0%
第三部 處女座回歸 41 比爾吉池塘

第三部 處女座回歸

41 比爾吉池塘

西蒙茲揮舞著那把刀,馬庫斯向前跑去。
他坐在一把公園條椅上,任由自己無聲地哭了會兒:這是機智的一部分,因為哭泣讓他放鬆了許多,因此讓他有可能去做自己必須做的事情,並且能發出正常的友好聲音,用那個聲音提出要求去見盧卡斯·西蒙茲。他雙手輕輕拍了拍自己滿是灰塵的法蘭絨衣服,用手絹把鞋子擦亮,然後,他試圖用這塊手絹擦掉眼鏡上那層塵土的薄膜,效果不理想。後來他站起來,稍微搖晃了幾下,直到他覺得自己可以輕快地走進醫院,然後又調整了下臟乎乎的臉上臟乎乎的眼鏡,朝右側方向傾斜了下,開始出發。
西蒙茲露出一絲悶悶不樂的微笑。「或者我。你不要走。」
「我們要把你弄出來。」
「沒關係,先生。你會好起來的。」
盧卡斯又開始擊打池水。只見一輛救護車一路顛簸著沖草地上飛奔而來,停在場地邊緣。
至於馬庫斯,他在徒步行走。丹尼爾的直覺是對的,只是他打電話的時間不恰當,醫院總機接線人員不知情而且效率低。馬庫斯先沿著輔路朝卡爾弗利走,由於運動,越走頭腦越清楚,呼吸更加通暢。他深信,在某種程度上,由於粗心大意,自己切斷了讓盧卡斯·西蒙茲與現實聯繫的某種線索,而且認為,隨著那條線索的切斷,他自己經由盧卡斯與日常生活聯繫的那點單薄的連接物已經沒有了。他真應該跟盧卡斯一起去看看那些石頭,然後死掉算了。他不停地想著,但是為什麼那樣會更好,他卻沒有想清楚。無論如何,他已經做錯了——正確的做法是跟盧卡斯粘連在一起。他邁著沉重的腳步沿著草地邊緣走著,花粉飄起來,讓他的眼皮變得更厚,在喉嚨里留下厚厚的黏膜。雖然沒有信息傳遞過來,但他有種可怕的直覺,那道光在等著向他湧來,而且會很殘忍,如果他放棄了他所建立起來的某些無用又尋常的奇怪防衛措施。他害怕那道光,所以他同樣害怕教師路上的那幢房子,他想象那是一個由好多正方形黑盒子構成的系統,在那種無法忍受的炎熱中,他永遠在裏面漫步,走到光禿的牆跟前結束,然後又折回來。
盧卡斯轉著圈。
馬庫斯開始尖叫起來。他感到很奇怪,自己居然會發出如此巨大的聲音,然後又感到奇異的是,自己居然停不下來,最後又奇怪這聲音圍繞自己建立起硬殼。他父親的臉在激動地說著什麼,他卻聽不到聲音。一個上了年紀的男子告訴馬庫斯——馬庫斯以為他是在跟比爾說話,而且在他的尖叫聲中咯咯地笑著——住嘴不要喊了。找來一個醫生,又找來一個壯實的護士。馬庫斯尖叫著,哭泣著,被打了一針。比爾和溫妮弗雷德跟醫生們說著什麼,商量好決定他們和馬庫斯應該繼續待在這裏過夜,他們來守著他,這樣當他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就會感到安全。然後他們可以商量需要做什麼。溫妮弗雷德給弗雷德麗卡打電話,說馬庫斯找到了,但是生病了,在醫院里,他們要陪他,晚上不回來了。弗雷德麗卡不介意一個人待著吧?她肯定不會,她會鎖上門,讓丹尼爾知道找到了馬庫斯,她自己一個人沒問題。
「那是他的人生,」丹尼爾說,「你已經任由他折騰了一番,完全沒有干涉這事。現在,他們遇到了真正的麻煩,如果他感覺他去可以明白這事,照我說他去也無妨。」
西蒙茲帶著狂暴的專註神情,盯著太陽,繼續歌唱。亞歷山大走到池塘邊緣。西蒙茲蹚著水,揚起小小的水花,用刀朝他做了個威脅性的揮砍動作。亞歷山大往後一退。他開始意識到弗雷德麗卡也在這裏,朝她做了個狂亂的手勢,示意她走開。弗雷德麗卡靠過來,西蒙茲轉過來面對著她,這樣她終於看到他頭上戴的花冠枯萎的光環、胸甲,以及掛在他柔軟的陰|毛上的低垂的紫九*九*藏*書花。她也看到了血和那把刀。
「他不想——」
亞歷山大蹲在池塘邊上,在一定距離之外,著迷地看著西蒙茲的私密部位,那傢伙很大,但血淋淋的,直挺挺的。西蒙茲彎下腰擊打著水,愜意地唱著歌,漸漸進入悶悶不樂的沉默狀態。亞歷山大焦躁不安地想,如果這個瘋子忽然想到要朝鐵道線跑去,或者執意想閹割了自己,他應該怎麼辦。西蒙茲做過環切術。亞歷山大心想總體上他還是更喜歡後背的樣子。
「他們會,取走我身上的一點東西。不是健康的東西。大腦里的某些東西。他們會……他們傷害我的記憶。然後……你——丟了工作。也許是那樣。總之,不要讓他們那樣干。不要,走開,馬庫斯。謝謝你過來,非常謝謝。」
亞歷山大沒有睡著,對自己昨晚對待盧卡斯·西蒙茲的態度深感慚愧。他又想到,傑弗里和珍妮弗幾乎肯定會帶著他們影響他未來的新計劃找上來,然後他懷著渴望與勇敢交織的心情決定出去。他穿過長廊來到西蒙茲住的塔樓腳下,那裡有一隻沒人動過、蓋子呈金黃色的白色牛奶瓶矗立在太陽下面,他輕輕地跑上樓梯。西蒙茲的房門開著。亞歷山大敲了敲,裏面沒有人。亞歷山大走進去,注意到床應該有人睡過,睡衣橫著扔在枕頭上,好像也是正常脫掉走出來的。他聞到了吐司和汗水的味道。打開窗戶不是他該做的事。他決定睜大眼留心注意西蒙茲,同時沿著弗雷德麗卡·波特家的方向走去。
亞歷山大稍微靠近些時,看到那隻右手握著把非常鋒利的屠宰刀,還有幾處小傷口,很可能還有大傷口,沿著西蒙茲大腿內側縱橫交錯,上面覆蓋著光澤閃爍又暗淡的血。
「你不必那麼開心。」丹尼爾怒氣沖沖地對弗雷德麗卡說。
「叫救護車。」丹尼爾對斯蒂芬妮說。「別吼叫了。」丹尼爾對弗雷德麗卡說,但是這個告誡太晚了。馬庫斯出現在樓梯平台上,臉色蒼白,搖搖晃晃。斯蒂芬妮聯繫著救護車服務,解釋著她想要一輛救護車,在橄欖球場的中間——那個邊地,在里思布萊斯福德學校。不,不是體育運動意外事故,她覺得可能需要警察,一個男人拿著一把刀……管制物品。
「那裡好嗎?」
「走開,你一直都對我不好,你不好。」
「他不能去。」比爾說。
「你照我告訴你的去做。」比爾說。
弗雷德麗卡和亞歷山大一起出去找。她感覺怪怪的,她的注意力朝各個方向亂竄:有時她用心眼看到那個男人紅彤彤的赤|裸的身體,有時看到弟弟一張虛無的臉,但是卻無法把二者連起來。有時一種溫暖的疲勞感滑過全身,而且與之相伴的還有慾望,她想摸摸旁邊亞歷山大的腿,有時她觸摸的時候,亞歷山大就會在慾望的左右下戰慄,有時又會因為惱怒而戰慄;現在,他同樣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這起外部的災難或者這個女孩身上。他的幾隻口袋裡放著幾片紙,是學校秘書給的,上面說帕里太太,或者有時說那個帕里博士來過電話,但是他設法迴避去接任何這樣的電話。他還收到珍妮的兩封厚厚的信,他還沒有打開。像弗雷德麗卡一樣,已經做出必要的改變后,他心裏的那隻眼睛被不愉快地拉回到盧卡斯·西蒙茲那暴露在外的猩紅色的私密處。
這列特快車上很多人好像從車窗里探出腦袋,喊叫著指點著。她感覺他們認出了她那張著名的臉,然後,覺得更合理的解釋是,在那個激動的時刻,她扔掉了幾件重要的服裝。她猶豫著,站在那裡,向四周看著。就這樣,亞歷山大從橋上,弗雷德麗卡從橄欖球場地邊線上看到了比爾吉池塘中的那個人,男性,渾身赤|裸,大聲唱著歌。他們慢慢往前走去。等他們靠近些時,弗雷德麗卡面對著那個人的脊背,亞歷山大面對那人的正read•99csw•com面,認出了那人是盧卡斯·西蒙茲,弗雷德麗卡根據捲髮腦袋和象牙般的屁股的某種令人討厭的尖頭,亞歷山大根據那張深紅色的扭曲的臉。西蒙茲用一根長長的杆子攪著黑色的柔軟的轉著圓圈的水,他是左手操縱的。比爾吉池塘很久沒有被測量過了,一定要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深好多。至少,塘水淹過了西蒙茲胖胖的膝蓋,在晃蕩著,嘩嘩地響著。那歌聲有部分是在唱「哦來吧,哦來吧,阿多尼斯」,帶著無盡的拖得長長的顫抖的母音,部分是第136首讚美詩的彌爾頓版,他們經常在里思布萊斯福德星期六的禮拜活動上唱,一學期平均唱兩次。歌詞總是被掐頭去尾,落進激蕩的水中。當歌詞唱出來的時候,那根棍子擊打起水,水會有種燥熱的憤怒感,而且,每當響起歌詞時,他又會發出奇怪的大喊大叫的由衷的歡騰聲。西蒙茲的毛髮,無論頭上還是身上,都精心地用花草裝飾起來,有皺紋草、老鸛草、延齡草、鳥足三葉草以及精心放置的巨大的月亮形的雛菊,用黑麥草、大麥草的穗子,以及拖得長長的被編織成黏糊糊的一絞一束的牛筋草。
他痛恨又害怕醫院。那味道,那回聲,那喧鬧,那沉悶。他從旋轉門之間投進這樣一家醫院,然後向一個服務員打聽情況,先是用一種短促尖銳的吱吱聲,接著調子又奇迹般降下來,變成正確、禮貌、中性的聲音。
「如果你必須去的話,那你就必須去好了。如果到時候事情變得更糟,或者如果我說這樣不好的話,你就回家去,明白嗎?」
「不,我不會走。」
西蒙茲把頭轉過來盯著。
第二天是星期日。馬庫斯在家裡醒來,聽到自己痛苦的呼吸發出的熟悉、吃力擠壓的噝噝聲,他就釋然了,然後睜開沉重的眼皮,接著又合上,迅速跌入無夢的酣睡中。他生病了。他不用再承擔責任。
「為什麼這樣?」丹尼爾問道,如果沒有那些張著嘴看的觀眾,他可能已經下手了。他感覺這些人對他下手具有抑制作用。他真想知道為什麼西蒙茲選擇以這種鮮花圍裹著的赤|裸狀態走進這個池塘。
西蒙茲說:
「為什麼?」丹尼爾問道,他就像心裏對自己說的那樣,對比爾出於自己的考慮十分惱火,也許因此沒清楚地看到馬庫斯的反應。
「我知道會發生可怕的事情。我要對他負責。我必須過去。」
他沒有走,待了些時間,儘管他和盧卡斯針對最終不可超越的奇特事物進行了一場複雜的戰鬥。兩個人都哭了,在某個時刻都尖叫起來。在被撫摸的時候,馬庫斯試圖緊緊抓住床。西蒙茲被打了一針,這樣馬庫斯就獲得了監護的最後部分時間,在西蒙茲的身體被麻木成功擊打之後,他就那麼看著一個打著鼾的隆起物。人們不知道他是誰,真不可思議,他們讓他坐在那裡,偶爾過來詢問下他的身份之類,或者他是怎麼來的。他都彬彬有禮地回答,滿身塵土,帶著鬼魅的微笑。丹尼爾的第三次、更加絕望的電話諮詢終於給了醫院官方某種他們如何處理的線索,馬庫斯終於從一杯水中抬起疲憊的腦袋——他仍然拒絕吃任何東西——看到他父母走進病房朝他走來。溫妮弗雷德的目光躲開躺在床上的那人。比爾說:
回到教師路,溫妮弗雷德堅持說,馬庫斯暈得很厲害,應該放到床上去。亞歷山大在弗雷德麗卡旁邊站著,聽著比爾猛烈抨擊跟學生糾纏不清是最基本的不道德。斯蒂芬妮坐下來,閉著眼睛。那個男人的皮膚曾在她的手指下燃燒,他把濕漉漉的嘴巴放在她的胸脯上,她將永遠不會從這種同情中解脫出來,她想洗個澡。比爾說他想上去跟馬庫斯好好談談,弄清楚那兩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明確讓這孩子知道整個這件骯髒的事徹底結束了。溫妮弗雷德說,除非我死了——https://read.99csw.com一定要讓馬庫斯獨自待會兒,絕對不能再讓他受到刺|激,或者被質詢,他需要安安靜靜,不受打擾。溫妮弗雷德說得對,但那是因為她出乎意料地證實了自己的觀點——直到下午很晚他們才發現,馬庫斯從卧室窗戶爬了出去,還患著哮喘,已經看不到人影了。比爾和溫妮弗雷德花了兩天半的時間才找到兒子,儘管事情原本很簡單。比爾開始還大胆地宣稱這孩子「沒事」而且「只是出去散會兒步」。溫妮弗雷德相信,馬庫斯死了,也許並不情願這麼想。當比爾遲遲才同意去報警時,時間都消耗在查看荒地和河水了。亞歷山大開著車徒勞地在一些偏僻小路上駛來駛去,威爾基被弗雷德麗卡說服參加尋找行動,騎著那輛摩托上上下下吼叫,在陰溝和荊棘叢中打探。丹尼爾打電話給卡爾弗利總醫院,他們說馬庫斯不在那裡,還說盧卡斯·西蒙茲也不在,他已經接受過檢查,在鎮靜狀態下轉院了,而且已經被錫達芒特接收,這是一家大型精神病醫院,在卡爾弗利二十五英裡外的地方,在這片農村地區的中心地帶,位於自己圍牆包圍的地盤裡。丹尼爾又給錫達芒特打電話,那裡告訴他,盧卡斯·西蒙茲仍然處於鎮靜狀態,還說既沒有看到也沒有聽說過馬庫斯·波特。
「事實勝於想象,馬庫斯是對的,這是他的事。走吧。」
「或者別的什麼。」
「沒關係。」
「沒有,沒有。平靜點。」
「先生!先生!這事完全錯了。我知道我應該去,我沒有想到你想的就是我想的,我相信,光幻覺,還有青草,先生,我們看見過的東西,這些是有科學記錄的,但不能用這樣的方法去做。」
「我其實沒有開心,只是我說話的方式就那樣,我過來是求援的,這是件大事,難道不是嗎?」弗雷德麗卡說,像個暴怒的女人,揚著頭,帶著戲劇式的誇張和自以為是,神采煥發。
「讓我來——小聲說。」
弗雷德麗卡突然闖進了一場家庭爭吵,因為丹尼爾和斯蒂芬妮的在場,爭吵變得更厲害了,不知道為什麼,兩人有點沮喪地決定,通過一起來為懷上孩子的事道歉,試著緩和下事態。弗雷德麗卡大聲喊道:
西蒙茲盯著。馬庫斯心想,他會朝我吐唾沫的,他會索性閉上眼睛,他會噁心或者什麼的。西蒙茲盯著。然後,他說,十分小心地組織著句子:
「你瞧,我來了,這都是真的。事情完全搞錯了,你擔心會那樣。你一定要告訴我,但現在不要,先不要,等你可以的時候再說。發生了什麼?」
她跑了。
「那人是個瘋子。」
「驅逐艦就要來了。」
「幫幫忙,幫幫忙,盧卡斯·西蒙茲在比爾吉池塘里,已經完全語無倫次,瘋掉了,亞歷山大已經在那裡了,他正拿著把刀子威脅他。我說真的,這可是真的。幫幫忙。他身上裹滿花之類的好多東西,像李爾王或者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在幹什麼呢。他們常說那裡面有水蛭,那個池塘里,黑得嚇人。他看著很可怕,不停地唱著歌。」
他們全都前後相擁著來到花園小路上,走進邊地,這時,馬庫斯在丹尼爾和斯蒂芬妮之間蹣跚地往前走去,比爾和溫妮弗雷德慢慢悠悠地跟在後面。弗雷德麗卡大踏步往前走著,被自己聲音的惡趣味弄得放慢速度,跟在他們後面,盧卡斯·西蒙茲站在池塘里,歌聲現在有點嘶啞,亞歷山大還徒勞地蹲在那裡守護著。丹尼爾向盧卡斯衝過去。
弗雷德麗卡說,她絕對沒問題。
接下來,他花了兩天的時間,動用了更多的機智,睡在一個乾草地里,保存他荒唐地認為是自己的「力量」的東西,他橫穿整個鄉下,來到錫達芒特精神病院。關於這次跋涉他記不得多少了,只記得塵土、汗水和眼淚在身上結成硬皮,像件死人的面具,還記得他在就快要到達一個完全可以喝的九九藏書牛奶槽之前,從一個臟極了的水坑裡喝了口水,弄得他感覺很噁心。他幾乎肯定——沒有人曾測量或者知道——在撞到那堵高牆前又毫無必要地走了好幾里地,很多里地,在那地方繞了好幾圈,繞圈的時候,他搖搖晃晃,小跑著,直到來到一個大門前,還有一條小路,他從門裡擠進去,然後踏上小路。錫達芒特像里思布萊斯福德,只是稍大些,維多利亞時代哥特式風格,其實同樣像里思布萊斯福德的是,這地方也是克羅慷慨大方的祖先贈予的,像在約克的那個收容所一樣,是出於慈善而開辦的。
「我要過去。如果出什麼事,我這輩子都要負責任的。」
「卡爾弗利總醫院,我想。」丹尼爾說,「那裡有個精神病院。」
馬庫斯放低他黏土般的臉靠近那掙扎的嘴巴。
他到卡爾弗利的時候,還是很機智的。他通過找到那個敏斯特教堂外面的街道示意圖找到了那家醫院,他沿著一條環形公路繞了個很大的圈子才走到那裡,那條路很容易走,但長得可怕,吵吵鬧鬧,塵土飛揚。他到那裡的時候,感覺自己看起來很怪,這是很危險的,事實上,因為情緒、飢餓、枯草熱、哮喘和疲乏的緣故,他的確很怪。他沒有慾望或者力量去吃點什麼,但他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他得把這種聲音保持半個小時,因為他從這個玻璃籠轉移到另一個玻璃籠,從這個服務員轉到護士,從護士又轉到男護士,那位男護士告訴他,盧卡斯·西蒙茲已經被轉到鄉下的某個地方。哪個地方?那位男護士人很好,在一張紙上給他寫下路線,畫了個小小的道路圖,圖的比例尺——這點也許反而很幸運——在那個時候對馬庫斯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馬庫斯心懷感激,僵硬地點點頭,擔心如果自己再發出任何尖銳的聲音或者顫音就會暴露了自己。
「西蒙茲,西蒙茲,老夥計。我能幫點什麼忙嗎?」
「哦。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有些事情,有點難為情。」
「我不會走,我答應不會走。」
盧卡斯轉過身,像頭公牛般低著腦袋,怒目而視。馬庫斯走上前,伸出一隻手。
「什麼人?」丹尼爾問道,這時各種救護人員和警察趕到場地,抬著一副擔架,拿著一件約束衣,炎炎烈日下,抱著一件猩紅色的毛毯。「什麼人?」
「我告訴過你,我告訴過你,我沒有私生活,我誰都沒碰過。」
「你是不會相信的,夫人。我以前在那上面待過。在那些地方是沒有平靜的,只有白光和合理的時間空間的滅絕。我不想再去那裡了。」
「你要過去嗎?我能——去嗎?」
「上帝或者別的什麼。」
弗雷德麗卡遇到了麻煩不能出來,因為比爾在為斯蒂芬妮懷孕的事跟溫妮弗雷德遮遮掩掩地吵架。雖然很顯然,溫妮弗雷德不能對他們未來孫子的出現負責,但這並不能阻擋比爾為此責罵她,大聲又頻繁地說,現在什麼都能解釋了,這個傢伙是未婚先孕的,牧師應該有自己的原則,他要公開嘲笑丹尼爾·奧頓。溫妮弗雷德哭泣著,對她來說哭泣可並不常見。她哭泣不是因為斯蒂芬妮,對她倒是有點酸酸的嫉妒,而是因為馬庫斯,她愛馬庫斯,卻沒有如願。她沒有對比爾提馬庫斯,以免他想起跟馬庫斯有關的什麼事來,比如質問盧卡斯·西蒙茲,如果能找到那人的話。比爾可能做的任何事都不如死氣沉沉地待著好。這個想法讓她哭起來,比爾吼叫著,聲音更大。弗雷德麗卡說她要出去散會兒步,比爾說不行,她不能出去。溫妮弗雷德說她為什麼不能出去,然後弗雷德麗卡退回到廚房,穿過後門出去了。一出來到了陽光下,她的身體又屬於自己了,閃耀著希望和恐懼。她開始奔跑,穿過邊地,知道亞歷山大會,而且肯定會等著她,堅信得就像她知道草地是硬的,咆哮著穿過地平線的鐵路上的火車會來。
read.99csw.com丹尼爾回過神來考慮了下這個問題。
「瞧,好了,現在你可以回家了,所有這一切瞎胡鬧都會結束,就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也許我也是瘋子,」馬庫斯說,用蒼白的手指非常柔和地揪著丹尼爾的外衣袖子,「也許我能讓他鎮定下來。以前他總是照我說的去做。」
盧卡斯·西蒙茲絕望地環視著這圈人,這麼多波特家的人,還有脆弱的亞歷山大,壯實的丹尼爾。他從池塘走出來,池水在腳邊吞吐著,他走到斯蒂芬妮身邊,把熱乎乎的腦袋埋在她的胸上。他站在那裡,古怪地躬著身子,因為斯蒂芬妮是個小個子女人,他古怪地光著身子,黑色的泥淖,紅色的大腿,潔白的身體,深紅色的脖頸,污染的花朵,斯蒂芬妮雙臂摟住盧卡斯,她的腹部隆起,不知所云地說:「不要擔心,沒關係。」
「你們要把他帶到哪裡去?」馬庫斯問。
「你最好把自己那可怕的聲音壓低些。」丹尼爾說。弗雷德麗卡不解地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馬庫斯悄無聲息地從樓梯上下來,拉了拉丹尼爾的衣袖。
亞歷山大看到西蒙茲瘋了,他覺得自己絕對沒見過什麼人瘋得如此經典,如此大氣,如此有原型意味。但是,他既沒有去想象他的思想狀態,也沒有去想他要幹什麼。他想他也許應該大胆地走上前去。於是他走了過去。
「趕緊跑。」亞歷山大對弗雷德麗卡說。
「我們待的地方是不確定的。」
「我很害怕,但那不是,真正的,我的問題。你是,真正的好傢夥。是奇迹。不要讓他們給你接上電線。不要讓任何人,接近你,獲得你的大腦。上帝,要,你。」
「對不起,我想我的樣子很可怕。我走來的。」
「請出來吧。」
馬庫斯坐了下來。他從被子底下拉出西蒙茲軟塌塌的手,抓住。手在顫抖。他說:
「趕緊回家,」亞歷山大說,「這兒有個正經女孩,趕緊回家去,尋求幫助。」
現在,對聰明機智的馬庫斯來說,攀登台階太累了,他抓住一個全身白衣的女人說,他來是想見自己的一個朋友,盧卡斯·西蒙茲先生,擔心有點晚了。他使出最後一點勁,讓自己粉紅色氣喘吁吁的外表顯得更可信。他尖聲說著,呻|吟著,讓氣喘聽上去像風琴,來掩飾自己對聲音的失控。其實,他可能抓住了最好的一個人,一個好心、控制欲強、愛管閑事的端茶小姐,她懷疑地說,她覺得盧卡斯·西蒙茲先生沒有拜訪者。「胡說!」馬庫斯說,用令人匪夷所思的聲音模仿父親的吼叫。「好吧。」端茶小姐說,她去看看,她慢慢騰騰地走進一個大廳,馬庫斯緊跟在後面,沿著一個病房走過去,病房裡面穿著睡袍或者明快的襯衣和法蘭絨衣服的老頭子們,有的坐在寄物櫃旁邊,有的坐在窗戶旁邊。到了這個病房的盡頭,端茶小姐拐過去找護士小姐,馬庫斯看到西蒙茲躺在一張鐵床上,盯著天花板,胖嘟嘟的臉茫然空洞,面色漲紅。
「不壞。可能更好,可能更糟。在那裡,他會安靜下來。」
「坐吧。」
「不用幫助,」西蒙茲詠唱著說,「不用幫助。」
盧卡斯虛弱地站直身子,揮舞著那把刀,那一小群男人朝他跑來,從後面扭住他,然後撲倒他,奪過那把刀,把他塞進救護車。車門關上了。
「你不用去了。」
「不,沒有不確定,這裏叫錫達芒特,在一個很安靜的地方。我知道這地方在哪裡,我走過來的。」
盧卡斯·西蒙茲故意擊打著比爾吉池塘里細細的黑色淤泥,大片大片的污泥塊朝這男孩揚過來,落在乾淨的襯衫和灰褲子,以及潔白的布滿雀斑的臉上。
「先生,」馬庫斯說,「先生,我來看你了。」
「那就走吧。」丹尼爾說。這時斯蒂芬妮也拉了拉丹尼爾的衣袖。「你覺得他應該去?」
馬庫斯想,只有他這副滿是灰塵的死人面具才能阻止他的臉上淚水縱橫。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