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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 冷夏

八月 冷夏

在她旁邊的世之介先是覺得這也不行那也不對,搗鼓著調了很久的座椅,又把內後視鏡往右三毫米、往左一毫米地調整了一會兒,接下來又試了試加速踏板和剎車的狀況。
聲音冷不防從背後傳來,世之介一下子慌了神,回答道:「吃火鍋。我們買了打折的鱈魚。」
站在透明的冰櫃檯對面說話的這個男人看上去也絕不像是一個品行端正的店員。
「你看啊,如果你能坐到小諸叔叔的膝蓋上,還能觀賞景色呢。」
雖然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已晚,但對沒能找到任何正式工作的世之介來說,這一點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
小諸吞吞吐吐地說道。但語氣已經不像是平常的小諸了。非要說像誰的話,那就應該是白天呵斥小諸的導師的語氣。
櫻子把話題轉開了。
與其說世之介機靈,不如說他是想趕緊脫身。
就連櫻子似乎也對其他車不能開快而感到抱歉。
「今天之內能到橫濱嗎?」櫻子笑著問。

世之介說不出話來。在他眼前,小諸就像一個啦啦隊員一樣挺著胸,唱著剛才聽到的那首歌。只是,也許是嗓子使用過度的緣故吧,他的聲音已經沙啞透頂,聽起來與其說是人類的歌聲,不如說是一匹喪失活力的馬的嘶鳴。如果他能鬱悶地歪歪頭,表示今天嗓子狀態不太理想,清清嗓子后重新開唱,那也不至於給人多瘋狂的印象,可他偏要繼續嘶吼著,不管有沒有聲音從他喉嚨里發出來。
「去吧!」
雖然做好了一定程度的心理準備,但和櫻子在車站前會合後走到離得稍遠一些的停車場時,發現停在那裡的竟然是一輛紫色的MARKⅡ。
「小兄弟,啤酒也買點。讓他們拿最冰的那種。」
櫻子立刻坐到副駕駛座上,翻出了像是她哥哥的CD盒。
「啊,那我今天先算了吧。」
「啊,真的……這什麼車?」
我一邊把盛在另一個盤子里的香菜夾到碗里,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解說。
可也並沒有要讓出副駕駛座的意思。
「難怪了。」
「哦,要這麼說,我是見過。人家還跟我做自我介紹。」
或許是性格的關係,又或許是習慣的原因,和兩名一臉嚴肅的選手不同的是,亮太的表情顯得遊刃有餘,一臉的超然。
不管讀什麼書,裏面都寫有這三句話,或者說,只寫有這三句話。漸漸地,當他開始變得樂觀地考慮問題的時候,就主動申請了某本書的卷末介紹的這個培訓項目。
「我還是得過去一趟。」
她應該是日本人,但似乎也通越南話:「要看電視嗎?現在剛好在播男子馬拉松比賽呢。」說著,她打開了掛在牆上的電視。
他們這是要到前幾天剛開通的「彩虹橋」參加「大家一起來過橋」的慶祝活動,因為知道世之介在出發前會花很多時間去調整座椅和後視鏡,所以櫻子利用這個時間帶著亮太到便利店支付電費單去了。
「好好好。」
回國之後,我就立即採取了行動,決定去美國的大學學習投資學。我的英語本來就不錯,剩下的就看自己覺得在二十四歲這個年齡重新起步算不算晚了。
「小濱呀,可能你現在也過得很辛苦吧,不過還是找時間開導他一下吧!」
「那這麼說,你和櫻子小姐現在正在交往啰?」
掛了電話之後,河粉也上來了。
背向河堤站立的是櫻子的哥哥,無論是誰、無論從哪裡、無論怎麼看,都會覺得他就是一個小混混出身的汽車修理工。他明顯不怎麼歡迎世之介。
「不行不行,現在不行。」
小諸給他打來電話,是在他和櫻子結束兜風回到小岩,把紫色的MARKⅡ停在停車場回了自己家之後的那天晚上。小諸說自己還在繼續接受培訓,是利用睡前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給他打的電話。
他就像個鬧脾氣的小孩一樣。
他們在正午稍早一點之前按計劃到達了山下公園。儘管是超低速駕駛,但窗戶一直全開著,一路都吹著風,這讓櫻子心情大好。他們終於找到一處停車場停了車,在公園裡的海邊,她伸著懶腰,看起來格外明朗。
「顏色是有點花哨,但裏面沒那麼誇張,你放心吧,沒裝一摁就能發射導彈的按鈕。」
「你哥不在嗎?」
世之介算好打烊時間,在店門口等了一會兒,運氣還不錯,還穿著工作服的小濱出來關燈箱招牌了。
忙前忙后的工作人員告訴我,阿坤的腳有很嚴重的關節痛。
因為事先跟櫻子說明過情況,所以櫻子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自然,反而似乎是從她身上嗅到了與自己相同的氣味,本能地判斷她是自己的同類:
「要相信自己的潛力!」
電話那頭的人問。是嗎,今天是奧運會最後一天了啊?我這才想起來。
情況發生改變,是在那次覺得機會難得,於是去美國旅行了兩周左右之後。
我不由得把河粉往旁邊一推,把報紙攤開在吧台上。
和她生活的那段時期剛好和找工作的時期重疊了,也許自信這種東西會在不知不覺中萌生吧,幸運的是,在獲得第一志願應聘的那家大型證券公司的內定時,我甚至感覺從小就畏首畏尾的自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其實啊,那個吧……是我特意換了套西裝才出門的,實際上我那會兒在家。」
「晚飯吃什麼?」
那雙眼睛都在微笑。
「沒問題啊,畢竟我也出了一半首付的。」
首先準時出現在停車場的是小諸。在電話里,世之介完全不認可他那培訓有任何的價值,這固然讓小諸很生氣,但與小和田太子妃、J聯賽開幕的時候一樣,他那顆必須緊跟潮流的追星族之心無論如何都無法克制,所以當世之介一提到「彩虹橋」三個字,他就滿口答應了:「兜風我是要去的。」
「這個是櫻子小姐的車?」
心疼。
「媽媽說副駕駛座是給女人坐的。」
「你反應好遲鈍啊!」
就連世之介也忍不住喊出聲來:「哇,東京還真是大啊!」
「沒怎麼變啊!」
「比如說呢?」
在並不罕見的以沙礫鋪就的月租停車場里,坐入很罕見的紫色MARKⅡ里的世之介又神經質地不斷調整著座椅。
「搞得我們像巡邏車似的。」
「不,我是說,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樣……說得具體一些就是,他是我現在正在交往的女朋友的孩子,今天我負責看他,所以我就把他帶來了。這傢伙,啊,我指的是小諸諸,這傢伙要去美國留學了。要是讓他一個人踏上旅程,那會很寂寞的……」
兩人想先吹吹海風再說,於是坐到了長椅上,看到對面也坐著一對年輕的九_九_藏_書情侶。
對事到如今才表示驚訝的小諸,世之介回答說:「不是說了嗎……說準確點,這是櫻子哥哥的車,櫻子也出了一半的首付……」
他一邊吸著鼻涕,一邊往世之介這邊撲來。
「喂,這位小哥,你都給這姑娘便宜了,也給我打點折唄!」果然其他顧客不樂意了。
小濱想要阻止他往下說,可是世之介還是唾沫橫飛:
孔雀那句話小濱基本上沒聽進去就回店裡了。
「啊,忘了!」
「柚子醋買了嗎?」他問櫻子。
我跑到店外,不知道該坐計程車還是電車好,最終還是進了地鐵的入口。這是年輕時經常隨處遊走的街道,不管是地上還是地下,我很清楚哪條是近道。
「那好啊,我走了!」
第一次見到的阿坤那黑色的瞳仁閃閃發光。
「真有人會這樣嗎?」櫻子流露出認真的驚訝神情。
「有啊。我爸和我哥。做三人份和做五人的也沒什麼差別啊。」
世之介的腳終於可以挪動的時候,小諸那既像唱歌又像是哮喘一樣的表演剛好也結束了。
「是啊!果然史密斯選手的步頻突然就降下來了。三名日本選手要是不趁機超越史密斯選手衝到前面的話……」
街道的變化體現在氣味的變化上。
「那是做什麼的?」
「我一握方向盤,性格就會改變!會比平時更仔細!」世之介說得唾沫橫飛。
而在車子的另一邊,搶著要坐到副駕駛座上的亮太和櫻子好像也結束了激烈的爭論。雖然沒怎麼認真聽他們說了什麼,但卻聽清楚了櫻子哄騙小孩的一句話:
「那就是。跟那個一樣的。」
也許是聽到我打電話了,一個店主模樣的女人跟我搭話。
「沒事,沒什麼。」
雙腳已經急著要跑去給亮太加油了。
一走出池袋西口,我忍不住出聲道:
「啊,才來我一個嗎?」
「不知道。」
「別煩我。先看這個,這段鱈魚,便宜點賣給我。」
「啊,是誰啊?是我認識的人嗎?」
事實上,我已經在越南的胡志明市生活了近十年,剛開始來的時候街上瀰漫著香辛料、汗水和石灰的味道。隨著外資咖啡店在主幹道邊開業,行道樹被砍掉,馬路被重新鋪裝過,在一大片的空地上建起購物廣場后,那些味道便從街道上、從人的身上消失了。
小諸居然已經從好不容易入職的那家大型證券公司辭職了。
「那我走了。」
「您越南話說得真好啊!」
「你聽我說呀。小諸諸辭掉了他好不容易才進去的公司,說是要重新尋找自我,迷上了一種很奇怪的培訓。之前我偶然在橫濱的公園裡見到他,仔細問了一番才知道,他上了各種各樣的自我激勵課程,那培訓已經是他去的第三家了,現在的他,完全成了一個受訓狂了。」
世之介也立刻服軟了。但小諸接下來告訴他的事情讓他極為震驚。
阿坤兩隻手臂都沒有了,就算他想自己按也按不了。
突然,一句撒嬌的話從櫻子的鼻子里鑽出來。有一瞬間,他懷疑櫻子是不是鬼上身了,但很快明白過來:她是在給對面坐著的那對情侶中的女生配音。
「電車上不是也能見到嗎,有人挨個兒跟乘客搭話之類的?」
「你不是沒他電話嗎!」
他不禁嘟囔著說。不過他很快又意識到了一件事:
最先從世之介嘴裏蹦出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當然,奧運會的日程已經記在頭腦里了。只是來到日本之後,一直忙裡忙外,幾乎就沒通過電視收看奧運會比賽。
「對不起!對不起!」
確實,從站前的轉盤往羅薩會館那邊一路走過去,這一印象也沒什麼改變,「世之介常去的小鋼珠店還有呢」,「啊,那時候常去的居酒屋也還開著呢」,在拉麵館的屋檐下還掛有「拒絕米其林」的牌子——「還是那個池袋啊!」這感覺與其說是懷念,不如說是因一切都沒怎麼變而感到高興。
進入村子后,說真的,我當時就說不出話來了。當然,之前對此也有所耳聞,但那是我第一次切身地接觸到那種痛苦。
世之介也跟著演起了男生的角色,配合得相當完美。
原本是要一個人寂寞地踏上旅途,而世之介和亮太卻到成田機場給我送行。
這次和協會的工作人員一起來東京,是為了給從這個月月底開始的殘奧會做最終的準備。住宿的地方已經分配好了,訪日日程的確認,還有和越南大使館以及相關人員的壯行會等事情的交涉也已完成。
就在他想拔腿往超市跑去的時候,廠子裏面有人叫住了他:
在體育報紙的照片下方,登有這次的馬拉松地圖。路線從神宮外苑的新國立競技場開始,穿過銀座等地,然後又回到新國立競技場。
就在這彷彿泄了氣一樣的夏天裡,和櫻子開車兜風一事變成了現實。櫻子讓世之介先去取車,於是他去了位於小岩的櫻子的老家。
小諸順著世之介回頭的視線看過去,似乎立刻就想起了櫻子,但他此刻哪兒顧得上去問兩個人的進展:「總之,你先走。下次我再跟你好好解釋。」
兩人正說著,櫻子和亮太回來了。亮太似乎在便利店又纏著要買零食,被櫻子呵斥了一頓,他儘管才三歲,此刻卻以一名狙擊手一樣的眼神瞄著世之介。
「啊,那,我去買回來?」
正要走進安檢處時,從背後傳來了響亮的聲音,甚至讓我有點不好意思。
「真麻煩!」
「你不知道嗎?他們被強制送到這種培訓班裡,被訓練成一個徹底否定自我、只知順從的『社畜』。他們會被關上十天左右,整天被灌輸說自己沒有任何可取之處,徹底被逼進死胡同,到最後那天反倒會被表揚,說像你這樣沒用的人居然也撐過了這麼殘酷的培訓,然後大家全都解脫了,一群大男人還會放聲大哭。這你不知道?」
店裡人很多,好在吧台一角還有唯一的一個空座。點了糯米糕和河粉,坐著歇了一會兒。這塊地方似乎本來是供員工休息的,牆邊還放著越南的報紙和私人的手機等。
小濱說第二天要早起,而小諸除了彩虹橋以外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於是在池袋讓這兩人下了車。剩下三人返回小岩時,剛好是晚飯時間。停好車子后,本打算去商店街的餐廳吃飯,但櫻子說:「亮太有點困了,還是回我家吃吧。我做點吃的。」
除此以外世之介再沒有別的感想。從花壇廣場上的家長孩子們、情侶們臉上的表情來看,他們簡直像是被逼著看了一場令人心情壓抑的霸凌現場,大家都默默地離開了。
世之介從駕駛座下來之後便表示佩服說:https://read.99csw•com「果然還是小諸諸你厲害啊!看到這個車,居然沒什麼感想。」
看到世之介從電線杆後面跳出來,小濱嚇了一大跳。
捲簾門開著,廠里似乎沒人在,但卻還開著明晃晃的燈,很刺眼,待修的一輛計程車的車體被千斤頂頂了起來。
世之介驚呆了。
「高志君,你對慶子醬好冷淡啊!」
說到這裏,小濱看來是想著必須趕緊回到店裡去,於是隨口撒了個明顯的謊:「知道了知道了。去。」
櫻子已經在超市門口開始挑蔥了。世之介抱著還沒完全醒透的亮太,手裡拿著購物籃,對他來說,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逃跑的餘地了。
「後座是擠了點,可以嗎?」
但一工作之後就碰壁了。我驚人地無能,整天萎靡不振。一萎靡,更是和身邊同批進來的同事拉開了差距。每天在公司里眼睛都不敢看別人,別人也看不到我。
「哎哎,我現在上著班呢!」
趁河粉還沒涼,我吃了起來。耳邊不斷有播音員的聲音傳來。
櫻子父親的汽車修理廠就開在一個遠離了密集住宅區的地方。前方有一道堤壩,夜空顯得廣闊敞亮。
世之介一說起來就止不住話頭,小濱想躲都躲不掉。
聽櫻子特別詳細地解釋完,只見那個用完全嘶啞的聲音高歌了一曲的男子喊著「謝謝大家」,從長椅上跳了下來。
自己鼓足勇氣來幫他,卻被這樣對待。世之介如果稍微冷靜一些且足夠理智的話,或許就能推測出小諸現在的狀況,但他此刻對敢於鼓足勇氣的自己感到很興奮,所以相應地生氣得很。
「小諸諸,加油!」

「哇,這也太誇張了吧?」
「小諸!你在幹什麼呢!」
還好,也許是世之介說得很坦誠的緣故吧,在去往橫濱的首都高速上,儘管他們不斷被其他車輛超車,櫻子並沒有像起初世之介預想的那樣嘴裏高喊著「超他、超他」煽動他開快車;反而因為這車外表是紫色,卻低速駕駛,導致很多車想超也不敢超,留神一看,後面已經堵了一大串了。
今天他還邀請了小諸和小濱。小諸是打電話約的,而小濱,則是他特意去銀座的店裡找的。
關於那場事故,店主好像也聽說過,她點頭說道:「對對對,我看過這個新聞。」
「三名選手都佔據了有利的位置。現在是三名選手一起跑,不過跑到十公里左右的地方,先頭梯隊可能會分為兩組或三組,真希望他們那時還能緊跟先頭梯隊跑啊。」
「啊,今天太感謝了。借了您的車,不過,嗯,我們沒怎麼跑遠路……」
小諸不安地從椅子上跳下來,擠到了世之介和導師們中間。
「知道知道!」
世之介跟櫻子的哥哥借的車子就是那輛紫色MARKⅡ,果然不出所料,在機場的檢查站那裡被攔住了,當然,從儀錶盤到後備廂就不用說了,就連旅行包里裝的東西也被檢查了。
邀我來的那位日本女性似乎已經來過很多次了。她很快就被認識的孩子們圍在了中間,我本以為她還會過來和我聊一些工作上的話題,但她轉身便進了辦公室。
「慶子醬是不是對高志君有意思啊?」
簡直是把世之介當作礙手礙腳的人了。
「不,他不是我爸爸!」
櫻子是母親,按說一起跟著坐到後座就好了,但她似乎還是喜歡坐已經坐慣了的副駕駛座。
「都說可以啦!」
「我們也想一直幫他按摩痛處,但也不能光顧著這個孩子啊。」
他們買了大量的食材,然後走回櫻子的老家。雖說這時是八月,可是今年的冷夏確實很異常,日落之後,竟感覺有些冷絲絲的。
我抬頭看了看回話的店主,又看看電視,坐在背後那張桌子邊的一位男客人這時告訴我說:「日吉選手是臨時選上的。因為那個叫什麼什麼的選手騎摩托車出事故了。」
「太好了!」

「啊?可以坐嗎?」
店主看著電視說道:「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不過,這個森本選手特別有名。還有一個大野選手,我好像也見過。」
發不出聲音的小諸不知何時流下了眼淚。他應該很痛苦,抽噎著,吸著鼻子,臉都被淚水打濕了,卻還在儘力地想唱出來。
那麼讓她做點什麼吃好呢?就在世之介慢吞吞地開始琢磨的時候,遲鈍如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店主剛才似乎沒注意聽:「是馬拉松選手嗎?我記得好像是有人叫這個名字。啊,對了,好像今天的體育報紙上還登了呢……」
「唉,我一直想跟你說的,但仔細一想,要說的話,還是先跟鄉下的父母說吧。」
一九九〇年出生,東京人,三十歲。
「改變習慣,人生就會改變!」
店裡還是一片混雜,充滿喧鬧的笑聲。
「啊,慶子醬嗎?哪有的事!」
世之介不由得站起身來。映入他眼帘的是,在享受夏日假期的家長孩子們、情侶們熙熙攘攘的花壇廣場上,一個穿著西裝的男子正叉開腿站在長椅上聲嘶力竭地高唱著。
我猛地站起身,從錢包里掏出了錢:「不好意思,吃剩那麼多。」
根據小諸隨後更詳細的解釋得知,他也試過重新找工作,但現在是「就業冰河期」,根本不可能輕輕鬆鬆重新再找一份工作,在此期間他開始厭倦每天大白天地就跑到露天陽台(實際上是晾衣台)上喝酒的自己,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於是買了一大堆最近流行的自我激勵類的書來讀。
打開一看,《今日開跑》這一大號標題下面,是互相摟著肩的三名選手的大幅照片,沒錯,其中就有日吉亮太。
「那個人是……」
亮太把櫻子的話當真了,他似乎很高興自己又多了一個夥伴。對這種誤會,小濱似乎也早已習慣,而其他人誰都沒有糾正,就這樣出發了。
「你說過這個嗎?」
「……我自己也很清楚,和其他同期入職的新人比起來我是最差的。不管我怎麼努力都沒用。銷售業績也總是排在最末尾,我這種傢伙,公司是不需要的。而且啊,世之介,你怎麼可能理解我呢!像你這種一開始就已經放棄了人生的人,怎麼可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正在這時,兩個導師模樣的男人走了過來,一站到小諸面前就輪番訓斥道:
「都是一些搞自我激勵的培訓班。」櫻子一臉厭煩地說道。
「……日吉亮太選手?」
「沒關係,怎麼了?」店主關心地問道。
在被警官盤問時,為了省事,世之介撒謊說「是的」,但亮太忽然就鬧起來了:
此前小諸才見過櫻子一面,這回他和櫻子簡短地寒暄過九_九_藏_書後,冷不防就把世之介拉到了一邊。
亮太似乎輕而易舉地被騙過去了,他乖乖地坐到了後座上。
上一次回日本是在三年前,回來參加母親的葬禮。那時從成田機場直接就回了鄉下,仔細想想,像這樣走在東京街頭已經時隔十年了。
「不許哭!大男人哭什麼!」
我不由自主地就給他按摩那細細的腿。
「什麼幹什麼……我和日吉小姐來兜風的……」
「你來這兒幹什麼?」
他開始訴說起冰川丸的歷史,這下櫻子可樂壞了:
「這孩子是誰的?你的嗎?」
世之介忽地警惕起來,他想,一般這種情況下,櫻子那暴脾氣的父親或是她那不像好人的哥哥會不會從這輛車子底下鑽出來呢?
「太好了。那星期天十一點小岩見。」
「老樣子,低級趣味!」她嘲諷道。
發現世之介不對勁之後,櫻子似乎也猜到了破壞了廣場假日氣氛的那個男人的身份。或許是突然意識到這件事與他們緊密相關的緣故吧,她的表情愈顯凝重。
是從越南的奧運事務局打來的,詢問在東京的視察是否順利。
「喂!」
如此回話的櫻子也絕不是一個品行端正的顧客。
「只要有夢想就一定能實現!」
雖然他在意的並不是這一點,但這話還是脫口而出。
「那是什麼?」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對那些人的責罵,小諸還是一邊吸著鼻涕,一邊一個勁兒地給他們道歉:
地圖中的各個地點上都周到地標註了先頭梯隊預計到達時間。我看了看手錶,從池袋這裏出發,如果稍微趕一趕,也能找個地方觀戰。
在一念之間辭掉了好不容易進去的大型證券公司,那時我彷彿聽到了自己內心的呼喊:就這樣逃走的話,今後的人生中如果再遇到什麼糟心事,自己還會不斷地逃避。但同時,我始終捨棄不了一個念頭,那就是:從頭再來,再挑戰一次。
過了一會兒,他們聽到了巡邏警察的廣播,要他們別在路邊停車,立刻返回行車道。廣播似乎間隔一段時間就會播放一次,世之介他們當然也和其他的車輛一起都返回了主路。
這麼做肯定會影響到其他顧客吧?世之介有點擔心。
世之介耳中聽著導師的這種話,沿著花壇邊的步道繼續往前走去。或許是感受到了一股異樣的氣勢吧,小諸終於留意到他了,立刻驚慌失措起來。
櫻子哥哥有個朋友在這家超市的鮮魚櫃檯工作。
喊話的是亮太。然後,世之介也和亮太一起沖我喊了三次「萬歲」。
「在啊。在家。今天他負責看亮太。」
「對各位選手來說,這種比賽可能很出乎他們的意料吧。」
「你聲音太小了!」
他們兜風的路線是,從小岩出發,從京葉路進入首都高速,穿過剛剛開通的彩虹橋,往台場去。要說這次兜風有多愉快,倒也不見得。
雖然不知道對面的男子是開什麼車來的,但他看起來乾乾淨淨的,給人感覺很單純。
「嗯,那倒是,總之,現在不行。我得快點進去了。」
「那裡停有一艘『冰川丸』,是一艘豪華客輪,卓別林也坐過。『二戰』結束后很多人從大陸撤退時都是坐的這艘船,很有歷史呢。」
我趕忙把視線轉向電視機。正如解說員所說的那樣,屏幕上正播放的空中拍攝的畫面顯示,先頭梯隊分成了兩組。
「我說啊,其實我也知道,小諸諸你真的是太不關心我了。」
確實有那時候的影子。當時應該是三歲左右,這樣一來年齡也吻合。
吵架的由頭,記得似乎是因為空調溫度的設置問題。
「可你不是每天都去公司上班了嗎?之前我也是等你下班之後才一起去喝酒的。」
「可是,小諸……」
「好了!總之你先走開好不好!」
「啊,衝出來了!三人都超過了史密斯選手,留在了先頭梯隊里。」
「可是你家裡不是有人在嗎?」他問。
去拜訪阿坤他們居住的和平村,也是出於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入住的胡志明市一家賓館的游泳池中,遇到了一位在聯合國工作、年齡相仿的日本女性。
「什麼呀,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啊,波瀾起伏也分各種類型,日吉亮太選手等人相對而言更有可能在這種預想不到的比賽中獲得好成績。」
在他們身後,就好像世之介沒有出現過一樣,下一個受訓者已經跳上椅子唱了起來,而被認定為不合格的小諸則被導師帶回了隊列。
「了解。我也不太習慣演一個遲鈍的人氣男生。」
我漫不經心地抬頭去看電視。比賽似乎剛開始沒多久,畫面中出現的是二十人左右的先頭梯隊。
當然,我並不是對過去那些極其不衛生的日常事物戀戀不捨,只是總感覺有一些很重要的東西也都隨同街道和人的味道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從小岩站北口稍微往前走一段有一個『丸福超市』,在它正對面有一個月租停車場。應該遠遠地就能看到。那個車特別顯眼,就像是一隻孔雀落到了住宅區里一樣。記住是『丸福超市』啊!」
「是嗎?但我現在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你這傢伙,是不是逗我玩呢!傻瓜!」
但是,只要跟阿坤本人稍微提到這一點,他都一定會很生氣。因為他是一名運動員,是為了獲勝而努力拚搏,絕不是什麼受害者的代表。
在悠閑地等待著河粉上來的時候,手機響了。
「不合格!明天再來一次。還真的是不管叫你幹什麼,你都不行啊!」
「奧運會閉幕式是今晚吧?那邊是不是很熱鬧?」
一樓是房東老夫婦倆自己住的地方,二樓和三樓都各有兩間單間出租。我租借的是三樓的西側,房間很小,有一個陽台,或者說是一個稍寬一點的晾衣台。
聽到這裏,按理說他應該連聲否認「沒有沒有」,但是他卻只是單純地感慨道:「嗬,你們好上了啊!」
「森本選手、大野選手、日吉選手,日本代表團的三名選手都進了先頭梯隊啊!」
「什麼事?」
或許是早已習慣了在公共場所被人抱怨了吧,導師們一臉不高興地回頭看他。
他不是在滿懷欣喜地歌唱,而明顯是在別人的命令之下不得不唱,聲音聽起來很急切,殺氣騰騰。
一邊提心弔膽地想,怎麼按才能緩解他的疼痛?會不會反而讓他感覺更痛?一邊一直持續輕輕地按摩著他那細細的大腿、小小的膝蓋和瘦瘦的腿肚子。
本以為事情到這裏就結束了,不料男子走開之後,花壇對面有十來個男女穿著新人面試西裝已經排好了隊,一個貌似排在第二位出場的男人正往這裏全速飛奔而來。
這回站上https://read.99csw.com長椅、神色極度憔悴的男人,居然就是小諸。
「啊,誰啊,是誰啊?」
走在西口的商店街上,本來打算簡單吃點蕎麥麵,但回國才第六天,已經開始懷念越南的味道了,留意到一家越南料理店門口貼著一張越南糯米糕的照片,我就被吸引了進去。
想去只管去就好了,可雙腳就是動不了。
我在工作的第十個年頭第一次休長假,接受了一位中國同事的邀請前往越南旅行。起初是打算和她兩個人去度假,但到達后第三天就鬧掰了,之後我就開始一個人四處溜達。
「我現在住在越南呢。」
「史密斯選手從開場以後就一直以很高的步頻領跑,其他人都被他帶著跑。不過,要是按照每個人的最好成績來算的話,史密斯選手很難就這麼甩開其他對手。這樣一來,所有跟著他高頻步伐跑的選手,節奏肯定都會亂啦。」
仔細想想,和阿坤的相遇就是自己人生的轉折點。
看到櫻子父親想掏錢包,世之介趕忙回身朝超市跑:「不不,這些我來。」
世之介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很想跑到小諸的身邊,可不知為何身體卻動不了。
「高志君,你真是遲鈍啊!」
「真是的……之前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聊過吧?我和她在泳池又遇到了,然後就兩個人一起去橫濱兜風,之後就時不時約著見見面。」
於是事態瞬間進一步惡化。
「這是我哥的車。」
「Feel good?」我問。
看看手錶,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大約有十分鐘了。小濱到底還是不來了吧!就在世之介正要放棄的那一瞬間,忽地聽到有人喊了一聲:
當然,重新找工作也讓我嘗盡苦頭。當時正處於所謂的「就業冰河期」,時機不好,卻還能有哪怕是一次在大公司工作的經歷,這讓我覺得只能說是一個奇迹了。
「可為什麼要辭呢?好不容易進了家一流企業。」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來邀請你啊,一起去兜風吧?」
對於世之介的解釋,警官也不是不相信,問題是,搞不好這也可能是一起國際性的誘拐案件。
「對,這種男人確實挺讓人火大啊。」
跑下台階時,當時的記憶變得鮮活起來。
「是休息,不過不行。我現在根本沒心情兜風。」
她只想趕緊把自己的孩子託付給小諸。
很快地,換了角色之後的世之介說道:
一九六〇年代美軍播撒的枯葉劑,其危害跨越幾代依舊在擴散。當時只有十歲、正當頑皮的阿坤就是第三代受害者。
「對不起!」
從這句話來看,高志就是坐在那邊的那位男生了,而話語里稱謂結尾帶了「醬」的慶子是誰還不清楚。
世之介回頭一看,只見那裡站著一個彪形大漢,應該是櫻子的父親。他和櫻子哥哥又不一樣,具有另一種威懾力,以至於讓人感覺他手上沒有拿一塊帶著骨頭的猛獁象的肉反倒很不自然。
阿坤上肢殘疾,他代表越南報名參加殘疾人五十米和一百米的仰泳比賽。他的最好成績和熱門選手的差距很大,恐怕在預賽中就會被淘汰,但他很喜歡游泳,起初學習游泳是為了緩解關節疼痛。最開始他的目標只是能游完二十五米,但現在既然被選為殘奧會的越南代表,那麼,他當然要咬牙努力,而他在東京奮勇拼搏的姿態能給迄今為止一直支持他的和平村的工作人員們、游泳學校的教練們,甚至是和他一樣承受著「枯葉劑後遺症」的痛苦的孩子們增添多少勇氣?考慮到這些,他的貢獻無疑是巨大的,可以說成績什麼的根本就無關緊要。
「這麼說來,可以預見的是,比賽將波瀾起伏,充滿變數,那麼,哪位選手最擅長這種比賽呢?」
結束了煩瑣得只怕連駕校教練都會嫌煩的檢查工作之後,世之介已經汗流浹背了。他這才像意識到了什麼,「啊,對了」,說著打開了冷氣,但是汗水可不會那麼輕易就干。
我們沒有發展出任何感情關係,但我和這個愛笑的女人很投緣,一起吃過幾次午飯後,我接受她的邀請,去參觀了阿坤他們所居住的和平村。
「不不不,不好,接下來還得和那兩人一起吃火鍋呢!」
畢業之後,我獲得了教授導師的推薦,入職于香港的某家投資公司,待遇相當好。工作並不輕鬆,十年裡,因為患上了胃潰瘍、十二指腸潰瘍等而多次去醫院就診,也住了好幾次院,但也算趕上了好運氣、好時代,在四十歲之前攢了一筆錢。
世之介原以為要帶上亮太三個人一起去兜風的,這麼一來,就成真正的約會了,想到這,再面對著如此一輛車,世之介莫名地感到一陣緊張。
世之介拍了拍我的肩膀。
為打發時間,我抽出了一份報紙。
發達國家的景象,就算二十五年的光陰流逝,也不會有什麼變化。要是像越南那些國家,走慣了的巷子隔一年就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過上五年,整個街道都能換上一副新面孔。
結果在出發之前,我們三人被帶到了檢查站的詢問所里,又是查身份證,又是跟櫻子聯繫,本來時間很充裕,這樣一來,等到機場時已經臨近起飛了。
離開櫻子的老家之後,可能是先前太緊張吧,一種解放了的感覺使得他的膝蓋險些打戰。
距離有點遠,對面的聲音聽不到,但櫻子巧妙的配音感覺就像是那女孩在說一樣。

順便一提,世之介聽櫻子說過她父親和哥哥開了一家小型汽車修理廠,而這台MARKⅡ就是她哥哥的車。
上面刊載著本月末即將在東京召開的殘奧會的相關報道。其中登了一張上個月在胡志明市的某家賓館舉辦的代表團壯行會的集體照,穿了統一制服的阿坤也在其中。
世之介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在這個男人飛身躍上長椅上的一剎那,他不禁「啊」了一聲,聲音都變了。
他們劈頭蓋臉地沖小諸罵著難聽的話,把小諸進一步逼入絕境。
「嗯?」就在這時,我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只是此刻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
世之介所認識的小諸,是會在池袋的廉價居酒屋裡幸福地喝著小酒的小諸,是結賬的時候因為從錢包里找到了居酒屋的打折券而滿心歡喜的小諸。當然他也是一個步入社會的人了,是在大型金融機構里工作的男人,想必每天都過得很累。即便如此,小諸從本質上來說是個好人,不管有什麼緣故,他都不應該遭人如此痛罵。
見世之介猶豫,櫻子便說道:「就是今天見還是下周見的區別而已。反正你也不會受歡迎的。」
進到鋪著沙礫的停車場后,小諸四下張望。
哥哥很是https://read.99csw.com失望,忘買了的櫻子也異常後悔。
剛好店主這時候過來添水,於是我問道:「不好意思,剛才電視里說的,是日吉亮太選手吧?」
「我真的做不來……」
這時不知從哪裡傳來了一個男人的歌聲,就像是在叫嚷一樣。
「真的可以坐嗎?」
「是啊!」
話音未落,櫻子便朝前面的丸福超市走去。
四下走著,我想起了很多事。最先想到的就是當時自己住的那間公寓,從池袋坐埼京線往前一站就到了,現在回頭想想,那棟公寓樓造型還真是奇特。
坐在嚴守限定速度規規矩矩駕駛的世之介開的車上,與其說享受兜風的快|感,不如說,唯獨自己坐的車被人遠遠拋下而產生的焦躁感更折磨人。為轉換心情而打開的音樂也是如此,各人口味都不同,按說在這種情況下就應該由那個三歲小孩來承擔起活躍氣氛的任務,但他一坐上車就會睡著,出發沒多久就躺在小諸的膝蓋上打著鼾睡去了,這還算好的,不料那小諸也有同樣的毛病,這就失算了。
一看,穿著運動衫、怎麼看都像是休息日的小混混模樣的小濱就站在那裡。她的頭髮稍微長長了些,但也還是板寸。
「我也沒什麼心情啊。去兜風吧,是紫色的MARKⅡ哦!改裝車,車門打開以後就跟海鷗的翅膀一樣。」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優里已經有了喜歡的男人。或許對她來說,和我交往純粹只是為了排解寂寞而已。但現在我可以挺起胸膛說,那半年才算是自己最為光輝燦爛的一段青春歲月。
第一次見到阿坤的時候,他正躺在床上哭,拚命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
這是一個冷得破紀錄的夏天。七月末時忽地熱了起來,眼看著就要以這種狀態熱情地迎來真正的盛夏了,可是進入八月之後,氣溫急轉直下,有些日子最高氣溫甚至只有二十二度。
櫻子「嘿」一聲把鑰匙遞給了他。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他橫下心坐進了駕駛座。真正坐進去之後看不到這車那奇特的外表,心情也因此多少平靜了一些。
「比如說天氣不好啦什麼的,總之對於難跑的賽道,他都很擅長。」
櫻子說道。這當然是句玩笑話,但這車居然沒有搭載導彈反倒讓人覺得不正常。
「嗯,你認識的!」
櫻子的哥哥走近語無倫次的世之介。世之介想,他可能會抓住自己的胸口,或是打自己的頭吧,於是不由自主地把頭伸了出去。但他只是拉開了世之介提著的超市購物袋,往裡面看了看。
「哎哎,小兄弟小兄弟。」
「現在正在跑的這個日吉選手……嗯,這個亮太,還到機場送過我呢,當時我要啟程去美國,他還跟我說『小諸諸,加油』呢!」
留在耳朵里的解說員的聲音猛然復甦。為了確認這一點,我又回想了一遍,沒錯,就是「日吉亮太」,我聽得很清楚。
「要,要不去看一眼吧?」
天氣好的時候,我經常煮了毛豆,在那個陽台上喝啤酒。大三的時候,我在按說很難想象自己會去的六本木的一間酒吧里做兼職,在那裡認識了優里,我們瞞著房東在那間房子里同居了半年左右,現在想來,像優里那種說起來屬於華麗喧鬧的群體中的女人怎麼會和像自己這樣說起來很不起眼的男人交往呢?真的很不可思議。或許她也喜歡在那個晾衣台上度過的每個悠閑的黃昏?
「星期天不是休息嗎?」
開始通過此行的目的地彩虹橋時,亮太和小諸也醒了。雖說是橋,但這裏可是高速公路,按規定是不能臨時停車的,但也有三三兩兩的車子靠邊停下,況且車上還坐著兩個一提到要做違法的事就兩眼放光的女人,所以世之介最終還是依照她們的吩咐,「在這兒停一下」了。
模仿到這裏,忽地回歸本來身份的櫻子說道:「等等啊,現在換我來演那個受歡迎的角色吧!」
「小濱!」
把臉從碗里抬起來,四下看了看。
剛開始我覺得一個人旅行就挺好,但也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膩,於是便邀請了世之介。我們先坐車巡遊西海岸,然後橫穿拉斯維加斯和大峽谷,之後又飛到佛羅里達,暢遊了基維斯特島,最後又逛了紐約。
在阿坤成為競技運動員時,我原本想跟在他身邊,沒承想每天在協會裡進進出出之後,不知不覺竟然做起了類似於理事一樣的工作。
不知按了多久,阿坤把埋在枕頭裡的臉慢慢地抬了起來。
屈指算算,再把記憶中模仿吸塵器被玻璃彈珠卡住喉嚨、眼睛都翻白了的那個男孩子和照片中出現的選手的臉進行對比。
「明、明白了,明白了。回頭我給他打個電話。」
世之介剛一接起電話,小諸便道歉說:
她從一堆越南報紙下抽出了一份日本的體育報紙。
「打擾一下,這個叫作日吉亮太的選手很有名嗎?」我問還站在一旁的店主。
但世之介還是全神貫注地在開車。櫻子和小濱顧不上理他。她們果然性情相投,興奮地互相聊著自己以前上中學時是什麼樣的。就聽到她們說「我有個學長去了少管所了」「我的同學裏面還有去了戶冢帆船學校的呢」等等。
「啊,現在梯隊開始分化了!」
「現在領先的三名選手分別是肯亞的穆太選手、卡尼亞塔選手,還有英國的史密斯選手。」
上了一年紐約的語言學校,然後考進了想報考的大學。什麼也顧不上,每天待在教室課桌、圖書館的桌子前,一坐就是五年。
「副駕駛座本來就是女人坐的地方。」
這次來池袋是因為要參加在車站前某家賓館舉行的一個會議。想到離開會還有段時間,我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東逛西逛,以慰思戀之情了。
剛開通的彩虹橋散發著田園牧歌般的氛圍。把車停在路邊后,他們盡情飽覽著東京灣的全景。
「什麼嘛。冰箱里都沒了。」
「阿櫻,你現在住哪兒呢?」
總而言之,他已經辭了好幾個月了,至今還沒跟父母說,就連對一直為兒子能在一流企業工作而那麼驕傲的父母都沒說……
畫面切換之後,出現了在先頭梯隊中奔跑的三名日本選手的身影。日吉亮太處於其他兩名選手身後,時不時能從他們的肩膀上方看到他的臉。
我至今記得,旅途中,依舊和世之介像往常一樣說著一些傻乎乎的話,但漸漸地,我覺得頭腦越來越清醒。
我緊緊握著機票,在安檢處前和他們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