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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倒(長篇小說) 四

對倒(長篇小說)

亞杏白了他一眼。
「老李?老李是誰?」淳于白皺緊眉頭露笑容,「我當然是認識他的,但是——」淳于白略帶焦躁地追憶過去,怎樣也想不起這個姓李的人究竟是誰。
「為了生活,不能不做那種緊張得連氣也透不轉的工作。」
「你發福了。」他說。
電梯里只有他們兩個。亞財睜大眼睛,貪婪地凝視著她。
「依我看來,主要是你想滿足願望。」
每一次見到亞財,亞杏總是板著臉孔將視線移到別處。
「什麼都不做。」
「你的健康情形看來還不錯。」
進入酒樓,揀一個卡位坐定。老李向夥計點了一些海鮮,然後走去打電話給家人,說是不回去吃晚飯了。當他回座時,夥計端酒與滷味來。老李要的是白蘭地。淳于白要的是威士忌。兩人舉杯互祝健康。淳于白仔細端詳老李。
「以前炒過,」淳于白答,「現在不炒了。」
亞財又露了一個賊忒嘻嘻的笑容,將嘴巴湊在亞杏耳畔,用更低的聲調說:
當他繼續朝前走去時,他這樣想:「要是那時候能夠中馬票的話,情形就完全不同了。我不會到南洋去,即使去,也不是為了做事。我是很喜歡遊歷的,中了馬票,當然要到各地去遊歷。」此外,他還想到這樣的念頭:「那時候,要是能夠中馬票的話,家庭就不會發生變故了。……」
他想:「還是到銅鑼灣去吃吧。」銅鑼灣有一家專售馬來食品的餐廳,出售的椰汁雞與貴刁極具南洋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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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力排除腦子裡的雜念后,再一次將精神集中在銀幕上。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剛才那種視而不見的情形消失了。不過,他已跟不上劇情的發展。銀幕上出現一個殘忍的鏡頭,女主角用一把尖刀插入男主角的胸膛。男主角遇刺時正在熟睡。導演似乎故意要觀眾感到驚詫,以特寫鏡頭來表現尖刀插入胸膛的情形。當鮮血隨著這個動作噴濺時,有些膽怯的女觀眾不自覺地叫了起來。坐在淳于白旁邊的亞杏沒有發出叫聲。
「公司在什麼地方?」
淳于白不知道女主角為什麼這樣做,也不知道劇情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發展。
亞杏不笑。
老李用略帶揶揄的口氣說:「不是記性壞,而是像我這樣的小人物不能在你腦子裡佔一個地位。」
亞杏這才轉過臉去,乜斜著眼珠子,狠狠白了他一眼。她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眼神中的敵意是很容易察覺出來的。亞財不識相,明知亞杏不願跟他兜搭,居然笑得更加纏綿。
「你的經濟情況一定很好。」
「許多人都有胃病。」
銀幕上出現女主角與男主角結婚的情景。淳于白想起自己結婚時的情景,禮堂是長方形的。牆壁上掛滿喜幛。幾十桌酒席。每一桌酒席邊坐著穿得整整齊齊的親友。氣氛很熱烈。每一個人都相信這是一件快樂的事情。淳于白相信這是快樂生活的開始,新娘也相信這是快樂生活的開始。所有的親友都相信幸福與快樂的種子已播下。所有的婚禮都是這樣的。現在,當他見到男女主角在銀幕上表演結婚時,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原是一件可笑的事。銀幕上的一對新人喜氣洋洋地奔出教堂,他笑出聲來。
「你在看風扇?風扇有什麼好看?你……」
「多少賺了一些。」老李問,「你不炒股票?有沒有炒過?」
「二十九_九_藏_書年前,你離開那個機構后不久,我也離開了。我轉入中區一家大商行做工,從雜工做到文員;又從文員做到總務主任,做了十幾年,生活雖安定,卻沒有什麼發展。兩年前,得到一個機會,進入股票公司去做工。」
「那麼,」老李問,「你在做些什麼?」
「工作非常辛苦,」老李說,「這幾天,股市掀起高潮,忙得一塌糊塗,連透口氣的機會也沒有。」
「吃過晚飯,我請你去看電影。」亞財的聲音低得像蚊叫。
「在一家股票公司做事。」
亞杏走進大廈,士多的夥計亞財提著一隻竹籃疾步追上前來。那竹籃里放著二三十瓶鮮奶。亞財總是在這個時候到上面去派鮮奶的。
「我的胃病是最近一兩年才有的。」
「炒股票?」
「也許我是一個不求上進的人。」
「電影製片家為了賺錢,完全不考慮這種電影可能引起的後果,」他想,「這部電影的導演顯然想用殘忍來引誘觀眾。殘忍變成導演爭取票房紀錄的一種手段,導演完全不重視藝術。導演手法的好壞,以票房紀錄作為衡量的尺度。票房紀錄比藝術重要得多,電影再也不是藝術了。電影是商品。『血肉電影』越來越多。血是血腥;肉是色情。電影走上歧途,製片家與導演都不記得電影應該具有的教育作用。」
「別說這種話,好不好?」淳于白當即退出人龍,一邊捉住老李的手臂,一邊改用興奮的口氣說:「來,來,我請你去吃飯。二十年不見了,必須找個地方去談談。」
「你瞧,我的記性多麼壞!」他說,「年紀大了,腦子差了。」
銀幕上出現女主角與男主角結婚的情景。亞杏神往在劇情中,陷於忘我的境界。雖然視線並沒有給什麼東西攪模糊,她卻見到銀幕上的女主角變成她自己了。她很美。她與男主角並排站在牧師的前面。牧師手裡拿著一本聖經,嘰里咕嚕讀了一大段。亞杏聽不懂他在讀些什麼。即使不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穿的那襲新娘禮服上,也聽不懂。那襲新娘禮服,與剛才在服裝店的櫥窗里看到的完全一樣。木頭公仔穿的那襲新娘禮服用白紗縫成,薄得像蟬翼。她認為:就算最醜陋的女人穿上這種禮服,也會美得像天仙。何況,她長得一點也不醜。穿上這種衣服,當然有資格與這部電影里的男主角結婚,她覺得銀幕上的自己很美。尤其是換戒指的時候,羞答答的,非常可愛。

27

「吃飯又不是什麼秘密,何必這樣緊張?」
「未到老年就退休,肯將功利放開一邊,不容易。」

29

「像你那樣勤奮的人,才是求上進的人。」
「你是一個懂得享受的人。」
「現在,有許多人因為炒股票發了財;你既在股票公司工作,發財並不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22

「稍為胖了一點。」老李說。
銀幕上出現女主角的特寫。女主角很美,使淳于白再一次想起了年輕的海倫·海絲。使他不能忘記的,是海倫·海絲與賈利·古柏合演的《天長地久》。當這部名叫《天長地久》的電影在上海大光明戲院公映時,淳于白還是一個年輕人。那時候,淳于白的生活是多彩多姿的。大光明戲院後邊有彈子房。大光明戲院隔壁有光明咖啡九*九*藏*書館。光明咖啡館鄰近有大滬舞廳。他是常常走去大滬舞廳跳舞的。當他在高中讀書時,他在大滬舞廳結識一個舞|女。為了這個舞|女,他想輟學。當他在大學讀書時,他在大滬舞廳結識另外一個舞|女。這個舞|女為了他,想輟舞。那時候,他曾經結識過幾個女朋友。那時候,海倫·海絲紅得發紫。那時候,海倫·海絲的電影都是以「愛情高於一切」為劇旨的。那時候,淳于白不知道愛情是什麼。對於他,愛情只是一種餌。那時候,淳于白將男女之間的關係當作一種遊戲。那時候,淳于白將自己的感情當作蛋糕,切開了,分給不同的女人。那時候,淳于白喜歡過幾個女人。但是,那只是「喜歡」,不是「愛」。他一直不知道愛情是什麼。甚至在結婚的時候,他也不知道愛情是什麼。他並不愛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也不愛他。那時候,他的經濟情況相當好,他的妻子是個物質欲非常強烈的女人。他的妻子嫁給他的時候愛他的錢。他們結合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兩年不到。內地局勢的轉變,使他們必須離開上海到香港來。淳于白原不打算在香港長住的,離開上海時,帶的錢不多。可是,在香港住了幾個月之後,內地的情勢大變,他們不能回上海去了,必須在香港長住。香港的生活程度很高,而淳于白的事業基礎則在上海。因此,在香港住了一個短期,帶來的錢花光了。淳于白不能不找工作,憑藉那一點的收入來維持這個家的開支。難民似潮湧入香港,所有的難民都在謀求工作。
等電梯的時候,亞財對亞杏露了阿諛的笑容。
「在股票公司做了多久?」
因為跟不上劇情的發展,淳于白的思想再一次像野馬那樣,奔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老李笑了。
淳于白朝北走去。當他朝北走去時,他見到一個男子手裡拿著一根竹竿,上邊用衫夾夾了許多馬票。在馬票中間,有一張紅紙條。紙條上面寫著「橫財就手」四個字。他沒有掏出兩塊一角去購買廉價的美夢,卻因此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他喜歡賭馬。那時候,「空中霸王」是快活谷的馬王。那時候,「黑先生」是最受馬迷歡迎的騎師。那時候,公眾棚的入場券只售三元。那時候,公眾棚還沒有改建。但是,那時候的馬票每張也售兩元。物價狂漲,馬票的售價不漲。
「我是一個在貧困中長大的人,」老李對自己的工作做了不必要的解釋,「對金錢的重要性總比別人估得高些。」
「不能笑了,」淳于白想,「我的笑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很年輕,比我的兒子還小。」——淳于白的視線落在銀幕上,卻想起了他的兒子。他的兒子現在美國。他的兒子是在天文台懸挂三號風球時離開香港的。去年,他的兒子連聖誕卡也沒有寄給他。他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依照他的估計,兒子應該畢業了。畢業後有極大的可能在美國找工作做。「為什麼不寫信給我?工作太忙?」淳于白想,「應該有女朋友了。在美國結交女朋友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說不定他已結婚了。他的妻子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許多到美國去留學的年輕人都娶美國妻子。我的兒子會不會娶一個美國女子?如果也娶一個美國女人的話,生出來的孩子九九藏書一定很好玩——像洋娃娃那樣好玩。」淳于白的思想,像一匹野馬,越奔越遠。「如果他娶了一個美國女人的話,有極大的可能獲准長期居留。如果他取得長期居留的話,會不會從此不再回到香港來?」想到這一點,心裏起了一陣酸溜溜的感覺。雖然視線依舊落在銀幕上,由於思想已岔開,不能跟隨劇情的發展。然後他又要想出一些理由來消除剛形成的悲觀情緒。「不會不回來的。就算拿到了長期居留,隨時都可以回來。從美國搭乘飛機來香港,不需要太多的時間。他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的。」然後他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為什麼不寫信給我?究竟在忙些什麼?為什麼連聖誕卡也不寄給我。對我不滿?不會的。絕對不會。如果他沒有什麼對我不滿的話,為什麼不寫信給我?……」越想越煩,內心好像有一隻火球在滾來滾去。剛才,他的情緒還相當輕鬆;現在,煩亂得幾乎不能獲得安寧了。他必須設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這樣想:「何必想那些事情呢?既然走來看電影,就該將注意力集中在銀幕上才對,何必想那些事情?再說,那些事情只不過是一些猜揣,為了猜揣而困擾,實無必要。」他極力控制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銀幕上。
電梯門啟開。
「糟糕!」他自言自語,「我的記性真壞!」
「就在這裏附近。」
她的喜悅,別人不了解,她自己不會不知。一個女人,一個像她那樣的女人,能夠與這樣一個英俊男人結婚,當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然後婚禮完成。她挽著新郎的手臂疾步走出教堂。有人將白米與彩色的花屑撒在他們頭上。她笑。新郎也笑。新郎笑得很可愛。有一個攝影師拿著照相機在外邊等待他們走出教堂。當他們走出教堂時,就在教堂門口讓攝影師將他們的笑容攝入鏡頭。她笑。新郎也笑。站在他們背後的親友也笑。每一個人都笑。每一個人都笑得很可愛。然後她挽著新郎的手臂走下石級。石級前邊停著一輛汽車。他們進入車廂后,仍有人用白米與彩色花屑撒向他們。車子在一條寬闊的道路上疾駛,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電影已變成一種毒素,」他想,「現代電影像迷|幻|葯或大麻那樣在毒害著整個社會。」——銀幕上出現法庭的鏡頭。女主角變成一個醜陋的女人。她與年輕時的海倫·海絲一點也不像了。「女人的美麗猶如花朵,不能持久的。」他想,「這個女人的演技不錯。不過,海倫·海絲比她演得更好。海倫·海絲是一個很會演戲的女人。當她年輕時,她在《曼特隆·克勞黛的罪惡》中,因演技精湛,獲得最佳女主角金像獎;當她年老時,在《飛機場》中,因演技精湛,獲得最佳女配角金像獎。……」這些思念將他的注意力分散了。當銀幕上出現瘋人院的時候,他吃了一驚。他不能接受一個美麗的女子變成瘋人的事實。當他再一次將注意力集中在銀幕上的時候,不能不暗責劇作家的安排有點殘忍。女主角的瘋瘋癲癲,引起他的反感。他想離座。但是,沒有這樣做。他知道這部電影已接近尾聲read.99cs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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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幕上映出「完」字時,亞杏站起身,隨著人群走齣戲院。
淳于白這才恍然大悟地曳長聲音「哦」了一聲,用手頻打後腦勺,作為對記憶力太差的一種懲罰。他依舊露著笑容,但是,那笑容含有濃厚的歉意。
老李眼珠子骨溜溜地一轉。「也好,」他說,「我本來打算回家去吃飯的,既然這樣,不如就近找個地方去談談吧。你要是喜歡吃海鮮的話,就到對面那家酒樓去吃。」
「我在做股票生意。」
「談不上很好;不過,在股票公司工作,賺錢的機會比較多,也比較容易。這兩年,我的生活水準已有顯著的改善,然而絕對不算是一個有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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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租,」淳于白說,「我在南洋的時候賺了一點錢,回到香港,買了幾層低價樓,收租。」
淳于白算是幸運的,在人浮於事的香港社會中找到了一份工作。但是,那份工作所得的酬報很少,不足夠維持生活。當他多了一個兒子之後,他的妻子因為不願過清苦生活,向他提出離婚要求。事情就是這樣的簡單。這些年來,他幾乎將這件事情忘記了。如果不是因為銀幕上出現了結婚的場景,他是不會想起這件事情的。
二十年前,中頭獎的人可以獨資建一幢新樓;現在,中了頭獎,買山頂區一個單位的複式新樓也不夠。……這樣想時,走到了巴士站。他打算回港島去吃晚飯。
「不是為了生活?」老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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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不見,你怎麼樣?」淳于白問。
「這一兩年股市興隆旺盛,你在股票公司做工,一定賺了不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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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臉來一看,覺得面熟,一時卻想不起他是誰。
那人笑得嘴鼻皺在一起:「難道你當真不認識我了?我是老李。」
那時候,他曾經買過一張馬票,號碼與頭獎完全一樣,只是最後兩個號碼的位置掉轉了。頭獎最後兩個號碼是「85」;他持有的那張馬票是「58」;當時,他的情緒非常低落。他曾經這樣想:「如果中了頭獎的話,生活立刻可以提高:買汽車、買洋樓、吃好的、穿好的。……」每一次想到這些念頭,情緒就會低落了。他責怪命運。但是,這種責怪不能給他任何幫助。他總覺得那一次的大馬票應該由他中的。因為沒有中,而號碼又是那麼接近,使他消沉隳志,做什麼也打不起勁。有時候,獨個人坐在房內,不想看書,也不想做別的事情,他就用蚊叫般的語調對自己說:「當時,只要多買幾十張,就可以中頭獎了!中了頭獎,一切都不同!……」這幾句話,不知道講過多少次。他一直不能忘記這件事。即使現在,見到那個賣馬票的人,仍會想起這件事。他一直保存著那張馬票。他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做。但是,當時對過馬票之後,他的確沒有勇氣將它撕掉。他將它夾在一本英文書里。那是一本英譯的《往事追跡錄》,很厚。他喜歡普魯斯特的作品。每一次清理書架,丟掉了不少舊書,總不肯丟掉這本書。正因為這樣,他一直保留著這張馬票。
「吃過晚飯沒有?」read•99csw•com亞財油腔滑調地問。
「我的健康一直是不錯的;自從進入股票公司做工后,胃部常常不舒服。」
亞財很醜:酒糟鼻,葫蘆臉,太陽穴上還有個瘢疤。
「不是為了生活。」
「那部電影是兒童不宜觀看的。」
「你在看什麼?」亞財問。亞杏繼續將視線落在風扇上,不理。亞財有意抓住這個機會,加上這麼兩句:
「現在,股市氣勢興盛,在股票公司做工,很容易發達。」

23

隨著人群走齣戲院,淳于白在亞杏後邊。
亞杏走入電梯,亞財也走入電梯。
亞財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嘴裏說出一連串「唷唷唷……」之後,問:
「兩年左右。」
「做我們這一行的,情緒太緊張,健康難免受到影響。」
有人在背後問他:「還認識我嗎?」
老李用筷子夾一塊乳豬塞在嘴裏,邊嚼邊答:
亞杏穿過馬路,走回家去。當她經過一家酒樓門口時,對幾張歌星的照片瞅了一下。「有一天,我的照片也會貼在這裏的,」她想,「做歌星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我會唱歌。我長得並不難看。我為什麼不能變成一個紅歌星?」
站在巴士站,淳于白感到飢餓。
「何以見得?」
他想起三、四十年代的國產電影:《孔夫子》《中國海的怒潮》《大路》《小城之春》《萬家燈火》《希望在人間》《十字街頭》《一江春|水向東流》《我這一輩子》……
亞杏討厭亞財。
他的笑聲使亞杏從一個夢樣的境界中回到現實。銀幕上的女主角已不是她了。她轉過臉去,用憎惡的目光注視淳于白。「簡直是一隻老色狼,」她想,「見到人家結婚,就笑成這個樣子。這場結婚戲,一定使他轉到了許多齷齪的念頭,要不然,怎會發笑?只有色狼才會這樣,只有色狼才會有這種齷齪的念頭。」
風扇有鐵網罩住。鐵網上的塵埃,積得太多,像一團黑色的棉絮。
「生活怎樣維持?」

19

「我們的電影在開倒車,」他想,「在三十年代,在四十年代,我們的電影工作者已有能力製作出像《孔夫子》、像《萬家燈火》、像《十字街頭》、像《小城之春》那樣嚴肅而具有藝術性的電影;但是現在,一切都在進步,電影卻在開倒車。……」

25

兩人穿過馬路。
彷彿集郵家察看珍郵似的,亞杏昂著頭,故意將視線落在電梯頂的風扇上。這種姿態,顯示她很傲慢。
「越忙,賺的錢越多。」
「什麼叫作求上進?」
亞財的話沒有說完,電梯門啟開。亞杏大踏步走出來,看也不看他。
「奇怪,」亞杏想,「風扇上不應該積這麼多的塵埃。風扇開動時,有風。怎會積聚這麼多的塵埃?」
亞杏臉一沉,好像吵架似的粗聲粗氣說:「不告訴你!」
走齣戲院,亞杏朝南走去。
「你的記性真壞,」老李說,「雖然隔了二十年,也不至於見到我也不認識了。」說到這裏,故意頓一頓,好像要考驗淳于白的記憶力似的。淳于白雖然笑得那麼纏綿,卻怎樣也不能從亂糟糟的往事中找到一個答案。老李看出這一點,只好加上這麼幾句:「二十年前,我們同在一個機構工作,你是職員,我是雜工。」
「你怎麼會改行的?」
亞杏嗤鼻「哼」了一聲,再一次昂起頭,視而不見地望著風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