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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嘿,」我蓋過收音機里的聲音叫了她一聲。她並沒有回頭看我,可我知道她聽到我的聲音了。「媽什麼時候跟你說要你告訴我不要砰砰亂砸的?」朱莉既沒動彈也沒吱聲,於是我向假山上爬了幾步為的是看到她的臉。她眼睛睜著。「我是說,你不是一直都在外頭的嘛。」可朱莉卻說,「幫我個忙成嗎,在我背上塗點助曬油。」我往上爬的時候踩鬆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它轟隆一聲掉在地上。
「什麼?」朱莉冷冷地道。「你為什麼這麼想?」
「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
「就是那個,」他最後說,指著一個小木棚的方向。那是個瘦得皮包骨的孩子,比湯姆大個一兩歲,紅頭髮而且滿臉雀斑。最卑鄙的那種,我暗想。我飛速穿過操場,伸出右手一把揪住他的翻領,左手卡住他的咽喉,砰砰地把他往棚子上撞,然後把他制在那兒動彈不得。他的臉哆嗦著而且像是鼓出來一塊。我真想哈哈大笑,得意得不行。
「她覺得不舒服,」朱莉頭都沒回地道。「她頭痛。」我罵了一聲把鎚子倚在牆上。
「那你要跟她說清楚,」我說,「我也有份。」
「心煩了?」我點了點頭。她想伸手撫摩我可我坐的地方她夠不到。
「可能也就一兩個星期之後吧,」她合著眼說。我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又說,「越快越好,我想。」
當天下午是蘇把湯姆從學校帶回家的。他的襯衣一片片地掛在背上而且有隻鞋子也不見了。半邊臉又腫又紅,一邊的嘴角也破了。兩個膝蓋都擦傷了,小腿上是一道道幹了的血痕。他的左手腫著而且一碰就疼,像是用腳給碾的。一進門湯姆就發出一種怪異的動物般的嚎叫,馬上要上樓。「不能讓媽看到他這個樣子,」朱莉叫道。我們就像一群獵狗撲向一隻受傷的兔子一擁而上,把他帶到樓下的浴室里並鎖上了門。我們四個進去之後裏面也就沒多少空間了,在這個封閉的小空間里湯姆的哭聲簡直震耳欲聾。朱莉、蘇和我緊緊圍住湯姆,給他脫衣服的時候不斷吻他愛撫他。蘇自己也快哭出來了。
「那你就別告訴了,」朱莉道,不過蘇繼續道,「他走進我的房間說,『做個女孩感覺如何?』我就說,『挺不錯的,幹嗎問這個?』他就說他煩透了做男孩了他現在想做個女孩。於是我就說,『可你如果本來是個男孩就做不了女孩了,』而他說,『不,我做得了。只要我想做就能做得了。』於是我又說,『你幹嗎想做個女孩?』而他說,『因為你要是個女孩就不會有人揍你了。』我告訴他有時候女孩也會挨打的,可他說,『不,不會的,不會的。』這樣一來我就說,『可大家都知道你是個男孩你又怎麼變成女孩呢?』他說,『我要穿條裙子而且把頭髮弄成你那樣而且上女廁所。』於是我說他不能這麼做,而他說他當然可以這麼做,然後他又說不管怎樣他都想做個女孩,他說他想……」
「你明知他會……」我頓了頓;朱莉正在那兒運氣呢。她光著的小臂交叉擱在桌子上,在燈光下顯出比平時更深的棕色。
有天晚上晚飯後我們待在樓下。湯姆和母親都已經睡了。當天母親派朱莉去了趟湯姆的學校,跟他的班主任談了湯姆受欺負的事,我們一直就是在聊這個。蘇告訴朱莉和我她跟湯姆有九_九_藏_書過一次「怪異已極」的談話。蘇在賣關子,等著我們催她。
「看看他!他看著就像個……呸!……小姑娘!」
「不是,」湯姆哭著道。「他一個朋友。」他被清理乾淨后就不再顯得那麼受傷了,那種戲劇感也就隨之退潮。朱莉用一塊浴巾把他裹好抱他上樓。蘇和我先上去應付好母親。她肯定聽到了什麼,因為她已經下了床而且穿上了晨衣,正準備下去呢。
「等我起來后,」母親對她道,「我們先重新裝修一下樓下的房間,再把這些傢具挪回去。」蘇坐在她的床上,她們已經開始討論用什麼顏色了。我坐在桌旁,手托著腮。已經挺晚的了,不過仍然很熱。卧室里的幾個推拉窗都已開到最大。窗外傳來小孩子的聲音,他們正在不遠處拆空了的預製房屋那兒玩,突然有人大叫某個人的名字,聲音蓋過了嗡嗡嚶嚶聲。房間里有飛著不少蒼蠅。我眼看著有一隻爬過我的整條胳膊。朱莉在假山上曬日光浴,湯姆正在外頭的什麼地方玩兒。
母親如今已經幾乎起不來床了,我也就當作想當然的事實接受了下來。她是一點點逐漸卧床不起的,我們也就沒覺得有什麼大驚小怪。自從我生日那天,那是兩星期前了,她就根本沒起來過。我們適應得相當不錯。我們輪流用托盤把吃食送上去,由朱莉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購物。蘇幫她做飯盤子由我洗。母親的床上堆滿了雜誌和圖書館借的書,可我從沒見她翻過。大部分時間她都坐在床上打瞌睡,我進去的時候她會略微一驚,醒過來,說句類似「哦,我肯定是迷瞪了一會兒」之類的話。由於我們一個客人也沒有,也就沒人問她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也就沒有當真琢磨個這個問題。我們後來才知道,其實朱莉了解更多的情況。每周六早晨她都帶著處方去配新的葯,回來時那個棕色的藥瓶就又滿了。沒有一個醫生來看過母親。「醫生我可看夠了,我檢查的次數也夠我一輩子的數了。」在我看來這理由夠有說服力的了。
「再碰我弟弟一指頭,」我嘶聲道,「我就把你兩條腿給卸了。」然後我就走了。
「他總是打我的頭,」他用一種幾近驚異的調子說。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湯姆正是那種招人欺負的孩子。他的個頭在六歲的孩子里小了些,而且身子很弱。他面色蒼白,有點招風耳,笑起來一副白痴相而且黑色的頭髮在額前形成厚厚的偏分的劉海。更糟的是他小事上喜歡耍小聰明而且愛跟人分辯——操場上完美的受氣包典型。
「可為什麼?」朱莉和蘇一齊叫道,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朱莉又說,「要是明天我穿上你的褲子去上學你穿我的裙子我們馬上就會看到誰的日子更難過。每個人都會指點著你哈哈大笑。」眼下朱莉就隔著桌子指向我,指尖離我的鼻子只有幾英寸遠。
這不過是一次理論上的討論,一天後湯姆放學回來,他老師給母親寫了封長信。在蘇跟我忙著把餐桌往她的卧室搬的過程中她大聲讀了其中的幾段。
「我們很高興湯姆在我們班級。」母親很是滿意地將這一行讀了好幾遍。她還喜歡「他是個溫柔但是勇敢的孩子」。我們已經決定在卧室跟母親一起吃飯。我還把兩把小圈椅也一起搬了上來,現在床邊幾乎再也沒有動一動的空間read.99csw.com了。讀信已經讀得她筋疲力盡。她躺回到那堆枕頭上,眼鏡鬆鬆地掛在手上。信滑到了地板上。蘇撿起來把它裝回到信封里。
「去醫院給他們個機會查查我到底得了什麼病。」
「你打算幹嗎?」她說。
「這個家必須得正常運轉,傑克,而且湯姆也要有人照管。你們得讓這個家保持乾淨整潔,否則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這可是個了不起的發現,也許是消防員落下的,或是一幫破壞分子。我把它橫扛在肩上帶回了家,琢磨著能拿它砸碎什麼東西。花園裡的假山已經碎成了一堆,雜草叢生。除了鋪路石之外也沒什麼可以下錘的,而它們早就碎了。我決定拿那條水泥小路下手,它有十五英尺長几英寸厚。根本就毫無用處。我脫|光了膀子開始幹起來。第一錘下去砸起一小塊水泥,不過後面的幾錘下去卻紋絲沒動,連塊水泥渣都沒掉。我喘了口氣,重整旗鼓。這次竟砸出一道很大的裂縫,有一大塊水泥碎了下來,真讓我喜出望外。足有兩英尺寬,搬起來很重。我把它清理出去靠在圍牆上。我正要再次舉錘開砸的時候聽到朱莉在我背後的說話聲。「不許這麼干。」她穿了件亮綠色的比基尼。一手拿著本雜誌另一隻手上是她的太陽鏡。我們所在的房子的這一面正好在背陰處。我把鎚頭放在兩腿之間的地上身子靠在錘柄上。
「好的,」我說,「你什麼時候進去?」
「他肯定像個該死的白痴,」我突然道。
我正要再次在桌旁坐下時聽見母親喊我的名字,於是我走過去坐在她床邊。她微笑著摸了摸我的手腕。我把手挪開放在膝蓋間。我不想讓她摸我,太熱了。
「我想看看,」我說。「把鑰匙給我。」朱莉搖了搖頭。
「女孩子可以穿牛仔褲可以把頭髮剪短可以穿襯衫和靴子,因為看起來像個男孩也挺不錯的,對女孩子來說這還很光彩呢。可一個男孩如果像個女孩那就是墮落,按照你的理論,因為你私下裡認為做個女孩就是墮落。要不然你幹嗎認為湯姆穿上條連衣裙就丟人現眼呢?」
「他們會進來照管湯姆,也許還有你和蘇珊。朱莉也不能一個人再在這裏待下去了。這麼一來這個家就空了,消息傳出去之後要不了多久就會有外人闖進來,把家裡的東西搬空,把所有的一切都破壞掉。」她按了按我的胳膊微微一笑。「這麼一來等我從醫院里回來的時候我們大家就都無家可歸了。」我點了點頭。「我已經在郵局給朱莉開了個戶頭,錢用完了會從我的存款里轉過去。夠你們幾個用一陣子的,足夠用到我從醫院回來。」她躺回到枕頭上,半合上眼。我站起來。
盯了我的大鐵鎚一兩分鐘后,我轉到了後院。時值七月中旬,還有一個星期就放暑假了,而且一連六個星期每天都熱得要命。雨像是再也下不起來了。朱莉很想把自己晒黑,已經在那個碎成石堆的假山頂上清理出一小塊平地。每天放學后她都會鋪開浴巾曬上一個小時。她躺下後手和手指頭都會平攤在身旁,每隔大約十分鐘她會翻個身肚皮朝下,用拇指把比基尼的帶子鬆開。她喜歡穿上件白色的校服罩衫顯出她晒黑的膚色。我轉過屋角的時候她才剛剛重新安頓好。她趴在浴巾上,頭支在前臂上,臉背著我朝向隔壁的read•99csw•com荒地,荒地上大簇叢生的蕁麻都快旱死了。她身旁的太陽鏡和一管濃稠的助曬油之間放著個迷你晶體管收音機,銀黑相間,傳出幾個男人細弱輕快的聲音。她躺著的空地外圍的假山周邊直上直下。只要在她左邊輕輕推那麼一下她就會跌到我腳底下來。灌木和野草都枯死了,她的比基尼,鮮艷而且明亮,成為假山上唯一的綠色。
「去哪兒?」我馬上問。
「你還是先下去,在湯姆和蘇進來之前先讓他們有個準備。」我一度想把鑰匙硬搶過來,不過終歸還是轉過身去,頭昏眼花,褻瀆神靈地笑著,跟姐姐下了樓。
「可能要挺久的。所以我才想跟你談談。」我真正感興趣的是她到底要離開多久,一種自由的感覺已經在我心裏蠢蠢欲動。可她卻說,「這就意味著朱莉和你將不得不肩負起一家之主的責任。」
「像個垃圾堆,都發臭了。」我什麼話都沒說。朱莉繼續道,「你最好打掃一下。媽說的。」因為母親病了,我覺得我應該聽她的話,又因為我什麼都沒幹我心裏也就一直放不下,擔著個心。可母親從沒對我提過我房間的話,於是我又開始想她根本就沒對朱莉說過什麼。
「這幾個月來她一直在等死。」朱莉一把將我推到樓梯上。「只不過她不想讓你們幾個知道罷了。」我馬上對「你們幾個」這種說法火冒三丈。
「他說了什麼?」過了足有半分鐘后我才疲倦地問。蘇格格直笑。
「再坐近些,傑克,」她說。「我有話要對你說,我不想讓別人聽見。」我往床里挪了挪,她把手放在我的小臂上。
「你該打掃一下你的房間了,」有次周末她對我說。
蘇和朱莉已經笑得前仰後合,蘇都沒法再講下去了。我壓根就沒想笑。我聽得既驚駭又入神。
母親已經睡著了。蘇把她手裡的眼鏡拿過來,折好放在床頭桌上,然後她就離開了房間。我聽著母親高低起伏的呼吸。她鼻子里可能堵了黏液,使她發出一種尖銳的高音,就像空氣中有把利刃,然後又沒了。把廚房的餐桌搬上來我還沒新鮮夠,我仍有些戀戀不捨。我生平第一次在深色的油漆底下看到了木頭黑色的渦形紋路。我把兩條光胳膊擱在清涼的桌面上。它在這兒似乎顯得更加真實,我都沒法想象它在樓下的樣子了。母親躺在床上發出一種短促、柔和的咀嚼聲,是舌頭摩擦牙齒產生的,像是她正夢到口渴。我終於站起來來到窗前,不斷地打著呵欠。我還有作業要做,可既然漫長的暑假就要開始了我也就懶得操心了。我甚至不能確定秋季開學時我仍會回到學校,不過我也沒有其他任何盤算。外面,湯姆和另一個跟他差不多個頭的男孩沿街拖著一個巨大的卡車輪胎一直走出我的視線。他們拖著而非滾動著它的事實讓我覺得極端疲勞。
三天後她死了。朱莉星期五放學回家后發現的,那正是放假前的最後一天。蘇帶湯姆游泳去了,我比朱莉晚幾分鐘到的家。我轉過大門前的小路時看見她從母親卧室的窗口探出身來,她也看到了我,可我們沒打招呼。我並沒馬上就上樓。我把夾克和鞋子脫下來,從廚房接了杯涼水喝了。我打開冰箱看有什麼可吃的,找到了些乳酪就著個蘋果吃了。家裡非常安靜,我因為眼前那幾個星期空空的假期覺得挺壓抑的。九-九-藏-書我還沒找到什麼工作,其實我連找都沒找。出於習慣,我上樓去跟母親打個招呼。我發現朱莉站在母親卧室門外的平台上,而她一看到我就把門關上而且彎腰鎖上了。她微微有些哆嗦地站在我面前,鑰匙緊緊握在拳頭裡。
她的卧室變成了整幢房子的中心。她打瞌睡的時候,我們就聚在那兒閑聊或是聽她的收音機。有時我聽到她指示朱莉該買些什麼,或是湯姆該穿什麼衣服,總是溫和迅速地低聲交代。「等母親起來的時候」成了不久的將來一個模糊、不可知的時段,到那時一切就將恢復如常了。朱莉顯得很嚴肅很能幹,可我懷疑她在濫用職權,她很享受命令我們干這干那的過程。
「我沒,」我憤怒地道。
「告訴我是誰,」我說,把我的塌肩直了直,「我幫你收拾他。」我們在學校外頭停下來,透過黑色的欄杆往裡看。
「什麼事?」
「為什麼?」我在她後面叫道。
一兩分鐘過去了,她還沒開口。我等著,有點煩了,有點疑心她想跟我談我的外表或是我浪費掉的血。要是果真如此,我已經準備好扭頭就走。最後她說,「我可能馬上就要走了。」
「是那個紅毛乾的?」我說。
「謝了,」朱莉睡意朦朧地喊了聲。我匆忙進屋上樓來到浴室。那天傍晚時分我把那柄大鎚扔到了地窖里。
「你是說朱莉吧。」我很鬱悶。
「希望你能找到個假期的活兒,給自己賺點錢用。」我含混地咕噥了一聲,不過把臉轉向她。她的眼睛像往常一樣深深陷進去,眼睛周圍的皮膚又暗又皺,彷彿它們也是視覺器官的一部分。她的頭髮更加稀疏灰暗了,有幾綹落在床單上。她在睡衣外面又罩了件粉灰色的開襟羊毛衫,袖口處突起來一塊,因為她把手絹塞在那兒。
一個炎熱的下午我在荒草叢裡找到了一把鍛工用的大鐵鎚。當時我正在一個廢棄的預製房屋的花園裡到處逛盪,挺無聊的。房子本身六個月前就被燒毀了。我站在焦黑的起居室裏面,天花板塌了地板也燒沒了。有面隔牆還沒倒,正中間是個通向廚房的傳菜窗。其中一扇小木頭門還連在鉸鏈上。在廚房裡,殘破的水管和電源裝置還堅守在牆上,地板上躺著個碎了的水槽。所有的房間里都是死命往上躥爭取陽光的野草。大部分住人的房子里都填滿了不易挪動的用具,它們各就各位,每樣用具都告訴你該怎麼做——這兒是吃飯的,這兒是睡覺的,這兒是你坐著的地方。可在這個燒毀了的地方一點秩序都沒有,一切都不見了。在這些大敞著的被燒毀的房間里我努力想象出地毯,衣櫥,圖畫,椅子和縫紉機。我很高興這些東西現在顯得這麼毫不相干、微不足道。在一個房間里還剩了一個床墊,緊扣在焦黑殘破的擱柵之間。窗戶周圍的牆都塌了,天花板也塌了,不過還不至於碰到地面。那些睡那個床墊的人,我想,當然真的相信他們是在「卧室」里。他們想當然地認為卧室永遠就是卧室。我想起自己的卧室,還有朱莉的,我母親的,所有的房間終有一天都會倒塌。我已經爬過那個床墊正走在一堵斷牆上的時候,發現了草叢裡那把大鎚的錘柄。我跳下來抓住了它。
「你說什麼?」我說。「為什麼不許?」
「小心點,」朱莉道。我在她打開的兩腿間跪下,從管子里往九_九_藏_書手掌心噴出一種白色的乳狀液體。「抹到肩膀和後頸上,」朱莉說,「那是最要抹的地方。」然後低下頭讓頭髮垂到前面露出脖頸。我們雖說離地面也就五英尺高,倒似乎能覺到一絲清爽的微風。當我把乳液抹到她肩膀上時,我注意到我自己的手襯著她的背顯得非常蒼白而且骯髒極了。她肩上的帶子已經鬆開了,拖在地上。我要是往旁邊偏一點就能看到她的乳|房,在她身體的陰影下若隱若現。我抹完之後她又透過肩膀叫我,「再往腿上抹。」這次我能抹得多快就抹多快,眼睛半閉著。我胃裡覺得灼|熱而且想吐。朱莉的頭再次靠在前臂上,她的呼吸緩慢而又均勻,像是睡著了。收音機里傳來尖聲播報比賽結果的聲音,帶著惡意的單調語氣。一等她兩條腿都抹勻了我就從假山上跳了下來。
「他跟我說過不許告訴別人的。」
「不過是在學校里打了一小架,」我們告訴她。「眼下已經都好了。」她又回到床上,這時朱莉就把湯姆安置在她身邊。稍後,當我們圍坐在床邊聊著打架的事喝著茶時,湯姆仍然裹著那條浴巾,沉沉入睡。
「因為事實如此,」我斷然道。
「看她,」蘇伸手指著朱莉,「她穿著褲子看起來倒是挺……伶俐的。」姐妹倆笑得前仰後合,相互倒在對方的懷抱里。
「你什麼意思?」
「可憐的小東西,」朱莉說。「如果他這麼想做個女孩我們就該成全他。」蘇非常高興。她兩手一拍。「他要是穿上我的一件連衣裙肯定漂亮得很。他那張甜蜜的小臉蛋。」她倆相互對視哈哈大笑。空氣中有一種莫名的興奮。
「我說的是湯姆,他看起來像個女孩不是什麼好事。」
「會讓他看起來像個傻子,」我意識到我本該保持沉默的,就嘟囔道,「所以你們才樂得合不攏嘴。」
「要去多久?」她猶豫了一會兒,目光從我的注視下移開轉而盯著我的肩膀。
「媽說的。」我舉起大鎚使上吃奶的勁狠命砸在水泥小路上。我斜著肩膀瞅了她一眼,她聳了聳肩就走開了。
每隔兩天就輪到我早上帶湯姆去上學。每次都不容易讓他上路。有時候他又喊又踢的,你得硬把他提溜出去。有天早上,這一套完了之後不久,我們走在路上時他相當平靜地告訴我他在學校有個「敵人」。這個詞在他嘴裏說來聽著很怪,我就問他到底什麼意思。他解釋說學校里有個比他大的男孩總是跟他過不去。
朱莉講話時很平靜。「你認為女孩看起來像個白痴,像個傻子……」
「是的。」我發出聲音的不同方位讓她睜開了眼。我站在門口準備離開。她說,「我真厭倦了整天躺在這兒什麼都不幹。」
「沒什麼,」我嘆了口氣道。
「她死了,」朱莉平靜地道。
朱莉深吸了一口氣,她的聲音低沉下來。
「你認為看起來像個女孩丟人現眼,因為你認為做個女孩本身就丟人現眼。」
「是你們倆,」她堅決地道。「把一切都留給她不公平。」
「哦湯姆,」她一遍遍地說個沒完,「我們可憐的小湯姆。」就在這個過程中,我還有心嫉妒我這個赤|裸的小弟弟。朱莉坐在浴缸邊上,湯姆就站在她兩膝之間,在她用藥棉給他擦臉時靠在她身上。她空下的那隻手扶著他,手掌平貼著他的肚子,就在腹股溝上頭。蘇拿了塊冷麵巾敷在他擦傷的那隻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