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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傷害……」我學舌道。
我小心避免跟我母親單獨待在一起以免她再舊事重提。我從學校里知道她完全搞錯了。可如今我每次開始搞,一天一兩次,我腦子裡就禁不住閃過裝滿血的兩品脫裝牛奶杯的情形,杯子上還蓋著銀箔。我跟蘇待在一起的時間比以前長了。她像是挺喜歡我,或者至少不想費心趕我走。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她的卧室里看書,她也從不反對我躺在她身邊。她看那種寫她同齡女生的小說,十三四歲的,在她們寄宿學校里的奇遇。她從社區圖書館里借來那種巨大的、帶插圖的有關恐龍、火山或是熱帶魚的書。有時我也隨便翻翻,看看那些圖片。我對那些知識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很懷疑那些恐龍的圖畫,而且我告訴蘇沒人知道它們到底長什麼樣。她則告訴我那些骨架以及所有那些能幫助重建它們形象的線索。我們能爭整整一下午。她知道的遠比我多,不過我下定決心不讓她贏。最後,我們都煩了都一肚子怒氣,就誰都不理誰了。不過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像是同謀一樣談著我們的家庭以及我們認識的所有的人,討論他們的「真相」。我們很想知道母親到底病得有多重。蘇曾聽見她告訴朱莉她又要換醫生了。我們都認為姐姐變得越來越自高自大。我如今不再把蘇當個女孩子看了。她不像朱莉,她只是我妹妹,是個人。在一個漫長的星期天下午當我們正在討論我們父母的時候朱莉闖了進來。我一直在說他們倆其實私下裡互相痛恨而父親死了正好稱了母親的意。朱莉挨著蘇在床上坐下來,把腿架起來打了個呵欠,我猶豫了一會兒,清了清喉嚨。
「血,」我低聲道。她俯下身來輕輕地吻了我面頰一下。
「走開走開,」她低聲說。當時我覺得滑稽的是她是衝著那副手套而不是我說的。
「你敢,」她格格大笑的間隙不斷地說,「諒你也不敢。」
那兩隻巨大的手離她還有幾英寸的時候她已經在椅子上痛苦地扭動,尖聲大叫著,「不……不……不。」
「你就不能幫她個忙,」朱莉離開前說,「就這一次把自己收拾得乾淨點兒?」
整個上午我都躺在床上看蘇送我的書。這是我有生以來看的第一本小說。穿越銀河的星雲中漂浮的細小的孕育生命的孢子被某一瀕死恆星發出的特殊光線所照射,由此孵化出一個巨無霸怪獸,以X光為食物而且已經威脅到地球和火星之間的正常宇宙交通。亨特船長的任務就是非但要除掉這個怪獸還要分解掉它巨大的屍體。
下午湯姆和蘇把蛋糕和杯子搬到了樓上。我把自己鎖在浴室里站在鏡子前。我不是那種亨特船長會帶上他宇宙飛船的人。我正努力長出鬍子來以遮掩臉上的皮膚,可每一根稀疏的毛髮都像根手指一樣引導著別人的目光看向底下的粉刺。我在洗臉池裡加滿熱水,手掌心伸進去抵住洗臉池底,撐住我全身的重量。我經常就這個樣子消磨半個小時,朝鏡子俯下身去,手和手腕浸在熱水裡。這就是我所謂的洗漱。同時我在做我的白日夢,這次想的是亨特船長。等到水已經不熱了,我擦乾雙手並從兜里掏出那個小皮袋。我剪了指甲而且開始梳理我棕色的直發,我試了好幾種不同的髮式,最後決定梳成中分慶祝https://read.99csw.com我的生日。
蘇這時插了進來。「你來表演點什麼吧,朱莉。」她說。
「給我們唱首歌怎麼樣?」
湯姆可不喜歡母親不在場的這些晚上。朱莉要他把自己盤子里的所有東西都吃掉,他還不被允許爬到桌子底下或是發出滑稽的聲音。最讓他氣惱的是朱莉不讓他在母親睡著的時候進她的卧室。他喜歡一件衣服都不脫地爬上母親的床依偎在她身邊。朱莉拽著他的手腕帶他上樓。「不是去那兒,」她平靜地道。「媽正睡著呢。」湯姆開始撒潑哭嚎,可當朱莉又把他拖回到廚房的時候他就沒轍了。他也有點怕她。她突然之間離開我們那麼遙遠,那麼平靜,那麼確信她的權威。我想跟她說,「算了吧,朱莉,別再裝蒜了。我們知道你到底怎麼回事。」而且我繼續跟蹤她。可她理都不理我。她總是很忙而且她的目光只是偶爾短暫地碰到我的目光。
朱莉用手把開關蓋住。當時我還因為襲擊了她覺得挺慚愧,不好意思再跟她斗下去。象徵性地又嘟囔了幾句之後我就到外頭抬垃圾箱去了。等我回來時發現蘇正在廚房的水槽里削土豆皮。稍後,在我們坐下來吃飯時,餐桌上不像往常那麼吵吵嚷嚷而是籠罩著一層很不自然的沉默。當我看向蘇的時候她格格笑了。朱莉不管我們,她說話時也是壓低聲音對著湯姆講。當她離開廚房帶著一托盤吃食到樓上去時,蘇和我就在桌子底下相互踢著玩,哈哈大笑。不過我們一聽到她下樓的聲音就消停了。
我知道天已經亮了,也知道我是在做著個不好的夢。只要在意識上努把力我就能把自己喚醒。我試著活動我的兩條腿,讓一隻腳碰到另一隻。任何一點細微的知覺都足以讓我擺脫夢境。我被一個看不見的什麼人跟著。他們手裡拿著個盒子而且他們想讓我往裡看,可我繼續匆忙往前趕。我猶豫了一會兒,再次嘗試挪動兩腿,或者睜開眼睛。可有個人拿著那個盒子又來了,我沒時間了只能繼續跑。然後我們就面對面了。那個盒子是木頭的,裝了鉸鏈,也許原來是裝很貴的雪茄的。蓋子被抬起了半英寸左右,可裏面太暗了什麼也看不見。我為了爭取時間繼續往前跑,而這次我終於成功地睜開了眼睛。在眼睛再次閉上之前,我看到了我的卧室,我的校服襯衫躺在一把椅子上,一隻鞋子底朝天倒在地板上。然後又出現了那個盒子。我知道裏面有個小動物,被硬關在裡頭而且臭得厲害。我竭力想大喊一聲,希望用自己的聲音把我喚醒。可是喉嚨根本沒法發聲,而且我連動一下嘴唇都做不到。那個盒子的蓋兒再次被掀起來。我沒辦法轉身逃掉,因為我已經跑了整整一個晚上,眼下別無選擇只能朝裏面看了。這時我聽到我卧室的門打開了,還有走過地板的腳步聲,不禁長出了一口氣。有人在我的床沿上坐了下來,緊靠著我,我能把眼睛睜開了。
我們得把椅子挪開讓出地方來讓湯姆四處亂翻格格大笑。朱莉在他折騰了一會兒之後止住他,然後轉向了我。
「它們是來抓你的,」我說,又把我的手放低了幾英寸。「可是沒人知道它們會先從哪兒下手。」她無力地想抓住我的手腕可我手一翻溜到她的手https://read.99csw.com下面,於是那手套就緊緊箍住了她的胸腔,正好進入她的腋窩。當朱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時,我也哈哈大笑,為我的權力大為高興。眼下在她的劇烈扭動中似乎有些恐慌。她沒辦法呼吸。她努力想說「求你住手」,可在亢奮中我怎麼也停不住手。她肺里的空氣仍然在小鳥一樣的格格大笑中流失。一隻手猛扯著手套粗糙的布料。當我向前一步想取個壓制她的更好位置時,我感到有熱熱的液體遍布了我的膝蓋。驚恐之下,我從床上跳下來,把手套從手上甩下來。朱莉的最後幾聲大笑轉變為筋疲力盡的啜泣。她仰面躺著,眼淚流過顴骨落在頭髮上。房間里只有一股淡淡的尿味。我從地板上撿起手套。朱莉把臉別了過去。
「就當散個步,」我咕噥了一聲。
「不知道,」我說。
「對呀,」我對朱莉說,「你來點什麼給我們換換口味。」
「是嗎?」朱莉帶著嘲弄的興緻說。她其實很氣。
「把屋裡的垃圾桶倒掉,」她對我說,「再把外面的幾個垃圾箱放到門前去。」
「繼續啊,」朱莉道,「聽著有點意思。」
「去你的,」我大叫,「我在聽收音機呢,」走上去想再把它打開。
「你想幹嗎?」她滿懷厭惡地道。我們在樓下一直爭吵來著。
最近一次我胳肢朱莉的時候專等母親去了醫院才下手,我戴上一雙巨大、骯髒的園藝手套,上次還是父親戴過它,然後跟在朱莉後頭進了她的卧室。她坐在她平常做作業的小桌子旁邊。我站在門口把手藏在後頭。
我長出了一口氣。配好的葯裝在一個沉重的棕色藥瓶里遞了過來,我主動要求為她拿著。回家的路上她提議在我生日那天搞個小型派對,我可以從學校邀請幾個朋友參加。「不,」我馬上說。「就我們家裡人好了。」一路上我們盤算著到底怎麼過,我們倆都很高興終於有了可以談論的話題。我母親記得朱莉十歲時我們搞的一個派對。我也記得,當時我八歲。朱莉哭哭啼啼的,因為有人告訴她過了十歲就再也沒有生日過了。這一度曾成為我們家的一個笑話。我們倆都沒提我父親在其間起的作用以及我還記得的所有其他派對。他喜歡讓孩子們整齊地排好隊,安靜地等著在他制定的遊戲里依次上場。喧鬧和混亂,孩子們毫無目標地四處亂轉會搞得他非常惱火。還從來沒有哪個生日派對他沒對哪個人大發其火的。在蘇的八歲生日派對上他想因為她四處亂盪送她上床睡覺。母親插|進來干涉,那也是最後一次搞派對。湯姆從來沒有過派對。等我們走到大門的時候我們已經沒什麼話可說了。她在手提包里翻鑰匙時我在想這次她是否會因為終於可以搞個沒有他參与的派對感到高興。
「你再躺一會兒,」她重複道,特彆強調最後一個詞,「我想跟你談談。」我的心臟跳得飛快,我盯著她腦袋後面的天花板。我還沒完全醒明白。「看著我,」她說。「我想看著你的眼睛。」我直視著她的眼睛,她的目光焦慮地掃過我的臉頰。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膨脹了的映像。
「媽,」她會大聲尖叫,「媽,管管傑克!」然後我母親不論碰巧在哪兒都會疲憊地喊一聲,「傑克……」
「給我們講個笑話,」她https://read•99csw.com對蘇說,「就你昨天跟我說的那個。」
朱莉的憤怒通過不斷累積的沉默表達出來。她站起身穿過房間后在門口又轉身平靜地說,「那只是因為你們倆根本不想搭理她。」她在門口停頓了一會兒等著聽我們的回答,她走後留下一股非常淡的香水味道。
「來抓你,」我沒再羅嗦,馬上朝她伸出巨大的手掌,手指頭往外撐著。單單這個架勢就把她給降伏了。她竭力想站起來,可還是跌回到椅子上。
「我要遲到了,」我說。
「你當然會,」她說。「《綠袖子》怎麼樣?」
我們都哈哈大笑,湯姆很為自己得意,又重複了幾遍他的評論,不過卻沒第一次那麼成功了。這幾乎算不上一個真正的派對,而且我巴不得回去看我的小說。朱莉對著床將四把椅子擺成一個淺弧形,我們各就各位坐下來慢慢地吃蛋糕喝橙汁。母親既沒吃也沒喝。朱莉想安排點節目,她想讓大家都開開心。
「我為什麼就該知道?」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蘇開口說,「因為你比我們跟她聊得多。」
我說,「我什麼歌都不會。」
「我不知道,」我嘟囔道。「也許你知道。」
蘇往茶杯里倒她自己榨的橙汁,她說這些橙汁用了四磅真正的橙子。
「再早睡幾個晚上,」她會說,「我也就複原了。」
「醒醒,醒醒,你今天一歲了。」
我別無他法只得用沉默來確證這一點。這種堅定的態度壓根就不適合她;她聲音里有一種平板的、演戲一樣的調調,逢到不好開口的時候她就只能用這種調調講話。
「到時候我會起來的,」蘇和我去看她的時候她說。「我沒什麼病,只不過非常、非常疲憊。」哪怕就在她跟我們講話的時候她的眼睛都幾乎睜不開。她已經做好了蛋糕冰鎮了起來,蛋糕上是一圈圈漾開的紅藍裝飾線。正中間插了根蠟燭。湯姆為此很是開心。
大約就從這個時候開始母親越來越經常地早早上床睡覺。她說她感覺整天都睡不醒。
生日那天一大早湯姆就跑到我房間里跳上了床。
「滾出去,」她口齒不清地說。
單單歌名就讓我火冒三丈。「我希望你別再對我們所有人指手畫腳,」我說,「你又不是上帝,沒錯吧?」
湯姆和蘇站在門口張望。
「你看著多漂亮,」我母親道。「剛洗了個澡吧?」
我們笨拙地擁抱在一起,她手上還端著茶杯。我打開她給我的信封。生日卡片里還夾著張兩鎊的鈔票。卡上是地球儀、一堆皮面書籍、一副釣具和一個板球的靜物照片。我再次擁抱了她,當茶在茶杯里晃蕩時她叫了聲「哎呀」。我們緊挨著坐了一會兒,她緊緊捏著我的手。她自己的手膚色蠟黃皮包骨頭,我覺得就像是小雞的腳。
我走進我母親的卧室時蘇開始唱「祝你生日快樂」,其他人也加入進來。生日蛋糕放在床頭桌上而且蠟燭也已經點燃了。我母親被枕頭環繞著,她雖也隨著歌聲動動嘴唇,我卻聽不到她的聲音。唱完之後,我把蠟燭吹滅,湯姆在床前跳起舞來並唱著,「你一歲了,你一歲了,」直到朱莉讓他安靜。
我完全被它吸引住了,當朱莉走進我的房間告訴我母親不起床了,我們就在她床邊一起吃蛋糕時,我都不明白她在講什麼,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她。
「別以為read.99csw.com我不知道你都在幹嗎。你已經長成個年輕人了,為此我很是驕傲……有些事本該由你父親告訴你的……」我們都把目光轉開了,我們倆都知道這不是真話。「長大挺不容易的,不過你要是繼續這麼下去,你就會對自己造成很大的傷害,對你正在長大的身體造成很大的傷害。」
我傻呵呵地說,「我剛才在說我並不覺得媽當真喜歡過爸。」
「你不是十五,」他大叫,「到你生日那天你才一歲。」
朱莉和我講話的當口湯姆已經把鞋子脫了而且爬到床上挨著母親躺下了。她用胳膊摟著他的肩膀望著我們,彷彿隔著好遠的距離。
「哦,他們都只會胡說八道。我不再跟他們打交道了。」她衝著配藥的櫃檯點一下頭。「我只要弄到自己的藥片就成了。」
早飯桌上,朱莉遞給我一個很小的皮袋,袋裡裝著一把金屬梳子和一把指甲刀,並沒說三道四。蘇送了我一本科幻小說,封面上畫的是一個龐大的、有觸鬚的怪物正在吞噬一條宇宙飛船,背後的天空是黑的,閃爍著明亮的星星。我拿了個托盤上樓到我母親的房間。我進去的時候她正仰面躺著,眼睛睜著。我坐在床沿上把托盤在我膝上放好。她倚著好幾個枕頭坐起來,小口啜著茶。然後她說,「生日快樂,兒子。我一早起來要是不喝點什麼都講不出話來。」
「如果允許它永遠這麼在太空中飄浮,」一位科學家在無數簡報的一個中向亨特解釋道,「不但會造成相撞的公害,而且誰知道別的宇宙射線會對它腐爛的軀體造成什麼後果?誰知道它的殘骸里還會不會生出別的變種怪獸?」
「你年滿十五歲感覺高興嗎?」
「不知道,」我說。
姐妹倆再也不跟我一起在朱莉的床上玩了。那些遊戲在父親死後不久就停了,雖說並非因為他的死我們才停的。蘇變得不情不願。也許是她在學校里學到了什麼所以羞於再讓我們對她為所欲為。我一直都沒弄明白,因為這種事是沒法討論的。而朱莉現在是越發遙遠了。她開始化妝並有了各式各樣的秘密。在學校排隊吃飯時有一次我聽到她稱我為她的「小弟弟」,這讓我很受傷。她還跟母親在廚房裡長談,要是湯姆、蘇或是我突然闖進去她們就又閉口不談了。朱莉也像我母親一樣對我的頭髮或是我的衣服說三道四,而且一點都不溫和,反而冷嘲熱諷的。
「是的,」我說,切開了蛋糕。
「你知道,兒子。你知道我們在談什麼,我看得出來。」
我們沉默地走了幾分鐘,然後她挎住我的胳膊對我說,「就快到你的生日了。」
蘇講了母親也笑了之後,朱莉又對湯姆說,「給我們顯顯你的側手翻。」
「總有一天,等你年滿二十一歲了,你會回過頭來感謝我告訴了你這些事。」我點點頭。她彎下腰來充滿感情地揉了揉我的頭髮,然後迅速離開了房間。
「你渾身發臭,」一旦我們之間有了分歧她就會這麼說。「你真是渾身發臭。你幹嗎從不換件乾淨衣服?」類似的說三道四總會激得我口不擇言。
「沒錯,」我說,「你的死期到了。」我拽著她的胳膊把她拖到床上。她躺倒后把膝蓋抬得老高,她兩手舉起護著她的咽喉。她眼睛一刻都不敢離開我罩在她頭上的那兩隻大手,它們隨時都會猛撲下來。
「滾…read•99csw.com…出去。」
「所有的橙子都是真的,不是嗎,媽?」湯姆道。
「哦,」朱莉說。她臉有點犯紅,頭低了下來。現在輪到蘇清喉嚨了,我們都等著。
我說,「可惜爸這次不能……」而她說,「小可憐。他會多麼為你自豪啊。」
「你近來在鏡子里看過自己的眼睛嗎?」她說。
這樣就得由朱莉來負責晚飯以及督促我們睡覺了。蘇和我正在起居室聽收音機。朱莉進來就把它給關了。
「又不買什麼重的東西,」她說。她正站在陰暗的門廳里,照著鏡子給圍巾打結。
「去你娘的,」我會噓她,然後就去抓她的腳脖子,立誓把她胳肢死完事。
第二天,放學后,我主動提出陪我母親去商店買東西。
我們在一家藥店等著為我母親配藥時,我問她醫生是怎麼說的。她正在細看塑料盤子里裝的包裝成禮物的一塊肥皂。她把肥皂放下開心地一笑。
「不,不,」我說。她站起身來。
「沒什麼,」我說,很輕地把門帶上了。
「沒,」我沒說實話。
「你的瞳人很大,你知道嗎?」我搖了搖頭「而且你才睡醒眼睛下面就有了眼袋。」她頓了頓。我能聽到樓下其他人吃早飯的聲音。「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我又搖了搖頭,她又頓了頓。她俯下身來急切地說,「你知道我們在談什麼,對吧?」我耳朵里滿是砰砰的心跳聲。
「出什麼事了?」我出去的時候蘇問我。
我生日兩天前我母親就開始卧床了。
我說,「是呀,是快了。」
我母親坐在床上的架勢就像要哄我把兩條胳膊伸進睡衣里。我的鬧鐘顯示已經八點半了,我上學要遲到了。我母親應該已經起來兩個小時了。她散發出她用的亮粉色肥皂的氣味。她說,「我們該談談了,你和我。」她一條腿架在另一條上頭,兩隻手擱在膝蓋上。她的背挺得很直,就像朱莉一樣。仰面這麼躺著使我覺得很是被動,於是我掙扎著要坐起來。可她說,「你再躺一會兒。」
「我對你說這些你不介意吧?」
「對不起,」我說。
我說,「沒什麼。」
「沒錯,看看你自己,」她的語調柔和下來。「你早上起不來床,你整天都累得要死,你喜怒無常,你澡都不洗衣服也不換,你對姐妹們和我都很粗暴。而我們都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每次你……」她聲音低了下去,目光轉向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每次……你干那個,就等於失去兩品脫的血。」她蔑視地望著我。
朱莉二話沒說來到我們為湯姆的側手翻清空的場地,突然間她的身體倒立起來,只用兩隻手撐著,緊繃、纖瘦並且紋絲不動。她的裙子垂下來蓋住了頭。她的內褲襯著她大腿淺棕色的皮膚白得耀眼,而且我看得一清二楚布料如何繞著鬆緊帶微微皺起緊扣著她平坦、結實的腹部。几絲黑色的毛髮拳曲地從白色的胯部露出來。她的兩條腿起先並在一起,眼下慢慢地分開,就像兩條巨大的胳膊。朱莉將兩腿重新併攏然後落到地面,站起身來。在一陣糊糊塗塗亂鬨哄之後我發現自己站起身來,用哆哆嗦嗦充滿熱情的男高音唱起了《綠袖子》。唱完之後大家都鼓掌叫好,朱莉緊緊拉住我的手。母親昏昏欲睡地微笑著。所有的一切很快就收拾乾淨了;朱莉把湯姆提下床來,蘇把盤子和吃剩的蛋糕收走,我負責搬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