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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重烏龜

多重烏龜

他們又去最後一戶人家,只求個心安理得,因為那裡住的單身漢已是八十高齡了。那三條瘦女褲和兩件短短的男襯衫,曾讓剛進村的流浪漢避而遠之,還一直晾在同一條繩子上,他奇怪一個老光棍的家中,怎麼會晾著女人的服裝,細想一想就更加奇怪,褲子怎麼是單數的。他靈機一動,要將附近那座房前晾的特別肥大的三條褲子,同這幾條連起來考慮。
這種回答令流浪漢驚訝,因為,這個小村子孤零零的,公證事務所規模就該相當小。他考慮一人分兩身,如果說干起手工活兒有好處的話,那麼對腦力勞動就不見得有利了。老實說,這位受騙的丈夫理解力就很差。
「忘掉這些不愉快的記憶吧,」他說道,「今天夜晚您就睡在我家裡,明天趕在拂曉前動身,因為,只有一個軀體的人,在這地方要遭人白眼……千萬注意,要沿原路返回。如果走相反方向的路,您還會到達類似的村子,而且還要糟糕。那裡每個人會有四個,十個,二十個軀體,甚至更多……」
可是,流浪漢還有很多疑問。瘋子不耐煩聽他提問,似乎又不急於回答。
「這村兒的人,就是這樣稱呼只生活在一個軀體里的人。」
「他是公證人,和妻子一起散步。」等他們走過去,烏龜說道。
「我不明白,」流浪漢說道,「您為什麼說我是瘋子?」
「這些,全是胡說八道!」她又以女魔頭的聲音吼了一句。
「當然是我啦!我跟你講過多少遍,不明白你為什麼還懷疑。也太固執啦!」
聞聽外面的喧鬧聲,列翁蒂娜的情夫從房裡出來,兩個身體緊緊靠攏,就彷彿要守衛家門。烏龜邁動四條腿衝上去,雙方搏鬥起來,四個身體在塵埃中滾打。這時,不忠的妻子也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她四分之一是個尖嗓門的瘦小女人,而四分之三是一個聲如雷鳴、粗胳膊粗腿、大腹肥臀的潑婦。她沒用一分鐘,就拉開打鬥的人,接著就開始談判。不守婦道的女人絲毫也不刁難,馬上就同意回合法的家。一如她的丈夫和情夫,她由於改變習慣而形容憔悴:習慣的改變,對他們三人同樣是一場災難。
丈夫沒有多大把握,流浪漢提醒他說,衣櫃里也許還留下列翁蒂娜忘記拿的衣褲。合夥的烏龜中的一個去卧室尋找,待在廚房的這個則滿意地說道:
「對,但是原先我有兩個……從前的事兒了……應當告訴您,我的情況不同尋常。一般來說,一個人死了,他的兩個軀體就同時死掉。也有這種情況,但是極其少見,一個軀體比另一個軀體活得長久些,因為它總受偏愛,得到了特殊的照顧。我就是如此,始終不願意有兩個身體。可以這麼說,我只附在這副軀體上,而另一副軀體,可憐的白痴,狀況十分不妙,終於死掉了,算起來快有二十年了。當時我就不在乎它了,也就沒有被它拖進墳墓。真的,這些沒什麼意思了。跟我講一講真正的人吧,講一講聰明人,就像您和我這樣的……」
「喂,你對我說昨天早晨,她還去河邊洗衣服來著。衣物一定很多,帶著那麼多東西,她不可能逃出去很遠。」
「衣服她是用什麼裝著帶走的?」流浪漢問道。
「她就是這樣,」烏龜說著,用四個鼻孔同時擤鼻涕,「我剛娶她那時候,她只有跟這條一樣小的褲子,現在,她就得穿這樣肥大的了https://read.99csw.com。」
「她那麼親熱……」
這時,他們經過一間有黑十字架標誌的低矮小房。一個顯然只有一副軀體的男人坐在門檻上,他極為好奇地,但還是善意地打量流浪漢。他們走遠了一點兒,列翁蒂娜和她丈夫便訕笑著低聲說道:
「這兩條都不是列翁蒂娜的呀。」他指出。
「哦!哦!這就全清楚了……瞧瞧這三條偏瘦的褲子,再看看那三條被風吹鼓起來、跟酒桶一樣粗的褲子……哈!哈!你明白了嗎?」
「這麼說,小的她穿不進去啦?」
「問得多怪呀:當然不是了,我從未聽說過一個女人同時嫁給了兩個男人!」
在離開之前,流浪漢比剛到時更加註意觀察這所住宅,看到處處都乾淨,井井有條,不禁詫為奇事。所有物品都排列整齊,主人要用時非常順手。僅就園子而言,活兒幹得很到家,不說追求完美吧,至少顯示了極大的靈巧。
「的確如此,我的生活毀了……一想到前天晚上,不會更晚了,她還叫我親愛的呢……」
「正巧她的褲子丟在床腳了,是前一天晚上脫在那兒的。我也沒有注意。」
流浪漢豎著耳朵傾聽,他遇見一件又一件驚奇的事,不再懷疑在這個奇特的村子里,每個人都有兩副身軀,跟列翁蒂娜及其丈夫一樣。他想到自己在村民眼裡倒成了怪物,不免一陣擔心。幸好別人可以推測,他也有第二個軀體,只是留在村子的什麼地方。
「怎麼,」他問道,「難道碰巧這地方有一種習慣,一個女人可以同時嫁給兩個男人嗎?」
「當然能穿進去了,她不是還穿嘛!」
這工夫,他由受騙的丈夫陪同,沒有放鬆調查。他們已經見了許多晾曬的衣服,但是還沒有一件引起他們的懷疑。其實,他們這次尋找,也並不像開頭以為的那麼難。許多戶人家不用察看就可以排除:那裡住的是些正派的夫婦,或者寡婦,或者身體非常虛弱的老人。真正值得懷疑的是那些單身漢的住宅。一小時走下來,只剩村頭五六戶人家要察看了。他們正往那兒走,又不得不站在路旁溝邊,給人讓路。迎面走過來四個人,挽著手臂,一字排開,佔了整個路面,其中有兩個五十來歲的婦人,走在外側的兩位先生身穿夾克衫,頭戴瓜皮帽。烏龜一副殷勤而恭敬的樣子打招呼,以雙重的動作,摘下他的兩頂鴨舌帽;對方一位婦人則微微點頭。
他隨即取了一條瘦褲子,再由萌發好奇心的烏龜跟著,去摘下一條酒桶粗的褲子,回頭將一大一小兩條褲並排放在樹籬上,烏龜一見,便用兩個聲音吼起來:
「您本人不是也只有一個軀體嗎?」流浪漢放寬心地嘆道。
「你總不能讓我相信,她能穿這兩條褲子吧。一條太瘦小,另一條也太肥大了。」
流浪漢睜大眼睛審視這兩條褲子,就覺得自己的頭要炸開了。最後,他的思想豁然開朗了。原來列翁蒂娜同她丈夫一樣,也是一個人兩副身軀。這種解釋很簡單,他奇怪自己怎麼沒有早點兒想通。他沉默了片刻,盡量估價他這種發現的後果,因為,他還有許多事情要了解。譬如說,能不能設想列翁蒂娜在她丈夫的兩個化身之間,根本不作任何區分,能不能設想丈夫對她也如此,或者正相反,他們關係的排列已由選擇或習慣確定了呢?還有別的問題,就更九-九-藏-書加微妙了,譬如要弄清楚,在家庭內部會不會產生嫉妒。他試著問一問丈夫,但是問也白問,他終於明白談話里一旦出現人稱,他們所講的就不是同一種話語了。況且,他也認為還是小心為妙,絕不說出什麼能引起對方注意自身性質的話來。他把這兩條褲子的特點仔細記在腦子裡之後,就說動這位丈夫隨他到村子里走走。烏龜認為最好把自己的一個軀體留在廚房,另一個軀體前去尋找列翁蒂娜。可是,他倆走到院子中央時,流浪漢便向他指出,要想發現他妻子的衣衫,三雙好眼睛也不算多。他覺得這種考慮有道理,就點頭同意了;留在廚房的那個軀體隨即打開門,前來同他們會合了。
「可是你對我說,她的衣裳是裝在兩輛獨輪車上。她不能同時推兩輛吧?」
「我的手絹兒丟了,我得去找回來……」
在刮大風的一天下午,流浪漢走進村子。婦女們趁一周的好天兒洗衣服,花園的綠籬上白花花的,全搭著晾曬的床單。果樹之間拉了一條條繩子,繩上夾著餐巾、襯衣、外裝短褲、內衣短褲、襪子,在平原的風中啪啪地響,或者吹得鼓鼓的。流浪漢遠道而來,走得很累了,但是他並不特別急於投宿,先要看一看各家各戶的房舍。他渴望看到女人的微笑,聽到和氣的聲音,渴望人家友好地給他麵包和草鋪。到了村子的頭一戶人家,他從晾曬的衣物中,立刻就分辨出三條女褲,在風中鼓脹起來,那腰臀的尺寸,瘦弱的孩子才能勉強穿進去;旁邊晾的兩件男襯衫特別短,袖子又長得出奇,耷拉得很低。他想象這是勤勞而謹慎的農民夫婦;因自己的艱苦勞作而自豪:男人矮胖,面孔陰沉而內向;妻子身體精瘦,膽子小又好發脾氣。老實說,他不是想象,而如親眼所見。他憑著流浪漢的經驗,兩個人的形象就出現在他眼前,一個穿著短襯衫,另一個穿著瘦褲子,全是一副多疑而冷笑的樣子。到了下一戶人家,他看見許多男襯衫,就加快了腳步走過,就彷彿瞧見同樣數量的男人,排了長長的兩列,在看守他們健壯的手臂裝進穀倉的收穫。他走到第三戶人家門口站住,一見三條肥胖婦人的褲子,隨即就走開了,是被一陣風吹鼓的特大腰圍嚇跑的。流浪漢在村子里走了許久,看了許多住戶,覺得沒有一家能歡迎他。褲子不是太肥大,就是太吝小,或者男襯衫打消他進門的勇氣。最後,他看見一戶沒有洗晾衣服的人家:樹籬上沒有搭著要漿洗的床單,也沒有一件襯衣、一條褲子在風中飄蕩。於是他上前敲門,叩叩門鈸,根本沒人應聲,他就毫不猶豫地決定進去。一到廚房他就感到放心了。一個受騙的丈夫坐在熄了火的爐灶前,雙手捧著腦袋。
「唉!就是這樣:我一點兒也沒有覺察出來,昨天早晨,我老婆去河邊洗衣服,中午我回家,還看見午飯都擺好了,但是我的餐盤裡放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我同我深愛的人走了,永遠不回來了。列翁蒂娜。』」
「晾了這麼多男襯衫,」流浪漢說道,「可以判斷出這一座房子,就住了許多男人……」
坐在他旁邊的那個烏龜真有些氣憤了,吃驚地注視他,以責備的口氣答道:
「列翁蒂娜可能藏到什麼地方,你一點兒猜疑都沒有嗎?」
一回憶起那不忠的女人,烏龜就痛苦地吼叫九*九*藏*書起來,雙手又抱住腦袋。這時,流浪漢走到廚櫃,拿出圓形大麵包,切下一整片。他還發現一塊冷肥肉、一罐醋栗果醬,以及一瓶只喝掉一點兒的紅葡萄酒。他就這樣吃了午飯,感覺好多了。他從掛在釘子上的一件外衣兜里掏出烏龜的煙斗,面對爐灶坐下,若有所思地開始吸煙。只可惜家庭主婦不在了,享受不到那種微笑、那種被當成朋友款待的滿足感。因此,他特別渴望幫助受騙的丈夫找回列翁蒂娜。他正準備提幾個問題,忽見廚房裡進來一個男人。那人神情沮喪,眼皮因流淚而又紅又腫。烏龜看都沒有看,便讓出位置;新來者坐下來,雙手抱住頭,以令人心碎的聲調嘆道:
「列翁蒂娜還是要回來的,」流浪漢說道,「女人厭倦情夫比厭倦丈夫還要快。你從前受過騙嗎?」
受騙的丈夫根本無從猜想,他甚至也沒有認真想一想。從他回答的方式就能感覺到,他受累于自己的兩副軀體,既想象不出,在現實中也不能經歷一場艷遇。他痛心疾首的,也許主要不是列翁蒂娜的出走,而是不可或缺的一種習慣突然中斷了。流浪漢一邊談話,一邊盡量捕捉這兩張臉上顯露各自費神的不同表情。儘管二人大相徑庭,他們以不同的方式所表達的卻是相同的思想、相同的憂慮。在談話的過程中,流浪漢時刻都感覺到自己勝過兩個對手:他們回答得很吃力。受騙的丈夫照顧兩副軀體就夠忙乎的了,再也表現不出一絲一毫的好奇心,也永遠講不出一句話來,能表露一種超越自己習慣的思慮。他禁錮在狹小的、確定的範圍里,儘管乍一看,他的雙重形體給人以相反的印象。流浪漢特別渴望認識列翁蒂娜,了解她怎樣對待丈夫,把他看做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不忠的女人不知去向,這在流浪漢看來並不是不可解的秘密,稍微考慮一下就可能發現她藏匿的地方。
「不,她只跑一趟。」
「看起來,你老婆做事比你謹慎。」流浪漢說道。
「那麼溫柔……」
他們繼續往前走,流浪漢認出路邊最後幾座房子,是他剛進村時最先見到的,因而記得更清楚。他又看到那三條晾在繩子上的褲子,特別肥大,幾小時前就曾引起他的注意,但是他沒有停下腳步,現在不是成雙的東西,他都可以忽略。前面只剩下兩戶人家了,其中一家晾著許多男襯衣,在風中啪啪作響,流浪漢一進村就看到了。受騙的丈夫觀望了好半天,雖然沒有晾著女人的衣裳,他卻覺得有問題。於是,他派一個身體,以相當笨拙的借口去敲門,再派另一個身體去屋後窗戶窺視。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情況,兩副軀體又回來了。
「還那麼美麗……」
「真沒想到列翁蒂娜欺騙了我……她跟另一個人走了……現在我的生活毀了,我再也振作不起來了。」
「我娶她差不多有六年了。」剛剛坐下的那個烏龜補充一句。
流浪漢感到,受騙的丈夫用他那兩雙眼睛,驚愕地注視他。他明白這又是忘了什麼事,就不再抓住這一點不放,繼續按他的思路想下去。
「祝你胃口好,萊奧納爾!對了,你女兒怎麼樣啦?」
「一個瘋子?」流浪漢問道,「他是怎麼瘋的?」
「我問你,你要坦率地回答我:你真的是列翁蒂娜的丈夫嗎?」
流浪漢嚇壞了,又回到剛回答他的那人旁邊,這意外一驚,他心裏直發毛九-九-藏-書,一時提不出問題了。旁邊那人重又陷入冥思苦索中,而他從默想中出來,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問問幾點鐘了。流浪漢仍然心驚肉跳,幾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掏出懷錶,舉到那人的眼前:時針指到四點差十分。他還在懷疑是否讓旁邊的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扭頭一看,只見另一個烏龜在撥時針,正好撥到了四點差十分。他這才開始猜到點兒真相;他又同兩個主人交談幾句之後,終於明白他與之打交道的,是有兩個身軀的同一個人。這現象實在怪誕,但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他甚至感到對這個人滿懷憐憫,覺得這個人肉體負擔太重,特別容易受到傷害。他十分關切地同主人說話,盡量以友好的話語安慰他,但也不失時機地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有這種可能,」丈夫喃喃說道,他那兩張臉換上沉思的表情,極力想象列翁蒂娜躲在鄰家,她的衣衫晾在一條繩子上。繼而,他似乎放棄思索了,以泄氣的聲調又說了一句:「那麼多人家……」
「怎麼,您也一樣,是個瘋子……唔!我看出來了,喏,一眼就看出來了……您呢,至少生來就是瘋子……」
在回家的路上,列翁蒂娜講了她私奔的一些情況,流浪漢聽了不免失望。她的褲子分開晾曬,並不是出於心計,只因三條肥大的褲子將一條繩子全佔滿了,她就圖個方便,把其餘褲子晾到叔祖父的院里。流浪漢試著向她解釋,這種情況如何差一點挫敗了他們這次尋找,他又如何看出這是陷阱;然而,她卻沒有怎麼聽明白。
「剛才你對我說,列翁蒂娜是你老婆吧?」
「你好,烏龜,」流浪漢說道,「你看樣子特別痛心。」
「你告訴我,烏龜,這座房子的主人,同那邊第三家的主人是不是親戚?」
「我怎麼可能猜想到,第二天她就跟另一個人走了呢?」
「對,」抽煙斗的烏龜嘆道,「她是我老婆。」
「怎麼不是,」丈夫看到這些私物,顯然有些衝動,「噯!怎麼不是!正是她的!」
「不要看那麼仔細了,」主人說道,「我老婆走了之後,什麼都有點兒亂,我也不大管了。這是可以理解的。」
「那麼多情……」
「就是這樣推測也相當庸俗下流了。」另一個烏龜朗聲說道。
「不,沒有那麼多:他們是三個人。況且,晾的襯衫,也不過四十來件。」
「哦,我女兒嗎,她不大好。大夫昨天晚上來過,說她第三葉肺也發炎了。我老婆挺犯愁的。」
流浪漢則連聲說園子很美。接著,他們出了家門,在村裡走了幾分鐘,遇見兩名養路工人。他們相距有十五至二十米,頭一個工人正吃頓快餐,只有麵包和乳酪。受騙的丈夫經過他面前時,友好地同他打招呼: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流浪漢十分詫異,居然有兩個,而不是一個烏龜。他雖然走過許多地方,也總是徒步,卻從未見過兩個大男人如此融洽,分享一個女人的愛撫,還在一起直言不諱地談論。對這種百無禁忌的態度,他很反感,於是不耐煩地打斷他們的談話,問抽煙斗的那位:
流浪漢幾乎認為兩個人是在戲弄他。
「這是列翁蒂娜的褲子呀!」
「看樣子用得著,既然他們是四個人。」
「那是個瘋子……那是個瘋子……」
「我一點兒也聽不懂。」她尖聲細氣地說道。
另一個幾乎隨即回到廚房,他拿來兩條褲子,鋪展九*九*藏*書在桌子上。流浪漢立刻就看出,兩條褲子尺碼不同,無論腰圍還是褲長,一條至少等於另一條的兩倍。
「她是裝在兩隻籃子里,」受騙的丈夫回答,「現在我想一想,甚至覺得這事相當怪。往常她去河邊洗衣裳,總推著兩輛獨輪車。」
夫婦二人注視他,那種懷疑的神色令他不自在。他看見他們捅捅臂肘,而烏龜的一張嘴還俯在列翁蒂娜耳邊私語。夫婦一字排開,挽著手臂走路,像剛才公證人和他妻子那樣。他們四副軀體佔了整個路面,流浪漢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覺得在這對夫婦身邊,他形隻影單倒顯得古怪了,心裏不由得惴惴不安。走到一座小廣場上,他看見聚攏了二十來個人,不禁又想道:「他們究竟是二十個人、十個人,還是十五個人呢?」他經過人群時,聽見對他帶有敵意的竊竊私議。於是他扭過頭去,從肩上對烏龜和列翁蒂娜說:
「當然了,」流浪漢介面說道,「她的衣衫如果晾在鄰家的院里,你看見了能認出來吧?」
他這樣表示了異議,便走到廚房的另一端,給停下的掛鐘上弦。流浪漢簡直大惑不解,心想他究竟喪失了理智,還是成為人家取笑的對象,可是看兩個受騙的丈夫又確實很痛苦,哪一個也沒有心情開玩笑。仍然坐著的那一位定睛看著自己的木底鞋尖,一大滴眼淚滾到面頰。看他那痛不欲生的樣子,流浪漢不敢問他了,於是躡手躡腳地站起來,走到另一位跟前:叼著煙斗的烏龜正踮著腳給掛鐘上弦。流浪漢急於了解這件事的奧妙,就湊到他的耳邊,以勉強聽得到的低聲對他說:
「對,」剛坐下去的那人說道,「當時她叫我親愛的……對我說她還像頭一天那樣愛我……」
「不錯,」烏龜答道,「我是個非常不幸的人。我老婆跟人家走了,夜晚我永遠睡不著覺了。」
「你老婆長得漂亮嗎?」
他也不等人回答,就飛跑穿過村子,跑到那間有黑十字架標誌的低矮房前時,那瘋子邀請他進屋。他遲疑一下,確認沒人看見他,這才溜進屋去。瘋子關上房門,聲調憂傷地對他說道:
「總而言之,列翁蒂娜裝在籃子裡帶走的,很可能只有她個人的衣物,因此,假如她沒有離開村子,藏到哪戶人家,那麼她的衣衫和褲子一定得在房前晾出來。」
受騙的丈夫聽了這種判斷,顯得十分驚訝。他那兩張面孔顯示出智慧的高度緊張。
然而,烏龜還是一點兒也不明白。這些單數他聯想不到一起,即使擺到他眼前,他也完全不能得出什麼結論。這裏面有一個析取和遷移的思維過程,超出了他的智力。
這工夫,烏龜則容光煥發,在廚房裡走了幾步,彷彿要活動一下腰腿,順手取了流浪漢叼著的煙斗,抽了幾口煙,也咕噥道:
「他用不著文書吧。」流浪漢提醒道。
「他是叔祖父。」烏龜答道。
這個人兩手正佔著,嘴叼著煙斗說不了話,只是皺起眉頭;可是廚房另一端,一個火氣十足的聲音回答:
「她長得漂亮不漂亮?啊!當然啦!她是當地最漂亮的女人。你只要見上她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哦!那麼她要跑兩趟啦?」
那人滿嘴吃著食物,不能回答,只是友好地點點頭。幾個人走到第二個養路工跟前,只見他搖頭說道:
「沒有,這是頭一回。而且,這種事在本村也從來沒有發生過。這就是為什麼,我心裏亂成一團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