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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 求婚

十二月 求婚

「別問了。」
「晚上好!」
「我買完車后就改裝了,開到了千葉那些地方,那時候還挺開心的呢。我的夥伴們也全都安定下來了,現在還留著那種車的也就只有我了吧。」
「你長點心吧!」
「啊?!」
世之介也「呼呼」地吹著,一邊問他。
緊接著,男子又買了一瓶果汁,默默地遞給了世之介。
「那也很長啊。」
「你們關係好嗎?」
世之介當然不僅僅是因為受氣氛感染才踏出這勇敢的一步。只是和櫻子、亮太,還有櫻子父親和隼人一起相處的最近這段時光讓他感覺格外值得珍惜。
男子從拿出來的背包中取出了一張照片。
當然,醫院只是給打了止痛針。當他打了計程車、幾乎是爬著回到自己住處時,很快地,老家那邊就來電話了。他在電話中報告說:「腰閃了,動不了了,不過不用擔心。」但不知怎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父親就上京來了。
後半句的「不會」沒有說出口就放棄了,世之介確實也有點心虛。
看看時間到了,他們便從桶里取出紅薯來,發現烤得剛剛好。
櫻子開始挑選菜單上列出的蛋糕。
只是,從櫻子的表情來看,並沒有像剛才那對情侶你來我往地說著「對於這句話我可以說很高興嗎」「可以啊」時的那種興奮勁兒。
這是腰閃了,找工作時就犯過。他也聽人說過,這會成為一種老毛病。
「啊,這個就要一千日元啊!」
「哎,世之介,你對紅酒熟悉嗎?」
「我看起來像熟悉的樣子嗎?」
「不好意思,請問這個多少錢?」
父親來找兒子自然不是為了告訴他這些。只是不知為何,在聽父親說這番話的時候,他就清楚地明白了在聽說兒子被救護車拉走後第二天就馬上趕來的父親的各種心思。
兩人站了起來。車子應該是離合器片磨損了。世之介看了看工廠的時鐘之後說道:
「世之介,你要好好記住今天的樣子。」
兩人盡量不去關注隔壁那對第一次約會的情侶的那種貌似甜蜜實則嚴肅的對話,無奈坐的距離實在太近,還是忍不住會在意。
世之介的父親把小小的整體廚房的柜子反覆打開又關上,動靜鬧得很大。
「亮太,把這個拿給你媽媽。」世之介說著把一個烤紅薯遞給他。
世之介冷不防說起了這件事。
也不知道他從車站一路走過來都看到什麼了,可以想象得到,從鄉下過來的父親受到了何等的驚嚇。
「好好想想啊!想不出來的話,你就被咬死了!」
世之介也一度想站起身來,但要站起來就得先把一邊膝蓋立起來,再把它往旁邊一扳,然後慢慢地把身體橫過來,接下來用肘部慢慢地把肩膀撐起來(以下省略),總之很花時間。
櫻子像是這時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一樣,她驚嚇地大聲問道:
「真的哎。我們一起洗鐵板鍋,我還給亮太刷牙,總感覺我們在一起都有十年了。」
「不光是因為這個。」
於是父親只好在床和電視之間那狹小的空間里坐了下來。
「就算你買了茶葉回來,我這兒也沒有茶壺啊。」
說是為了一百萬獎金才投的稿,其實這多少算是借口。對於在美國拍攝的那些照片,他還是有點自信的,「說不定呢」——要說他當時沒有抱著些許期待的話,那就是說謊了。
「不,可能不回去。」
「行行行,那就給你算三千日元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媽媽!」
「停停停!怎麼變回來啊?哎,怎麼才能變回來呢?」
世之介漫不經心地目送著亮太的背影,這時隼人問他:
「哎,世之介,你對紅酒熟悉嗎?」
「不是還沒怎麼喝嗎?」
把電視頻道換來換去的父親還是站起身來了。
大叔手指著的,是在一張薄薄的紙上象徵性地粘了一棵稻穗的東西,這跟池袋旭日升公寓的玄關倒是挺配的,但對於工廠來說就顯得太過寒酸了。
觀葉植物有點礙事,世之介看得不太清楚,但那個叫阿達的人臉色極差顯出病態,總覺得有些呆傻。
剛剛還想買那個氣派的界繩,現在卻已經迅速地變成了要買如今正流行的迷你版了。
說到底,無論如何都躲不開隔壁這一對情侶的對話,於是世之介他們喝了一杯紅酒後就離開了酒吧。
「是啊。說到底,那傢伙老穩定不下來,就是因為他現在就過著很不穩定的生活啊。他在那邊到底是怎麼過的啊?」
「那,茶壺我也買……」
櫻子一邊收拾著滿是油污的餐具,一邊提醒著。亮太抱著櫻子父親送他的聖誕節禮物樂高,乖乖地移到了沙發上。
「啊?怎麼突然這麼說?」
「你要說什麼呀?」
世之介輕輕把亮太抱到了二樓。
「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人家這樣數自己的正月呢。」
「什麼?」心情糟糕的櫻子喝了口咖啡問。
「對。學生時代每年都回。不過現在也習慣在這邊過正月了。」
「我想把它賣了。有朋友說想買。」
說話間,鐵桶里的火也快要熄滅了。
他手忙腳亂地打開信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很遺憾地通知您……」這半句。
正用熱乎乎的罐裝咖啡取暖的隼人說道:

「不是,我呢,從小時候就覺得她像一個粗野的小弟弟。」
「什麼可以嗎?」
「啊,對了,你如果想開車的話,趁現在多開幾次吧!」
「沒事吧?」世之介問了一句。櫻子似乎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嘆了口氣。
當他和櫻子站在一起收拾餐具時,聽到櫻子父親說話了:
說完父親便走出房間,皮鞋的聲音逐漸遠去。
聽櫻子這麼說,世之介也開始對自己的大胆感到難為情了。
九九藏書「你剛才不是有話要說嗎?」
「那人家可不知道啦。因為這是山本君你的想法啊。但是,你會高興嗎?」
「可不是嘛!」
照片中是一名胸前掛著金牌的少年,金牌的帶子上有「田徑」的字樣,少年驕傲地微笑著。
「啊?」
「啊?」
「……我去那邊的超市買點回來吧?」
兩人四目相對,於是世之介先打了招呼。
穿著工作服的男子也應了一聲。
「上上個月滿二十五了。」
世之介也覺得很過意不去,於是問道。父親嘴上什麼都沒對他說,心裏卻很關心他,甚至去求了清志的父親,問他的計程車公司能不能接收自己的兒子。
「哦,這個是會數啦。」
「不用了,前面就是車站了。」
世之介說道,而明顯想在前方左拐之後就趕緊回家的櫻子冷得直跺腳:
「夠了!」
聽到這裏,櫻子似乎有點按捺不住了,她問道:
「對啊!大家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呢。」
「作為一家人,我這麼說可能有點那個啊,不過你夠可以的啊,居然敢和她那種人交往。」
「不像。」
「所以我才說嘛,人這種東西,什麼都能很快習慣,這才是最可怕的。」
「我媽媽不吃的。她說要減肥到正月呢。」
「哎,這家店以前是賣什麼的了?前不久是什麼店來著?」
「沒回?那女兒呢?女兒怎麼辦?」
他把已經睡著的亮太放到床上,給他蓋上被子之後,情不自禁地在床邊坐下,撫摸著亮太的頭髮。
「你、你怎麼了?」
出了廁所,果然看見櫻子站在那裡。
「八月份的事。而且是今年的八月份。」世之介搶著說道。
三人圍著火堆,世之介一邊大呼小叫地喊著「燙!燙!燙!」,一邊把亮太的那份撕成了小塊。
「嗚嗚嗚!嗷嗷嗷!」
「嗯。」
說了去購物,卻突然聊起了這次上京的關鍵話題,於是父親趕忙坐回到坐墊上。
亮太肥嘟嘟的嘴唇看起來很柔軟,世之介忍不住捏了一下,但亮太沒有要醒的跡象,嘟著嘴的臉看起來很好玩。
「我就老樣子,睡著過正月。」
世之介忽然想起了這件事。
「你不是回老家了嗎?」櫻子又問。
「不,我知道的。」在眼看就要突然衝過來的世之介面前,櫻子就像鬥牛士一樣揮動自己的圍巾,「你可能是有點受剛才那對情侶影響了。如果剛才那裡坐的是一對外國情侶的話,那你現在肯定在說『要不我還是學一下英語吧』。」
「哎,我們就這樣保持一段時間,不也挺好嗎?」
「住在我隔壁的人死了呢。」
「那就跟刺青一樣,刺的時候簡單,但要洗掉就得花錢,又得動大手術了。」
「這樣就可以了嗎?」
「吃點甜的東西吧!」
他倆隔壁那對看樣子像是第一次出來約會。
櫻子說道。問題是,被這種重磅炸彈炸過之後,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想到開心的話題。但世之介還是絞盡腦汁地想著,看看有沒有什麼別的事可聊,居然還真給他找著了一個比較穩妥的:
「那麼也數一數正月呀!」
「哪些傢伙?」
世之介沒怎麼上心地附和道。
「啊?嗯?不行了嗎……怎、怎麼回事?」
說完,他就在大鐵皮桶里開始生火。很快地,世之介也從廚房拿來了紅薯和鋁箔。
「不行,再說些別的東西!」
「這個真是買對了。」
他說著就從口袋裡掏出了零錢。
或許是覺得把氣撒在世之介身上也不合適吧,她先道歉說:「啊,對不起。」然後又給他提供了一個他其實不想知道的情報,「那個,是我的發小……正在嗑藥呢。」
「……啊,不過,我不知道阿櫻你和亮太聽到我這麼說會不會高興。」
「是今年夏天吧?」

「這是為了圖個吉利,都這個價呢。其他的話,這個你看怎麼樣?」
這條「繁花街」已經變成了一條有著拱形天棚、很氣派的商店街,或許是因為泡沫經濟之後不景氣或者沒有繼承人,越來越多的店鋪陸續關張。
世之介推辭道,但對方也不肯退讓,於是他只好拿了,跟著一起坐上了電梯。
「嗯,就現在。再說,你看嘛,整個世界都在過聖誕節呢。」
「十年有點太誇張了,至少三年。」
父親扔在地板上的包忽然映入了他的眼帘。這隻合成皮革做的小旅行包是好幾年前買的,但父親好像一次也沒用過。這次是因為難得來一趟,於是就帶著來了。這是一個便宜貨,年深日久老化了,皮已經開始脫落,破破爛爛的,光拿著就讓人感覺丟臉。據說碎皮不僅粘到了西裝上,在機艙內從頭頂上的架子往下拿的時候碎皮也跟著滿天飛。
他像在做腹語表演似的模仿著亮太的語氣說著玩,或許是聽到了吧,亮太的臉皺了一下,似乎露出了別煩我的表情。
「在老家。」
兩人正閑聊時,可能是烤紅薯吃夠了,亮太想回家了。
「哦,我想起來了,你在過道口的時候,還把窗戶打開,認真地確認鐵軌的聲音了呢,是嗎?」
「亮太,你要是想玩樂高的話,就去那邊拆開玩吧。在這裏玩會弄髒的。」
「世之介,你今年多大了?」
世之介又在嘴裏念了一遍,比剛才又多了一點信心,覺得自己可以浮起來。
「今天的樣子?」
兒子身體這麼不靈便,父親卻沒伸手去扶他,也沒有鼓勵他,只是一直看著,然後說道:
「我才……」
櫻子似乎不想配合對方裝傻,她回到原來的話題:
這個時間,亮太被櫻子父親帶著去了區民中心舉辦的兒童電影會。
「一般都會數的吧?比如,這個月的休息日還有幾天什麼的。」
在內心吐槽的世read•99csw.com之介跟在櫻子後面走了進去。
除此之外,世之介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當他們正在鐵皮桶里燒紙板箱和木材的時候,櫻子從保育園接了亮太,沿著河堤走了回來。
這是十二月的一個星期天。
「說電影幾點結束了嗎?」
是櫻子的聲音。
「在哪裡?」
「什麼聖誕節不聖誕節的,我還穿運動衫呢。」
但是,人生就是這樣,總有一陣子你做什麼都不成。
他又開始玩起了莫名其妙的遊戲。
但是,他自己絕望也就算了,眼看顧客只問不買,卻突然在自己攤前四肢著地倒下,這可把那位大叔愁死了。
「如果現在有人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我想我會說有。」
「也不是啦,喜歡是喜歡,不過……」
這可不是他之前猜測的她上中學的時候就在這個咖啡廳里吸煙了那種程度的小事。
櫻子一臉厭煩地回到了座位上。
父親似乎也因為房間太過狹小而待得不爽了,就想找個理由跑出去。但世之介沒注意到這一點,他躺在床上多餘地說了一句:

「不去了?」
這時候的世之介總歸也想聽到「當然啦,我很高興啊」這類的話,但等了好久,櫻子也沒開口。
「不,正月和這個月的休息日還是有點不一樣吧。」
這話說唐突也是挺唐突的。
「其實也沒什麼,我想說,如果有人問我『你是亮太的父親嗎』,我想說,我是的……」
「東京都這樣,我已經習慣了。」
「弟弟……」
櫻子父親又舉起燒酒杯走向沙發,開電視看體育新聞。
「不行了,他發狂啦!」隼人煽風點火。
櫻子氣勢洶洶,這使得兩位阿姨都回頭去看她,但也沒怎麼在意,又接著和店主聊起了附近的針灸院的話題。
同樣把手裡提著的超市塑料袋左手換右手的櫻子問道。
他隨口撒了個謊。為什麼要現在說這個呢?世之介對自己的言行也感到費解。
而隔壁的那一對已經結束了以自我介紹為名進行的對彼此交往條件的試探。
「你正月要幹嗎呢,要回九州老家嗎?」
「五十個……還不多嗎?」
「今後你要做的就是從這裏浮起來。」
隼人雙手插在工作服的褲兜里,叼著煙,正瑟瑟發抖。跟在他身後走出工廠的世之介也穿著同樣的衣服走到了最近剛設置在這裏的自動售貨機前站定。
「你給世之介一些他喜歡的東西,可能他就能變回來了。」
世之介一臉鬱悶地走在池袋西口的轉盤處。鬱悶的原因是,今天早上他公寓樓下的郵箱中來了一封讓他實在高興不起來的通知。
「是嗎?看來那輛車要沒了啊!亮太,你可就沒法出去兜風了啊!」
「啊,這個很好喝的。」
「可我不知道給什麼啊!不知道,不知道!」
聽到亮太的回答,世之介頓時歪過頭來表示疑惑,亮太於是補充說明道:
「現在?」
年末已經迫在眉睫了。
「你該不會還和那些傢伙混在一起吧?」
「啊,不用的,不用的。」
世之介搬到洗碗池去的,是他前些天在家居用品館糾結了好久才買的鐵板鍋。
兩人正閑聊著,一輛車子極慢地開了過來,看樣子新一單來了。
「還好先讓他洗過澡了!」
他想把世之介扶起來,但這位大叔可是像現役摔跤選手一樣強壯的男人,所以那種劇痛就像是被人「拉臂顎頂折腰摔」之後又用了一招「眼鏡蛇盤繞」。
「啊……哦……」他呻|吟著。
「因為,你之所以會數這個月的休息日,是因為這樣充滿著希望,要是數今後還剩多少個正月的話,那不就跟數自己還剩多少壽命一樣了嗎?」
「阿達,你小子現在到底住哪兒?」
如果讓世之介在這種狀態下邁開腿就顯得太殘忍了,但如果只是要他閃了腰后從水裡浮起來,他覺得還是可以做到的。
這時,隔壁的門打開了。
她撂下這麼一句就回來了。
世之介一時心血來潮,站到了攤位前,他之前對於界繩之類的完全沒什麼興趣,但想到如果把這個氣派的界繩掛在廠里一定很酷,便問道:
「是不是跟壞人混在一起了啊。之前回來參加清志的結婚典禮的時候,眼神是不是看起來都有點凶了?」
「啊,就現在嗎?」
因為點火時用了些汽油,所以紅薯聞起來有點汽油的臭味,但吃起來很甜。
世之介這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打包用的氣泡膜。
聽母親在電話里說,事情是這樣的:
「嗯,幫的。」
「開那樣一輛車,還不讓周圍的人覺得可疑,你開車夠可以的啊!」
世之介走過去看了看。亮太本來是情緒高漲地要玩樂高的,但也許是在剛才的聖誕節烤肉聚餐中鬧得太瘋了吧,他手裡還握著積木,人卻已經開始迷迷糊糊地前後搖擺,像在划船一樣了。
「可能是突發急病吧,被救護車拉走之後就沒回來。」
實際上是因為他只有那輛車可開,聽隼人說要把它賣掉,也許是出於一種窮人思維吧,他頓時覺得那是一輛罕有的、充滿了魅力的車。
「什麼時候呢?那時天氣還很熱。」
「那,那,噼噼啪啪!」
他在絕望之中倒下,四肢著地時,地面的冷氣從手掌向他的全身擴散。
「還沒見過你這種人呢。」
「等、等一下,世之介,你是不是受剛才酒吧里的氣氛影響太深了……」
價格是有點貴,但波浪形鐵板烤肉不油膩,而且換掉鐵板還可以做火鍋和章魚燒。
「這問題你剛才問過了。」世之介說。
「哎,跟服裝沒關係。嗯,當然,我也沒有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求婚的資格。我又沒有工作,現在還要靠向她求婚的那個人的父親關照,只https://read.99csw.com不過呢……」
「那是當然了,要是你指的是那樣的話。」
「你好。」
剩了一些洋蔥和肉的鐵板鍋上油乎乎的,大盤的雞肉也已經只剩下骨頭了,另外還剩下了櫻子父親喝的燒酒的整套酒具、空啤酒罐,還有由於大家都吃撐了而幾乎沒動一口的草莓蛋糕。
在他上著廁所,並一邊確認著放在架子上的芳香劑的香型時,忽然聽到了說話聲:
「下次再來我們店,我一定讓你們坐到外國人旁邊去。」
「對吧?還是你更像小妹妹啊。」
母親電話里是半開玩笑的,但對於人生眼看就要跌落到谷底的世之介,二老是從心底里感到擔心的,這一點他們的不肖子也很清楚。因此,如果是在老家的話,世之介是不會和他們共享一間房的,可是在東京這個狹窄的房子里,儘管待得很不舒服,但父子相互之間都很顧及對方的感受。
在吹過商店街的寒風中,世之介和櫻子冷得縮起了身子。四隻手上都提著超市的塑料袋,裏面裝了明顯買太多的東西,眼看都要撐破了。
隼人用火鉗把火攏作了一堆。
「不熟。不過,跟和他同住的人打過招呼。」
這是一家所謂的懷舊咖啡廳,店門口布滿灰塵的櫥窗中擺滿了已完全發黑的咖啡杯及那不勒斯意麵、蛋包飯等食品樣品來作裝飾。
「意思是……要是真的那樣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哎,亮太,太危險了,不能靠近。」隼人一把抱起跑過來的亮太,「聽我說啊,你可得注意了,要是碰到這種白煙的話,你就會變成野狗的。看,世之介已經接觸過白煙了,他已經變成野狗了。」
對於世之介這突如其來的告白,櫻子停止了跺腳。
顯然這就是死去的那個人。
「啊,對了,我們烤點紅薯吃吧。」
「那這個多少錢?」
亮太站在兩人中間,一臉陶醉地吃著烤紅薯。
世之介用手肘慢慢地把肩膀……最終他放棄了,一頭倒在了枕頭上。
還好,店裡沒有像櫥窗那麼臟,櫃檯裏面有一位戴領結的爺爺級老店主在看馬報。
「那就順便買個便宜的茶壺吧。」
但世之介對這種玩法也不討厭,他立刻進入角色,嘴裏喊著:「嗚,汪,汪汪!」以逼真的演技四下追逐著兩人。
「那,沒有更小一些的嗎?」
那一天,世之介回到池袋之後,發現他的鄰居在公寓入口的自動售貨機前買了瓶果汁。這個鄰居,指的是過著群居生活的那個中國人,前幾天,得了急病的夥伴被救護車送走之後,似乎有一陣子沒其他人住在裏面了,但或許是風頭已經過了的緣故吧,這幾天,又聽到了群居生活特有的響動。
「你把車子顏色什麼的改回原來的樣子再開不就行了嗎?」
「說起來,我們第一次去橫濱兜風的時候,不是還給附近長椅上坐著的一對情侶配過音嗎?」
「嗯,就是今天的樣子。你在這個年末因為閃了腰動不了,和從鄉下過來的爸爸兩個人在這間狹小的公寓里很鬱悶地度過,這件事你要好好記住,現在就是你人生的最低谷,今後你要做的就是從這裏浮起來。」
也許他比自己還年輕。被朋友和家人圍坐在中間時,想必臉上也洋溢著迷人的笑容吧。但是,世之介只看過他那張痛苦的臉。

世之介也覺得這沉默的空間叫人呼吸困難,於是讓步了:
這句話很有男子氣概。
他們要去的是站前酒吧街上突然開張的一家紅酒酒吧。空間沒那麼大,但內部都是鍍金裝飾,乍一看,說它位於代官山也不稀奇。
「多嗎?不過,咳,每個人的人生觀都有所不同吧。」
「五點左右,但你爸還說了,回家路上還要帶他去公共浴池。」
「哦,說的也是啊!」
一邊「呼呼」吹氣,一邊用紅薯把腮幫子塞得鼓鼓的隼人對世之介說道。
「那我們去那邊歇歇吧!」
裡間擺放著觀葉植物的一張桌子邊還坐著一位客人,除此之外空空如也。世之介他們在靠窗的桌子邊坐下,把像杠鈴一樣重的行李放了下來。
和這位自稱是隼人學長的店主追憶一段往昔之後,櫻子問世之介說:
叫阿達的男人雖然也很抵觸,但也算是回應了櫻子的提問,只是有點口齒不清。
然後把擠好了哈密瓜味牙膏的牙刷往他小小的嘴裏伸了進去。
「是的,兩個人。」
正在吃著肉包子、腮幫子鼓鼓的大叔面無表情地說道:
行,他就當作自己沒問吧。
世之介當然知道父親想說什麼,而父親也清楚兒子知道。
郵箱里裝的是他數個月前曾意氣風發地投稿應徵的攝影比賽的結果通知。
世之介於是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下了電梯。
「你想啊,哪個妹妹會真的下狠手去踢自己的親哥哥的?搞得我曾經腰骨開裂呢。」
這場面在路人看來無異於一場暴行。於是很快地,警察就從附近的崗亭趕來,把眼看著就動不了的、可憐兮兮的世之介用救護車送到了醫院。
「沒看到電車來,所以就大意,這可不行。看不見的時候,就得用耳朵去確認。」
「就是那種捏起來噼噼啪啪的東西!」
第二天,在世之介的房間里。正如各位已經知道的那樣,這裏窄得並排鋪上兩床被子后就再沒有其他空間了。哦,不對,當然像隔壁那樣,硬來也能睡六七個人,儘管本來就是按剛好能住得下一個人的尺寸建成的。
「啊,來了來了!」
店裡比較混雜,吧台邊坐的凈是結束了聖誕節晚餐之後出來的情侶。
之後,由於亮太也睡著了,櫻子父親也說會幫著照看,所以在收拾好餐桌之後,世之介罕見地邀請櫻子兩人單獨出去喝酒。
「我送你吧九_九_藏_書。」
「啊,對了。亮太他們保育園的聖誕節晚會的介紹你看了嗎?」
「啊,真他媽冷啊。對了,世之介,你之前說的那種不甜的罐裝咖啡有賣呢。」
大叔不由得這麼喊道。就在這時,世之介就像是發條已經走完的玩具一樣,先應付著想要站起來。
「嗚嗚嗚!嗷嗷嗷!」
按了十樓的按鈕,電梯「叮咣」一聲,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之後慢慢地爬升。
「剛買車那會兒,就感覺身上像長了雙翅膀一樣呢。」隼人又拿起一個紅薯剝起皮來,「只要握著方向盤,就感覺哪兒都能去。」
該不是為了能打個折就跪下叩頭吧?但在人流如織的馬路邊突然就這麼趴下了,大叔也想不到別的什麼理由了。
這下就連大叔也意識到了,這不像一個新式砍價花招。
走出酒吧街巷子的時候,世之介突然停下了腳步。一間小小的投幣式洗衣房中,一個年輕男子在看漫畫。
「去不了的,你看它那外觀,每次過橋的時候就有警方的白摩托靠過來,要被警察盤問的。」
「要和阿櫻他們去哪兒玩嗎?」
「哦,那就是說,從那時到現在還沒過半年呢。」
「還工作呢。」
「二十五啊。也就是說,按照平均年齡來活的話,你可能只有五十個正月了。」
他心說,不好意思了,下次再買吧。就在他猛一轉身的那一瞬間,他剛「嗯」了一聲,背上就躥過一陣刺痛,就好像是脊梁骨整個兒被抽掉了一樣,全身的力氣瞬間消失,緊接著就像是被現役職業摔跤選手玩了一招「拉臂顎頂折腰摔」,一陣劇痛襲來。
「是,是給配過音。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到了下午,櫻子父親出去交還修好的車,他們便難得地有了些空閑時間。雖然還有一些活攢著,但一小時之後又有別的車輛要送過來緊急維修,如果現在就開始干其他活的話,反而效率不高。
「可不就是哪兒都能去嗎?」
「怎麼說?」
「你把女兒一個人扔在老家,你自己去哪兒了?」
「啊,布丁!牛奶布丁!」
「哪裡哪裡,這好像也哪兒不太對……」
世之介不禁喊出聲來。
「算了,我平時反正也不燒水泡茶。」
「我叫日吉亮太,最喜歡澆汁飯和樂高。」
正說著的時候,已經到了河堤邊的那條路了。十二月的寒風從縮成一團的兩人中間吹過。
當世之介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時,有人問了他的緊急聯絡人。他告訴對方自己老家的電話號碼后,那人問道:「我幫您打個電話吧?」他本來想說「不用」,但是劇痛讓他變軟弱了,於是就說:「那就拜託了。」
「那之前是回的吧?」
「別了,夠了。村越先生的車差不多也該來了。」
「說起來,現在最喜歡開那輛車的就是你了,對吧?」隼人幽幽地說著。
見隼人又要開始玩了,世之介和亮太都表示拒絕:
只是,這裏畢竟只是小岩,外表雖然很奢華,但一到吧台邊坐定,店主就過來搭話了:
感覺她好像不想讓他問東問西,所以世之介只是給她遞了個詢問「沒事吧」的眼神,就返回了窗邊的座位。
面對一臉驚訝的櫻子,他本想詳細說給她聽:不,住的人更多……但天太冷了,他懶得再往下說了。
「你女兒,你媽幫不幫帶?」
「啊,那個,來杯熱咖啡!」邊說邊往裡偷窺。
雖然被救護車送到了醫院,但畢竟只是閃了腰,有一陣子行動不方便罷了,而世之介也不是小孩了,怎麼著也能應付吧。
「你要是肯用力刷牙的話,在夢裡還能得到樂高哦!」
說是這麼說,但他還是乖乖地拿著走了。
戴領結的店主顯然之前沒見過面,這麼說來,被她叫作阿達的人應該就是坐在觀葉植物後面的那個男人了。
聽亮太那麼回答之後,世之介變得更猙獰了。
就這麼分開也不痛快,於是世之介和櫻子並排往前走。
途中,他看到了坐在觀葉植物後面的那位客人的臉。那是一個跟他處在相同年齡段的男人,枯瘦得可怕,頭髮一點光澤都沒有。
世之介還沒能從震驚當中回過神來,他就那樣在原地等了一會兒。
「啊?」
「可是,孩子他爸,兒子到底在那邊做什麼呢?要不我也去一次東京吧,看看兒子現在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唉,鬱悶。換個話題吧!」
他胸前掛著日本一家工務店的名字,看來他在建築工地上班。
「沒回!」
「沒事,就當醒醒酒。」
就連店主似乎也看出了世之介他們的尷尬,他笑著安慰道:
這些世之介都知道。
「不過,剛才我是說真的。」
他迅速地給他換上睡衣,哄他說:
點完咖啡,世之介把隔壁桌上放的一本周刊拿在手裡,嘩啦嘩啦地試著翻了幾頁,但耳朵卻完全衝著櫻子那邊的方向。
「就這樣可以嗎?」世之介盯著阿達的後背問。
「我真的很高興。」
「喂,亮太在這兒睡著了啊!」
「她還工作嗎?」
櫻子扯過褲腿處的三根線給他看。
「嗚嗚嗚,嗯?」他略顯猶豫便念著「咕、咕嚕咕嚕」,把他的暴怒收了回去。
「啊,話說,之前的那個人,沒事吧?」
「好了,我們加油干到晚飯時間吧。」
「五千日元。」
今天是聖誕節。
「要是讓這個水蒸氣碰到臉,你就會變成鴿子的。」
在這邊過正月,說起來好聽,其實就是在大年三十那天和小諸去附近的一家居酒屋喝酒,等迎來新年就直奔附近的神社去參拜。
「是啊,這不是最基本的嗎?」
亮太一開始也笑了,但世之介一直沒停下他的表演,而隼人也表演得相當投入,漸漸地,小孩子開始真心害怕起來。
「我再去拿些東西來燒吧?」九*九*藏*書世之介問。
這話說得有點離譜了,但夫妻間這種交談的結果就是達成了一個決議:臨近年關了,母親總有事要忙,那就讓休假的父親去看看情況。
櫻子的毒舌他是知道的,但下面這番話算是迄今為止聽到最凶的了。
「啊,你是隼人的妹妹吧?」
「去去去,不過去之前……」
「我也是。」櫻子在那邊應道。
「可是,這裏連茶葉都沒有嗎?」
這時那個叫作阿達的男人從裏面的座位走了出來,倒也不像是追著櫻子出來的,只是把錢交給店主之後就直接離開了咖啡廳。
他有點震驚,身體動了幾下,電梯也隨之搖晃了起來。
在四下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三人旁邊站著的櫻子沒有表示出任何的興趣,她轉身走進屋裡去了。
他本來以為這最多也就一千日元,所以掩飾不住驚訝。
聽到世之介這麼說,櫻子忽地停下了腳步。
不能習慣這種自甘墮落的生活。不能習慣於命運的不公。不能喪失上進心。
「我要熱咖啡!」世之介對她說了一句就走向店裡的廁所。
「這個,怎麼說好呢……你那回答我可以感到高興嗎?」
「……我倒不是想和剛才那對情侶較勁……」
世之介脫口說出了心裏真實的想法,但隼人似乎並沒有留意到。
說完就走進了一家老舊的咖啡廳。
「她肯定又要說,上中學時她經常在這裏吸煙了吧?」
世之介對著照片雙手合十。
反覆讀了三遍,結果都一樣:他落選了。
「是的,死了。回去了,中國。」
「啊,有人願意買?」
隼人一開始就出去喝酒了,留下來的世之介幫著櫻子收拾餐桌。
「不過這一帶的治安看起來好像不太好啊!」
「是嗎?我只是按駕校教練教我的方法做罷了!」
櫻子他們似乎不太方便再繼續聊下去。
「阿達?……你在這裏做什麼?」
「喂喂,你沒事吧?」
「還沒什麼安排。隼人哥呢?」
世之介說不出話了。
雖然是年末,但池袋的熱鬧程度和平常並沒什麼兩樣,不過馬路邊出現了賣界繩的露天攤點。穿著防寒服、臃腫得像是現役專業摔跤選手一樣的一位大叔正在吃著作為下午茶點心的肉包子。
男子還是陰沉著臉,慢慢地把頭往兩邊搖了搖。
「這裏以前是化妝品店。」櫻子立刻回答世之介的問題,接著又補充道,「上中學的時候,我經常來偷東西呢。」
最後他們點了杯佐餐紅葡萄酒,抿了一口之後,兩人誠惶誠恐地相對點了點頭,心說這應該就算是好喝了吧。
櫻子和亮太住的二樓房間是由一間六疊大和一間四疊半大的房間打通的,帶有簡單的洗漱台。
「那麼小的房子還住兩個人?」
兩人持續著試探性問答,但顯然彼此對對方抱有好感。
世之介問。但想到對方可能聽不懂,於是先把手放到頭上充作救護車上的警示燈,嘴裏也「嗶啵嗶啵」地模仿著鳴笛聲。
男子似乎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表情陡然暗淡下來。
到了十樓,男子推了一把還愣在原地的世之介的後背。
坐回墊子上的父親最終什麼都沒說就又站起了身。
亮太注意到前面有篝火,於是甩開了櫻子的手,沿著陡峭的河堤滑了下來。
「夠了!」
「我啊,最不喜歡的就是那些不重視我朋友的人。」男孩說。
「那,去橫濱是……」
「……嗯,那個,這算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求婚!」世之介強調道。
這時候又有別的客人走了進來。是附近的兩個阿姨,和店主似乎是老相識了,她們徑直坐到了吧台邊上。
「……我哪知道。」
「怎麼回事?」
「一千日元。」
見亮太在自己的臂彎里焦急萬分,隼人說道:
他們把沉甸甸的塑料袋從右手換到左手,再從左手換到右手,這時,一輛暴走的自行車就像是瞄準了空當,趁機從他們旁邊飛馳而過。板寸頭的中學生們騎車是在有意識地暴走,倒還算讓人放心,而把車座調得很高的阿姨們的暴走可都是出乎預料的動作,那才叫恐怖。
「我還是去買茶葉吧。」
「那可能我也是吧……啊,說起來,我都三年沒在正月里回老家了。」
「……啊?」
「哦,這麼說倒也是。」
「什麼意思?」
只是,如果有人跟他說,他是因為沒有做相應的努力才會落選的,他也只能承認對方言之有理。相反,當他發現自己這幾個月心裏居然一直都在期待著靠那些照片就能在那麼有名的比賽當中獲獎時,不禁感到愕然。
這時,戴領結的店主很不合時宜地過來要他們點單,於是世之介隨口說了句:
不知此人來到日本之後,有沒有經歷過哪怕一件美好的事呢,他忽然想到。當然,說起非法就業這種行為,說不好確實是不好,這他還是知道的,何況,這人說起來和他沒有什麼關係,但即便如此,世之介也希望他能回答說,在這個好不容易才來到的國家裡,起碼遇到過一件讓他開心的事。
兩個比鄰而居的人正要同時打開各自房門的時候,那男子拍了一下世之介的肩膀,像是讓他等一等,然後急忙跑進了自己的房間。
在走廊里等著的那段時間,那天被救護隊員背著離開這裏的那名男子的臉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我呢,不喜歡不常和我保持聯繫的人。」女孩說。

「今後你要做的就是從這裏浮起來,是嗎?」世之介嘴裏念著。
「啊,對了,聽阿櫻說,你就算開著那輛車也不會被抓呢。」
「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