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部 處女座回歸 42 花園中的處子

第三部 處女座回歸

42 花園中的處子

「給他寫個字條,我們可以把字條放在學校。」
「真的什麼都沒說。」溫妮弗雷德說,「他病了。」
「也許今天晚上可以。」亞歷山大說,把一隻沉甸甸的手放在此刻再次令人快慰地變得難以進入的她的襠部襯裡上。弗雷德麗卡嘆了口氣。
「我可能會出去一會兒,跟一個學校的朋友。」
「不會。」溫妮弗雷德說,她感覺,如果有人索性把弗雷德麗卡帶走幾天的話,也許正好能令她保存足夠的鎮定和力量,去應付比爾和馬庫斯呢。
當她掙扎著提著褲子回到威爾基後面的時候,那條難看的褲子咯吱咯吱地響著,滑動著。威爾基咕咕噥噥地笑著,說她看上去沒一點曲線了,很難看,還說如果她想來個不錯的匿名偽裝,沒有什麼比機車服更合適的了。
「不光如此。你就是只在類型表演這個層次上都還不能毫不費力地處理那樣的角色。」
「那麼,誰要來?」
「給你媽媽打個電話,還有亞歷山大,這樣,一旦我們出發了,你就不會焦慮不安或者胡亂憂思或者改變主意了,然後我們就出發。」
有著深沉的審美氣質的亞歷山大,決定這樣回應,說他很抱歉,看得出她真的很煩惱,不該再進一步惹她煩。弗雷德麗卡說,千萬別走,說雖然可能顯得有些奇怪,但她確實害怕一個人待在這個房子里。她有很多不好的想法。也許亞歷山大可以留下來吃午飯。
「不回。」
弗雷德麗卡氣哼哼地盯著他:「想給一個人做頓飯。可我一點錢都沒有了。」
他們上了樓。亞歷山大想起婚禮那天自己上斯蒂芬妮的房間去找幾枚小小金針的那段短暫歷程。他又想起同樣是這種樣式的房子,珍妮弗·帕里家更加明亮,更加「當代」。為什麼,女人們,甚至包括弗雷德麗卡,明顯迫切地要表現得像個地產經紀人,自豪地展示這些擁擠的磚房有多舒適?弗雷德麗卡有個值得稱道的認識,這點他沒有意識到,即這幢房子在她看來似乎再也不會顯得如此低矮破舊,而是堅實體面和不容置疑。她曾想象過亞歷山大站在樓梯上,走進這間卧室。她把房子的隔間變成自己的想象。她打開自己那間小卧室的門說,這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進來吧。」
弗雷德麗卡起先還非常享受騎摩托車。她拿到防撞頭盔的時候,感覺有半個腦袋高,而且那一半是空的。威爾基替她戴上,衝著她大笑,然後又戴上自己的,把護目鏡拉下來,這樣只剩下他那彎曲得很厲害的嘴還留在一張人類的臉上。那張嘴齜著牙笑著。在運動中,她意識到他們製造出的強風,以及這輛摩托,在一股非人類的聲音流動中,把整個寂靜強加到自己身上,她喜歡這種感覺。她也喜歡這種跟一個男人特別親密又保持距離的關係。還有威爾基寬大的屁股,她自己的屁股緊緊向前抵著,還有他強健的胳膊,抓著,擰著,她自己的胳膊緊緊扣著,但不是很愛撫地摟住他的腰。還有他那沒有交流的皮革般的後背平面,那閃閃發亮、光滑、沒有標記的頭盔後面的圓球。他的腿蹬上蹬下,時動時停,她自己的腿不用動。過了會兒,夜色逐漸逼近,她自己的腿開始感覺很冷,因為當初她穿著緊身連衣裙出來的時候,沒有穿長筒襪,還穿著涼鞋。又過了段時間,她開始凍僵了,渾身疼痛。歐石楠的顏色變得更深,開始快要消失。弗雷德麗卡只看到一點點歐石楠花,因為她的腦袋大多數時候都昏昏沉沉地埋在威爾基的肩胛骨上,看到的總是只有路沿,以及流動的瀝青路面、白線和閃爍的貓眼。有一次他們在一家交通咖啡館停下來,喝了杯熱的露營牌咖啡,挨著一個如泣如訴、劇烈顫抖的自動點唱機坐下,兩人都四肢僵硬,臉被風吹得凝固住,既不會說話也不會笑。在那裡,威爾基對她冰涼的腿表示很憂慮,說他沒有表現出應有的聰明,堅持要借給她那條亮黃色的油布褲子,她穿著太大了,在一個味道很重的衛生間里,她用僵硬的手穿上去。在那裡,她又想起亞歷山大,漂亮,優雅,既不受她的掌控,也沒有感覺不適。她想起那個窪地花園,他們像雕塑般站在那裡,目光從舞台穿過腳手架,跟他們的最初共享的激|情一樣高。不會有事。她寫了字條,說他是對的,她錯了,這個房子不合適,她行為惡劣,很慚愧,她已經外出,想把很多事情好好想想,肯定會回來。
「這不關你的事。」
「你願意就行。」
「我告訴過你,他是從郊區和茶杯的世界中飛出來的。你這裏,全都是些居家生活的東西,根本就不——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不擅長給他準備一場中產階級式的誘惑。他會躲得遠遠的,不管之前還是之後。」
「她有什麼感覺嗎?」
「你不會介意是在這幢房子里?」
他懇求要見盧卡斯,讓父母走開,一個勁兒地尖叫,不想回家。
弗雷德麗卡去拿她的睡衣。埃蒙德·威爾基,一個很愛整潔的男人,用一種遠遠談不上有何實用意義的方式,在廚房桌子中間像堆金字塔般把那些晚餐食料堆起來。弗雷德麗卡提了個帆布背包回來,威爾基微微笑著說:
「我不需要買那個。我現在買布丁遇到麻煩了。」
他們吃了清燉肉菜湯、焗釀龍蝦,還有一種用蛋白甜餅、奶油、糖、冰激凌和堅果做的布丁,看上去像一隻天鵝在收起翅膀航行。他們喝了很多勃艮第白葡萄酒。威爾基講了幾個小玩笑,慫恿弗雷德麗卡跟他講講戈斯蘭德高地的故事,但她不能說,只說了些別人講給她的故事,一家妓院里的驢子的故事。妓院里的驢子,威爾基說,回到阿普列烏斯那裡,而且是主要內容。瞧這漂亮的小布丁,弗雷德麗卡說。很像伊麗莎白實際上可能會吃的,她認為,她說。這又讓她想起亞歷山大。她開始陷入沉默。九-九-藏-書
「要持家了?」他愉快地說。
「他出什麼問題了?」
「爸爸呢?」
「別再繞圈子了。我馬上得走了。我沒法像這樣坐在你媽媽的房子里,而且,依我的感覺,又有事發生了。」
「這隻是個地方。就我們的擔心而言,這隻是些磚頭、砂漿、椅子之類的東西,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椅子,不過是些椅子擺在這裏。你可以在那個大樓旁邊的花園裡或者在城堡崗或者在這裏把我摸得興奮起來,這沒什麼關係。地方不是問題,那不過是個趣味問題,美學問題。愛情不是美學問題。這隻是個地方而已。」
「哦,我真難過,用不著我,那我就自己走了,也可能不去。我已經告訴亞歷山大和威爾基不要找他了。」
亞歷山大摟住她,把她推倒在床上,開始吻她。他那種被審視的感覺更加強烈了,而她害怕被他發現自己無知的感覺同樣更加強烈。她又坐起身,像個凱利娃娃。
「我不明白,你怎麼會這樣確信無疑。」
「如果他想要跟你做|愛,在這裏,今天晚上,我可以告訴你,那將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他。如果他不做,你將永遠沒那個膽量。你真是亂得一團糟,親愛的。」
「我想你可能需要我,沒準以什麼方式。」
「哦,威爾基,不要走,我現在亂得一團糟,我很害怕,沒有,早上沒有那樣,本來應該做的,現在我不知道這事究竟會怎麼樣,因為如果我不害怕的話,他就害怕,反過來也一樣。」
「哦,其實沒有什麼事需要管的,撒個謊說跟一個朋友在一起就解決了。對你有好處,吸點海風。」
「哦,他挺好,他們找到他了。哦,不,他非常不好,但他們已經找到他了。他去了那家精神病院。丹尼爾說得對,只是沒人知道他是誰。現在他自己在那裡的床上躺著,病得很厲害,媽媽說的,她沒說怎麼個病法,或者得了什麼病。總之他們已經去那裡跟他在一起了,我自己住了一座房子。」
「我會給你做頓晚飯。」
她正要莽撞地漫步出去,到後花園里剪幾朵玫瑰,這個溫妮弗雷德是不允許的,這時亞歷山大的那輛銀色轎車平穩地停在大門外。他大步躍上門前小路,像頭飛鹿。他的臉避開帕里家大門的那個方向,甚至都不想知道是否有窗帘的猛然一拉,或者門口某道透光的縫隙。弗雷德麗卡歡快地打開大門。
「我不能給亞歷山大打電話,現在不能打。」
「他為什麼要那樣做?他為什麼要打擾你?他們都是瘋子。你能做什麼?」
「沒錯,是沒關係。我要走了,如果你願意,隨你自己準備吧。你為什麼不在桌子中間放盆玫瑰?」
「跟我講這樣的話可不是太好。」
「你的聲音聽上去虛弱無力。別替我擔心。如果我應付不來,我就會出去調劑下。我一定會保持聯繫的。」
「他說他也必須待在這裏。」
他在沉思默想中開車回到學校。這次他看了看珍妮弗的房子,但是那裡很安靜,而且路邊沒有眼線。他事後想,那幢房子並沒有俯視運動場,因為它距離教師路的尾端太近了。他的衣兜里鼓鼓囊囊地塞著那幾封沒有回復的信。他想,他必須記得在今晚約會前清空它們。除了珍妮厚厚的還沒有打開的幾封信,他收到了已經寄走的那疊亂糟糟的申請表的大部分答覆。好像人人都想要他。他被召去參加在牛津、在曼徹斯特的BBC、倫敦的BBC,以及多塞特那所著名、古老的公立學校的面試。他還收到從戲劇出版商、文學代理人、倫敦一個製片人、美國一個立場可疑的製片人以及各種學校、大學、城鄉文學社團主動發來的信件。他成了個人物。他一直在流動中。他在不斷上升。他腦子裡只有那個池塘里體格粗壯的裸體,以及一個暴烈女學生在廉價磚房裡等著天黑的形象。不要出現也許更加理智,索性拿起行李走人。在產生這個想法的瞬間,他懷著一股虛弱和燥熱的心潮意識到,那是不值得考慮的:在能夠成為可以自作主張的男人之前,有些事情需要跟弗雷德麗卡了卻,就在這裏,就在現在。他想在黑暗中了卻這些事情。至於傑弗里和珍妮,他只要寫封信告訴他們真相就可以了,正如他所看到的全部真相,對他們兩個來說的全部真相,而這個真相會讓他獲得解脫。但現在絕對不行。
「這件事徹頭徹尾地錯了。」她說。
「她不想說。她什麼都不想說。她不信任我。她只關心馬庫斯。」
「非常感謝。」亞歷山大客氣地說。
在大門外,那幢房子一片漆黑,這讓他很吃驚。一幢房子空不空是憑感覺而不是視覺辨識的。但他心裏告訴自己,他有些糊塗了,不可能這樣的,而且她曾反覆說過,顯得很重要,「在黑暗中」。他聞到了可怕的邊地那邊割過草的味道,以及溫妮弗雷德種的沒有被摘掉的玫瑰的溫暖的香氣:有處|女座、艾伯丁、國王的藍塞姆、帕帕梅蘭、格拉密斯的伊麗莎白等品種。他敲了幾下後門和那扇法式窗戶。他又叫了幾聲弗雷德麗卡。沒有人應答。他把酒瓶放在法式窗戶的檻台上,把他https://read.99csw.com的那束收穫之花放在酒瓶旁邊。他以某種漫不經心的風度徜徉著回到大門前,靠在上面。他朝上方的卧室窗戶望去,看了看,是否有什麼觀察者在那裡,就像斯蒂芬妮看見了盧卡斯那樣,像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那樣。他坐在草地上,像男孩子一般兩隻胳膊摟住膝蓋。「走進花園,默德」的句子以其荒唐的頑固性穿過他的記憶飄浮著。百合皇后和玫瑰皇后合而為一。白玫瑰哭泣著,她來晚了,她來晚了。我來了,我的鴿子,我親愛的。他開始堅信,這個時刻,連同自己,簡直太可笑了。
「不要擔心,」威爾基說,「你留過字條了。他並不想去那裡,真的不會去,你絕對清楚這點。我會把你送還給他。」
他們終於駛進斯卡伯勒時,弗雷德麗卡的身體不用說已經僵了,而且凝固成一條緊繃的曲線,她都不敢肯定能不能擺脫它。威爾基沿著海濱大道呼嘯著駛過,不斷地換擋,騰跳,越過欄杆外,另一邊就是黑乎乎的大海,裏面白色的螺旋物時隱時現,光線從港灣的牆上射出來,更遠的外面,有很多小船,再外面,是懸崖的岬角和燈塔。像以前每次看到大海時經常感覺到的那樣,她的心都會提起來,無論怎樣看到,或者何時看到,依然還會備受鼓舞,她想,她現在還剛剛十八歲,而且像丹尼爾那樣,不是預言家。威爾基直接開到那家大酒店,把摩托車停下。
「我想我得走了,馬上。」
弗雷德麗卡把那堆了無生氣的排骨放在滴水板上。
現在已經是晌午時分。威爾基說他們需要在下一個大加油站停下來給弗雷德麗卡買個防撞頭盔,還說,如果她不介意的話,他給她嘮叨幾句騎摩托車的注意事項,那樣他們會騎得更順暢,更安全,更快捷。比如,她要向前傾,不要搖擺,要緊緊抱住他的腰,跟他同步運動。那樣做不管怎麼都不會有錯。他們要穿過卡爾弗利,向東穿越荒野區,向南穿過戈斯蘭德高地,再到斯卡伯勒,他估計,他們會在晚飯前到那裡。弗雷德麗卡說她在戈斯蘭德高地遇到過很可怕的事情。威爾基說,如果那樣的話,最好騎著摩托車快速穿過那裡,會對她過於敏感的心理有好處,還說到了斯卡伯勒她可以給他講講那件事,如果她覺得對自己有好處的話。
「聽著,弗雷德麗卡。」
「我明白。經典的晚餐、葡萄酒、蠟燭、談話還有雙人床。上帝啊,你真是個笨蛋,弗雷德麗卡·波特。」
房間的寒酸讓他很感動,不多的幾件東西:油地氈、褪色的畫片、幾堆書,這些書沒有足夠的書架可放。沒有梳妝台,只有一面四方形的鏡子掛在一個陳舊的橡木櫥柜上方。鏡子的一角塞了張他本人非常模糊的報紙照片,另一角別了張弗雷德麗卡穿著伊麗莎白服裝的大大的光亮的媒體照片。這同樣讓他感動,不過有些不同。弗雷德麗卡注意到他在看照片,就說:「我看克羅說得非常對,那是一種類型表演。學校讓我演男的,克羅挑中我是因為一種偶然的面部相似。這太屈辱了。」
「謝謝你。」
「我不能嗎?我就怪她,怪她,怪她。」
亞歷山大沒有看到那張字條。他勉強避開珍妮弗,看到珍妮弗在他的樓梯腳下,他及時溜進盧卡斯·西蒙茲的門廊,這會兒那裡有幾隻奶瓶在閃爍,好像沒有人收走。他覺得自己可沒有責任去收走。看到珍妮弗離開后,他又跑回到自己的轎車,開著車上上下下,在某個地點經過開著賓利的克羅,那傢伙不停地像貓頭鷹般鳴叫著,不停地向前滾動。到了里思布萊斯福德,他從車裡出來,買了一大束矢車菊、白紫苑、白春菊。他發覺自己的衣兜里還鼓鼓地裝著幾封不好處理的信件,這些信件他不想攤在自己的小卧室里,同時意識到自己很燥熱,而且蓬頭垢面,本應該洗個澡。不過他仍然不想回塔樓。他把那幾封信放在車上儲物箱,然後鎖上。他在一家酒吧前停下車,喝了兩品脫啤酒,在一個男衛生間洗了把臉什麼的。他想起答應帶瓶葡萄酒來,然後買了兩瓶安茹桃紅葡萄酒。天黑下來后,他把車開回學校的停車場,然後走出來,經過大師園,穿過那座橋,走過波紋不興的黑色的比爾吉池塘,朝那個花園門走去。他的心開始怦怦地跳起來。他的呼吸開始加重。他要做這件事。
「我知道了。如果這是一場毀滅性行為,你為什麼還要擔心什麼排骨和丹麥藍乳酪呢?如果他一早上都在這裏,你破處了嗎?如果破了,為什麼他還要走?為什麼還要蠟燭和葡萄酒,姑娘?」
「我?我愛他。我想要他。」
「那樣顯然不理智。我也搞糊塗了。全因為你。」
「嗯,這完全正確,這樣才理智。」
「我不會流血的。」她若有所思地說,在這光天化日之下開始對可能發生的事緊張起來。亞歷山大由於自身的某種原因,也開始緊張起來。他興奮地在弗雷德麗卡的床頭坐下,向她招手示意坐到他身邊來,然後說:「我老想你父親會氣勢洶洶地撲進來。我感覺很不安全,而且這是種惡趣味,其實,我很在乎這個。」
「更糟了,」弗雷德麗卡說,「他們不回家了。」
「廣播?」
「他怎麼樣?」亞歷山大問。
「也許情況很快就好了。」弗雷德麗卡帶著幾許懷疑說。她在對著一片黑洞洞的空氣說。她母親,由於太過疲憊,早已放下電話聽筒了。
「喝杯咖啡吧。」
「謝謝你。」
「你不介意?」
「我現在獨自擁有一整幢房子了。」
「喜歡。」他說,「喜歡,我會read.99csw.com走下來,在黑暗中靜靜地穿過運動場。我們將在後面坐下來,安靜地喝上杯酒,然後一個晚上,整整一個晚上——」
「你並不愛我,威爾基。」
「太可怕了。」
威爾基像褪椰子般嘩啦啦地把防撞頭盔卸掉,沒有做出任何想摸她的企圖。他說她應該洗個熱水澡,她洗了,還說她應該塗點油,她也塗了,然後說跟他吃個晚飯,她也吃了,在一家餐廳,塗成紅色、金色、奶油色,掛著枝形吊燈,擺著僵硬的白色錦緞餐巾,沉甸甸的銀色刀叉和小勺。威爾基衝著她的臉大笑。「有點上流社會的味道,弗雷德麗卡,」他說,「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並不時髦,你知道,但對約克郡工業區的男人們來說,顯得很時髦,他們經常周末時跟妻子或者秘書出去休閑。在合理範圍,你隨便吃。我現在手頭寬裕。我從廣播節目掙了不少錢,那些廣播節目,排著隊等我去做呢。」
「她說,跟誰,我說那個好姑娘,安西婭·沃伯頓,她說好吧。」
電話那頭是一陣令人惶恐的沉默。
「別,不要走,不要走。對不起。我總是讓別人的神經受不了,因為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我在哪裡都不對勁兒,我不受待見,全都是因為我喜歡這樣自我炫耀。我承認,那都無關緊要,不能跟馬庫斯遭受的煎熬比,無論那煎熬是什麼,可它就是影響到我了,我就想那樣,我抑制不住自己。」
「我感覺糟糕極了,因為那部戲,現在又有馬庫斯的事弄得一團糟,讓人掃興,一無所獲。你還聽著嗎?」
「這簡直是對私密空間的極大浪費。」
「我有種強烈的衝動想把這些可惡的排骨扔到你的臉上去,埃蒙德·威爾基。」
溫妮弗雷德和弗雷德麗卡的關係並不融洽。談不上有同情可給溫妮弗雷德尋求。「感覺有點逗,我在這裏無所事事。」
弗雷德麗卡意識到自己得出去買些東西。她其實一次都沒做過斯帕姆午餐肉,而且肯定不能再做。她發覺自己從來沒有給任何人做過飯,而且其實也不知道怎麼做。她意識到自己幾乎沒有錢。那還是在伊麗莎白·大衛時代之前,她想象中一頓兩人吃的美餐應該有什麼還是源於《女人自己做主》,以及母親平日少得異乎尋常的實踐示範。葡萄柚配櫻桃、一隻烤鴨、奶油新鮮水果沙拉?開胃小吃、牛排和帶皮煮的土豆、沙拉,隨後再上用朗姆酒和奶油做的焙香蕉?冰激凌?湯配熱卷餅,隨後再上鮭魚,然後再上酒浸果醬布丁,裏面加上大量雪利酒?她不敢肯定自己能烤熟一隻鴨子,或者會挑選並且燉排骨,而不會做出像皮革般難以咀嚼的東西。家裡沒有雪利或者朗姆酒,她也沒有一分錢去買些回來。她想不出開胃小吃里應該放什麼,從來沒有吃過自己喜歡的。她知道湯應該在家裡自己做,不能太清淡,她也不知道怎麼做或者臨時拼湊一份湯。這些菜譜中她稍微會做一點點的只有葡萄柚和帶皮煮的土豆,所以她決定去弄些回來,同時藉著盯看里思布萊斯福德屠宰店的窗口為做主菜找些靈感。正當她提著一袋土豆、葡萄柚、丹麥藍乳酪和奶油餅乾,悶悶不樂地這樣盯著看的時候,威爾基再次呼嘯而過。弗雷德麗卡趕快走進屠宰店。她詢問那個屠夫的時候,他建議買份不錯的豬排,弗雷德麗卡不知道羊排、豬排或者牛排的區別,如果有牛排的話。不知怎麼,她就心虛地買了兩份,因為她隱隱約約記得在狄更斯的小說中,男性主人公經常覺得排骨非常可口,因為她吃過的一般的排骨,還都沒有像做得不對勁的牛排那麼難吃。
「不,」亞歷山大說,「這裏不行。」
弗雷德麗卡領著亞歷山大走進家裡的起居室,然後說:
「哦,真的,真的嗎?她說什麼了?」
「亞歷山大。他們都出去了,去照顧馬庫斯。亞歷山大要來。」
弗雷德麗卡取消了搜索活動。找到亞歷山大很容易,這點她還有工夫為之感到奇妙,因為她愛他已經好多年了,每次看到他還會覺得心要跳出去。他們每隔兩三個星期,或者甚至隔更長的時間才見到一次。現在,他像個戀人那樣,只要離開她,都會告訴她在哪裡可以找到他,或者會在哪裡留下信息。這是種很可怕的力量,他擔心她堅信他會對她施加一種可怕的力量。
「好了,找到他了。他去了瘋人院,送那個男的進去的地方。兩個瘋人院。他走著去的。他們說他自己也病了,他們不知道病得怎麼樣,他們沒說他是不是也瘋了或者什麼的。」
「別走,不要走,不要走。陪我一會兒。我自己一個人待在這個房子里挺害怕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
「嗯,哦。很抱歉,我想不起來,我太擔憂馬庫斯了。那就去吧。」
「我不明白你怎麼能承受得了。整件事的趣味格調就很可怕。可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我們就上這兒來了。我們都不安全,我想。」
「她只知道自己能承受得了自己的感覺。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不是傻瓜。」
「不愛。我愛我女友。大概吧。你也不愛我。」
「嗯,你好嗎?你要好的話我們就不會坐在這裏。我們會擔憂馬庫斯。」
「我可以支持你一瓶葡萄酒。」
「嗯——我想,全都跟性有關。我勸這男孩不要染指。」
「最好收拾起你的睡衣騎上我的摩托車,讓亞歷山大以其他更好的方式解決你。」
「你喜歡那樣嗎,亞歷山大?」
「告訴我他怎麼樣了。」
威爾基摘掉頭盔,對布丁問題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弗雷德麗卡搭配好了水果沙拉、香蕉、朗姆酒、雪利果醬布丁。威爾read•99csw•com基說其實他覺得這些東西沒有一樣特別好,他建議來串差不多的葡萄,再來些真正上好的巧克力,這個他會借錢給她買,如果那樣有幫助的話。他過來跟她一起非常親熱地選了串葡萄,買了些巧克力,還很內行地給她提了些選乳酪的建議,堅持要她回去買份正宗的蘭開夏郡或者韋斯利穀風味的乳酪,還提出坐在摩托車後座上順便捎她回家。買的東西被捆在行李架上,弗雷德麗卡紅髮飄揚,在後座上搖晃得喘不過氣來,他們騎到教師路。這次威爾基沒等邀請就進屋了。當弗雷德麗卡在廚房裡四處亂走尋找拿得出手的盤子和蠟燭時,他饒有興緻地觀察著。
弗雷德麗卡不想知道這些。在那個時間和那個地方,由亞歷山大坦白地說出疑慮、過錯或者內疚,有些事最終就會變得非常糟糕。這會強化她對某種控制著他以及很多事情的力量的危險感,令人難以忍受。為了應對這個,她開始變得精神煥發、光彩奪目,不負責任起來。
「這樣挺理性。我可以給你露一兩手,然後你就知道如何照顧自己了。現在,我出現的時間和地點都剛好合適。去拿你的睡衣吧。」
亞歷山大倒是留下吃飯了。他們吃了些斯帕姆午餐肉,切成薄片的胡蘿蔔、陳麵包,以及從一個罈子里取出的酸酸的甜菜,還喝了些茶。弗雷德麗卡說,這是一頓相當難吃的飯,亞歷山大表示同意。在經歷了克羅的友好款待,縱酒飲樂后,兩個人都感覺特別需要喝一杯,可是如果不出去,酒是沒有現成的,出去又將處於珍妮弗的眼皮底下,他們不想這樣。吃完飯他們又回到起居室,亞歷山大在沙發上抱住弗雷德麗卡。這一次不成功。他們的四肢全都處於非常笨拙的角度,弗雷德麗卡因為害怕而變得很僵硬。這又促使她再次精神煥發、光彩奪目起來,說既然他們擁有整整一座樓,如果亞歷山大到樓上去的話,情況會好些。
「不,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樣大驚小怪。」
「你不能怪她。」
「嗯,沒錯。分兩種。一種是基於我用有色眼鏡做的實驗,那種實驗的效果非常有趣。後來我又在一個馬洛威協會的《一切都很好》的錄音節目中扮演帕爾洛斯,至於未來我還沒有清晰的定位,你知道,我全方位出擊。不過我可能會放棄劍橋,如果我能讓我的女朋友過來的話。現在大家好像又開始覺得拿個學位其實沒有多大意義了。」
「太美了。」
「我怎麼去啊?父母陪著他,陪著馬庫斯,他在觀察中,我得自己看著這個家。我現在要管事了。」
「哪位?」
「好了,我沒有。這是一種直覺。我的直覺很好。我的直覺是你將取消整個這件事。」
他回來說訂了個房間。他摘掉自己那枚小小的圖章戒指,建議她戴上,圖章那面朝里,「以前管用。」他解釋道。
弗雷德麗卡弄得四處咔嗒作響,忙忙碌碌,卻又不是很能幹,對付著盤子。亞歷山大跟著她,然後斜靠在梳妝台上,看著她。兩人都被這個房子里互相衝突的東西束縛住手腳了。這是一個封閉隱秘的地方,他們一起孤單地待在裏面。這是比爾·波特的房子,在這個房子里,弗雷德麗卡是個經常挨罵的孩子,而亞歷山大則是年輕同事,在這裏,暴怒、家庭生活,以及清掃、吃飯、睡覺這種無聊的重複的模式,濃重地瀰漫在空氣中。他們端著各自的咖啡回到起居室坐在各自的椅子里,開始了彬彬有禮的有關馬庫斯的談話。
他把一條腿跨上車座,大聲地讓發動機轉了好幾次,然後呼嘯著躥出去上了路,一個不可思議的黑騎士。弗雷德麗卡回到屋裡,在各個房間走來走去。她從來沒有一個人在這裏待過,小小的沉默和空蕩都會讓她有點害怕,但是事情同樣開始帶上某種非常愉悅的虛幻和舒適混合的色彩。她把一隻自己從來不喜歡的花瓶放在廚房碗櫃里,在這件事的鼓舞下又漫步回到起居室,處理起放在寫字桌檯面上的家人的照片。她把自己以及斯蒂芬妮童年時代的照片開心地塞進一個桌子抽屜里,但是對嬰兒時候的馬庫斯的照片卻流連再三,感覺被突然的認知弄得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的認知:溫妮弗雷德在多大程度上愛著這個嬰兒,她自己就在多大程度上討厭這個嬰兒,她忽然想到,她是故意忽略他的性格和種種做法來保護自己和馬庫斯不要受這種厭惡的影響。她只是把他當成一種不公的社會要素,並對此感到很憤怒。她把馬庫斯也推進抽屜里,在這個影集上壓上比爾的煙斗、煙斗清理器以及煙灰缸。她挺希望威爾基能進來喝杯咖啡。她的生活中從來不曾有過一個地方可以讓她請任何人進來或者做任何事,威爾基沒有注意到這個重要的機會,他只是說,不用了,就騎車離去。
「我感覺非常不好,」亞歷山大說,「馬庫斯過來跟我說過,說那個男的快要瘋了,我沒把他的話當回事。」
「我想要他。」
「別犯傻了,我不能去。進來喝杯咖啡。」
威爾基開始大笑起來。他笑得很厲害。弗雷德麗卡也笑起來,有點歇斯底里。他們停止大笑后,威爾基說,走吧,帶上你的睡衣和牙刷,再帶件泳裝和一條浴巾。
「我跟我媽說了,我可以跟一個朋友出去幾天。」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毀滅性行為,像褻瀆神明一樣。整個早上他都在這裏。」
「不了,謝謝你。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他又開始重新戴上長手套和頭盔,「我只是想幫幫忙,免得太壓抑。我會再聯繫你,用不了多久,在我走之前。你自己多保重。」
「他說https://read•99csw•com什麼話了嗎?」
「我在這裡能幹什麼呢?我感覺我背叛了他們過去的信任,我現在又開始了,我感覺很可怕。」
「是的。我想跟你說的也是這樣。」
「我發現店越大,越容易隱姓埋名,盤問越少,越好玩,」他說,「你在外面待著,試著把褲子脫了,否則你別想上得了台階,我去打聽下房間,或者單間的情況。」
「不是特別好?」
時間在流逝。他大步地四處走來走去,但是在教師路的後花園里沒有多少空間可供他大步地走來走去。他生氣了,踢著整個草坪上的矢車菊和雛菊。他說:「婊子,婊子,我早就知道。」聲音大得能傳到月亮上。他控制憤怒和慾望的能力都有限度。他想起瓶子樂隊放蕩的大笑聲,經歷了一個無法理解的冰冷時刻,像沒有被帕克和奧伯龍迷惑住的德米特里厄斯。他知道,很快就會出現這樣一個時刻,到時他甚至將無法理解他是怎麼出來在那個花園等待的。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在,將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他走出去,從這個花園走出去,從里思布萊斯福德走出去,從北英格蘭走出去。是她心意的光芒支撐著他,無論她現在在哪裡,他都解脫了。他又踢掉幾朵矢車菊,絲毫不野蠻——他的暴風雨是很短暫的,而且很快就減弱。他想把那幾瓶葡萄酒踢碎,但沒有去踢。它們可以安坐在那個窗台上,權且作為一件禮物送給任何人,不管這個人會拿它們做什麼。他將從這裏消失。他要走了。這場插曲整個結束了。
「你可能還會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得到他。總是這樣。愛,以及想要愛,兩個人,這樣錯位的年齡,或許是走在錯誤的方向上;瞧瞧我和瑪麗娜。如果我早出生二十年,或者沒在劍橋找到我的女朋友,或者能夠忍受做個小白臉的話,我可能會愛她。但事實是,我只能多少動情地操操她,當然是暫時的,就是那麼回事。她也知道。」
她跟在威爾基後面,一瘸一跛地走了進去。他在登記簿上寫了威爾基夫人和先生,劍橋。她在後面拖著帆布包,感覺自己不像任何太太,不過服務員們很有禮貌,其實是在微笑著,他們鞠躬,開電梯,開門,她和埃德蒙·威爾基走進一個天花板很高的房間,掛著深紅色和金黃色的織錦窗帘,有個帶花邊的床罩,一個腎臟形的梳妝台,一張柔軟的踩上去無聲無息的地毯。還有一張巨大的床,小桌和鈴扣上都有燈。
「我們的擔憂一點用處都沒有,也許永遠不必擔憂,顯然現在不該擔憂。」
找到威爾基要更難些,現在這部戲已經結束,上演期間,他在卡爾弗利有好幾處住所,但是都不像在朗·羅伊斯頓那樣住的時間多。他在卡爾弗利的住處,弗雷德麗卡從來沒去過,大堂里只有一個電話間,電話鈴聲經常響起來,始終不間斷,但是偶爾有絕對的陌生人去接,這些人不知道威爾基是誰,也沒見過他,也許是在兩三個星期前見過,從那以後就再沒見過。所以,她給亞歷山大留言去可能的地方打電話,然後等著威爾基出現。他果然出現了,摩托車咆哮著,睜大眼睛四處亂看,穿著皮子外衣,搜索著教師路,像科克托《奧菲斯》里的死亡信使。弗雷德麗卡根本就沒有真正指望她和亞歷山大會找到馬庫斯。當威爾基的腦袋從它那大又深的盔殼中露出時,她意識到,她曾害怕威爾基會找到他,整個人完全沒精打采,而且被毀得面目皆非。
「哦,安西婭,安西婭·沃伯頓。你知道的,是個挺好的女孩,在那部戲的豪華場面里出現過。」
他們喝著咖啡,默默地藉機想著不適合想的馬庫斯,甚至更加不適合想的盧卡斯,他們曾同時見到過這個人。
她再次出來的時候,已經幾乎沒有錢買還沒有解決的布丁,威爾基正在人行道上等著她。
「點上蠟燭,在黑暗中。」
「我想晚些時候過來,帶瓶葡萄酒,等你確定他們不會回來的時候再來。」
「這不過是幢房子,這是我的家。那是我的房間。我想讓你上去。」
做出這個決定后,他們一起躺下,懷著徒勞的激|情掙扎了會兒,全身穿得嚴嚴實實,後來亞歷山大就起身走了。
「我想要你。」他說,儘可能地說得更加激烈些。他想,在黑暗中他可能不會如此在意這幢房子。為了愛,在黑暗中任何人都可以偷偷摸摸地進入任何房子:很多東西會看上去不一樣。
「你?在一個房子里?在這個房子里?」
「我告訴過你了。我不知道。」
「好啊,讓我進去,別站在台階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他怎麼樣了?馬庫斯怎麼樣?」
出於某種原因——跟馬庫斯會有什麼感覺毫無關係——這個信息弄得弗雷德麗卡很生氣。
電話響了。是溫妮弗雷德打來的,她說馬庫斯情況很糟糕,不想或者不能吃東西,大多數時候昏迷不醒,動不了。她要跟馬庫斯在一起。
「我知道了。那好啊,我可以按計劃出發了。你不去嗎?」
弗雷德麗卡照他說的做了。溫妮弗雷德聽上去對她的活動也不在意,字條由威爾基送過去,交給學校門房,那人悶悶不樂地說,這些日子,很難聯繫到韋德伯恩先生。好的,威爾基說,然後回去找弗雷德麗卡和摩托車。
「哦,好吧。太可怕了。那你們不回家了嗎?」
「因為我?」
「你沒有聽明白。你並不是特別好。」
「我感覺我沒有議論的資格。引誘未成年人,你父親說的就是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