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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 衝刺

十一月 衝刺

「亮太!」
「天已經冷了,就別在外面搞了,到家裡吧。」
世之介回頭看去。
結果是,從青花魚塊買到橡膠繩,兩人裝滿了三個購物籃的東西后才心情大好地走出了超市。人在買完東西后通常會瞬間感到很疲勞,但對於喜歡購物的人來說,這疲勞感才叫人慾罷不能。
本來打算去接他們,但說完這句話之後,世之介發現拿著購物袋的兩隻手都勒得慌。
亮太只是從鼻子里「嗯」了一聲。
「我說的是我前夫,他是登山家,或者叫探險家,一般做一些登山嚮導之類的工作,不過偶爾也會有人贊助他去做一些很危險的事。」
櫻子一般都會買點小點心回來。這時候肚子剛好也餓了。世之介便泡上茶,和亮太一起坐下來休息片刻。
世之介現學現賣起了從雜誌上看來的新詞。
出了新國立競技場,馬路對面很快就有人沖我喊道。馬拉松選手們已經朝富久町方向跑去了,在他們再次返回競技場之前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里,路上的管制線會暫時解除,所以在警察的指示之下,年輕的志願者們正在拆除塑料樁和綵帶。
雖然不像小濱說的那樣,但其實也幾乎算是一家人了。工作結束之後,隼人經常自己出去吃飯順便喝酒,所以他比櫻子真正的家人坐到餐桌上的頻率還要高。
大屏幕上還在持續播放爭奪頭名的畫面,森本選手正死命地追趕著兩名肯亞選手。
「用來裝亮太的點心不正好嗎。或者裝點茶葉什麼的。」
「真的?」
這兩人無論誰怎麼看都會覺得沒有什麼共同點,那為什麼這兩人能勉強湊成一對呢?對此誰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其實這兩人還是有一個共同愛好,那就是,都喜歡購物。
「是的。森本選手還留有餘力呢。希望他能保持這個位置緊跟他們進入競技場。」
「那個,要是小濱來的話,要不烤個肉,最後再吃散壽司?」
我先把父親從輪椅上扶起,讓他坐到麵包車裡去,自己也跟著上了車。導演把疊好的輪椅放到車廂中,等他一坐進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攝影師就對司機說道:
「可我光昨天就吃了五盒呢。啊,不過,我就不吃飯了。」
他回身看去。
我想我是這樣回答他的,當時也有點害羞。
「那可就買不了了,因為沒有商店了嘛。」
「這外表能看出來嗎?」
「都怪車站前的『絕味章魚』,太好吃了,我每天都吃。」那朋友說道。
「日吉選手也好厲害啊!好拼啊!」
兩人都顯得一臉幸福。
「怎麼說?」
其實這就是真心話了,我至今這樣認為。
兩人的對話很快就結束了。伴隨著小摩托遠去的聲音,櫻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選手們的喘息、體溫、汗水、鬥志和痛苦,瞬間就從眼前跑開了。亮太的臉也一晃而過。
這是一個星期天,也是人們常說的適合遊玩的好天氣。櫻子和世之介興沖沖地走進了車站前的超市。
「啊,對了,那就把那個烤肉醬也買了吧。」
「對對!」
小摩托停在了兩人面前,女人把兩條豐|滿的大腿往左右一分。
今天是個難得的星期天,所以櫻子提議開車外出。而世之介也已經完全習慣了駕駛紫色的MARKⅡ。
我越是生氣,就越不想失去他。越討厭他,就越難以想象沒有他的人生。因為不想失去而生氣,也因為太重視,所以備感厭惡。
「哇,看這個散壽司,打八折呢,太棒了!」
「是嗎?」
「哎哎,你真的打算就在阿櫻家做下去嗎?」
「哪可能!」
「啊,馬上要跑到新國立競技場了!」
「你現在還和他有聯繫嗎?」世之介問道。
「你看,就是這樣的吧,和別人一起逛街買東西的時候就是會這樣。」
亮太和日本紀錄保持者森本還一起留在第二梯隊。遺憾的是,另一名選手大野已經掉隊了。
「這麼好的指甲剪才賣一百元,那誰還去買普通的指甲剪啊。」
儘管他是被隼人邀請來修理廠工作的,但實際上似乎也真的是人手不足。
放棄三十五公里處、返回新國立競技場去迎接亮太,做出這一決定的就是我自己。但按照這個擁堵情況,就連能否順利返回競技場都懸了。
「好像稍微被先頭梯隊拉開一點距離了呢!」
越是專註于工作,心裏就越感到充實。沒有技術的世之介被分配的活兒大都比較簡單機械,他倒不以為苦,雖然本人這麼承認也不太好,但他覺得,這世上有像亮太的親生父親那樣適合冒險的男人,也應該有像自己這樣,就適合給螺栓和螺帽分類的男人。
聽到這裏,父親用手撫摸著屏幕,像要把亮太和其他選手分開。
我問坐在輪椅上的父親重夫。
雅史通常考慮的不是今天,而是明天;不是這周,而是下周;不是今年,而是明年;不是現如今,而總是將來。
「加油!森本,加油!」
我和父親被安排一同站到了隊伍的最前列。十字路口的大樓上安裝的大屏幕上,播放的是跑在隊伍最前頭的肯亞選手的大特寫。很快,從平時總是很擁堵的銀座的主路對面,漸漸傳來了歡呼聲,同時,選手們的喘氣聲甚至也隱約可聞。
選手們陸續通過三十五公里點,各自的差距拉得更開了。
可是,當我將懷孕的事情告知雅史的時候,他的臉上頓時陰雲密布。
車子一開動,導演就立即用iPad給我看馬拉松現場直播。不巧,出鏡的不是亮太等人所在的先頭梯隊,而是排在從市之谷到飯田橋的護城河邊的比賽線路兩旁、正給選手們加油打氣的觀眾們。從他們的表情可以看出,現在整個東京士氣高漲,彷彿擰成了一股繩。
我開始和住在荻窪的雅史同居。我喜歡聽雅史講他所見過的山頂的星空、雲海、山上的暴風雨。永遠都聽不厭。
「去吧!這可是您外孫好不容易盼來的榮耀的大舞台啊!我們就是抬也得把您抬到現場去啊!」
「我爸他們九_九_藏_書好像還挺喜歡你的。」
「那好,決定了,就是新浦安了!」
亮太上小學的時候,我突然接到了雅史的電話。
「哎!」
「是嗎?」
「加油!」
「什麼?這是什麼?」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亮太現在大概在第九、第十名。」我告訴父親說。
「謝謝!」
世之介的手上拿了一盒用於做刺身的蝦。
午後的陽光慢慢地變幻著它的色彩。
「什麼負擔,什麼意思?」
「但這麼一來,商品就要做得很廉價,公司就要節約經費來生產,這樣員工的薪水就會減少。你想啊,要用一萬九千八去做兩套西服,這不可能吧?」
「啊,拍到了。快看啊爸,他跑在這裏的最後面呢!」
由於是從市中心去到小鎮上班,所以不用擔心早上的通勤高峰。他大概在工作開始前一小時到,和櫻子父親、亮太一起吃過早飯,再把亮太送到附近的保育園,回來之後就換上工作服準備幹活。每天被交代的工作都不太一樣,但從河堤方向射過來的朝陽總是很溫柔。
「別傻啦!」
「啊,真的,那在哪裡買東西呢?」
「確實。那就不需要收銀台了。」
「也不是不行……」
「專門店,是說店裡的東西全都是一百日元嗎?」手裡拿著挖耳勺五件套的世之介問道。
也許哥哥隼人也抱有類似的想法吧,我想。因為,他很快成了當地一個有名的小混混,在一場孩子氣的爭執中,毀掉了朋友的一生。任憑所有的一切都朝最糟糕的方向發展,學會認命,打算放棄這樣的人生,大概是在我上初二的那個春天或是夏天。一向好強的我變成了一個眾人眼中的不良少女。初中畢業的時候,我的心態已經像一個年過三十歲的阿姨了。
世之介他們立刻直奔調料貨架,在他們身後,不知怎的傳來了小濱的笑聲。
可在第一次參加的江戶川區馬拉松比賽上,亮太居然在小學生三公里級別上奪了冠,在平均成績十五分鐘左右的選手裡面,唯獨他一個人跑出了十二分左右、遙遙領先的好成績。
「如果你要做這行,那就好好學學怎麼做吧。」
「關於我前夫的事。」
在品評了一番「密保諾」之後,沿著寬闊的通道走向冷凍食品售賣角時,小濱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問他道。
加油,加油,加油,大家都加油!
「那店也就消失了,因為賺不到錢。」
我和父親一起對他們表示了謝意,然後以祈禱般的心情緊盯著大屏幕。
世之介利落地把購物車拐了一個彎,亮太腿踩著站在購物車上。
「對了,小濱,你喜歡吃甜食嗎?」
他和迄今為止圍繞在我身邊的男人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此。
身旁的父親也在大聲呼喊。
櫻子突然甩出這句話,世之介在那一瞬間想糾正她說:「不,是棒球隊吧?」但櫻子緊接著補充說道:
「完全沒有。」
「亮太在先頭梯隊里吧?我忙著從競技場的觀眾席里走出來,一直沒顧得上看直播。」
世之介這時才突然明白了迄今為止自己一票都沒得到的原因,真叫人傷心啊。
如果總在這一帶走,總有一天會碰到那傢伙吧,對此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當然他腦子裡設想的對方的形象是,披一件紫色開衫的曾經的小混混。他甚至有一點點希望這個人不會因為嗑藥太多而掉了牙齒,至少是為了亮太。沒想到是一個探險家。
當我和世之介商量時,他說:「讓他見一見吧。」
「你爸和亮太還在河堤那邊嗎?」
「啊,對了,我爸交代我買藠頭了,你記得啊!」
「什麼意思?」
「壽司!壽司!今天金盤子里裝的那些也要吃個夠!」
「然後呢?」
世之介沒有停下來,只是以慢動作的姿態繼續往前走。
在像是要把東京的天空都給撕裂了一樣的歡呼聲中,森本選手開始繞場飛奔。他漸漸拉開了和兩名肯亞選手的差距。很快,終點線被拉了起來。
「你是不是傻!」櫻子又朝世之介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腳,接著說道,「剛才那人說還是你比較好呢。」
世之介彆扭起來幼稚得像個小孩。
「啊,真的!」
「我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說往好了說是人渣,往壞了說,去死!從那之後,我就不想問了。」
「是嗎?小諸諸和小濱,這組合太意外了!」
「喲,這種都出來了啊!」
世之介想起之前試買過的覺得挺好的醬。
「差不多吧。我跟他聊過。但是,那人在他記事之前就不在身邊了,所以再怎麼跟他說他好像也不懂。」
「啊,這個好好吃的!是百奇的草莓棒!」
每次翻開那些書、看著那些北極的雪原和白熊時,我就在想,對於雅史來說,也許這些是比自己和亮太還要重要的東西吧。
對於和親生父親雅史分開的原因,他卻一次都沒有問過。
我等不及了,大喊了起來。旁邊的父親也喊道:
俗話說,有其母必有其子。一般三歲的男孩子在超市的日用品角落待一分鐘也就煩了,但亮太就能乖乖地守在兩人旁邊,還能時不時參与她們的討論:
「對,因為你爸不吃福神腌菜。」
路前方就是河堤了。在蔚藍的秋日晴空下,附近某所中學棒球隊的隊員們正在河堤上跑步。
「我要走過去。」
工作有時會持續到八點。下班后,大家排隊洗澡,圍坐在餐桌旁吃櫻子做的飯。
從一開始,父親就不想到現場來觀戰。
世之介最喜歡的是日暮時分,明亮的工廠外面逐漸變得昏暗,而原本昏暗的工廠里逐漸變得明亮起來。
「還是肯亞的兩名選手厲害啊!」同樣正盯著畫面看的后藤說道。
「對我們來說是不是太早了?」雅史又說道。
表情明媚的森本選手以第一名的身份觸線的瞬間,競技場上出現了第二梯隊的選手們的身影。
店內敞闊得讓人感覺神清氣爽。對於喜歡購物的人來說,這裏無異於天堂。就算能否把這裏稱為天read.99csw.com堂還是個疑問吧,但可以任意挑選洗衣粉的香型,可以買到價格很便宜的親子、情侶運動服套裝,可以試喝那邊的咖啡,試吃這邊的炸嫩雞塊,真是美得不得了。
我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車子在因奧運會而變得擁堵的主幹道上往旁邊拐去,在一條小路上奮力前行。
「暫時吧。嗯,算是實習。」
你愛怎樣就怎樣。除此之外,世之介沒有任何感想。
「看來『價格崩壞』要開始了。我之前看到兩套西裝才賣一萬九千八呢。」
「他不會已經去世了吧?」世之介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於是問道。
「亮太,快跑啊!」
聽到世之介這麼提議,亮太對於又可以在廠子前面搞BBQ而歡呼雀躍,但櫻子這時候補了一刀說道:
不知有沒有聽到我情不自禁的叫喊聲,亮太的背影轉瞬之間就遠去了。那熟悉的後背上,浮現出令人莫名懷念的種種過往。
「不是,這次說是去留學。」
「當然合適了。這樣的話,散壽司可能需要買兩份。」
「亮太奪冠了!三公里級別第一名!遙遙領先的第一名!」
「亮太知道嗎?」
「工資一減少,當然就只能去買更便宜的東西了。這樣一來,工資會更少。」
櫻子似乎對這個話題有點厭煩了,開始在糕餅糖果售賣角試吃起散裝仙貝來。
「亮太!」
「不太喜歡。要不買點嘗嘗?」
也許亮太就是在聽那些故事的過程中懷上的,是在稀有的鮮花和清新的空氣中孕育出來的孩子。
「那個有點太小了吧?」
由於途中道路擁堵,車子到達銀座的聲援地點時已經比預定時間晚了十分鐘左右。但先頭梯隊還沒有到,我們便趕緊從車裡下來站到路邊,等著選手們跑過來。
那是剛進中學不久的時候吧,有一天他突然問道:
「看不出來你居然是個愛吃辣的人啊。」
「算了,我就通過電視觀戰吧。」
「加油,亮太!加油!」父親念叨著。
「這個很好吃。這個不咋地。居然有這種東西。這個最好是用鹽味醬來燒。」
「聽說新浦安的大榮超市很大,東西特全。」櫻子告訴他。
「你這樣對我已經算是一種負擔了。」
但世之介又覺得小濱可能是誤會了,因為他總是很難把內向的小諸和留學這個詞聯繫起來。
我真想告訴在下著連打傘都擋不住的大雨的那天、抱著還是嬰兒的亮太去池袋的夜總會參加面試的自己,想告訴那個沒有人可以依靠、沒有人可以哭訴、只是緊緊地抱著亮太的自己——
「沒有布啊!」
見世之介誇張地表現出後悔的意思,櫻子縱聲大笑。
嘴裏雖然這麼說,但他還是拿過去,咕咚咕咚地喝光了那杯冰鎮的大麥茶。
世之介也不由得拿起了一包。
「沒什麼沒什麼……就是感覺你們倆都太接地氣了。」
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亮太顯得特別冷淡。但他似乎也猜到了這個人就是自己的父親,隱約可以看出,對於父親來見自己,他也有幾分高興。
「你又胖了?」櫻子的問候毫不客氣。
「這個叫作穆太的選手,今年狀態很好,兩次打破世界紀錄呢。」父親回應說。

午餐有時是由開始在柴又街一家便利店做兼職的櫻子準備的便當,但基本上是各自解決。只是櫻子父親三天兩頭都會去附近的「勝榮拉麵」吃,必定會邀世之介一起去,結果就是他被請吃每天換花樣的套餐或是各種湯麵。
「進門之前把那條蟲子給我扔掉!」這是櫻子發火的聲音。
我顧不上等綠燈,衝到了馬路對面。
母親出走的原因可以找出很多,但父親之所以酗酒也是因為無法忍受整天嘮嘮叨叨的母親,他甚至為此發過好幾次飆。曾經,每到休息日的時候,夫婦倆總是一起外出;就算家業不興旺,也沒到需要考慮全家抱團自殺的地步;至於婆媳關係,也沒什麼特別的,普遍得就好像無論往哪兒丟塊石頭都能砸中的一家一樣。
「唉,各種事……」小濱說著也把手伸向了不二家的曲奇餅,「最近因為你不怎麼在池袋,所以我老和小諸去喝酒呢。」
「真是的,一百塊就能買這麼多,搞得我都不想去對面的普通櫃檯了。」

一輛從前面開過來的小摩托突然按響了喇叭。他倆正疑惑的時候,發現來的是櫻子的一個朋友,她的口紅塗得很濃,就像只有一雙紅色的嘴唇正衝著他們飛過來。
「真的?那這算第一張選票?」
「嗯,那倒是。」
「廚房用品一應俱全呢!」
「他說了,要去美國。」
「別了,你還是坐著吧。反正都要帶輪椅過去。」
「看起來很好吃。」
「不,你就是。不過無所謂啦,反正我們倆就是八折散壽司情侶。」
說起來,這時候櫻子父親正在幫著看亮太,現在肯定是在河邊被孩子騎著暴走的三輪車追著跑呢。
「別說雜貨店了,食品店也是……哎,你過來一下,這邊的蒸鍋也都一百元呢。」
「哎,小濱,快過來快過來,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東西,在這兒呢!」
「那仙貝就得自己烤了嗎?」
兩人不禁加快了腳步。
長時間的勞作之後,身心都會感到疲憊。烏鴉也回巢了。在送晚報的摩托車聲中,傳來了從保育園回來的亮太的聲音。
父親坐在後藤推著走的輪椅上,坐立不安地想要從我手裡奪過iPad。
亮太向著終點沖了過來。
我不由得站起身來,對著不可能看到的競技場外的亮太,在心裏喊道:
「哦,探險家啊!」
「歇會兒,我抽根煙!」櫻子父親跟世之介說。
「隊伍在到達二十公里點的銀座之前,會從皇居對面的馬路上跑過,所以,我們完全能趕得上先頭梯隊的到來。」
「原來是這樣,聰明!」
「這東西很好的,洗起來也簡單,還不會串味兒。」
「你說的是什麼?」
「兩名肯亞選手提速了!」
https://read•99csw.com「嗯,有點。」
導演后藤憂心忡忡地看著擁堵的車流。

他還說:「這可是你引以為豪的兒子啊。培養出了這麼好的孩子,還不跟他顯擺一下嗎?」
「你啊,真的就打算在我們家這麼做下去了?」櫻子問他。
世之介立刻把一個夠五六人吃的大盒裝拿在手裡。
「留學?原來上次他是說真的嗎!」
走在後面的櫻子突然從背後猛踢了他一腳。
「什麼我比較好?」
櫻子和小濱蹲坐下來,品頭論足地比較著「密保諾」的大小。
然而母親還是出走了。
「是第一張,可能也是最後一張哦!」
在櫻子的心中,這段感情可能已經完全結束了。她的表情沒有流露出任何的留戀。當然,因為她面對的是現在的戀人,不過如果真表露出來,世之介也不知該怎麼辦。但從性格上來說,她屬於不會隱藏自己情緒的類型,所以這應該是真話。
小濱說著又笑起來。

亮太得意地向我展示金牌。
「那就跟一家人一樣了嘛。」
穿過糕餅糖果角,就是開闊的熟食售賣角了,光看上去就覺得養眼。
手上拿著的iPad中,亮太的身影一晃而過。
「你想想看。」雅史說道。
「差不多能看出來吧。」
從那以後,雖然一年到頭幾乎都在海外度過,但雅史一有時間就來看亮太。漸漸地,亮太也開始適應了和自己的親生父親的那種相處方式。
「怎麼了?」
大家都在聲嘶力竭地喊著。
「嗯,那個很好吃,是鹽味的吧?」
「嗯,我覺得不夠好,山椒稍微再辣點可能會更好。」
他不知道櫻子和那個探險家之間到底經歷過怎樣反覆的爭吵與協商才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顯然,那個探險家還是選擇了去體驗驚險刺|激,而不顧櫻子內心懇切的願望。
下午的工作大家都很有幹勁。開始工作之後,櫻子父親和隼人都幾乎不開口說話,但只要世之介出錯了,就會被毫不客氣地敲頭。
在離爭冠三人組稍遠一些的第二梯隊中,亮太也在拚命地追趕。他的表情看上去很痛苦,但還是能持續堅實有力地抬腿。
「為什麼?」
「等一下嘛。」
「就像植村直己那樣?」

現在的亮太正奔跑在烈日炎炎的東京,在很多很多人的聲援之中拚命地跑。
「不知道小諸諸找到工作沒有?小濱,你有沒有問過他?」
今天也是,一進到店裡,世之介就開始在土特產櫃檯品嘗來自京都的山椒丁香魚,櫻子很快發表意見說:
「啊,一百塊給裝這麼多呢?」
「說什麼呢,看不起我們呢?」櫻子說道。
他丟下兩人,慢慢往前走去。以前每次這樣很偶然地遇到櫻子當地的朋友時,她們的樣貌或是那種痞里痞氣的感覺都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但習慣這東西還是挺恐怖的,自從每天都和一個開著紫色MARKⅡ的男人在一起工作之後,對於這種女子專業摔跤選手中的反派角色一樣的人物,他已經視若無睹了。
說著,她又馬上伸手去拿另一種型號。
但在眼前這海嘯般的歡呼聲中,拚命地朝著終點衝刺的亮太的身影,看起來不像雅史,而更像是世之介,這一點確定無疑。
車子一回到新國立競技場,我立刻用iPad一邊收看馬拉松直播,一邊往觀眾席走去。
「不是不是,是覺得你們已經衝過終點了。」小濱說。
當時我在小岩老家附近租了一套房。當然,有時候不方便了也會托父親幫忙照看亮太,而那次江戶川區馬拉松比賽則是世之介替我陪孩子去的。
這下就連身為準廚師的小濱也不禁被吸引過來了。
秋日晴空高遠。
說這話期間,櫻子已經往籃子里裝了十來盒咖喱塊了。
櫻子這次又把手伸向了訂書機。
「這個能裝巧克力嗎?」
世之介高喊著,抱起了脖子上掛著冠軍金牌的亮太。
「我想見見兒子。」他說。
糊裡糊塗地度過了高中時代,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到底算是小酒館里的店員還是學生,在想著就這樣混到畢業,然後就在本地做一名美髮師的時候,我遇見了宮原雅史。他說他畢業於千葉大學,以登山嚮導為業,是一個我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從沒遇到過的男人。
「嗯?怎麼了?」
「啊!怎麼又去?」
脫口喊出來的那一瞬間,入口處出現了亮太的身影。雖然表情看起來很痛苦,但他還是一步步拚命朝終點跑來。
后藤是亮太的中學同學。亮太和其他兩名日本選手相比沒有任何話題性和成績,所以當他提出要貼身採訪亮太家人時,曾經頗費了一番口舌懇求他的上司。
「等我一下!」
「那不就沒什麼問題了?」
「我接下來還要走很多地方,我還想經歷更多的事,那是我自小以來的夢想,不可能放棄的。」
「你看啊,比如這個仙貝吧,算起來一塊也就0.000 5日元吧,那會不會以後乾脆就免費了呢?」
「啊,有時也叫我順便在那兒洗。」
「嗯,簡單地說,他不是媽媽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吧。」
「爸,喝口茶吧。」
他擔心自己去了現場會礙手礙腳。對此,這次要貼身採訪我們的導演后藤一個勁兒地勸他說:
世之介笑嘻嘻地往小濱的籃子里放了一包百奇。
你行的,你們一定行的,因為有這麼多的人在給你們加油呢。
「亮太!快跑!」
「把免費的東西裝到購物籃里,再去收銀台排隊,不是很奇怪嗎?」
「哦,是說我們像是一家子了?」櫻子半開玩笑地回頭瞪著她。
因此,除此之外他也沒什麼話可說。
「我覺得日吉選手真的十分頑強。雖然名次只排在第十一位,但也足以引以為豪了。我們真的很為日吉選手感到自豪。」
「世之介,你從來不問我呢。」
「沖啊!」
亮太的長跑特長第一次讓我感到震驚,是他在小學五年級參加的那場馬拉松比賽。他每次參加學校的運動會也read.99csw.com算跑得快的,但畢竟是小學生比賽,就算排了名次也跟拿橡果比大小一樣,都差不多,沒什麼特別的,雖然老能排在第一位,但並沒有給人跑得特別快的印象。
先頭梯隊有十五人左右。根據播音員的現場播報,在我們從國立競技場的觀眾席上擠出來的那段時間里,一開始就狂奔的英國選手史密斯早早地就後繼乏力,降低了步頻,大約五名選手像被他硬拖過去似的從先頭梯隊中掉了隊,好在包括亮太在內的三名日本選手還處於先頭梯隊中。
櫻子父親教起他來毫不客氣,起初他也有點後悔自己答應得太輕率了,但當他漸漸地習慣了在廠里度過一天之後,他注意到自己的生物鍾其實跟工廠驚人地合拍。
鯛魚燒,鮮奶油蛋糕,章魚燒,竹輪。
世之介迄今為止還沒遇見過探險家這類人。不,何止是探險家,登山家也沒遇到過。說實在的,超市店員和汽車修理廠員工給人感覺就挺能賺錢的,但如果說到探險家、登山家之類的,他所能想象的畫面就是,只要一爬到山頂,就有無數鈔票從天上飄落。
這時從背後傳來櫻子的笑聲。一看,她的推車裡果然裝著大盒裝的散壽司。
我不由得四下去搜尋亮太。三人,四人……依次跑來的選手中並沒有亮太的身影。
那時我明白了,能談論明天的男人是不願談論今天的。我並沒有覺得很傷心,只是對於自己居然這麼喜歡這種男人而感到很不可思議。
「哎呀,剛才那女孩子,我應該多巴結她一點就好了!」
櫻子追問道,眼睛卻看向售賣糕餅糖果的角落。
聽到這裏,世之介終於明白她的意思了。
場內已經因森本選手奪冠而沸騰了。
「是登山家呢……」
「啊,小號的也有了呢。」
「就是這麼多啊!」
我和父親一起專心致志地盯著后藤遞過來的iPad看。畫面上,領先的兩名肯亞選手正邁開大步飛奔,他們已經甩開第二梯隊大約三十米的距離。
他手裡拿的是「密保諾」這種新密封袋,以前他在小岩的超市中看到時也買過。它帶有拉鎖,可以冷凍,也可用於微波爐,可以裝固體和液體,非常便利,而且兼具可重複使用、經濟環保這一優點。
可謂一拍即合。
走到百元專櫃后,櫻子立刻拿起了指甲剪。
一看,咖喱塊、湯料、意大利麵醬等等排了一長溜。
如果把亮太帶到糕餅糖果售賣角就會引起一陣小騷動,所以櫻子選了另一條路線,去了熟食售賣角。
我當然知道雅史有多活躍。他雖然不是全日本家喻戶曉的探險家,但也成就了許許多多偉業,比如曾獨自徒步走到北極等等,每次去書店總能發現好幾本關於他的書。
櫻子在旁邊插嘴說道,就像自己發現的一樣。
「買嗎?」
兩人一邊聊著這些傻不拉幾的話,一邊往調味料售賣角走去。這時的他們也像是超市裡的工作人員在做不良產品檢測一樣,從曲子大醬查到柚子醋,再到橄欖油,一一品評過來。
不知何時,觀眾們也全都站起來了,雷鳴般的鼓掌和加油聲早已經將我包圍。
把水杯遞過去時,父親卻說:「喝了就又想去小便了。」
「還去橫濱嗎?」他問。
早什麼早?我真的不懂。
競技場中回蕩著播音員和解說員興奮的聲音。
「普通的雜貨店這下可要全完了。」
「不過等亮太長大了,如果說要見他,就到時候再說了。」
「收銀阿姨也就失業了。」
櫻子把世之介剛剛想放回去的盒子又重新放回了推車裡。
「阿櫻,我聽說你回老家來了?」
這是在我們決定放棄趕往下一個加油點、三十五公里處之後不久的事。自從馬拉松比賽開始之後,市裡的所有道路都遠比預想的要擁堵得多。
小濱的話是發自肺腑的,但問題是,人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
「就是說,你們看起來很幸福啦!就說我吧,還有小諸也是,大家不都還在追逐自己的夢想嗎?不過我覺得,說到底,我們的終點不就是像你們這樣開開心心地在超市裡買散壽司、挑選美味的烤肉醬嗎?」
我說著,推著輪椅穿過人行橫道。
回過神來時,兩人已經不自覺地在朝河堤方向走。沐浴在陽光下的河面波光粼粼。
上午,他會打開調幅廣播,一邊聽著《大澤悠里的悠閑時光》一邊工作,時間轉眼就過去了。
「沒有啊!」小濱有點慌了。
對於播音員的播報,六萬八千名觀眾報以熱烈的歡呼聲。
「對不起。」
和雅史在一起之後,我感覺活出了新的自己。這下終於可以和凈給自己留下不好回憶的小岩這座小鎮,還有老朋友們說再見了。
嚮導車剛開過去的那一瞬間,肯亞的兩名選手就從我們眼前飛馳而過,其他的選手也緊隨其後。
「洗澡呢?」
這裏說的購物,不是指去銀座或青山那一帶去看名牌貨這麼高級,而是就像這樣,就喜歡逛這種在車站前的超市。進門之後,兩人立刻從品嘗土特產櫃檯的商品開始,然後是生鮮食品、葯妝櫃、日用品,接著是熟食、麵包,最後是文具、文創商品角等等。他們拿起各種各樣的商品,不時相互說著「這個不買了」「那個不要了」,逛遍每個角落,從無遺漏。
兩人就這樣無傷大雅地拌拌嘴,對商品試吃角的大叔表示了感謝后便往前走去。櫻子很快就留意到了店裡的變化。
櫻子也點頭同意。
光想到這一點,心中便有一股暖意。我發自肺腑地覺得應該感恩。
旁邊站著的是先行抵達這裏的參賽選手團的教練們,另兩名選手的家人也在,他們被很多電視攝像機包圍著。
仔細一看,大屏幕上播放的馬拉松直播畫面中,日本選手森本已經擺脫了第二梯隊,到達了跑在最前頭的肯亞軍團身後。
就是無論如何不知道原因所在。這對於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女孩子來說是最痛苦的,心裏的某個地方總懷疑是因為自己。
車流開始稍微往前挪了九九藏書一點。打開窗,車裡的冷空氣一下子就散到窗外,相應地,柏油馬路上的熱氣撲面而來。
「希望森本選手能堅持住啊!」
「確實!」
「森本選手開始衝刺了,他緊緊跟在了肯亞軍團的後面。」
河邊,當地老年人俱樂部的門球比賽正在熱火朝天地舉行。想必櫻子父親正帶著亮太在廣場前面的公園裡玩,但距離實在太遠,看不到兩人的身影。
「問你什麼?」
回顧過往,一切彷彿發生在一瞬間。尤其是自從有了亮太這個最心愛的孩子之後,每一天我都在為怎樣撐過去而竭盡全力。
小學四年級那個夏天,母親出走了。
「這麼一來很多東西都會越來越便宜了,那最終會不會全免費?」世之介說道。
世之介想往亮太的臉上蹭,他卻一臉厭煩地拚命要躲開,同時催促道:
「爸,你能去嗎?」
他今年已經八十歲了,但身子骨還很硬朗,或許是精神太好了吧,食慾和酒量依舊旺盛,和年輕時候沒什麼兩樣,而且不再工作之後,也不怎麼外出走動了,所以胖了一大圈,走個五分鐘都會呼哧呼哧直喘。
「那就從養蠶開始。」

「看這個,肉末咖喱呢,世之介你絕對喜歡!」
「哦,對啊,你那是一家子吃,挺合適的,沒有一個人吃的量嗎?」
兩人都是成年人了,回一趟老家就能發現,很多朋友都已經成家了。尤其對於一個初中畢業時就感覺自己是一個年過三十的阿姨的人來說,什麼早了,怎麼就早了?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
「最近出現了一些一律百元的專門店呢。」
「時薪多少?」小濱問。
「光吃章魚燒,就給你胖成這樣?」
「買!」
世之介和櫻子同時問道。
作為母親,當時我幾乎沒時間照料亮太。從池袋搬回小岩老家后,我辭去了風月場所的工作,而在一念之間決定做起來的保險銷售員的工作也才剛開始起步。
因此,很多時候需要早上比亮太去學校還要早地往公司趕,夜晚也因為要和客戶一起吃飯什麼的,經常在亮太睡覺之後才回到家。
這次說要一直跟蹤採訪我們這一家子的電視台導演跑了過來,從馬路中間開始幫著一起往前推輪椅。
「那今天我們三人一起慶祝一下吧!」
「沒問題。現在還跟串丸子一樣,不過他肯定是在裏面的。」
沒點心吃也挺可憐的,所以世之介給亮太拿了一些不二家的曲奇餅放到了籃子里。
「不不不,吃完飯之後再累也得回我池袋的出租屋。」
世之介穿過糕餅糖果角的同時給小濱介紹貨架上的商品。
那一天,按時結束工作走出公司時,我發現他們兩個人站在馬路對面,等不及似的朝我喊:
「不是,是日薪……還包早午晚飯。」
「日吉女士,這邊這邊!」
位於新浦安的一家日本大型超市連鎖店「大榮」里,世之介他們正在興奮地四下掃貨。
「這不是好事嗎?」
「哎,老媽,你為什麼和世之介哥哥分開呢?」
「嗯,對啊,那就得自己烤仙貝、縫西服了唄。」
「應該吧,因為都說了是一律百元啊。」
「怎麼了,不行嗎?」
在競技場的入口,森本選手居然甩開兩名肯亞選手,率先跑進了場內。全體站立的觀眾們拚命高喊著迎接他。
「啊,那個我也買了!」
亮太還沒跑過來。
父親想要站起身來。
「活著呢。有老婆和孩子的人卻覺得自己就算丟了命也無所謂,作為丈夫也好作為父親也好,完全不合格。」
「這樣合適嗎?」小濱問。
「啊!那裡面變成一律百元專櫃了!」
「說說小濱你吧,工作還順利嗎?」
「走吧!」
小濱也開始找,但不巧,散壽司和握壽司都只有全家裝的。
「我一開始就問了啊!」
「看啊,日吉亮太選手馬上就要衝線了。全體觀眾都站起來等著日吉亮太選手衝線。森本選手也在終點等著呢。」
「你想活得自由一些,可以。我完全沒有想拴住你的意思。」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之前不管遇到誰,人家都跟我說,絕對是原來的丈夫更好。」
「小濱,今天就在我們家吃晚飯吧?」櫻子邀請道。
「如果像我們這樣的消費者只買便宜貨的話,企業不就會不斷地降價銷售了嗎?」
他在採訪中叫我「日吉女士」,但是一旦不安排採訪了,就和過去一樣,叫「亮太媽媽」。
等父親和后藤他們也一同落座之後,攝影師馬上開始拍攝,周圍的觀眾們都主動跟我們搭話說:
「亮太,加油!」
上中學之後,亮太加入了校田徑隊,作為長跑選手一步步地成長起來。他積极參加東京市和全國性的比賽,需要一邊上學一邊練習長跑,因此變得很忙,偶爾休息一天也是和學校的朋友開開心心地玩,當然所有的孩子都是這樣,於是不知不覺中他和世之介之間的關係也變得疏遠了。當然,我自己也是一樣,孩子上了中學,老託人家照看也不合適,於是不知不覺中也就斷了聯繫。
「啊,這牌子的山椒丁香魚不錯,味道清淡,亮太也能吃。」
我用肩膀甩開他的手。回到競技場觀眾席上時,聽到六萬八千名觀眾的聲音彷彿地鳴般響起。
后藤也忘記了手頭的工作,只顧著喊加油。
「嗯,可能很方便。」
假如說冥冥之中真有什麼冤家的話,那就是他了,我想。
加油聲更大了。
櫻子說著一挺胸,好像自己立了大功一樣。
「亮太現在排第幾?」
「根本就不累。我還能跑得更快呢。」
九人,十人……
當時我和世之介之間的關係應該已經結束了。現在已經記不太清當時是出於什麼原因分的手了,只是不知不覺相互間的戀愛感情就沒了。一般情況下,分手后兩人可能就不會再見了,但世之介和亮太的關係似乎一直沒有斷。我們分手之後,世之介也是只要有時間就來看亮太,我也接受了他的好意,挺依賴他,工作繁忙的時候就任性地把亮太託付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