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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盜悔改記

大盜悔改記

「真煩人,還得到公安局去打聽。」
「是我們親愛的哥哥呀,我們平時經常為他祈禱。」瑪德萊娜、瑪麗埃特異口同聲說。
「非得狠下決心,改掉這種惡習不可。」
鑰匙果然在草墊下邊。他走進過廳,打開他的手提箱,拿出工作服換上:夜行短斗篷、高筒禮帽、黑絲絨半截面罩。化裝完畢,江洋大盜便開始搜查一樓,覺得沒有什麼像樣東西。不過,他還是把一隻鋼殼手錶塞進了口袋;他這種少年時順手牽羊的習慣,至今還在起作用。上了二樓,走進一間少女的卧室,只見窗戶兩側面對面放著兩張小床,他不禁一時觸景生情。
她的兩腮浮起一陣美麗的紅暈,只聽她又說:
他一步一步地探究下去,終於下了斷語,於是不免慌張起來:
他手捂腦門兒,一連串數了五十來個姓名:
他出於一時好奇,打開衣櫃,瞧瞧裡邊裝的是什麼,並沒有行竊的意圖。他舉起夜行燈一照,只見有幾條繡花邊的絨布褲子,還有幾件素雅得叫人難以相信的粗布衣裳。他看著看著,眼淚奪眶而出,心頭湧起一股敬慕的激|情,便摘下禮帽與黑絲絨面罩。
「噢!媽媽,」瑪麗埃特也搶著說,「你清楚得很,在我的一生中,只能有一個下士!」
「可憐的羅道爾夫,」他母親抬起哭紅的臉呻|吟道,「你對父親這樣慷慨,反而帶來禍殃,金錢已經沖昏了他的頭腦。昨天晚上,他能找到一個下士,一個記賬員當女婿,就覺得非常幸運了。這回可倒好,不把女兒給坑害了,他是不會罷休的。不過,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
羅道爾夫有點勉強地答應了。他已經變得非常誠實,就是出於好心而撒謊也覺得做不來。
「當然了,」羅道爾夫附和說,「我是好兒子,而且,我還要以行動向您證明這一點,但是,我絕不是億萬富翁。您一定會認為,我不能保留這種不義之財。我盜竊的贓物數不勝數,若是不如數歸還,那麼,我改惡從善的全部決心就不過是一紙空文。即使退還了贓物,我還要憎恨自己的累累罪行,一輩子都要贖罪。」
他走到樓下,從兜里掏出一串撬鎖鉤,將鎖打開,就像拉一下門栓那樣容易。
「爸爸,我得向您承認,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失業了。這話講出來,別提我有多慚愧了,因為我深深懂得,懶惰是萬惡之源。」
「小夥子挺有眼力。要知道,她可是交際場上的老手……」
正當他重新進入中斷的夢境時,房主人進來,打開電燈。江洋大盜霍地坐起來,伸手便摸身上的三氯甲烷毒藥瓶,來人卻張開雙臂高叫:
「怎麼搞的,鑰匙不在草墊下邊?」
「人類的各種技巧,再也沒有什麼好學的了,」他想道,「最秘密的保險柜,也經不住我一撥弄;要講收買心腹,誰也敵不過我。在美國監獄里訓練了兩年,接受過頭等大師的指導,無論是翻牆越脊,溜門撬鎖,還是打靶射擊,無論是武搶還是文偷,我都名揚四海。工夫不負苦心人,我終於看到自己的卓越天賦施展出來了。現今,就是頭戴王冠的人,我要搶就搶;我的嘍啰遍布世界各地;在財政上,只要我一發話,就能組閣或者倒閣。然而,我的心情卻比不上十五歲那年暢快。那時候,我正準備業士學位考試,可是手已經不大老實,常常去摸老師的手錶和錢包。少年頑皮的那些好日子,怎麼一去就不復返啦!在各國京都東遊西盪,到世界各個夜總會去消磨歲月,這種生活多麼貧乏無聊啊!我一定要去看看生我的地方,這種願望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強烈……」
羅道爾夫的臉一直紅到耳根子,為了掩飾窘態,他趕忙問起區政府舞會的盛況。她們告訴他,舞會開得非常成功,自從雕像落成以來,還沒有見過這樣精彩的舞會。
在這片憧憬著婚嫁的氣氛中,羅道爾夫對著心醉神迷的妹妹微笑,心裏也樂滋滋地思量著,等自己選擇配偶的那天,他也要找一個身穿結實的絨布read.99csw.com褲子的姑娘,一個持家能手,既會縫紉又懂音樂的女人。他尋思著找一句貼切的讚揚話說,父親卻捧起果醬瓶,故意往桌上一蹾,吼道:
瑪麗埃特羞羞答答,滿臉緋紅,說罷看她母親。母親頻頻點頭,說道:
「我記得清清楚楚,臨走時,是把鑰匙放在草墊下邊的……它應該在這兒的,怎麼就……」
「這不是我的心肝寶貝嗎?走了十八年,又回家啦!」
「親愛的孩子,」父親說,「分別了十八年,又見了面,真叫人高興,讓你在外面等這麼久……」
「這也難怪,你走之後過了一年,你大妹妹才出世!你突然失蹤,叫我們好傷心啊,假如老天爺不賜給我們一個孩子,你媽說什麼也不讓我安寧。可是,她想要兒子,卻生了個女兒,她大失所望,偏要再碰一碰命運。看來命運就是跟我們過不去,第二個還是個丫頭,取名叫瑪麗埃特。一輩子沒兒子,心裏雖然不好過,可是我還是非常謹慎,沒有聽你媽的。她沒有個兒子,哪怕一連生下一打女兒也不會善罷甘休的。謝天謝地,有這兩個丫頭就足夠了,把她們拉扯大多費勁啊!」
他正苦苦思索著自己真正的戶籍時,不覺信步跨過鐵柵欄,走進一座小宅院,並順手撬起房門鎖來。繼而,他突然聳聳肩膀,把撬鎖鉤放回口袋,嘴裏一邊嘟囔:
「你這個逃兵、搗蛋鬼,倒有臉來誇獎一名軍人……」
他不等羅道爾夫回嘴,說要去睡覺了,嘭地一甩門,到隔壁房間去了。娘兒仨等他一走,胳膊肘便撐在桌子上,捂著手帕哭起來。羅道爾夫心裏像打碎了五味瓶,直愣愣地看著這個憂傷的場面,不敢動一動身子。他深感不安,不能不看到美德的作用有多麼可憐。回想當初,自己是個俠膽英雄,手中掌握匿名信,掌握打開保險柜的各種秘訣;不管什麼事,他的一句話就迎刃而解:「伯爵先生,我不準您給令愛索朗芝和年輕的阿列克西簽訂婚約。署名:鐵手。」現在他倒是做了正派人、忠厚人、任人擺布的老好人,可是,在不公正與殘暴的行為面前,他也解除了武裝。原來,他的好品德僅僅向他提供行為準則與安慰話。
羅道爾夫不加猶豫,斷然說:
八十七萬五千法郎疊了好高的一摞,放在一層格子里。羅道爾夫把錢塞進口袋,關上保險柜,回到過廳。他不願意用撬鎖鉤開門,又花了十分鐘尋找鑰匙,最後終於找到了。其實他早應當想到,鑰匙會彈到草墊下邊的。他躡手躡腳地帶上了門,穿過小花園的欄杆,來到小城的街上,漸漸遠去。走了五分鐘,他猛然想起一件事:
「羅道爾夫……我不否認,這個名字我有印象。不過……」
羅道爾夫見兩個妹妹臉色刷白,便向她們遞了個眼色,讓她們放心,接著,他又講了一番合情合理的話,向父親指出金錢不能造福。
整個宅院一片寂靜。羅道爾夫又戴上禮帽、半截黑面罩,披上黑色斗篷,走進父母的房間。夜行燈照見他父親掉在床腳下的《省報》,同時發現在屋子一角的保險柜。暗碼是五位數字,羅道爾夫想到父親回來睡覺時的心情很不好,大概不會提防他,所以他一撥就破了暗碼。
「剛才我聽您講好像是打檯球……」
「還給家庭帶來歡樂呢,」父親辛酸地冷笑說,「看得出來,你是沒嘗過這種滋味。若是讓你用九百法郎的月薪,養活四口人,你說話的口氣就不會這麼大了。」
一部偵探小說中的一個江洋大盜,有一回從書頁中逃脫出來,歷盡奇險,最後來到外省的一座小城。
「這句諺語不假,兒子,聰明人是不會忘記的。不過,如果說你從昨天晚上起才丟掉飯碗,那責備你懶惰就未免太嚴厲了。再說,我想你總有一些積蓄吧……」
他按起門鈴,先是輕輕地,接著便猛按一通。江洋大盜看著他的狼狽相覺得很可憐,心想這位老兄進來准回樓下他的卧室,不會上二樓來打擾https://read.99csw.com自己,便把鑰匙扔給他,然後回到床前,自言自語地說:
這麼一說,羅道爾夫便不再遲疑,認了父親。父子倆久久地擁抱,說了些感人肺腑的話。
「你特別喜歡喝牛奶咖啡,吃豬的右肘子……」
「我呀,」瑪德萊娜說,「整個晚上,我都同小杜波納爾跳舞了。他穿一身栗色細灰條衣裳,儘管從來沒有上過舞蹈課,他卻是城裡最優秀的舞手。他邀我跳了一圈華爾茲舞,別提我身子有多輕快了。」
「爸爸,」羅道爾夫哀求說,「我要做個正派人,一心渴望做點好事……」
羅道爾夫聽了感到委屈,淡然一笑,又把那串鉤放進口袋。母親一下子鉤住他的脖子,緊緊摟住,號啕起來:
他走出站台,穿過車站廣場,步入車站大街,這時聽到城裡一片喧嘩。
丈夫從窗口探出身子,將鑰匙扔到窗下的花園裡,但是沒有扔准,他妻子女兒誰也沒有找到。於是又響起一陣臭罵聲。妻子發怒了,埋怨一家之長不顧臉面,在外頭灌了黃湯,回家醉得像頭死豬,連房門都開不了。十來分鐘以後,鑰匙連個影兒也沒見到,母女們開始擔心,怕是鑰匙掉進地窖里去了。父親在樓上叫她們別著急,可是自己卻掩飾不住內心的恐慌。羅道爾夫既放棄了豪華生活與大盜生涯,也與魔鬼決裂了,可是,他審度一下情況,看到又非得用他的撬鎖鉤不可,因而聲調有點憂鬱地對他父親說:
「多麼純樸的繡花邊褲子啊!」他瓮聲瓮氣地說,「雪白的上衣,還有這些體面姑娘的樸素連衣裙。這樣素雅的衣物,對一顆深受塵世虛榮毒害的心,具有多大的魅力啊!我摩挲著這些樸素的神秘的內衣,一種向善的願望滲入我的靈魂,這種規矩本分的芬芳使我受到觸動,我悔悟到自己一生走錯了路,打算放棄冒險的強盜生涯,當個註冊的小職員,也好了此一生。」
羅道爾夫說這筆錢是屬於一位真正的公主的,是他買通了公主的侍女,鑽進公主的宅邸,用了熟練的撬鎖技術,把這筆款搞到手的。可是,任憑他怎麼解釋,他父親根本聽不進去,還罵他是逆子。
喊完又一通捶胸頓足,看著都嚇人,不過,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姐妹倆又抽抽搭搭哭起來。羅道爾夫眼神冷冷的,彷彿在冥思苦想。臨去睡覺時,他久久地擁抱了母親,並答應她一定把事情安排妥當。他到二樓取下隨身衣物,回到樓下,在為他準備好的房間里休息。
「要看到,華朗坦下士穿一身輜重軍服,顯得非常正派!」
「放心吧,」丈夫們答道,他們也都待不住了,「鑰匙會放在草墊下邊的,你們用不著按鈴。不過,你們萬一在我之前回來……」
「真是個獃子,我怎麼沒想到鑰匙放在草墊下邊。」
「杜波納爾那孩子,是個挺懂事的小夥子,」母親在一邊幫腔說,「他帶我到小吃部去了兩次。有個女鄰居同他父母很熟,我向她打聽過,聽說那個小夥子很勤勞,從來不逛咖啡館,星期天也總待在家裡。別看他樣子不起眼兒,他可是記賬員,每月掙八百法郎呢。他若是打算娶瑪德萊娜,還真可以說是女兒的造化呢。」
「儒爾·莫羅……羅貝爾·朗德里……不對……大概是約朗德·加爾尼埃吧?不對,那是一次偽裝時的化名……阿弗雷德·佩蒂蓬……唔,唔,阿弗雷德·佩蒂蓬!恐怕還是拉烏爾·代熱吧……也不對,那是盜竊綠寶石那次的化名……雅克·勒羅爾……還是不對……熱魯爾·德·拉巴克特里亞納公爵吧?說老實話,我想不是。」
「唉,我可憐的孩子!想當初,我還打算讓你進公路橋樑工程局呢……做父母的,有時候真是作孽……你到底遇上什麼奇迹,一下子發這麼大財呀?」
「我倆在一起聊得挺熱乎,跳完最後一次舞,他對我說要來見爸爸。」
「別見外呀,我的東西,都屬於你。父子之間嘛,這種小東西算不了什麼。」
「正因https://read.99csw.com為如此,我才不同意。你媽招來一個女婿整天呆在家裡,總礙手礙腳的……」
「哦,爸爸!我知道鑰匙放在草墊下邊……」
「我的兒子呀!出去十八年,你可回家啦!」
「咱家可不招窮光蛋女婿。羅道爾夫現在是億萬富翁,多虧我這兒子慷慨大方,我才能給每個女兒二十萬法郎的陪嫁,這僅僅是第一步。我給瑪德萊娜這份陪嫁,不是讓她嫁給每月掙八百法郎的杜波納爾。華朗坦不行,杜波納爾也不行,別再向我提他們啦!一個輜重隊的下士?幹嗎不找個上等兵呢?我的女兒,只能嫁給有小轎車、戴禮帽的人。我這可是一言既出,絕不更改。」
家庭主婦說得也在理。從未見過正經打檯球,會打到後半夜的。江洋大盜在街上倘佯,只聽周圍絲絨裙、喬其紗裙窸窸窣窣,腳步匆匆,儘是朝區府廣場奔去的婦女。他昨天晚上離開羅馬,身邊只帶一隻小箱子,裡邊卻裝著王冠上的珠寶、羅馬教皇的拖鞋。他知道,歐洲各國的警察局都派人在追捕他,於是便趁一次臨時停車的機會,從背站台的車門跳下火車,甩掉跟蹤的尾巴,趁著喘息的工夫,仔細思量,覺得富貴榮華實在空虛。

「是啊,一局檯球,我剛才要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可以這麼說吧,我們起初是打紙牌,後來又打檯球。不管怎樣,你還是跟你媽講,我是半夜十二點之前回家的。這樣講不費你的事,又能讓她高興。」
父親舉目望天,還舉起雙臂,想更有力地表明,他寬恕了這個浪蕩子年輕時的全部罪孽。
「天哪,」羅道爾夫嘆息一聲,心中暗思道,「沒想到,要成為一個有道德的人有這麼難。自從我打算要做個誠實人那時起,還沒過上一整夜,我就沒有經受住誘惑。然而,哪兒還能比得上在家好呢……」
最後,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氣惱地說:
在長篇連載小說或者大部頭的情殺小說里,羅道爾夫常常是主人公,他自然懂得,心靈高尚的人一旦受到父親的詛咒,便會一蹶不振。他被父親的話嚇壞了,急忙將鈔票遞給父親。父親點了一遍又一遍,然後裝進上衣兜里。
「說這種話,真叫人心煩,」父親反駁說,「我年輕時,一般是做父母的窮啰唆,現在呢,是子女窮啰唆。不管怎麼說,你向我借一文錢試試。等我給了瑪德萊娜姐妹倆陪嫁出閣以後,還剩下四十七萬五千法郎,我便把這些錢全換成養老金。你要放棄財產就放棄吧,可是,你甭指望向我給你妹妹選的乘龍快婿借一文錢。」
江洋大盜氣惱地甩甩手,接著點點頭,又去從事新的冒險活動。這些歷險後來又把他引進一部出色的偵探小說,還把他引進好幾部厚厚的情殺小說中。
「真巧,你會這一手。」父親低聲說。
「不義之財?等一等,我要教教你如何尊敬父母。我數一、二、三,你若是還不聽我的話,我就詛咒你。」
「不管怎麼樣,」羅道爾夫心想,「我還是做我的好人。父親把妹妹嫁給酒鬼也好,嫁給豬販子也罷,阻擋不了我做個有道德的人。」
「我這江洋大盜的生涯,無論如何該結束了。」他思忖道。
「真的,我的出生地究竟是什麼地方?肯定是在法國的,可是要我說出什麼地方,那才見鬼了。我自從鋌而走險之後,偽造的戶籍數不勝數,還有那麼可觀的一大批假親戚,我簡直沒法弄清楚。所以說,我琢磨著我的真名實姓究竟是什麼?」
一家人百感交集,激動得流下眼淚,一直鬧騰到很晚。接著,打開黃香李果醬罐,做果醬餅,再澆上牛奶咖啡。兩個妹妹嫻靜樸實,令他心醉;母親的話體貼溫存,令他欣慰。羅道爾夫幾乎認為,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他稱讚母親穿的蟬翼紗裙非常雅緻,燙的髮型特別優美。他父親聽了說:
「噢,媽媽,」瑪德萊娜搶過來說,「你怎麼能這樣講……從舞會出來,你還親口說,杜波納爾那孩子,為人https://read•99csw•com可靠,舞跳得又好,全城找不出第二個來。」
過分的心情激動,使他精疲力竭;看看剛到晚上十點鐘,他決定就在這戶人家裡過夜,一直睡到主人回來。他躺到姑娘的一張床上,一合上眼便呼呼大睡起來。將近凌晨三點鐘,他正夢見自己在一個重要政府部門當上辦公室副主任,榮獲一級教育勳章時,只聽一聲吼叫,驚斷了他的美夢。他走到窗口,看到一個男子蹲在門前,沒好氣地嘟囔著:
「軍隊萬歲!」羅道爾夫響亮地喊了一聲,使姊妹倆的心怦怦直跳,「昨天晚上,我找到了大馬士革之路。我放棄財產,是要忠於家庭,忠於國家。」
「剛才您提到我的兩個妹妹,大概就是牆上照片上的這兩個漂亮姑娘吧。我離開家的這段時間,她倆變化好大呀,說老實話,我看見都不怎麼認識了。」
「我不想讓您掃興,不過我要問,您認為我是您的兒子,真的這麼有把握嗎?」
父親勃然大怒,譴責兒子做事不當,胡塗透頂,全然不顧需要嫁妝的兩個妹妹,不顧需要贍養的年老父母,也不想一想,父母從前的家當全都供了他上學考業士學位,現在竟然要放棄八億法郎的財產。
羅道爾夫一邊心不在焉地聽父親的勸導,一邊在暗自神傷,突然一陣門鈴響,從鎖眼傳進來一種尖酸的聲音:
他上了《省報》下半版的長篇連載,化名為「黑暗義俠」。有一天,江洋大盜舉眼觀看報紙的上半版,發現妹妹結婚的消息,心裏非常高興。瑪德萊娜與瑪麗埃特姐妹倆,分別嫁給小杜波納爾與華朗坦下士。然而,由於印刷上的疏忽,報道中漏掉好幾個字母。江洋大盜始終不知道自己的家姓,只好無可奈何,繼續他的冒險生涯。
「還可以睡上兩個鐘頭,這工夫足以使我當上辦公室主任了。一個主婦的心情我是了解的,她有兩個女兒要出嫁,不跳完最後一場,絕不肯離開區府的舞會。」
「可憐的爸爸,」他同情地自言自語。「他還沒有挖空心思……」
「那個下士華朗坦穿一身輜重兵服,真是獨一無二。他帶我到小吃部去了兩次。我也打聽了他的情況,聽說長官給他的評語很好。他若是再有點恆心,那對瑪麗埃特就是一次求之不得的機會。」

他一邊考慮著此生如何過得有意義,一邊還不住地翻衣櫃。他在一疊手帕後面發現兩個儲錢瓷罐,上面分別標明:瑪麗埃特嫁妝、瑪德萊娜嫁妝。他把裡邊的錢幣統統倒進自己兜里,接著又馬上對這種行為感到不滿。
父親一屁股跌落到椅子上,激動得喘不上氣來,他解開假領子,結結巴巴地說:
「這話倒對,」大盜贊同說,「是有血緣聲音的問題。然而,一旦認錯了,于您於我都不好,一場空歡喜可就慘啦……」
父親向頭戴禮帽、身披斗篷的兒子投去贊慕的目光,接著說:
羅道爾夫也長嘆一聲,聽得出來,這是一種不失尊敬的責備。母親卻揪下一把頭髮,放在桌子上,絕望地喊叫起來:
「有沒有把握,這還用說嗎?血緣的聲音,錯得了嗎?」
「爸爸,」羅道爾夫嘆口氣說,「養活她們不管有多艱難也值得,她們給家庭帶來的歡樂,是多少錢也買不到的呀!」
「積蓄倒有,現金和有價證券,大約有四五億法郎吧,要是再加上在各個工商企業中的投資,數額就得翻一番。」
「八十七萬五千法郎整,比你原來估計的稍多一點兒。好哇,你是個好兒子,我沒有失去打消你那荒唐的念頭的希望;看來從昨天晚上起,你就讓這種念頭迷住了心竅。」
「不可能有別的解釋,肯定是我老婆回來了。我本該想到她可能回來早些……哎呀,這下子可麻煩了。」
江洋大盜一時不知九-九-藏-書該不該流下喜悅的眼淚。他算了一下,離家十八年,加起來是三十五歲了,想想自己到了這個年齡,有點不痛快。他轉念一想,覺得這種巧合著實稀奇,於是說道:
「沒什麼奇迹。我做過江洋大盜,因為練了點本事,東西來得挺容易。」

「滾你的好事去吧。世上還真沒見過有哪個品德好的人這樣尋開心,把錢往窗外扔的。你既然這樣崇尚美德,那就先從聽爸爸的話做起……首先把你藏在保險兜里的幾十萬法郎的現鈔交給我。」
「可愛的姑娘,」他望著掛在牆上的兩張照片,嘆口氣說,「但願她們在區府的舞會上,能看中前途遠大、為人誠實、勤勞能幹,又是虔誠教徒的小夥子。這樣的小夥子同姑娘們跳舞,是懷著純潔的動機的。」
「瞧你說的,絕不會認錯了,你排行老大,正是我的兒子羅道爾夫!」
「別忘了,把鑰匙放在草墊下邊。」只聽四處這樣大聲喊道。
「不必擔心,爸爸,我去開。」
「在你之前回來?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檯球還想打到半夜四點鐘?」
「爸爸,您拿這筆錢會覺得灼手的;再說,您也明白,不義之財不會給人帶來好處。」
「我呀,整個晚上都同華朗坦下士跳舞了。他是輜重隊的,一雙黑眼睛真漂亮。他對我講過好幾次,說他在舞會上從來沒有見過像我這樣美的姑娘。別人想象不出來他說這話時的口氣神態。他的話顯然非常真誠。分手的時候,他還一再對我這樣說,而且,他向我保證一定來見爸爸。」
「你既然學好了,」父親終於說,「對於你過去的情況,我根本不想了解。我只知道一件事:你是億萬富翁,又是好兒子……」
「您瞧,」羅道爾夫說,「我剛才還讚揚家庭生活的樂趣有多純潔,看說得多對。您這樣慷慨大方,真叫我高興。我也就不客氣了,請先借給我二十五個金路易(幾個小時當中,羅道爾夫還沒能改掉大盜的習慣用語)。我不是沒有錢,這兜里還有一疊鈔票,不下七八十萬法郎,可是,哪怕抽出一點點,我也會顧慮重重……」
「小冤家呀!你們還不明白,你們爸爸手裡有了錢,就會跑到外面去嫖女人!我這一輩子不就全完啦!」
「家庭歡樂,一個人過著獨身生活,戴得起你這樣的帽子時,當然就好講這種風涼話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想想你能掙錢了,我也就寬了心。對啦,你的職業,還沒告訴我呢……」
他把錢倒回罐中,心裏頓時充滿快樂,由此得出結論,原來誠實本身就包含著報酬。
瑪德萊娜的父親擺了擺手,表示不滿意。瑪麗埃特這邊急不可待,也要談談她的舞伴,沒等父親插話就講起來。
江洋大盜漫步在一條街上,馬路兩旁是一座座幽靜的小別墅。他突然停住腳步,不安地自言自語著:
「您就放心吧,」羅道爾夫說,「我昨天晚上已經決定放棄這種生涯,找個正當的職業,好好過過安樂的家庭生活。」
「提起草墊子,你可千萬別跟你媽說,我是到後半夜三點鐘才回來的……一局檯球竟打這麼長時間,你媽聽了也許感到難於理解。想想看,她帶你兩個妹妹到地區政府去參加舞會,那我就趁機同幾個老夥伴打紙牌了。」
「要看到,爸爸,杜波納爾那孩子不逛咖啡館。」

羅道爾夫說著,從小口袋裡掏出在樓下偷的鋼表,滿臉羞愧地遞給父親。老人家親切地擺擺手,把表推回去,讓兒子明白,他可以隨意支配家裡的財物。
「白折騰了這麼一通,到頭來我還是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忘記問父親我們的家姓了。這麼胡塗……」
喊這話的都是些家庭主婦,她們要領女兒去參加專區政府的舞會。
「江洋大盜,」老頭子有點惶恐,小聲地說,「我兒子,是個強盜……江洋大盜,真的……又是江洋大盜,又是億萬富翁……」
「這筆錢該歸我。你出去十八年,讓我擔驚受怕,吃盡了苦頭,我敢說,這筆錢還不夠補償我的呢。把錢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