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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中倩影

井中倩影

「總可以到皮克萊咖啡館坐一坐,嗯?還不到九點呢。」
抽泣聲和緩了。
「說說看。」
「我也不知道,」茹克婆娘連聲說,「我也不知道。」
「這麼晚了,她能到哪兒去呢?」他心中暗道。
特雷蘭大媽柔聲細語,繼續勸慰。
「有可能,記不得了。值當看嗎?」
「你的梅花K?那我就把他的屁股劈兩半。」
「幹什麼去呀?還用說,瞧一瞧唄。你已經去過了嗎,電影廳?」
兩個男人由他們的牲口帶領,重又上路了。
「朱麗葉,再給我們上一輪馬克燒酒。」

皮尼奧爾進了卧室,正要脫衣裳,忽然發現茹克不在床上。
「給小雞餵食吧,趁這工夫我吃點兒東西。」
老傢伙緩緩地把頭扭向爐灶,徑直朝下射出一口吐沫,也不提高嗓門兒,斷然說道:
「這還不算,」梅莉蒂娜大媽又說道,「現在十點多了,但願我們那兩個不務正業的傢伙別趕在我們之前回家……你怎麼啦,孩子,你又哭啦?」
「你這麼看?告訴你吧,要知道,格萊桑開了個電影放映廳,他可什麼話都聽不進去,就是不讓我去看電影。」
老頭子已說不成話,便點頭表示認同。
「好吧,千萬注意,七點鐘回來,聽見了吧,嗯?回來晚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電影……」
「也真怪了,」他咕噥道,接著便呼叫,「茹克!嘿!茹克!」
梅莉蒂娜大媽和茹克婆娘,面對銀幕大失所望。先是放映了一部紀錄片,介紹美國甜菜的種植,她們看得無聊,直打呵欠。另一部片子是歷史題材的,兩個女人一點也沒有看懂。梅莉蒂娜大媽安安靜靜地睡覺,而茹克婆娘則在銀幕上尋找,看有什麼能使她想起克洛泰爾去追女人的那天晚上,在井裡出現的景象。然而,在穿著緊身輕騎兵服,揮刀砍碎人頭,並在兩次衝鋒的間歇劫持姑娘的那個戰士身上,她沒有找見那個沖未婚妻微笑的溫柔而漂亮的年輕人,就像售煙亭展示的上光明信片上的人那樣。她悵然若失,就覺得一種希望化為泡影,彷彿親朋好友沒有赴約。
茹克婆娘站在木桶里,雙手抓住鐵鏈,仰頭望去,只見圓形的亮光襯出特雷蘭大媽上半身黑影,非常真切。有時不慎,水桶搖晃起來,嚇得她要命。她是個單弱的矮個兒女人,被喜怒無常的丈夫終日置於惶惶不安中,因而顯得猥猥縮縮。她窄窄的臉龐,一對藍色大眼睛,目光溫柔,總帶著驚訝的神色。
「今兒下午,你見到人啦?」
「這個禮拜一隻也沒有打著,博斯萊先生。您想想看,我這個老公懶死了,什麼正事兒也幹不了,就連調情求愛的事兒都一竅不通。因此,現在我還真不敢全賣光了,您理解吧?」
電影散場之後,兩個合謀者在返程的路上,梅莉蒂娜大媽概括她的印象:
「電影,什麼電影?」
「為什麼不去呢?一點兒風險也沒有。兩個人一定喝得醉醺醺的,半夜才能回來。對付這樣天下少有的傢伙,還顧慮什麼呢?跟你說,咱們去吧。」
「叫吧,臭娘兒們,現在讓你嘗嘗苦頭。你再叫叫看,婊子,我這耳朵聾了,再叫叫read•99csw.com看,哼……我就得狠狠治你,說說看,該死的臭娘兒們……哼!臭娘兒們!真搞不清,我怎麼沒有把井鏈子全放下去,那樣就一了百了……臭娘兒們……」
忽然,井底升上來幾乎不間斷的輕微抽泣聲。梅莉蒂娜受到觸動,心有所感,便化作一塊海綿,話語卡在發緊的嗓子眼裡。抽泣聲充斥水井,十分可憐,表達著單調的絕望。梅莉蒂娜小心翼翼地招呼:
茹克婆娘被這麼宏大的計劃壓垮了。這樣偷著跑出去一趟,想想可能有什麼後果,她不由得渾身一陣顫抖,連帶水桶也搖晃起來。梅莉蒂娜大媽在她上面開始催促了:
梅莉蒂娜目送他走遠,自己回家到廚房,嘴裏還在叨咕:「有這事兒,有這事兒……」整整一下午,她都念念不忘放映電影的事兒。得知離她家六公里遠有了一種新熱鬧,梅莉蒂娜就感到異常興奮,可是心裏不時也發毛,估量她的行徑會惹起老頭子什麼反應。那老頭子倒不是多麼凶,也不是專愛同人作對,而是跟一頭老驢似的愚頑,他一旦說不行,就再也不改口,說什麼也沒用。
皮尼奧爾,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一走進一家咖啡館,好酒就會齊聲高唱。他扯著老夥計的衣袖,將他拉向一張餐桌。
咖啡館人挺多。皮尼奧爾一進去就引起喧嘩。各處都有人叫他,所有人都邀他坐到自己的餐桌來。大家扯著嗓子鬥嘴,歡笑衝擊各個角落。
茹克婆娘點了點頭。
可是,茹克沒有應聲。皮尼奧爾站在院子里,尋思真是怪事兒,人不見了。猛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井上,一下子就慌了神兒:
「那個克洛泰爾,又要把他老婆放下井了。」他下了結論。
起初沒有應聲。梅莉蒂娜還以為如她所願,她這偷閑溜出去的打算,會受到無所謂的待遇。然而,老頭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卻開口說道:
梅莉蒂娜怕惹惱了皮尼奧爾,也不敢將茹克拉上來。她的頭探到井口,試著瞧一瞧,可是她老眼昏花,什麼也辨別不出來,只見閃閃反光的井水,流蕩著銀色的光斑。
「那個收兔子皮的博斯萊?」老頭子接過話茬兒,「瞧他那體形,怪透了……」
「活見鬼,」他說道,「不,這不可能啊。恐怕我出門之前,是把她放下井了吧?」
「是啊,像我這樣的男人,真是少見啊。」
「聽您的,老人家,喝口酒馬上走。」
「好哇,我也跟我家老頭子說,那頭布呂奈特小母牛發|情了,不能再留在田裡了,我再安排好,就趕著禮拜六割完飼草:這樣一來,他就不得不在禮拜天下午,把小母牛牽走。他和克洛泰爾,兩個人一出門,就別指望看到他們按時回來。就趁這機會,我們有充裕時間去看電影。」
茹克婆娘無聲地哭泣,只有肩頭的抽搐泄露了她的傷痛。
「是啊,聽我說,你不要這樣傷心氣惱。我若是有你這樣一個怪脾氣的男人,怎麼也會把他訓練好,不錯,跟你說吧……」
皮尼奧爾以他那細嗓門兒吼道:
「你說說,茹克,不管那一套,偏去看電影……」
特雷蘭大媽乾笑了一下,聲音挺假,不免後悔,因為她感到老頭子很警覺。她俯身看鍋,伸手捅一捅爐火,終於下了決心:
「好了嗎,老夥計?」

「跟你,值得一去。九_九_藏_書你那克洛泰爾,禮拜天不是要牽一頭母牛去瓦普瓦交配嗎?」
「是啊,要我說,」梅莉蒂娜回敬道,「同我這樣的老婆幽會,也鬧不出什麼名堂來……」
半夜十一點鐘了,咖啡館里只剩下特雷蘭老爹和皮尼奧爾了。二人面對面,眼神獃滯地對視著。
「沒有,沒見到誰。博斯萊恰巧路過。」
她拔下頭髮里插的一根織針,身子一直俯向茹克婆娘,默默地打起毛線來。
皮尼奧爾正獻殷勤,表示異議,從井裡又升起哀怨之聲:
「哼,臭娘兒們!好哇,明天再算這筆賬。我困了。」
「還不如去皮克萊咖啡館,看姑娘們隨著唱機播放的《棕華爾茲》舞曲跳一場舞呢。」
兔皮收購商跟女人打交道很講分寸。他拿出一副謙遜的樣子。
「他讓你騙著了,他讓你騙著了……老婆子,他可比你狡猾多了。」
「他對我說,現在格萊桑開了一家電影廳……」
茹克婆娘已經忘了身在何處。她低著頭,聽特雷蘭大媽講述,眼睛注視著水面,目光追隨著幸福的一對:一位美麗的姑娘和一個漂亮的小夥子,他們善意地看看她,友好地沖她微笑……
婆娘平靜地放下食盆,走到井邊。經過身邊時,皮尼奧爾照她的小腿抽了一鞭子。裸|露的肌膚當即顯現粉紅色的鞭痕,可是,茹克婆娘連哼也沒有哼一聲。她遵照她男人的指揮,搖動轆轤,將水桶搖上來,拉到井沿上。大木桶很深,茹克跨進去,才露出半截大腿。皮尼奧爾確認鐵鏈卡在卡槽里,這才揚手扇了老婆一記耳光,茹克不屑於看他,只說了一聲:「上路吧。」水桶帶人放下去之後,皮尼奧爾反身回屋,邊走邊說,心情歡暢了,胃口就大開。
「這不可能!」
「去看電影,好像沒什麼意思。」
皮尼奧爾回過身,親熱地微微一笑:
梅莉蒂娜幸災樂禍,歡喜享受夠了,這才裝作十分氣憤,招呼那個施刑的傢伙。
老婆子扯嗓門兒嚷嚷,好讓皮尼奧爾聽見。當著外人這樣對待他,特雷蘭老爹不免惱火。
「茹克,過來,時候到了。昨天你玩夠了,今天早晨,該我玩玩了。」
「嗯,說說看,梅莉蒂娜,那老夥計,準會以為您在這兒幽會吧?」
他推開卧室房門的當兒,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猛一驚跳,差點沒嚇掉魂兒。他渾身繃緊抗拒恐懼,走進房間。是茹克在裡屋呢,她正在脫衣服。皮尼奧爾抓住她的手腕,結結巴巴地追問:
「你不去。」
「那又是怎麼回事兒啊?」
「你去哪兒啦?去哪兒啦?」
「專門跟我作對呀,這個賤人!」他咬牙切齒。
「男人啊,還就是壞種,不是嗎?像這種鳥人,要我說呀,就是做彌撒時一點一點撕碎了分給信徒的聖餅……」
「別哭了,好了,要跟你說,這種性情,不會總這麼持續下去。」
「亮出來看看,克拉萬,我用三十四點砸死你!」
「你不知道那個博斯萊對我講了什麼吧?」
「拉我上去,克洛泰爾,燒的菜要煳了。」
「是因為害怕你那克洛泰爾已經回去了嗎?」
「哦,我說這話,是要照顧您。因為梅莉蒂娜大媽有時可要揍您一頓。」
「干我們這行的,總要碰到些愣頭青,不成熟的傢伙,的確如此,不過,這也因為是您啊,特雷蘭太太,我才說笑兩句https://read.99csw.com。再見,我還得在放電影之前趕到格萊桑。」
特雷蘭老爹進門時,晚餐已經擺上桌了。他坐下來,問道:
這老頭子喝高了,根本認不得王牌。每打出一張牌,他都要用牌壓,態度和氣,卻令人莫名其妙:
「說定了。」水井低聲應道。
「我把他的屁股劈兩半。」老頭子固執地重複道。
「你總能聽人談論吧?」
皮尼奧爾撫摩著手拿的一條大鞭子的桿兒,又說道:
「這回齊了,」克洛泰爾說道,「那就上路吧。」
皮尼奧爾坐到他們桌上來,莫格萊和克拉萬覺得很有面子,都要請每人喝一杯。特雷蘭老爹頂不住這種慷慨的潮流,也高聲呼道:
「幹什麼去呀?」
「當時,你既然有大牌,那就應該打出去。」皮尼奧爾重複道。
博斯萊先生表示理解,還為貶了句老公而嘿然一笑,他介面說道:
老頭子一時沒有作聲,用手摩挲著上周日沒有修理的鬍子,等待下文。梅莉蒂娜察言觀色,想看出鼓勵的跡象,她耍了點兒手腕,裝作若無其事,就好像她根本沒有考慮她男人的意願,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要是讓他知道了呢?」
茹克婆娘仍在猶豫。在清亮的水面上,俊俏的戀人來回走動,顯出城裡人優雅的姿態。
特雷蘭大媽看他們走遠,又嚷道:「你明白吧,我不讓你在外面逗留?」
茹克婆娘早早起床,忙著喂牲口。皮尼奧爾穿了褲子,登上木鞋,走進廚房。他陰險地乜斜了一眼茹克,見她正忙著拌雞食,於是,他一句話不講,走過去摘下掛在牆上的一條鞭子。茹克婆娘絲毫沒有注意他。這個紅頭髮男人不免有點氣急敗壞:
「你就一點兒也不嫌丟人啊,皮尼奧爾,這樣折磨可憐的茹克,剛才還破口大罵這個可憐的茹克,從本堂神甫的住宅就能聽得見。」
這一驚,便酒醒了一半。他跑到井邊,衝著井口喊:「茹克,茹克!」鐵鏈垂在井裡,他往上提,並不覺得費力。他老婆不在水桶里——不見了,他心中暗道。可憐的傢伙,渾身顫抖起來,坐到砌石的井台上,極力理清自己的記憶。然而,心中惶恐,酒勁兒還未過去,記憶很模糊了,怎麼也想不起來他動身之前的情景了。他那遲鈍的頭腦總是回到同一個問題:「我出門之前,是不是把她放下井了?」一棵高大的胡桃樹上,傳來一隻貓頭鷹的叫聲,使他心中充滿極度的恐懼。他就趴在石台上,牙齒咯咯打戰,聽著貓頭鷹呼叫茹克的名字:
「這情況常見,這種老公,真沒法兒說……」
皮尼奧爾換上一身西服,牽著他那頭母牛,從大路上就嚷道:
「就是嗓門大吧,討厭的老太婆,動不動就呼號喊叫……」
「茹克,茹克在哪兒?……」
「去哪兒了?」茹克平靜地回答,「我去看電影了。」
「你等我給小雞餵了食吧。」
「禮拜天,我想去轉一轉,對,說去就去。」
「也得把我們的牲口趕回去了,是吧,老夥計?」皮尼奧爾終於說道。
「媽的,討厭的老太婆,怎麼不見影兒,我得教教你懂規則……」
「你知道,等著你的是什麼。」他怪聲怪氣地提示。

過了一會兒,掃視周圍,確信沒有任何人過來。
「有一天,我賣給他一張兔皮,收了五法郎十五蘇。讓我給九九藏書騙著了,是啊,跟你說吧……」
「對,我想去看電影,就這樣生了個念頭。」
「您也運氣不佳呀,」茹克婆娘說道,「我理解,您不能去看電影,心裏特別難受。」
「我可不跟你講動刀動槍的事兒,」梅莉蒂娜接著說道,「好像根本不會阻攔。他也不是那麼蠻不講理,可真沒想到,這老東西,木頭疙瘩腦袋,這事連想都不想。」
「噯,不是,這事兒我並不怎麼擔心。」
「你好,莫格萊,你好,克拉萬,我到你們這兒來啦!朱麗葉,要一升白酒。」
皮尼奧爾頓時放了心,也就沒有當場發火。他咬緊牙,僅僅咕噥一句:
「這樣就行了,我來整理,你快去解開布呂奈特的韁繩。」
老頭子在廚房裡急躁起來。
「那可不見得。他那樣不著調,總得改一改了。聯想到我那老頭子,也不總是那麼和和氣氣的。」

這種異乎尋常的冷靜,倒讓皮尼奧爾有點兒尷尬,他只好同意了。
他察看了住宅的三個房間,還瞧了瞧穀倉和牛棚。
「怎麼可能呢?沒法兒辦了,算了。」
他離開井台,朝房屋跑去。
梅莉蒂娜·特雷蘭大媽走在路上,對兔皮收購商說道:
「是您呀,梅莉蒂娜大媽?」
兩個女人一上一下,都陷入沉思。不過,這種沉默太沉重,梅莉蒂娜大媽趕緊填充,又說道:
梅莉蒂娜不由得格格笑了。她由衷地憐憫這個茹克婆娘,也情願承認克洛泰爾是個酒鬼,是個懶漢;然而,一瞧見他那張臉,能逗樂的長歪的大鼻子、那對狡猾的小眼睛,以及那張砍柴刀似的嘴,她就心裏痒痒想笑起來。其實,這個可惡的克洛泰爾,早已經中了魔,他只會變著法兒折磨茹克婆娘:一個戰戰兢兢,給他怎麼擺弄怎麼是的女人。他最新發現的招數,就是把人放下井:圓木轆轤上釘了一根大釘子,量好鐵鏈子的長度,讓茹克婆子立在木桶里,放下去正好貼到井水面,有時就撂在井裡一個鐘頭,他就樂得聽著那不幸的女人呼叫。這種虐待的行為,村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怎奈大家都心照不宣,保持沉默,因為田野的單純,自然而然寬容殘忍的人。
「稍等一會兒,」梅莉蒂娜大媽從窗口喊道,「他正套假領呢。」
「不對,」皮尼奧爾吼道,「你得讓過去!」
老頭子也不管皮尼奧爾了,將小母牛牽回牛棚,身子一軟,就癱倒在一堆草上,在墜入夢鄉之前,還聽見從敞著的牛棚門傳來的皮尼奧爾尖厲的聲音。
老頭子一直喝著湯,梅莉蒂娜趁機撂下鍋,急忙出門。她走到皮尼奧爾家房角站住,賞玩著眼前的場景,一邊還發出無聲的訕笑。一個紅棕頭髮矮身材敦實的漢子,俯在井沿兒上,手足彎成弧形,以尖厲的聲音輕輕說話,另一個回答的聲音瓮聲瓮氣,聽來很遙遠,彷彿發自腹語。那正是在教訓他老婆的克洛泰爾。他說話似乎並不生氣,時而還細聲細氣笑起來,顫動著肩膀。梅莉蒂娜聽見他著著實實在痛罵他老婆:
「是您啊,梅莉蒂娜?您來這兒幹什麼?那老傢伙可要吃醋了……」
「沒法兒比呀,梅莉蒂娜大媽。」
跟皮尼奧爾一道出門還真樂和。他到處都有朋友,總是主動請人喝一杯酒。這兩個人被那些機靈鬼搞得有點兒暈頭轉向,現在同他們的牲口並排,不慌不忙地走在九-九-藏-書路上。已經望得見村頭的幾座房屋了,老頭子便提議:
她男人憋了一肚子火,這時回過身去,也不厲聲,只是說了一句:
「我也要跟你說,閉上你的臭嘴。」
說罷揚長而去,笑得渾身直抖動。
「是啊,貝杜安家的瑪爾戈就對我講過,有一天她瞧見了一架機器。想想看,一間大廳,黑洞洞的,就像你在這井裡一樣,只看見背景一塊幕布上出現一些東西,讓你覺得置身其中。我只是不記得瑪爾戈講的故事了……反正有一位女子,長得漂亮,穿著奇裝異服,同樣,一些先生的穿戴,就像格萊桑的參事,或者國會議員那樣,全是上流社會人士,相互之間都那麼殷勤,是啊,瑪爾戈說他們看著都挺帥。忽然間,那些人物最終相互擁抱、親嘴,是的,跟你說吧……」
一股怒火猛地冒上來,他臉頰漲紅,抓起鞭子出來:
茹克婆娘朝他轉過身,不慌不忙地說道:
「上路。」老頭子應了一聲。
趁著梅莉蒂娜去牛棚的工夫,老頭子拿了藏在座鐘下面的私房錢。接著,他走到院子,他老婆也把黑花斑小母牛牽出來了。
他們玩了三把,接著又賭白葡萄酒。紙牌越打越興奮。
「哎,真的,總可以開開眼嘛……」
「活見鬼,這老娘兒們,莫非總要讓我聽她唱老調。」皮尼奧爾咕噥道,他俯向井沿兒,用他怪怪的唱聖詩的童聲嚷道:
「茹克,我的小鹿,茹克!」
「哎!想想看,半夜之前他們回不來。他們到皮克萊咖啡館,還要停留一下。好了,說定啦?」
「對。」
梅莉蒂娜怎麼說軟和話,怎麼耍心眼兒,都不起作用,正準備撒潑,忽然從鄰家傳來拖長音的號叫,遏止了她的衝動。特雷蘭老爹從鼻子哼出一聲笑:
茹克婆娘聽著腳步聲走遠了,這才抬眼望望井口的光亮,看清已是獨自一人了,便滿意地微微一笑。為了更好地保持平衡,她的身子盡量蜷縮進桶里,而且幾乎做到了:雙膝彎下去,就只有上半身露在桶外。她的眼睛很快就適應了昏暗,頭探出去,開始看平靜的水面。優雅的戀人們一直在那裡,面帶友好的微笑注視她。他們看上去特別漂亮。在他們面孔中間,茹克望見藍汪汪的水中映現她自己的臉,窄窄的,由清亮的眼睛襯著很秀氣。這時,她摘下梳子,散開一頭金髮,又解開胸衣扣。在冰冷的清水中,顯現一個纖弱的姑娘,為井中戀人們獻上長長的秀髮和赤|裸的乳|房。兩個情人的頭都偎依在她雪白的雙肩上,沉浸在愛情的幸福里。那兩張臉慢慢地接近了,茹克眼看他們的嘴唇就要接觸了,於是,她就示意要他們等她一等,隨即投進清水中。異教的神靈就在皮尼奧爾的井中歡慶。
「馬上走?那哪兒成,跟你說,有的是時間。」
「跟你說,不行。我還要去跟比羅的大姑娘調調情,是我答應過去的。再見,小母雞!」
「哦,有一個二百個座位的電影放映廳,今天晚上開張。是在從前公證人的那個穀倉,每周禮拜四和禮拜天放映。您忙您的,再見!」
在他吃東西的時候,茹克招呼小雞吃食,那叫雞咕咕的聲音,在皮尼奧爾聽來挺歡快的。
「咱們打馬尼拉紙牌,誰輸誰請客……」莫格萊說道。
「這燒酒味道很好,很好聞,有一股蘋果的清香味兒。」皮尼奧爾這麼說,大家也都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