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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 游泳池

七月 游泳池

「累了吧!」櫻子也不禁關切地問。
不知道玩了多久,實在玩累了的世之介從泳池上來了,已經完全適應了這條「娃娃魚」的櫻子的兒子也跟在他身後上來了。他把孩子抱起來,回到遮陽傘下。
「當然沒有啊……」
「啊?嗯……」
孩子問道,然後就把那首有名的多聲部合唱曲目《森林里的小熊》像快進播放一樣唱了出來:「有一天,有一天,森林里,森林里……」同時配合著歌曲把身體奇妙地扭來扭去,看上去既像體操又像舞蹈。
但是,考慮的最終結果還是拒絕。也說不上有什麼明確的理由,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心情讓他決定拒絕社長的邀請。如果非要給這種心情下定義的話,也許可以說,他這輩子還想再多撲騰幾下?
「我差不多該回去了。」世之介突然說道,然後站起身來。
「不好意思,這是我兒子最近在保育園裡剛學的。」
說著阿誠就要走回倉庫去,世之介可不肯輕易放過他:「別別別,這個我很介意,就你最後這句話。」
「真的不是說你的人品有什麼問題。嗐,簡單點說吧,現在公司不景氣,沒法再多招人,所以不好意思,真對不起。」
「什麼證書都沒有啊,很難哦!」然後又說道,「那這樣吧,先測測你打字的速度吧。」
這是把他和小諸給搞混了吧?反正以後也不會聯繫,想到這裏,世之介便含糊地搪塞過去:「啊?嗯嗯。」
說不定這次偷竊事件就是早乙女搞的鬼。為了不讓世之介搶走他深得社長歡心的地位而故意設計的。
「那不近,不過也不遠啊。」
於是乾脆沿著熙熙攘攘的六本木馬路背後的一條小巷,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
「什麼?」
當然世之介本人是留眉毛的,也是籃球隊隊員,說起來在班裡都屬於陽光運動型的,但時代就是這樣,他周末和那些剃了光頭的隊友們去看的就是這類電影。
「嗯,是這樣的,如果是那件事的話,不是我做的。」
這不是不服輸,也不是諷刺,是他真實的想法。
「工作日人還真是少啊。」
「是煮得熱乎乎的那種嗎?那種東西怎麼偷啊?」
「一直想去來著,但老有亂七八糟的事。」
「哇,都中午了!」
再順便一提,有中學同學出於好奇去那家店喝過酒。想著雖然她以前是讓人不敢靠近的學姐,但現在畢竟是客人和酒吧的媽媽桑的身份。進了店還好,媽媽桑明美當然也很親切,但那眼角分明還殘留著那時的懾人氣場,害那個同學從頭到尾提心弔膽,滿腦子擔心被她敲竹杠,最後也沒敢說自己是同一所中學的同學就逃回來了。
「我不要……太曬了!」女人皺著眉頭說道。
對可能是這件事的主謀的早乙女是如此,對這麼容易就上當的社長也是如此,還有,對阿誠和美津子也是。在後面這兩人看來,也許這隻不過是一個打工仔進了公司然後又辭了的故事,他們很快就會忘得一乾二淨。而最神奇的是,他對就這麼被人冤枉卻只能默默離開的自己竟然也完全不生氣。
「什麼嘛!」
「這門票才兩百,好值啊!」
「不是,荻窪啦,世田谷啦,搬了好幾次之後才到了池袋。我搬家挺頻繁的,不過全部都在東京的西邊。」
世之介雖然聽不到她的聲音,但看到她的表情確實變了。
吃完鬆餅,亮太說困了,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世之介點第二杯啤酒時,櫻子也舉起手說:「那我也要。」
「明白了。承蒙您邀請一次,我已經很高興了。」世之介說道。
「我聽說事務所丟錢了……啊不,好像是……」
一直被自己說的話逗得嘎嘎直樂的世之介這時才倏地回過神來。一般總是這樣,每當世之介得意揚揚地說出一番話之後,總會踩到什麼雷。
看到兒子奇妙的舞蹈成為眾人的焦點,女人難為情地解釋道。由於自己有言在先,她也攔不住一心想要進入泳池而拚命扭動的兒子。
時薪居然有一千五百日元,這和先前做醋拌海蘊的那家公司,還有波旁酒吧那家的時薪相比,簡直不是一個級別的。當他得知這一點時,高興得蹦了起來。
「那個……」
旁邊就是像烤螃蟹一樣暴晒著雪白肌膚的世之介,他的臉和後背已經赤紅一片了。
世之介默默地鞠了個躬走出社長辦公室。
「那,橫道,我再跟你聯繫啦。」
「那我就做《烏果烏果路卡》裏面的那首《小熊》可以嗎?」
「下次一起開車去兜風?我現在駕照被停了,也沒有時間重新去考。」
明白明白,世之介想。這也不是什麼諷刺,而是他直白的想法,就只是明白了而已。
「開玩笑啦。是車。」
「不,差的,所以才有了像我這樣的女人啊。」
「什麼什麼,我說的是工作!嗯,你,好像是在證券公司吧?」
世之介脫口而出。在他的面前,亮太正在默默地吃著鬆餅。
這話問得太突然了吧,世之介心說。他抬起頭來,沒什麼大發現,只有一個小學女生套著蝦形游泳圈在玩水。
這本是一個極其凄慘的故事,但赤水卻似乎發自內心地覺得好玩,跟人說起時都笑出了眼淚。
面試官驚得說不出話來。
「老家是哪裡?」
「我剛和誠哥在那邊吃刨冰呢。」
品川的港灣區,堆放著集裝箱的廣闊地面承受著陽光的炙烤,熱烘烘的空氣隨東京灣吹來的風涌過來。
被安排坐到打字機面前時,世之介展示了一種像是給貓按摩一樣的「一指禪」打字法。
這下世之介明白了。
世之介的這句話,令櫻子毫不避諱地皺起了眉頭。
見世之介抱怨的同時手一刻也沒閑著,阿誠笑了:
剛才復甦的學生時代的記憶中,那個在校期間通過註冊會計師考試的男人,此刻https://read.99csw.com就站在他的眼前。
「……嗯,是這麼回事。說了你也不要太在意啊。那個,嗯,是這樣的。你看,先前我也跟你稍微提了一下,問你要不要在我們這兒做正式員工什麼的。」
「可是照你剛才說的,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我知道啊。」
「駕照怎麼停了,你做什麼了?」
不,不是我做的!想要大喊出聲的那股子衝動,還有對行事卑鄙的早乙女的憤恨情緒,所有的一切都瞬間冷卻,唯獨一股惡意留了下來。廉價的會客用桌上,就攤放著某人的惡意。
可能是睡得不太舒服吧,亮太這時候醒了,開始纏著要回家。
「我說了不差啊。」
潛台詞是,她已經接受了世之介的提議。
「也沒什麼,就是,你啊,是不是手不怎麼乾淨?」
「不不,小岩嘛,也是有很多面的,我負責的地區,怎麼說呢,剛好是那一帶最差的醉鬼一條街,聽說那一帶從小酒館到低俗的卡拉OK店什麼的都有,但是怎麼說呢,小岩的話,要是去看看住宅區,還是挺有下町風情的,挺好的。」
如果有人要求以「精英男的咖啡時間」作畫,那麼首先浮現在腦海的就是這番風景。
「剛才那個,是體操嗎?」世之介好奇地問道。
「啊,這個啊,託兒所的老師也表揚他了,說亮太吃東西的時候很乖。」
世之介嘟囔一聲,臉色沉了下來。
哎,真是攔不住。世之介對櫻子的這個問題很是失望。
「不,就是……」
「啊?」
「啊……」
「天也太熱了啊!」
「不不不,小岩哪有不好,怎麼會呢……小岩不差的,絕對不差。」
「嗯?什麼?」
「哎呀哎呀,慚愧慚愧!」他誠懇地道歉,「……話說回來,會不會是理髮店的那個大叔說得有點誇張了?」
沒錯。正在看著這邊的正是那個他們在小諸房間的晾衣台(露天陽台)上用望遠鏡偷窺過的女人,她手裡牽著的就是當時因模仿吸塵器而把玻璃彈珠卡到喉嚨里的小男孩。
「嗯,我想再待一會兒。回去也熱,也沒事幹。」
「哎呀,我不是說了嗎……」
「給他顆糖吃,他那眼神啊,感覺都要融化了,一臉幸福的表情。亮太,你這麼安靜,就只有在吃東西的時候吧?對吧?」
而他本人似乎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
她臉上帶著笑,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看來這個話題最好不要深入下去了。
「到這裏騎小摩托十分鐘左右吧。剛才小諸諸也在呢。就是上次一起去的。」
世之介逃也似地跑開,赤水的聲音從後面緊追上來。
於是他拿起杯子后,手就再也不敢撒開了。那是一段頗有點苦澀的回憶。
而這麼裝傻充愣的,毫無疑問就是沒有自信的人了。
「橫道先生一直住在池袋嗎?」
「啊?什麼?」

「美津子小姐說,您有事找我?」
走了一會兒,看到了一棟叫作「金字塔」的大樓,小諸學生時代曾經打過工的、怎麼看都和他的身份極不相稱的一家高檔酒吧就在這樓里。
天啊!
「車的?」
「來游泳嗎?」
「你可饒了我吧。雖然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可這輩子我還沒拿過別人的東西呢。」
「這麼專註吃東西的孩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還沒去啊,你明明那麼擔心她?」
「去哪裡?」
「那,我們也差不多回去了。對了,謝謝你陪亮太玩,作為感謝,讓我請你到那邊的蕎麥麵館吃一頓吧。」櫻子說著也站起身來。
驕陽如火,時值盛夏。
小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看向值班室的掛鐘。
世之介不由得扭過頭去看他。
這下就連一貫遲鈍的世之介,也聯想到了剛才阿誠所說的偷竊事件。
他跟美津子借來了小鏡子,伸長舌頭一看,確實染成了草莓色。
「你呀,嗯……」
「我?我怎麼了?」
「社長!您在嗎?」
「說難聽點呢?」
世之介不禁坐起身來。
「啊?哎,難道你們懷疑是我?」
「呀,你既然有簿記二級證書,那就可以找會計一類的工作啊!」
這時候男孩在泳池中催促道:「快來跟我一起游嘛!」
世之介揮舞著小勺子激動地說著,叫阿誠有些招架不住。
「樂觀不好嗎?」
「哦,難怪你舌頭那麼紅啊。」
好懷念啊!四下看了看,發現多了一間以前沒有的咖啡廳,就設在開放的陽台上,或許是因為時間不早也不晚的緣故吧,看起來不是太擁擠,令人心情舒暢的風從沐浴在陽光中的遮陽傘下吹過。
美國揚基文化在日本各地盛行時,世之介正處於青春期。那時有《積木倒塌》等高分好評的電視劇出現。現在可能難以想象,但中學時代的世之介周末和朋友去看的電影就有《把夜晚打飛》。
連世之介自己都驚訝于自己會知道這些,那是因為,他在大學好歹也學過經營學,雖然每天都忙於打工和跳桑巴舞,但同一個教室里也有好幾個為了考註冊會計師而拚命學習的朋友。他們經常掛在嘴邊的,都是什麼安達信、普華永道之類的,總之都是散發著金錢味道的外資經營諮詢公司的名字。
順便簡單說明一下這部《把夜晚打飛》的內容吧。故事從主人公、一個十五歲的少女轉學到位於東京近郊的一所小城中學開始。主人公留著捲曲的紅頭髮,剃了眉毛,穿著長裙,雖然在學校里沒人搭理,但她很快就和地方上的暴走族混熟了。這部片子里有不良學生濫用私刑,有香蕉水,也有發生在醫務室里的性|愛,據說出演這個對這些震撼畫面早已輕車熟路的主角的少女本人,在實際生活中就有吸煙、吸香蕉水、暴走、打架、濫交等惡行,且屢教不改,可以說是一部極為貼近現https://read.99csw.com實的作品。
順便提一句,新工作定下來固然讓世之介很開心,但從派遣公司裏面走出來之後,他卻感到身心俱疲,這是有原因的。當初他做夢都想不到為了學校的學分不情不願考下來的「簿記二級資格證」居然會對自己的人生有所幫助,所以他都沒往簡歷上寫,理所當然地,面試官就只有一種反應了:
「當然,是我們這邊的原因,不是說橫道君你不好。」
人品這個詞都出來了,這讓世之介愣住了。那次邀請明明正是因為社長當時認可他的人品啊。
啊,這女人不好惹。
他們相視而笑,這時候,小諸說了句:「好了,回去吧!」然後就從泳池中上來了,渾身濕漉漉的,他把墊在地上的浴巾拿起來,朝更衣室走去。
說完又笑了起來。她雖然在笑,但那眼角卻分明閃過小岩風格或者說是小倉風格、總之是那種街區特有的威懾力。
當他這麼想時,一下子心就涼了。
他先出了事務所,然後順著屋外樓梯跑上去。一邊跑一邊想,說不定會被問到失竊的事情。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不是自己一個人被懷疑,果然是按順序一個個確認的。
這時,在遮陽傘下面的中年男子識趣地騰出了一張椅子,於是兩人不由自主地就坐下了。她似乎穿著泳衣,不過外面還套了短褲和T恤。
然而,世之介很快就放下了,將它放到了桌子上。放下的一剎那,不知為何,已經看不出那是屬於誰的東西了。
櫻子在他旁邊走著,手裡拿著亮太剛才眼看就要掉落下來的涼鞋。
「哇!」
他曾經以一種跌到谷底的心情開始現在這段打零工的生活。這種生活一旦開始,焦慮便一下子得以消除。嗐,已經無所謂啦!這一想法反而來勢洶洶地逆襲,當他回過神來時,他開始覺得,在定下來之前,多見識見識更廣闊的世界,不也挺好嗎?
社長坐直了身子,眼藥水從他的兩眼滑落下來。
嘴裏卻說「那就再見了」,然後往六本木走去。
「就算沒什麼證書,那你總該會點什麼吧……」
「嗯?」
「別跑啊!喂!」
「我,橫道,橫道世之介。」
「喲喲喲,真的是橫道啊。我根本沒注意到,你一直都在那邊嗎?」
「我老家,就在那酒館街的正中間。」
細想起來也挺諷刺的,那些曾夢想那種未來的朋友,他們夢想中的身影此刻就坐在隔壁喝著咖啡,年收入恐怕有一千萬;而他呢,當時也沒想過什麼將來,只是為了在「簿記論」這門大學必修課上取得學分,好歹總算是考到了被認為必備的「日商簿記二級資格證」。因為這個,剛才在他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去參加時下流行的派遣公司的面試中,人家跟他說道:
「自己走回去哦。」

「住在老家。」
鬼才會見你!他想。
「哦,小諸。先前去你們家時,和我一起的那個。」
早乙女這傢伙是很討厭。但他變得這麼討厭也是沒辦法的事。社長呢,估計不管是對好人還是對討厭的傢伙也都一視同仁,而誠哥和美津子小姐當然沒什麼錯。
他趕緊在浴巾上端端正正坐好。
「算了,我請你吧。」阿誠大方地說道。

說話的男人站了起來,顯得格外興奮。
「你好!」
「打擾了!」他打開門走進去。
見男孩鬧騰的動作越來越大,世之介決定先採取行動。他站起身沿著泳池邊緣跑去,這時救生觀察台那邊又傳來了提醒:
「沒,還沒去……」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對值得期待的年輕人,他們會憂心忡忡地說「你都二十四歲了」,而對已經放棄的年輕人,他們會安慰一句:「你不才二十四歲嗎。」
在念號碼的同時,他漸漸想起了赤水的事。一直以來,赤水就和自己不對付。
這時簡單說一句「再見」瀟洒離開,是傳統的「救命恩人」做派,怎奈世之介骨子裡是偷窺狂,於是下意識地跟在兩人身後,往兒童泳池走去。
他瞬間就想到的是那種改裝過的海鷗式車門,也就是所謂的「暴走族專屬車」,希望真是她「老家的」吧。
「不,差,絕對差。」
「是的,全部搞定!誠哥已經出去營業了。」
「不過,真的是吃得津津有味啊。」
當世之介終於回過神來時,出現在他面前的,是櫻子的臉。
「是,這我知道。」
等得不耐煩的男孩真的生氣了,他怒視著自己的母親。
對櫻子的這句話,亮太點點頭,「嗯」地應了一聲,但兩手卻已經往前伸出,這顯然是想要背的前奏。
年輕的母親抬起頭來,嫌陽光刺眼似的眯縫著眼睛掃視了一圈泳池周圍,然後,視線一下子停在了世之介身上。
「關東煮?」
「啊……」從社長嘴裏說出的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另一件事,世之介不由得脫口叫了出來。
「啊,那個,橫道君你還年輕,接下來總會有好的前程。」
「好了好了,沒事,下面的話不用說了……」
「早乙女已經想好了,他早就暗自打算無論如何都要捍衛從今往後的生活。」
「哎呀,我也不太清楚啦。最近事務所里丟錢了,不過呢,也就丟個一百五百的,都是小錢,我們不是有裝小額現金用的小保險箱嗎?」
「……實在是抱……」世之介說。
他們可能比世之介年長兩三歲。三人都穿著一眼就能看出並非化纖而是高級羊毛料子、製作精良的西裝,空椅子上放著閃瞎人眼睛的鋁合金手提箱。
「說這句話的老師是個老奶奶吧?」
「對啊,東邊你不覺得素質不太好嗎?比如小岩那些地方。以前我打工的時候,負責給那一帶配送,上午就老被一些醉鬼糾纏,這太常見了。我是九州長崎出身,我表哥住在福岡小倉那九九藏書個地方,哦,不是有個漫畫叫《高中生極樂傳說》嗎?那個不良少年漫畫的故事發生地就在那邊,唉,那地方也不好,不過我去小岩的時候,就覺得小岩比它還過分。啊,說起來,那個小倉啊,我表哥是初一的時候從長崎搬過去的,誰知道半年以後,我和爸媽一起去看他,那個曾經外號是昆蟲博士的表哥留了個飛機頭,兩邊剃得很光,當然也沒留眉毛,把自己搞得像個昆蟲一樣……啊,對了,櫻子小姐,你搬到現在的公寓之前是住哪裡?你剛搬過來的吧?那之前呢?」
「哎,世之介,說起來,小濱工作的那家銀座壽司店,你後來去了嗎?」
他只是單純地想:沒辦法,大家都得生活啊!
赤水趕緊翻開了記事本,世之介也沒敢撒謊,老老實實地告訴了他自己家的電話號碼。
實際上,在那之後,世之介也認真地考慮過社長的這一邀請。這是一件好事,就他的求職經歷來說,他也很清楚有人願意正式錄用他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太好了,她雖然在小岩,但出身應該是住宅區那一帶,想到這裏,世之介略感安心。但也就一瞬間,櫻子緊接著給他補了致命的一刀:
世之介極力想證明自己的清白,說著說著就有點惱火了,語氣也變得激動起來。
「對吧?所以啊,老家的朋友老問我說:『你呀,平常有讓他好好吃東西嗎?』」
試圖通過聊這些話題來大模大樣地填滿空白時間的,無疑是很有自信的人。
現實中的對話和他心裏設想的對話完全混在一起,話頭對不上了。
美津子抬頭看向二樓,那裡是社長室兼儲物室。
「橫道,你這傢伙現在在做什麼呢?」
「這樣啊。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果然是啊?好久不見!是我啊,我!」
這些對話對大人們來說都可有可無,對小孩子來說就更是如此了。
「橫濱呢?」
「沒事,喝了幾口水……」
「差不多能猜出來。」
「哎,我先跟你說一下啊,我可是出了名的安全駕駛。就連駕校的教練最後都被我惹毛了。」
結果,處於休肝日的櫻子意志好像也沒那麼堅定,她點了比利時啤酒。
「媽媽!」
「啊,我啊,所謂的打工仔,白天的工作前一陣子剛被解僱了,晚上在新宿的波旁酒吧干。」
「要不是這樣,工作日的這個時間怎麼會這麼巧在區民游泳池偶遇呢。」
小諸也無所謂,舒舒服服地靠在池子邊緣,對世之介說道:「世之介,你還待一會兒嗎?我可要回去了。」
他頓時沒了氣力。同時,不知怎的,早乙女的那張臉浮現出來,他想起了上個月在BBQ時早乙女說的這句話:「可能你以為社長喜歡你,所以挺得意的,不過你要是覺得光靠拍馬屁人生就能一帆風順,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還想到了當他就此抱怨時,小諸說的那句話:
該不會是自己腦子裡的畫面被人看到,人家同情他了吧?他頓時坐立不安,想著趕緊離開,就在此時,精英桌那邊有人說話了:
這是今年第一個酷暑日。嘟囔的是小諸,他穿著泳褲,露出了白生生的肌膚。在他們眼前,陽光照耀下的區民游泳池波光粼粼。
「啊,又來了,世之介,你就這點不好,老是把事情想得那麼樂觀。」
「赤水?」世之介弱弱地問了一句。
從櫻子嘴裏說出的「我」字,發音有些奇特,竟然像是特地練過的。
「是啊,來游泳。」
他愣了愣神,然後猛地站起身來,撲通一聲,腳朝下地跳進了眼前閃閃發光的泳池中。救生員隨即拿擴音器提醒:「入水時安靜點啊!」
「船的。」
如果真的是早乙女的陰謀,那這就是早乙女的惡意。
「啊……」
說起來,在這些學姐當中,有一個和被叫作「小埃曼紐埃爾夫人」的美國女演員波姬· 小絲長得很像的人,名叫明美;當去了東京的世之介第一次回長崎省親的時候,從機場到市內的利木津巴士的座席靠背置物袋裡就塞有一本叫作《長崎導遊》的薄薄的雜誌,他隨手翻了翻,看到有一頁寫著「長崎的晚上就交給我們吧!」,專門介紹市內的小酒館和俱樂部,上面赫然印有那位明美學姐,她已經是「藍蝴蝶酒吧」的媽媽桑了。
孩子終於跳完舞,衝進了泳池。這下女人顯得比誰都輕鬆了,她跑到遮陽傘的影子底下躲了起來。
之前兩人是坐世之介的小摩托來的,想到要走路去公交車站,小諸似乎覺得很麻煩,臉上露骨地顯出不情願的神色。反射著陽光的波紋映在那張臉上,搖來晃去。
他知道,恐怕做到這個月發完工資自己就要被解僱了,不可思議的是,他沒有生任何人的氣。
「體操?不算吧?」女人苦笑著說。
「是的,怎麼了?」
「哦,那有的。」
「沒什麼,不好意思,你別介意啊!」
世之介不禁看了看自己那因為卸貨而弄髒的手。
聽到這裏,櫻子又笑出聲來。
見端坐著的世之介點頭致意,對方也牽著男孩的手對他點頭說:「你好!」
「你不覺得應該給我們拿更大的勺子嗎?」
對了,這種女人有一種本能,能嗅出哪個男人是天生的小弟。想到這裏,世之介懊悔不已。
就在前幾天,社長還跟他說過:「橫道君今年二十四歲吧?要是糊裡糊塗混日子,那可就太可惜了。這個時期的決斷會決定你的一生,這點毫無疑問,我很清楚。」
世之介漫不經心地看著小諸沿著泳池邊緣走去。正想翻個身再躺下時,他的視線剛好對上了寫有「女更衣室」的那扇門,而就在他有意無意地看著的時候,從裏面衝出了一個小男孩。
儘管一開始是偷窺狂,但從結果來看,世之介在某種意義上可謂孩子的救命恩人,所以對方似乎read.99csw.com在猶豫著要不要過來打個招呼,一直待在原地沒動。眼看泳池近在眼前,卻還要被莫名其妙地晾在那裡,這對小男孩來說,自然是毫無道理的。
當時,世之介曾懷著幾分看熱鬧的心態去過一次,但剛進到店裡,光座位費就收了他兩千五百日元,上了一個雞尾酒的玻璃酒杯后還被恐嚇說:
「哎,下水之前先做做體操!」女人提醒想立刻進入泳池的兒子。
他已經不想往回爬了。
在他伸著一個大大的懶腰的時候,阿誠說話了:「要我說,你這個人吧……」阿誠說到這裏就停下了,也把盤子里的哈密瓜糖漿給喝光了。
櫻子好像也感覺敏銳,她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工作性質已經暴露了。
「你家在這一帶嗎?」女人問他。
「啊不對,就有過一次,是在初一的時候,在比我大一級的籃球隊前輩唆使之下,我偷了學校附近一家點心店的關東煮,這倒是有過的。」
世之介把待客用的沙發上堆放的紙箱挪到了地板上,騰出地方坐下之後問道。
「啊,那個,之前真是打擾了。」
喝下盤子上殘留的草莓糖漿之後,世之介想著還了阿誠幫他墊的錢,於是從屁股后的口袋裡取出了錢包。
社長一邊點著眼藥水一邊問:「貨卸完了嗎?」
「就說啊,所以馬上就露餡了。在走出店門的瞬間,前輩催我說『趕緊吃趕緊吃,消滅證據!』,於是我急急忙忙地就把關東煮塞進了嘴裏,燙得我不停地喊『燙死了燙死了』,正鬧騰的時候,就被店裡的阿姨給摁住了。」
「看你這吃法,就像拿著五個勺子在吃一樣。」
「是一直擺在早乙女先生的桌子上、平常總是開著的那個嗎?」
因為說過要請吃飯以示感謝,所以櫻子堅持要自己買單。於是世之介只能把亮太伸出的手往自己的背上搭了。
「但真的就那一次!除那之外,我沒幹過一件問心有愧的事。」
「那個,難道社長……您真的在懷疑我嗎?」他不由得把這句話吐了出來。
「什麼樣的人?說好聽點,就是人渣。」
「櫻子?聽起來好像偶像明星的名字。」
「哦,對了,我姓日吉,日吉櫻子。」
小岩→「我」→《積木倒塌》→《把夜晚打飛》→學姐,這一系列聯想之後,出現了櫻子的臉,只能說她在這一切的延長線上。
「那我去一下。」
「西邊?」
「租車去嗎?」
突然出現的「娃娃魚」給兒童泳池帶來一陣騷動,或者應該說是大受歡迎,一看就能發現,不光是櫻子的兒子,別的孩子也都歡呼著來回地逃。世之介就在他們中間左右遊動,四下追逐著孩子們玩。
「對了,亮太在吃東西的時候,簡直是安靜得讓人吃驚啊!」
「社長應該還在上面。」
「稍微有點超速,違反單向行駛規定,還有就是違章停車。反正就是運氣不好。只要一犯事兒,對面就有巡邏車嗖地跳出來。」
「……可能還是跟血緣有關係。這孩子的父親嘴就很饞。」
「嗯,小什麼?」
他本來要去往六本木車站的,但或許是因為太累了,簡直就像是水往低處流一樣,沿著「芋洗坂」就下去了。
這時按說有很多該問的,老是聊這個話題,談話是沒法深入下去的,可世之介接的卻是——
等坡道走到一半的時候才「啊」的一聲醒過神來,於是打算返回。由於是從上面走下來的,理所當然地,要折返就得爬上坡路了。
兩個人就這樣長時間地抱頭苦思。
「那我來帶他玩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世之介說著站了起來。
「不,對不起,橫道君,我知道你現在有點混亂,這也很正常。我前幾天才剛請你做我們的正式員工,現在又跟你說就當沒這回事,任誰都會混亂的。唉,不好意思了!」
「對對,就是那個。說是裏面的零錢不見了。當然,也可能是早乙女算錯了,或是鬧什麼誤會了……」
「其實也不光是你啊,大概每個人都被問了吧,看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說歸說,他自己的吃相也並不雅觀,剛才還按了好幾次因為嚼得太猛而發疼的太陽穴。
小男孩的母親在後面追著他。
首都高速公路高架橋下的陰涼處,世之介正在用小勺挖著刨冰吃。他從正午過後就一直和銷售兼配送司機阿誠一起給倉庫卸貨,工作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對啊,就是關東煮。」
就在這時,看到社長的眼神之後,世之介瞬間臉色煞白。那雙眼分明是在說「不用說了」。社長顯然已經鐵了心了,那眼神就是在看一個小偷。
「橫道君是做什麼工作的?」她問。
「嗯,太熱了。」
「不,倒也不是。」
哦,這就來了。世之介早就做好充分的準備了。憋在他嘴邊的那段「長這麼大除了關東煮以外沒拿過別人的東西」的小插曲,現在已經迫不及待地要蹦出來了。
「對吧?簡直讓人有點害怕。」
當然,看看就好了,他並不想和那些不良少女有什麼關聯,在學校時,他盡量不和那一類學姐四目相對,當這些學姐坐在身為暴走族的男朋友的摩托車屁股後面闖進學校走廊的時候,他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一直盯著黑板。
於是他只得改用接近於競走的步伐接近他們。
對主動前來搭話的世之介,女人也回應說:「哪裡,之前真的是太感謝了!」
「日吉小姐也要啤酒嗎?」
「對,關於這件事嘛,實在是不好意思啊,那個,能不能請你當作沒聽過啊。」
小男孩迫不及待要進兒童泳池,小手胡亂地揮舞著。
跟慌忙打斷她話的世之介道歉說「啊,真是麻煩你了」之後,也許是聯想到什麼了吧,櫻子忽然說道:「哎,亮太,要尿尿嗎?」
學生時代自在悠閑的記憶和剛才面試時被逼到快發瘋的記憶交替著在腦https://read.99csw.com海復甦,世之介不由得發出一聲嘆息,然後咕嘟咕嘟地喝乾了冰塊已經完全化開的冰咖啡。就在他正要從陽台座位上離開的時候,驀地察覺到了從鄰桌投來的視線。
「下次一起喝一杯啊!來,電話告訴我一下!」
櫻子似乎把它當成笑話聽,世之介對此也沒有多做解釋。
「去死吧!」
「橫道君,喝點啤酒吧。」
「哎呀,你是橫……橫……橫道嗎?」
慌裡慌張的世之介想把話題岔開,於是又去擦亮太的身體,這時櫻子冷冷地甩了一句:「已經幹了。」
對,那次應該就是在六本木這裏。赤水在酒吧說完分手宣言之後,便一個人急匆匆地走出酒吧,往六本木車站走去。據說他女友緊隨其後,哭著喊著說不想分手。在車站的檢票口,他推倒了追上來的女友。女友倒在地上,朝著已經往站台走去的赤水不住地哭喊著:「小拓,不要啊,小拓!」
怒氣未息的世之介回到事務所,美津子告訴他:「社長剛才找你來著。」
而他們聊的都是這回的客戶如何如何,明天上門拜訪的會議上又該如何如何,從顧問角度來說應該如何提供諮詢等等,說的都是除了在電視小品里以外世之介從未聽過的單詞。
「是嗎?」
「不,那個……」
「反正總能走到某個地方去……」
「可是沒人問我啊。」
「什麼呀,啊哈哈。」
一個長得像是混血兒的可愛女孩帶他去了露天陽台的座位,他點了咖啡和一個名字聽起來不怎麼好吃的烤制點心「可露麗」。正歇著的時候,隔壁桌子客人們的談話鑽進了他的耳朵里。
「紅嗎?」
有一陣子沒開車的世之介也來了興緻。
「那個,關於這件事啊……」世之介正了正身子說道。
年輕的母親很快就抓住了男孩,強行給他戴上泳帽。
這種店,一個人進去會比較膽怯。但由於剛剛收穫了一份時薪高達一千五的優渥兼職工作,所以他想著喝個有六本木特色的下午茶也不過分吧,於是走進了店裡。
回到事務所之後,看到早乙女背對著他在敲著計算器。世之介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埋頭檢查起醋拌海蘊的新包裝,這是他在幫著卸貨之前被交代的工作。
要說過分也真是太過分了,自己也沒注意到他啊,或者說,他根本沒想到隔壁的精英男當中居然會有自己的老相識。
「啊!」
「啊,謝謝!」
櫻子似乎還是不知道小諸諸是誰,不過好像也沒在意,說聲「哦」,點了點頭,又問:「橫道君,你有駕照嗎?」
「感謝盛情款待!」世之介就是這樣一點都不客氣。
「什麼手不幹凈?」
一時間,女人臉上露出了想要拒絕說「不不不,太麻煩你了」的神色,但或許她突然想到,自己既不願意走到火辣辣的太陽照射下的泳池裡,但要一直坐在這裏和世之介聊下去又有點那什麼,於是她乾脆說道:「啊?真的可以嗎?」
「辛苦了!」
說著,世之介忽然意識到自己此刻正在區民游泳池裡像烤螃蟹一樣在做日光浴。
當然,雖然時薪一千五也算高薪了,但社會保險什麼的都沒有,和那些年收入一千萬的比起來,連他們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不不不,我很介意。因為我手沒什麼不幹凈啊。」
背起來之後,盛夏的暑熱和孩子的體溫很快使他的後背濕透了。但後背感受著亮太那令人舒適的體重,耳邊聽著亮太平穩的鼻息聲,這讓他走起路來都覺得很開心。
「哦,好啊,很有兜風的感覺。」
「哦,那我們都是做酒水生意的嘛。」
世之介身心俱疲地走過六本木ALMOND糕點店前的人行橫道。
「好啦,電話號碼!」
突然有一個陌生男子接近自己,男孩覺得很奇怪。泳池水很淺,當世之介像一條娃娃魚一樣幽幽地游近他時,他先是驚恐地踩了一下世之介的後背,接著「啊!啊!」大叫著在水裡四下亂游。
位於商店街的這家店去年還是蕎麥麵館,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時尚的咖啡廳。世之介他們被領到窗邊的座位坐下,打開菜單,上面展示的都是荷蘭、德國、丹麥、比利時等歐洲啤酒。由於剛剛一直待在陽光毒辣的泳池邊,世之介迫不及待地想暢飲一杯。
話說到這裏又斷了,他似乎有些難以開口。
「在池袋北口。」
「這可是巴卡拉的,一個杯子就要四萬呢。」
「橫道君,你有女朋友嗎?」
亮太沒有回答母親的問話,一個勁兒地往嘴裏塞甜甜的鬆餅,那表情確實是幸福得要融化了。
小諸今天本來應該上班,但他說什麼請了帶薪假,請了就請了,按理說應該安排點活動,可卻實在無事可做,於是一大早就來找世之介了。
「啊,對,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我們來多久了?」
「我?沒有沒有。要是有,我就不會和小諸諸來什麼區民游泳池了。」
休肝日——年紀輕輕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也就小諸或者做風俗業的。
「啊,橫道君嗎?進來進來!」門內傳來社長的聲音。
「我還是得找時間重新考個駕照才行啊。」
「啊?那我不就得坐公交回去了……」
「車我老家就有。」
「不要在泳池邊跑動!」
「小岩。」
之後,他用浴巾幫已經完全混熟了的亮太把身體擦乾,這時櫻子從更衣室里的自動售貨機上買來了「寶礦力水特」。
「我今天是休肝日。」
忘了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赤水說起過把交往的女朋友給甩了的事。
他一邊嘬著剛端上來的咖啡,一邊有意無意地聽著他們的談話。他們應該是安達信或者普華永道的,總之是特大型外資經營諮詢公司或者專業知識產權服務公司的員工。
「你是不是傻?」
她又說道:「不過,也不能怪橫道先生,是小岩不好。」
「到底什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