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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倒(長篇小說) 六

對倒(長篇小說)

「搶劫事件實在太多了,」亞杏在電梯中對另外兩個女人說,「今天下午,旺角有一家金鋪也被打劫。那是一個長發青年,快步奔過來,還撞了我一下,差點將我撞跌。我心中一氣,還罵了他一句。」
「不說別的,單是鑽戒,就值一萬多!」
「蘋蘋為我受了那樣的委屈,我怎能與她分手?」老李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他是一個有胃病的人;但是,談到他那尷尬的處境時,感情上的衝擊使他下意識地將喝酒當作一種宣洩。
收線。李太對亞杏說:「我必須到樓下去了。」
「說不定已經逃走了。」
「問題就在這裏,我的妻子做出那種蠻橫的事情,我是不能寬恕她的。但是,我不能向她提出離婚的要求。」
夥計將白灼蝦放在桌面,淳于白與老李一邊吃蝦,一邊將話頭由樓價轉到女人。老李喝了一點酒,說話不忌生冷。他說他在一年前結識了一個唱歌的女人。那女人年紀很輕,名叫蘋蘋,剛踏入歌壇,不紅。
李太尋思一陣,在管理員陪同下,走去警署報警。
「與你住在一起?」淳于白的眼睛睜得很大。
「有兩個女人全心全意愛著你,當然值得高興。」淳于白說。
「因為那個劫匪聽到我的呼救聲,可能會用刀子刺我。……」
生活在這樣一個美滿的家庭中,不可能有什麼憂患。亞杏眼望熒光幕,卻進入一個似夢的境界。那是一個大客廳。客廳里有一隻大搖椅。她坐在搖椅里,搖呀搖的,說不出多麼的舒適。三個孩子圍繞著她:一個讀連環圖畫書;兩個玩電動火車。兩個男孩長得與她的丈夫很相似。那個女孩子,長得跟她一模一樣。她很快樂,不願意走出那個似夢的境界,重回現實。
「搶了我的錢之後,走出電梯,逃走了。」
「一個阿飛將我的戒指、手錶與手袋搶去了!」
「我與她曾經共過患難,」老李說,「當我最困苦的時候,她一直與我廝守在一起。」
「請你等一等。」
亞杏聳聳肩,搭乘電梯上樓。
「一個男孩是不夠九_九_藏_書的。萬一那男孩身體孱弱,常常患病,那就麻煩了。」她想。
不自覺地露了笑容,覺得這些想念很有趣,好像已生活在「那個家庭」里了,三個孩子圍繞著她。她的丈夫是一個英俊的男人,三個孩子也很漂亮。她的丈夫,有點像柯俊雄,有點像李小龍,有點像狄龍,有點像阿倫狄龍。
「為什麼?」
「這樣做,也不能解決問題。」
「我也去。」亞杏說。
「政府應該拿些辦法出來才對!」
「追也無用。」
「是的。」
管理員也走來了,對李太說:「上上下下,我都已巡過,一個可疑的人物也沒有。」
「有劫匪。」
「不在大廈里,他們不會關鐵閘。」
「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候,淳于白與老李正在吃清蒸石斑。外邊走進一個神情緊張而臉色蒼白的中年男子。這個中年男子走到淳于白與老李的鄰桌,拉開椅子,坐下。一個肥得像如來佛的胖子粗聲粗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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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他搶走了什麼?」
「你們有電話嗎?」
這時候,熒光幕上的補品廣告已映完,接著映的是警匪片。亞杏對警匪片不感興趣,視線落在熒光幕上,腦子仍在想著那個問題。
「她曾經帶了幾個婦人走去毆打蘋蘋。」
淳于白看出他情緒上的不穩定,當即改用輕鬆的語調說了這麼一句:
看更人匆匆忙忙地從太平梯走出,見到李太,聳聳肩,兩手一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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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匪單獨一個人打劫金鋪?」
「既然這樣,你就該與蘋蘋分手。」
亞杏幫母親將碗筷端入廚房,洗滌。這是簡單的工作,無須十分鐘,就做好了。母親換好衣服,對她說:「我到你姨媽處去一次,家裡只有你一個,千萬別出街!」亞杏點點頭。
看更人說:「不鎖鐵閘,抓不到劫匪。」
「香港的治安實在太壞。」那個抱孩子的婦人走出電梯。
亞杏走到電話機邊,圓睜雙目,仔細觀看貼在牆壁上那張染滿九-九-藏-書灰塵而變了色的白紙。在這張白紙上,密密麻麻寫著許多電話號碼。
亞杏答:「那劫匪奔得快,我沒有看清楚;不過,聽別人講:他是拿著一把西瓜刀與一塊大石頭走去打劫金鋪的。」
「那劫匪還在大廈里?」
「難道他已逃走?」
熒光幕上忽然出現一場大槍戰,將亞杏那個美麗的想念驅走了。她扭熄電視。
亞杏拉直大門,讓那女人進入屋裡,指指電話機。那女人拿起電話機,才說出這樣一句問話:
「豈止拿錢將我口袋裡的六百塊錢全部拿走後,還要我脫下手錶。」
「這樣說來,那些東西追不回來了?」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聽別人說:金鋪被搶走一批首飾,損失幾萬元,」淳于白說,「香港的治安實在太壞!」
將報紙擲入字紙簍,亞杏百無聊賴地走去窗邊,觀看窗外的夜景。這窗口是向街的,所見景物都很熟悉。樓下唱片公司仍在播送時代曲,又是姚蘇蓉的《今天不回家》。夜穹有軋軋聲,抬頭觀看,三盞紅燈在空中閃爍,顯示一隻飛機正從遠方飛來香港。亞杏沒有搭過飛機。她的父母也沒有搭過飛機。不過,她對空中小姐很羨慕。看電影或看電視,常常見到空中小姐的動態。空中小姐多數美麗。空中小姐多數充滿朝氣。亞杏總覺得飛來飛去的生活,是一種快樂的生活。做一個空中小姐可以經常到世界各大城市去。亞杏沒有離開過香港,對香港以外的地區不能沒有好奇。當她昂頭眺望那隻在夜穹飛行的飛機時,她想:「要是不能做歌星或電影明星的話,就該設法做空中小姐。……」
「這是應該高興的事。」
「你怎樣處理這件事?」
中年男子伸出左臂,用右手將衣袖拉高,激動地說:
「搶劫事件實在太多了!今天下午,旺角有一家金鋪也被打劫!」
「報警有什麼用?」李太哭喪著臉說,「劫匪已逃走,報警有什麼用?」
「你沒有反抗?」胖子問。
「手錶被人搶走了!」
另一個女人問亞九*九*藏*書杏:「你見到那個劫匪?」
「走入電梯時,一個人也沒有。落下三層,電梯門啟開,走進兩個長發青年。我心裏有點恐懼,他們果然拿出刀子來了。」
「她將蘋蘋打傷了。」
「知道。」
「她沒有向你提出抗議?」
「那時候,我不知道他是劫匪,」亞杏說,「後來,聽別人講,才知道他就是打劫金鋪的劫匪。」
「他們搶了你的錢之後,逃去什麼地方?」一個同桌而坐的婦人問。
這時候,另外一個婦人提著菜籃走來了,見鐵閘已關,忙問究竟。那抱著孩子的女人轉過臉去對她說:
「聽別人講:損失幾萬元首飾。」
「我姓李,我是住在十二樓的李太,有……有個阿飛搶……搶奪我的手袋、手錶與戒指,請……請將鐵閘關上!……打電話通知警方。」
「在我們的大廈里?」提菜籃的女人問。
「我不知道。」
「對不起,這鐵閘上了鎖,鑰匙不在我手裡。」
「生一個就夠了。」她想。
「你膽敢罵他?」抱著孩子的婦人問。
「那劫匪單獨一個人打劫金鋪?」老李問。
對這種補品,亞杏不感興趣。她的健康情形一直很好,不需要吃什麼補品。不過,看到熒光幕上那個家庭,她卻想起了一個問題:結婚後,生幾個孩子?
這時候,鐵閘外邊的人齊聲鼓噪起來。看更人聽到吵聲似夢初醒地閃閃眼睛,從口袋裡掏出鑰匙,走去啟開鐵閘。
「你沒有追趕?」
「你應該打電話給樓下管理處的職員,叫他關鐵閘。」亞杏說。
亞杏點點頭。
「為什麼?」
她的聲音應該會引起住戶們的驚詫,但是,拉開大門走出來觀看的,除了亞杏,沒有第二個人。亞杏睜大眼睛望著那個被劫的女人;那個被劫的女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對亞杏說:
「這個女人的手袋被劫匪搶走了。」
「現在,」老李剝去蝦殼后,蘸了豉油,往嘴裏一塞,「她依舊與我住在一起。」
鐵閘外邊的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吵了起來。亞杏站在那裡看「戲」,因為事情與她全九九藏書無關聯。那李太卻有點焦躁不安了,眼巴巴地望著電梯與太平梯,希望管理員與看更人早些下來。
亞杏不服氣,放開嗓子對那個提菜籃的女人說:
「是的,香港的治安實在太壞!」
「高興?」老李說,「事情給我添了這麼多的麻煩,還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我沒有呼救。」
「如果那個劫匪還在大廈里的話,想抓到他,鎖鐵閘是最好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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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中年男子將眼睛睜得像桂圓一樣大,「他們兩個人,我一個;他們手裡有刀,我什麼都沒有,怎樣反抗?」
「不行!我的孩子要睡覺了!快將鐵閘啟開!」
「你的妻子知道這件事嗎?」
老李滿面憂容,又喝了一口酒。
「沒有見到劫匪!」
「受了傷之後,蘋蘋小產。」
「報警,不一定抓到他,但也不一定抓不到他。不報警,就一定抓不到他了。」
「唉!香港的治安實在太壞!」
「可能的。」
「他們向你拿錢?」胖子問。
「你知道管理處的電話號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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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走後,亞杏百無聊賴,扭開電視機,坐在藤椅上看電視。熒光幕上顯出畫面,是一種補品的廣告。據說:這種補品對兒童特別有效。因此,熒光幕出現一個氣氛愉快的家庭。做父母的人在斟補品給孩子們喝。孩子有三個:兩男一女。
那個提著菜籃的女人用雞啼般的聲音責備看更人:「這是大廈,進進出出的人那麼多,怎麼可以鎖住鐵閘?」
「你應該報警。」
扭熄電視后,更加覺得無聊。亞杏見到地板上有一張報紙,拾起。那是一張舊報紙,包過東西,新聞都是舊聞;電影廣告也早已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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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還是女孩?」她想。
那女人問:「劫匪手中有沒有兇器?」
「為什麼?」
「但是,你們怎麼能夠將我關在外邊?我要回家。我的孩子要睡覺了。」
「不會的。我的手袋被他搶走後,立刻打電話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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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九九藏書一個男孩后,就該有一個女孩。」她想。
「那個阿飛呢?」亞杏問。
被劫的女人氣喘吁吁說:「他從太平梯逃走了。」
「起先,我絕對沒有這樣的打算;後來,醫生的檢驗證明她已懷孕,我不能不另外租一層樓,與她住在一起。」
「有劫匪。我的手袋被劫匪搶去了。劫匪還在大廈里,沒有逃走。」
為了節省時間,她們搭乘電梯下樓。到了樓下,不見管理處的職員,也不見看更人。大廈的鐵閘已關閉。有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小孩在鐵閘外邊大聲喚叫。李太不能不走去對她說:
「蘋蘋是個孕婦。」
提菜籃的女人介面便問:「鎖了鐵閘,有沒有抓到劫匪?」
「那劫匪搶了我的手袋與戒指后,從太平梯奔下來的。」
「但是,」婦人說,「電梯到了樓下,你應該叫看更人關鐵閘。」
「在這種情形下,你應該走出大廈呼救。要是鄰近有警察的話,就可以抓到那兩個劫匪了。」婦人說。
亞杏讀出管理處的電話號碼后,那女人用抖巍巍的手指撥號碼。電話接通后,她用微抖的語調說:
「她怎會知道的?」
電梯停了,門啟開,亞杏走回家去。
「當然是男孩。」她想。
「應該有兩男一女。」她想。
「你們抓劫匪,可不能將我們關在外邊!」提菜籃的女人脾氣很大,說話時,嗓子尖銳,彷彿與亞杏吵架似的。
淳于白聽了鄰桌的那一番談話,忍不住嘆口氣,說:
「怎麼這樣遲才來?」
「打劫!救命!打劫!」
看更人不答。
「這是怎麼一回事?」同桌而坐的幾個人異口同聲問。
「金鋪損失多少?」
這樣想時,外邊忽然傳來呼救聲。那是一個女人的呼聲。這呼聲是如此的尖銳,像一支飛箭鑽入亞杏的耳朵。亞杏掉轉身,疾步朝大門奔去。沒有時間讓她猜測,她的行動完全基於本能。當她打開大門時,她見到一個濃妝艷服的女人從太平梯奔下來。這個女人一邊奔跑,一邊放開嗓子嚷:
「看更人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
「請你耐性等一下。」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