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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婚

訂婚

「要勝過世上的一切,」阿里斯蒂德回答,「我十分確定,甚至都不用想就對您講了。」
連結婚日期差不多都要定了,而德·卡帕多斯男爵卻不斷聳肩膀,在襯衫假領里嘟嘟囔囔,他忽然對阿里斯蒂德說道:
果然,在他們小聲交談這工夫,艾奈斯蒂娜·戈丹眼神痴迷,嘴撅成一朵花,相當明顯地表露出她激動的心情,就算她在納罕阿里斯蒂德天生馬的屬性,她也沒有表現出格外恐懼的樣子。
阿里斯蒂德二話不說,到艾奈斯蒂娜面前蹲下來,好讓她無須人扶著就跨上去。艾奈斯蒂娜將裙子撩到雙膝,以為這就足夠了,可是,一旦騎上她的未婚夫,就一直露到大腿根兒了,她卻格格大笑,已經激動起來。這情景,主教大人看在眼裡,一種隱憂立刻襲上心頭,但是未敢講出來。等這對年輕人拐彎不見了,男爵氣得發抖,轉而斥責他女婿:
阿里斯蒂德一副固執的樣子,也不動彈,只是看眼前的蹄子。侯爵擦著額頭淌下的汗珠,尷尬地微笑著轉向客人。主教大人用眼角餘光觀察他,微微地撇著嘴,一副好奇卻又矜持的神情。德·卡帕多斯男爵,則狠狠地瞪著他的女婿。
「爸爸,我請您原諒會給您造成的麻煩,可是,您向我要求一件辦不到的事。」
「顯而易見,伯爵還太年輕了。」主教大人指出。
「究竟出什麼事兒啦?」德·卡帕多斯男爵問道,他剛剛湊到主教的身邊。
二人說著話,走到了園子的圍牆,沿著牆又走了一會兒,便來到一扇關閉的鐵柵門。這是通向田地的一扇大門,估計從前是走大車的,已經廢棄不用了。人馬少年默默無語,發現了鐵柵門外的世界,眼前所能見到的,在他看來美不勝收,不由得淚水盈眶。田野、牧場、樹林、起伏的丘巒,展現綿延又深又遠,地平線消隱在天邊。鐵柵門上了鎖,可是,阿里斯蒂德用一段粗木頭當作撞城錘,很快就將鐵鎖撞開了。
他從姑娘的眼神里就看出她情願,於是把她拉過來,緊緊摟在他赤|裸的胸前。這時,道維爾主教大人恰巧回頭,瞧見二人摟抱,人馬少年的草帽扣在他教女的屁股上,他不由得表示強烈不滿。
「這孩子英俊極啦!名副其實卡帕多斯的血統!可是,真見鬼,這孩子出生,為什麼要向我隱瞞呢?」
「真希望看到,」他說道,「您身上也長毛。」
「然而,您能夠否認,他身上有一種馬的天性嗎?」
「您的話令我不安,但是,我沒有把握吃準是什麼意思。這種風化罪,究竟是指什麼呢?」
「爸爸負責教我拉丁文、數學和法國歷史。看門人呢,他就教我園藝和吹笛子。可是,他們倆誰也不對我講女人。我認識的女人,只有我母親和看門人的妻子。我覺得媽媽非常美麗,我也不瞞您說,我情願娶她,不過她告訴我再也不要這麼想了。況且比起來,媽媽的后臀遠不如您的美。我這樣講可不是恭維您,老實說,我想象不出,一個女人還可能比您漂亮。多美的臀部!啊!多美的臀部!」
第一時間吃驚的勁頭一過,艾奈斯蒂娜和人馬少年結合的設想,並不顯得絕對無道理。這個教女的未來生活,道維爾主教大人本來就挺操心,能給她找個婆家,他又何樂而不為。她本是個孤女,沒有家庭,也沒有財產,對學習從來就毫無興趣,在聖嬰聖泰蕾絲學校上學五年了,在班上的成績總拖在末尾。不過,最糟糕的情況,也許還是這種健壯的體魄,使得她對生活的胃口大得驚人。這個人馬少年,身為德·瓦洛雷納伯爵,畢竟是一個求之不得的門第。侯爵這方面,看待這門婚事,也絲毫沒有不悅之處,他對這個有點兒特殊的兒子負有責任,未嘗不急於丟掉包袱。至於侯爵夫人,幸好從恐懼中恢復過來,以憐愛的目光看待這一對了。
「Vade retro,Satanas!」主教喝道,同時在空中畫了個十字。九-九-藏-書
「不要裝糊塗。您一清二楚,法律禁止一個男子全身赤|裸,暴露在行人面前。好啦,隨我去警局。」
艾奈斯蒂娜正走在教父大人身邊,她猛然站住,胸部挺起老高,屁股也同樣翹起來,驚叫了一聲。在她眼前一片榛樹枝葉間,剛剛出現一個頭戴狹邊草帽、裸體男子的上身。那是個美少年,大約十七八歲,清秀的臉顯得很靦腆。德·瓦洛雷納侯爵夫人也停下腳步,她的手在神甫大人胳臂上痙攣,臉色變得灰白,鼻孔也直抽搐。
「講事實!」德·卡帕多斯吼道。
他見艾奈斯蒂娜一驚抖,心下明白他的話有些唐突,便有禮貌地表示歉意。德·瓦洛雷納侯爵和城堡的看門人分頭負責,給他必要的教育,某些方面卻有所保留。
「你們有證嗎?」
然而,時至今日,阿里斯蒂德消失了有七周多了。艾奈斯蒂娜回到聖嬰聖泰蕾絲學校上課,誰也不知道人馬少年的下落,也不知那栗色騍馬的蹤跡,把那馬主人氣得不時大發雷霆。
「沒有,」阿里斯蒂德沒聽懂警察問什麼,就說道,「您需要證嗎?」
「孩子,您讓戈丹小姐騎上,在園子里跑一圈兒吧。您也需要活動活動腿了。」
「真的嗎?好怪呀。我的靈魂,我卻沒看見,但是能感覺出來在我體內,正如我剛才對您說的,主要在腹部區域。您的腿再用力把我夾緊點。啊!您這樣讓我真舒服。我的腹部好熱呀!」
言下之意,有市長關照,他很容易就能給阿里斯蒂德多報幾歲。對這樣竄改出生日期,主教大人未置可否,他大談起艾奈斯蒂娜的嫁妝,表示他願意出資操辦。
「我認出了我的血統,」男爵心花怒放,「卡帕多斯家族的一個成員,從來不跟愛情賭氣。」
「大自然總是留給我們不少驚喜,」德·卡帕多斯男爵說道,「然而,跟希臘人的交往在我女兒身上產生的作用,就夠我驚詫的了。愛絲泰勒總特別敏感。她對事物的感受格外強烈,只要一想象一段奇妙的神話,那神奇的事立即就會在她五臟六腑里成形。阿里斯蒂德!快過來擁抱爺爺!」
主教大人說著就轉身,但是動作很慢,身子剛轉了一半,那個戴狹邊草帽的少年已經快捷地繞過榛樹叢,赤|裸的全身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艾奈斯蒂娜·戈丹驚呆了,她又驚叫了一聲,主教大人和男爵也都隨著她,失口叫出聲來。只因少年的上半身並非如人期待的那樣,是坐在一匹馬的鞍子上,而是長在馬身子上:那是一匹灰色白斑馬,相當強壯,顯然還有幾分野性。
「辦不到?您這話什麼意思?」
「我兒子就是現在這樣子!」德·瓦洛雷納侯爵介面說道,「況且,令教女似乎也持我這種看法。」
「請允許我,」人馬少年對父母說道,「向你們敞開心扉談一談。我對戈丹小姐的臀部產生一種正當的喜愛之情,由於我相當幸運,並不惹她討厭,我們就決定了儘快結婚。我想無論您還是主教大人,都不會有異議。這種結合,在什麼方面會妨礙你們呢?」
「如果我冒犯了哪個人,我隨時準備道歉。然而,對戈丹小姐,我絲毫看不出有什麼可自責的。您招呼我的時候,她在我的懷裡,我感到隔著她的衣裙,她那美麗豐|滿的乳|房輕輕壓在我的胸膛上;我剛才還讚美了她的臀部,我也確信這話並沒有冒犯她,因為的的確確,小姐的臀非常漂亮,您瞧啊,爸爸,這對屁股蛋真令人讚不絕口!豐|滿,挺拔,柔軟而富有彈性!看上去不是特別悅目嗎?當時我甚至說,我一直感覺喜愛媽媽的https://read.99csw.com臀部,但是遠遠比不上艾奈斯蒂娜臀部這麼肥碩,這麼光彩奪目。請原諒我,媽媽。」
「那好,事實是這樣的,不過,您也不必有任何期待,其實簡單得很。」
阿里斯蒂德親熱地沖他母親微笑,目光又移到艾奈斯蒂娜圓滾滾的臀上,忘情地欣賞了一會兒。主教大人不耐煩地聽完阿里斯蒂德的解釋,他踮起腳,對著侯爵的耳朵小聲說:
「阿里斯蒂德!」艾奈斯蒂娜用其全部熱忱召喚,「阿里斯蒂德!我的愛!我的彩虹色靈魂!我的姊妹、氣泡!」
「令公子的行為,」他說道,「也未免太放肆了。」
艾奈斯蒂娜呼吸困難了,她身子越來越熱,汗漬的內衣貼到後背上了。所有這些讚美的話,顯然都發自內心,這讓她腦子亂了,感情的波動重重地衝進她的肌膚。現在,她特別愛聞阿里斯蒂德散發出來的馬的氣味。
聞聽此言,人馬少年臉紅到耳根子,然而,他保持謙恭姿態的同時,卻催馬走向這夥人,離侯爵三步遠停下,回答道:
「阿里斯蒂德!」侯爵喊道,「放開戈丹小姐,過這兒來。」
「得得得得!我就要讓他道歉。」
「阿里斯蒂德,請給我回房間好不好,還得趕緊跑回去,對吧?」
「我親愛的岳父,」侯爵佯裝洒脫,開言道,「我本希望避免把您扯進我們一件難辦的秘密中。我們來到這世上,行程太短啦!一切都是虛榮。生活是一場鬧劇,一種幻想,一種投球進入玩具頭像口中的遊戲,生活也是一個圈套,一道閃光,一場哭泣,一種恐懼,一件沒有口袋的罩衫,一件被蛀蟲蛀爛的罩衫,一個沙漏……」
「啊!」艾奈斯蒂娜說道,「我就好像乘著幸福的藍天翅膀,飛向了星空。我的靈魂,我看見了,就像一個彩虹色氣泡,在明媚的春天空中跳躍。」
「那麼我呢,」阿里斯蒂德問道,「您覺得我怎麼樣?」
「阿爾邦,」男爵口氣冷淡地說道,「我等待您的解釋。」
「誰知道呢。」侯爵又說道,「不要忘了,阿里斯蒂德還是個孩子。他剛滿九歲。」
「我警告您,我不是開玩笑。首先,我要給您做筆錄,妨害風化罪。」
「您給我說說,阿爾邦,您始終喜歡騎馬,我想看書絕非您唯一的消遣,您那馬廄一定花了您不少心思。」
他的怒氣突然消了,一時若有所思。阿里斯蒂德躲到榛樹叢旁邊,他那熾烈的目光繼續凝望艾奈斯蒂娜,而陽光透過枝葉,正在她那條灰白斑點衣裙上嬉戲。
「我覺得,」阿里斯蒂德說道,「訂婚真甜美,感到您的大腿夾住我的兩肋也真甜美。我還覺得腹部一股熱流傳遍周身,一直到頭腦。爸爸經常對我講靈魂。我從未有過如此切身之感,我是有顆靈魂請問您呢?」
「您瞧瞧。頭一個見到他的姑娘,當即就迷上他了,難道您還要懷疑他能贏得我們階層一位少女的愛嗎?」
「您忘記了,阿里斯蒂德天生形態相當特別。」
「照您這麼說,我的靈魂既不在我體內,也不在別處,不在任何地方嗎?」
他們走出一條小路,來到一道樹籬的拐角,望見一匹騍馬,正在漆成白色的木圍欄里的草地上吃草。這時,艾奈斯蒂娜緊緊抱住他的身子,他跑了一陣,要就近瞧瞧那匹馬。是一匹漂亮的栗色騍馬,體形非常優美。它來到白圍欄前,漫不經心地賣弄風騷。可是,到了人馬少年近前,它就難以掩飾某種衝動,先是嘶鳴,接著四蹄舞動,前蹄還豎起來。阿里斯蒂德似乎也完全喪失了冷靜,他也直立起身子,不顧摔下去的未婚妻,開始在騍馬旁邊奔跑,但是畢竟隔著木柵欄。
「這不成其為問題!」男爵申斥道,「在阿爾比那場戰爭期間,卡帕多斯家族的約翰三世,娶圖盧茲伯爵家族的閨秀為妻時,也恰恰是阿里斯蒂德的年齡。」read.99csw.com
「你們去哪兒?」巡警下了自行車,咄咄逼人地問道。
「真夠幼稚的,阿里斯蒂德,聽話!」
就在這樣爭論的工夫,艾奈斯蒂娜騎著未婚夫,在園中大樹下溜達,說著情話。
「我剛才的話言中了,他的這番話證實了我的判斷。在他的身上,馬的天性大大超過了人性,假如他還有人性的話。您聽到了,他說話的這種天真勁兒,無異於一個毫無罪孽意識的可憐蟲。這正是獸|性的特徵。」
「艾奈斯蒂娜,」他們出了鐵柵門,阿里斯蒂德說道,「我自由了,您就在我的背上。我就沒有想象過,還有一種如此純粹的幸福、一種如此美妙的陶醉。我的靈魂跟您的一樣,也是一個彩虹色氣泡,現在我看得清清楚楚。剛才談到愛的時候,不知是什麼促使我對您說到我的腹部。這未免荒謬,我覺得說話不當。其實,我的愛是另一個彩虹色氣泡。也許我的靈魂和我的愛只是一個彩虹色氣泡,升向天空。」
「沒有,戈丹小姐是頭一個。」
「我的馬廄?在1940年大潰敗時,克萊奧,馬匹就散失了,我最喜愛的那匹沒比的牝馬,正拉著一車逃難的比利時人,讓一顆炮彈炸死在車駕上。停戰協定之後,我們回到城堡,我只找見羅西尼奧爾,一匹拉車的馬,現在還在呢。對了,我想,您是認得的吧?」
阿里斯蒂德小跑過去,男爵親熱地擁抱他。
侯爵又磨蹭了一會兒。他將妻子拉到自己對面,兩隻粗大的手捧住她蒼白的臉,溫情地沖她微笑。這工夫,阿里斯蒂德又回到他剛才出現的榛樹叢旁邊,注視著艾奈斯蒂娜·戈丹,表現出一種熱烈的好奇心。
「不然,」侯爵夫人紅了臉,爭辯道,「這算不上一種證據。」
人馬少年離開園門,漸行漸遠,走在田野和牧場上,同他的女騎手說著溫情體貼的話。他們正準備橫穿一條公路,恰巧過來一名騎自行車的巡警。巡警一見這個半人半馬,還戴一頂狹邊草帽,就感到是藐視當局。
「不管怎麼說,他在個頭兒和理性上是個成年人了,這好解釋:事實上,馬比人成長快得多。僅此一點就足以確認,令公子的天性……」
然而,阿里斯蒂德停下,只為打開一扇小門,放騍馬出來,又一起跑向森林。艾奈斯蒂娜返回城堡,哭訴了她的遭遇。德·卡帕多斯男爵並不掩飾他的滿意心情,只是關切地想了解,阿里斯蒂德的那匹騍馬是否純種。
「沒什麼有趣的事,」主教回答,「我們還是回別墅吧。」
「這樁婚姻不可接受。我承認,主教大人的教女很可愛,然而,我的孫子不能娶戈丹小姐,我甚至不理解,阿爾邦,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連想都不要想;您怎麼還能停留在這種念頭上呢?阿里斯蒂德年齡太小,不宜考慮娶妻,假如您非要他結婚不可,那麼也不乏大家閨秀,能讓這小夥子看上眼的。」
一聽這話,不幸的艾奈斯蒂娜失聲痛哭,德·瓦洛雷納侯爵拍了拍她的臉蛋,勸慰道:
於是,女婿就分析他們的兒子出生時,他的心態和他妻子的心態。與此同時,他們重又在園中散步,大人走在前面,年輕人相隔十步遠,默默地在後面跟隨。主教大人的教女被阿里斯蒂德的目光圍住了,只覺得臉蛋兒滾燙,心情激動得汗流浹背,結果腋下濃重的汗臭味衝到人馬少年的鼻孔。她不時扭頭偷偷瞥一眼,瞧瞧這個同伴馬身的延長部分。阿里斯蒂德打破了沉默。
「平靜下來,我的孩子。也許這隻是一次任性,一時的衝動。我確信他肯定要回到您的身邊。」
「我們週遊世界,」阿里斯蒂德回答,「沒有目的,也沒有必辦的事情,只是憑著樂趣,」他回頭https://read.99csw.com望望,「測量我們愛情能走多遠路程。兩個已經成為孿生的彩虹色氣泡,跟隨我們,或者飛在我們前頭。」
「天氣多好啊!」主教大人強調,「今年,大自然彷彿走到了季節的前頭。」
「這方面,也許我能把事情搞定,」侯爵說道,「1940年一場大火,燒毀了市政廳和戶籍檔案。」
「也許是這樣,」主教大人沉思著表示贊同,「不管怎樣,他這種行為,無異於一頭豬。」
「那又怎麼樣?這並不妨礙他很英俊啊。他已經接觸過許多少女了嗎?」
「爸爸,惹您生氣我會很痛心,可是,您要理解我。我不願意再過幽禁的生活了。我想要了解世界。」
爭辯至此,侯爵便問主教,他是否像他一樣認為,靈魂是寓於頭腦里,否則的話,它又置於何處呢。主教大人照常反駁道,靈魂是非物資的,想要在人體中,更寬泛而言,在空間為靈魂指定一個位置,那完全是徒勞的。
阿里斯蒂德走到父親面前,既坦率而又有節制地回答:
警察被駁得啞口無言,他絞盡腦汁想了想,感到力不從心,又用不以為然的懷疑目光,打量了這個人馬少年,這才繼續巡查。阿里斯蒂德這邊,也重又趕路。他低著頭,若有所思,彷彿忘記了背上所馱的愛情。由於他默不作聲,這種態度終於引起艾奈斯蒂娜不安。她便問他,是否確定真的愛她。
「您太出色了!」姑娘回答,那聲調一點也沒有摻假。
用過午餐,德·瓦洛雷納侯爵提議,到園中散散步。道維爾大人患足痛風,由侯爵夫人攙扶走在前頭。侯爵夫人有三十來歲,身體纖弱,她的眼睛時而閃亮,透出一股肅殺之氣。他們緩步走在高大的樹木下面,聽著繁茂的枝葉間鳥兒鳴唱。同樣步伐跟在後面的兩個人,德·瓦洛雷納侯爵同他的岳丈,德·卡帕多斯男爵,正在談論關於經營農業特惠的一項稅收法案。這對翁婿年齡相等,岳丈矮個頭兒,身體乾瘦,戴著單片眼鏡;女婿是個大塊頭兒,大腹便便,總是滿面笑容,對人不乏尊重。那位主教大人的教女,艾奈斯蒂娜·戈丹,往往走在這兩組散步者中間,覺得兩邊都同樣乏味,有時加快腳步趕上前邊的人,有時則放慢腳步等待後面一組。她在想一期《電影夢》雜誌,現在正在聖嬰聖泰蕾絲學校寄宿生中間秘密傳閱。有煩悶相助,她正愁苦自己實在不像《電影夢》中介紹的米歇珥·莫爾乾的形象。按說,艾奈斯蒂娜也有豐|滿的乳|房、同樣肥碩的臀部,還有蘭開夏式摔跤運動員一般的小腿,她那張圓臉蛋很喜人,那張嘴唇肉肥厚,黑絲絨般的眼睛充滿憂鬱的神態。
艾奈斯蒂娜·戈丹和她的人馬少年,手拉著手,四目對視,步子懶散地走到人前。聽見教父的提問,少女不敢回答,她抽回任人拉著的手,但是並不覺得自己有罪。
侯爵要阿里斯蒂德走開一會兒,說完了又似乎向他妻子遞眼色,請求幫忙,但是一無所獲。侯爵夫人面無血色,眼睛無神,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了。
「我的腹部也一樣。」艾奈斯蒂娜小聲說道。
「問題不在這兒,」主教回答,他轉向自己的教女,「喂,艾奈斯蒂娜,您有什麼話要對我講嗎?」
「1941年,您居住在昂貝爾,在停戰分界線的另一邊,愛絲泰勒懷孕了。這總歸是件喜事吧?我們非常欣慰,有了指望為我們的孤獨增添樂趣。您也知道,我們在德佔區過的是什麼日子。與世隔絕,遠離一切,還沒有車,唉!沒有消遣,我們最大的精神寄託就是看書,愛絲泰勒呢,對古希臘和神話產生濃厚興趣。她無論站立,躺在床上,還是坐下吃飯,可以說並不放下關於希臘的書籍。夜間,我聽到她夢見神,夢見阿耳戈英雄,或者赫斯珀里得斯的園子。命里註定的頑念啊!」read.99csw.com
「瞧您,阿爾邦,」男爵咕噥著,用臂肘捅了捅他女婿,「您就別說這孩子了!青春嘛,終究得過一過呀!」
侯爵說到此處,悲傷地搖了搖頭。他岳父則嘿嘿冷笑,單片眼鏡閃閃發亮。
侯爵便指出,即便姑娘們容易迷一個人馬少年,她們的父母卻不會用同樣的眼光看他,必要的時候,會毫不猶豫趕他走,甚至用皮帶抽他。既然有這樣的好運氣,碰巧艾奈斯蒂娜是孤女,那就不要放過機會。主教則強調,都已經進入社會主義時代,出身的偏見就立不住腳了,再說了,這也違背基督教精神。男爵卻毫不動搖,聲明如果他孫子娶了戈丹小姐,此生就再不相見。主教大人不免擔心這種毫不通融的反對態度,德·瓦洛雷納侯爵見狀,便使了個眼色,請主教放心,向他保證一有機會,自會設法求得祖父的首肯。
「您準備嫁給我嗎?」他摘下草帽問道。
阿里斯蒂德倒是放開了艾奈斯蒂娜,但並不是馬上鬆開。況且,姑娘本人也根本不急著分手。
「我若是您,」主教沒好氣地說道,「一定不會拖延,要給一個半人半馬做截肢手術,要知道,這樣保留全身,會給您引來許多麻煩。」
「大人,」侯爵反駁道,「您考慮明白了嗎,您談論我兒子,不就像說一頭驢嗎?您真的認為,單純根據外表,就能把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生的兒子視為馬嗎?」
「然而,我不是人,而是一匹馬。」他說道,心裏不能不產生一種屈辱感。
「唉!我的話說得真對!」主教大人哀嘆道,「剛才發生的情況,證實了小伯爵馬的根本天性。」
「那再好不過。」艾奈斯蒂娜說道。
「我大約能獲得教會的一份特許,但是,假如這兩個孩子不能在市政廳登記結婚,這份特許也不起任何作用。」
阿里斯蒂德真的有點慌神兒了,他看到法律的陰影投在他夢想已久的自由生活上。
「阿里斯蒂德,」父親說道,「您的行為,不像一個有教養的年輕人。您剛才對戈丹小姐失敬了,您嚴重地冒犯了她,從而也冒犯了她的教父大人。您這就向他們道歉。」
人馬少年,顯而易見,並不是魔鬼化身,他非但沒有化作一股青煙,反而摘下草帽,拿在手中擺弄,低垂著眼睛,樣子很窘迫。還是個毛頭小夥子,一頭捲曲的金髮,容貌很迷人。艾奈斯蒂娜·戈丹打量著少年,已經產生了強烈的興趣,只覺得胸口湧起一股柔情。自不待言,她還不知道目光應該迴避身體的什麼部位,就只盯著看他的臉,卻忘記了他是「半人半馬怪物」。這工夫,道維爾主教大人心中氣惱:他的驅魔咒語竟然沒有趕走妖怪。因此,他對侯爵夫人往下墜他的胳臂,彷彿要昏過去而頗不耐煩,便搖晃手臂,試圖擺脫她的拉扯。這時,人馬少年不敢抬眼,仍然擺弄著草帽。德·瓦洛雷納的臉漲得紫紅,粗聲粗氣地招呼:
「對,對,」男爵咕噥道,「一匹肥胖的灰色白斑馬,那脖頸挺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