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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 這邊的正月

一月 這邊的正月

說完,他就把電推子的開關關掉了。
「新年快樂!」
兩人要把裝有罐裝啤酒和果汁的冰箱搬往的地方,是火葬場中一個叫作凈化所的休息室,家人、親戚和朋友都在那裡等著光司火化完畢。
「可能在裏面吧?你自己進來吧!」
「不過,想想那是一年前的事了,一年時間還真是……」
他正要這麼說的時候,兩人同時抬起了頭,就像所許的願都已經實現了一樣,臉上看起來精神煥發。
「是的。因為你吃不了苦,所以如果在那邊感覺太辛苦太寂寞了,別忍著,趕緊回來,懂嗎?」
說到底,跟以前相比也只是稍微多了一點而已,但即便如此,也夠他驕傲的了。
體諒從光司的葬禮到下葬期間比任何人都忙活的隼人,櫻子父親決定臨時休業。
「……嗯,對不起。」
就連開進站的電車看起來也很喜慶,就像是以過年的興緻喝過幾杯了一樣。
這話聽上去也不知道是表揚還是貶低,但世之介忽然想起幾天前父親對他說的那句勉勵的話:「現在就是你人生的最低谷,今後你要做的就是從這裏浮起來。」
很快地,凶臉理髮師就拿來了熱毛巾,用力把他頭髮擦了幾下。
理髮師著實呆住了。
「咦,有Hoppy哎!」
這樣一來,別說是超級大好人了,根本就是丟人,讓人覺得慾望深重、貪婪到家了。
「是嗎。啊,不過想想這一年發生了那麼多事,感覺就像過了很長時間一樣,不是嗎?我呢,也辭職了,你也不知怎麼就開上了小混混的車,還在汽車修理廠上班了。」
隼人和躺著的光司一起在看電視。兩人看的是《超級變變變》的重播,看著化妝成尼斯湖水怪的選手們正在表演花樣游泳的身影,隼人不慌不忙地說道:「喲!好厲害!」
他沒有因為世之介來了就怎麼樣。也就是說,他肯定一直就這樣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和不能回應他的光司說話。
或許又有什麼情緒湧上心頭了,隼人的聲音在顫抖。
「光司這傢伙,這十三年也挺努力的。」隼人喃喃著說道,「一開始,人家還跟我說不知道他能不能撐過三年呢。唉,那傢伙,真的挺努力的了。」
小諸也打算從這裏開始浮起來了吧?世之介真心替他高興。當然,也不能老是光自己還在原地踏步。
隼人這話並不是特地對誰說的。
世之介戴好絲|襪之後,隼人前後左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又把他的臉往上提了提。
「隼人哥!」世之介喊他。
在閑聊的過程中,生啤上來了,雖然在櫻子家喝了很多酒,他倆還是一口氣喝了半杯左右。
理髮師很快就打開電推子給他理了起來。
感覺跟以前相比,你的人生稍微多了點厚重感。
總之這是一間待著很舒服的房間。
「世之介,你戴上這個試試。」
這話說得蠻不講理。
「當然短啦。我們在那邊聊芳香劑,就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一樣呢。」
「說起來,還好嗎?」
「總之,還是去看看為好。光司的父親要從川崎的公司趕回來,要花很長時間。你和世之介先去醫院吧。看看能不能幫著去他們家拿個行李,或者聯繫什麼人,總能幫上些忙吧。」說著推了推世之介和櫻子的後背。
世之介又一次合起手一邊偷瞄著眾人,不料他們久久沒有要結束的跡象。在此期間,櫻子父親終於先離開了,然後是櫻子抬起了頭,小濱和小諸卻還在繼續。
「不,還是正月最好……啊,對不起,我撒謊了。」
這其中當然有愚蠢的行為,有受害者,也有施害者。有絕不可饒恕的罪行,也有無法治愈的傷痛。
世之介不由自主地從後面追他。
「你呢,什麼時候看起來都是一無是處,所以看著你就覺得,現在起步怎麼都不算晚。」
「去年我拿了你多少?」
「哎呀,你快戴上吧,快快快!」
對於世之介前來拜訪的理由,隼人似乎並不關心,又把視線轉回到電視上。
「我身上也開始顯出責任感來了呢。」
「辛苦了!好冷啊!」
「去光司那兒了吧。」櫻子父親說。
隼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從樓梯上跑了下去。
冬天已經接近尾聲了,浮現在橙色燈光里的工廠內部顯得十分夢幻。
櫻子就在電話旁邊,她立刻就接了。世之介從她身後走過,去了廚房。
隼人又伸出手,意思是再來一根芝士鱈魚條。
和古色古香的一樓不一樣,二樓經過了改造,這是一目了然的。但門窗和一樓一樣都敞著,風從房間吹過,令人神清氣爽。
世之介和隼人從麵包車的後備廂中拿出小冰箱。這個小冰箱去年夏天在河邊BBQ時發揮了很大的作用,而此時抱著它的兩個人穿著不合身的喪服。
「真的嗎?你給我打點折吧!求你了!拜託了!」
那個勁頭與其說是謙虛,不如說是拚命地想要洗刷冤情。
「那我們走了!」
小濱問道。他為亮太許了願,如果說出來,一定會被看作超級大好人,所以他也想立刻公布,無奈他小心思又多,突然覺得這兩人全心全意地信帝釋天,卻只有自己沒有為自己許個願,說起來真是可惜。
「哦,什麼事?」他嚇了一跳。
「哦,對啊!被人說有責任感,不至於生氣的,對吧?」
隼人趕緊向他道賀,世之介也不由自主地把手裡拿著的芝士鱈魚條遞給他以示祝賀。
世之介一看,發現光司似乎也很喜歡這個節目,他的眼睛正專註地盯著電視。
「是九_九_藏_書嗎,她還是那樣嗎?」
「啊?那邊嗎?……首先新年參拜就沒有啊。」
「我知道。」
「……啊,給了。」
「不,頭髮已經長出來了。不過,也就跟排球隊的女生一樣長。」
「別了,真丟臉。」
「這位客人,好久不見了啊!」
世之介被領到椅子邊坐下后,掃視了一圈店內。
沒錯。去年應該就是坐在對面那個廁所前面的座位上,討論過什麼「芳香劑氣味太濃了」之類的話。
「明白了。我馬上準備一下。」
櫻子似乎嚇壞了,這番話說得讓人感覺雲里霧裡的。
小諸一邊摸著肚子一邊翻開菜單。
世之介想睡個久違的懶覺,然後再去理個發。臨近中午的時候,他走出了池袋旭日升公寓的房間。他要去的當然是平常老去的那家理髮店。實際上,最近為了省錢,他都是讓櫻子給他理的,所以真的是久違了。
接著坐到椅子上,披上史努比圖案的理髮斗篷。這個斗篷縫有鐵絲,做工精良,像一件喇叭裙一樣,把底邊折起來,被剪落的頭髮剛好能掉在裏面。
「托您的福,挺好的。」世之介回答說。
高壓清洗機的蒸汽還沒散盡,隼人就從被頂起來的車體下方鑽了出來。
「世之介,別抱那麼緊,會把衣服弄髒的。搬出來的時候太著急了,沒來得及好好擦一下。」
「等等啊,這位客人,我可是在誇你啊。」
對於這下又變得很得意的世之介,理髮師有點無語,把世之介的頭用力地往前推了一下。
隼人瞬間臉色煞白。他一定是在期待著聽到一些好話所以才問的世之介。
原來隼人是在跟光司說話。聽到世之介的聲音,他吃了一驚。但既然來了,他好像也不介意講給世之介聽。
「隼人哥,你這十三年也很努力啊。」
「哎,等等啊,我可是打零工哎!而且是在女朋友家幫忙的。就這樣你們還想來薅一把羊毛?」
大家都感受到了隼人那痛徹心扉的懺悔和後悔,其厚重程度不亞於光司本人的悔恨和悲傷。
櫻子父親似乎也冷靜不下來,他一邊用毛巾頻頻擦拭著根本沒有出汗的臉,一邊說道:
「對了,你那個獎金百萬的比賽怎麼樣了?」
「阿姨也很慌張,所以具體情況還不清楚……說是沒呼吸了還是什麼的……」
世之介正像往常一樣用照相機給亮太拍照時,關掉了清洗機開關的櫻子父親像是忽然想起了一樣問他。
世之介也吃了一根芝士鱈魚條。雖然不知為何感覺比之前吃的要咸,但還是很美味。
「對不起,你們等等我。」
玄關門敞開著。
「哎,下去的時候順便幫我把這個扔了。還有啊,跟阿姨說一聲,讓她把剛才的可樂餅給我。」
隼人突然說道。世之介覺得這一定是跟自己說的,於是問道:
櫻子跟世之介說要幫他理髮,是在一次像往常一樣去購物的時候,當時他們正在挑選給亮太用的新推子。
在許完願的瞬間,「啊!」他意識到了一件事。
「啪、啪!」

「新年快樂!」
一推開理髮店的大門,凶臉理髮師便招呼道。
「摔了一跤,把嘴角摔破了。」小濱皺著眉頭說道。
他們看的是《超級變變變》,但隼人情緒很高,就像是參加了《討論到天亮》節目,正在聊日美安保問題一樣。
隼人擔心世之介會把租來的喪服弄髒。他兩隻眼睛在剛才的葬禮上都哭腫了,看上去活像是電影《四谷怪談》中的阿岩。
或許是因為通風良好,所以房間里待著怪舒服的。世之介自顧自地拿過一個坐墊,坐到了隼人旁邊。

「喂,隼人,歇會兒。」
櫻子往家裡跑去,世之介也慌忙從倉庫里推出了櫻子父親的自行車。
櫻子急切的聲音傳了過來。
「所以啊,以後我只能把自己當成光司,再繼續去想這個問題了,對吧。」
「那個啊,我光榮地落選了。」
「一萬日元。」
「哎呀,我以前總覺得你是一個輕浮的男人呢。不過這麼跟客人說話是肯定會被罵的。」
可樂餅有點涼了,但很好吃,好像就是亮太喜歡吃的、在車站前的肉店裡賣的那種。
「完全想不出什麼像樣的點子嘛。」
世之介正疑惑的時候,沒想到他拿著一隻舊絲|襪回來了。
她說完又翻過碩大的臀部看電視。
「哦,對啊。」
「光司突然病危,阿姨說的……」
小諸下意識地「嗯」一聲點了點頭,但轉瞬間又很困惑地「嗯?」了一聲,罕見地發表了一句正確的言論:
「你吃不下了吧。」
最近世之介也繼承了櫻子的技術,給亮太理起了頭髮。因為是剃光頭,所以基本上很輕鬆,難就難在亮太一直動個不停。
「你們倆花了這麼長時間,許什麼願了?」世之介無語地問道。
「這是阿姨的絲|襪?」世之介邊問邊接過他遞過來的絲|襪試著戴了起來,心裏居然有了去參加《超級變變變》比賽的想法。
從帶輪子的躺板上骨碌碌滾出來的隼人有點吃驚,但還是耍帥地看向鏡頭。
想到理髮師的話語,他不禁咧嘴笑了出來。
世之介說著把芝士鱈魚條遞給他。
「沒事的……沒事的……」
「不,沒事的,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挺不著調的。」
好不容易來一趟,喝杯茶再走吧,或者沒事的話你就回去吧,這些話都沒說。
在主持人宣布開始、擔任導師的僧侶進場后,意識到永別之際終於到來時,百感交集的隼人終於按九_九_藏_書捺不住嗚咽起來,就連理應習慣了這種場面的僧侶都在念經的過程中好幾次擔心地看向他。
「不,是指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的所有的事物當中。」世之介笑道。
「得了,像你們這麼求法,對佛祖也是個負擔啊。」
他想燒點開水,於是往水壺裡灌了水。
「喂,你們多少帶了點錢吧?隼人那傢伙可沒帶錢包啊!」
世之介慌慌張張地作勢就要朝正殿跑去。
「那個,隼人哥在這裏嗎?」
「誰啊?」
走到火葬場外面時,發現外面點了一個很大的火爐,可能是停車場的工作人員專用。於是連大衣都沒穿出來的世之介他們就走到那裡取暖。
久違地在上班日休息。
理完發之後,世之介神清氣爽地離開了店。
「阿姨,您先冷靜一下!」
「那……隼人哥呢?」世之介問。
「嗯,差不多。不說這個了,小諸呢?還沒來嗎?」
「嗯,是了不起……不過也多虧了你啊!」
「那就快點啊!」
光司的母親懶懶地轉過身來,她的臀部顯得很有重量感。
小諸又把手伸了過來,連戴著大口罩的小濱這時候也趁機從旁邊伸出了手。
小濱似乎不太想聊嘴角的傷。
理髮師畫著圈地摸著自己的頭問。
或許是因為要去神社拜新年第一拜吧,站前廣場上穿著節日盛裝的人很多,正在等候客人的計程車上也掛著車輛專用的界繩,儼然一派新年景象。
「可是卻要去美國了,你不覺得很了不起?」
「怎麼和一年前做的事完全一樣啊。我們真是沒什麼長進啊。」
「小諸諸,這一年我們倆也確實是慘得不能再慘了,但回頭想想,也挺開心的,不是嗎?」世之介問道。
「好久不見!」
看他笑得挺開心的,於是世之介半開玩笑地問道:
「那輛車是隼人哥的……不過,這麼想來,聊芳香劑確實是很遙遠的事了。」
「什麼壓歲錢?」
「啊不,我和那傢伙比起來……」
直到前來參加葬禮的人出來燒香,隼人總算忍住了嗚咽,但等大家開始往棺木里放花時,他又「光司、光司」地一邊呼喊著死者的名字,拽住死者不肯鬆手;到了往棺蓋上釘釘子的時候,他已經連站都站不住了。
「其他好東西不也多的是嗎?」小諸插嘴說道。
隼人說道。世之介也不客氣,站起來就要下去拿。
「去哪兒啊?」櫻子問他。
世之介看不到隼人的表情,但幾乎就在下一秒,還穿著又厚又重的安全靴的隼人便跑到起居室拿起了話筒:
「救護車呢,叫了嗎?……聯繫叔叔了嗎?知道了。沒事的,阿姨,您先冷靜!我馬上去!如果救護車先到了,你就跟他們說去五善會醫院,知道了嗎?」
世之介拿著水壺,從廚房裡探出頭來。
就在這時,剛才不知去了哪裡的停車場的男性工作人員跑了過來,世之介和隼人給凍僵了的他騰了點地方。
隼人「啪」的一聲放下話筒,一眼就看到了還拿著水壺的世之介。
「喂,是我,隼人。」
「啊?算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時隔好久又感受了一把專業的技術,果然跟外行不是一個級別的。脖頸髮際用推子推過之後,感覺像是穿上了新衣服,塗了味道很香的肥皂剃過的臉簡直好像不再是自己的臉。
世之介從洗碗池裡拿了一個可爾必思的玻璃瓶,從製冰機中拿了一些冰塊,然後端著那盤可樂餅回到了二樓。
世之介當即拒絕。但往旁邊一看,脖頸髮際剃得很清爽的亮太就站在那裡,證明櫻子的手藝不差。
世之介和隼人不由得異口同聲地喊道。
「你要是想喝可樂,就從下面拿點冰塊上來。這是常溫的。」
「對吧?你一向很沒勇氣的。」
世之介一邊往售票處走,一邊很鄭重地跟他打招呼。
「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去參加看看呢。」
兩人把手伸得更長了。
「不是,不是客人你,是那個女孩子。」
櫻子父親面無表情地說完,又把眼光轉向了電視機。電視里正在直播馬拉松比賽。
「哦,你說小濱啊,嗯,挺好的。之前我們還一起去新年參拜了呢。」
作為回禮,世之介也想告訴他說,你也有點變了,表情變柔和了,可是說「你」會很奇怪,說「理髮師先生」也很奇怪。叫「哥」顯得有點自來熟,叫「老闆」年齡又不合適,當然,如果叫「小哥」的話,說不定會當場挨揍。
「她和朋友去迪士尼了,你沒聽說嗎?」
櫻子雖然技術不錯,但很粗魯。事先在工廠前的空地上擺一張椅子,當然洗頭需要自己解決,因此在浴室洗了頭的世之介得趁頭髮還沒全乾就急急忙忙跑到外面來。
「我最喜歡的可能還是正月。」看著從車窗外流過的東京的街道,世之介忽然說道。

她說這話時並沒轉過身來,碩大的臀部依舊對著世之介。
一定是很多很多人的心情,花了很多很多年磨合,才形成了如今這種待起來這麼舒服的氛圍吧,世之介想。
光司好像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睛按捺不住好奇地看著戴著絲|襪的世之介。
整個過程看起來像是一種暴行,但最終脖頸髮際都被安全剃刀理得露出了發青的髮根,出來的效果不比附近理髮店的差。
「這裏可不是神社呀!」
「歇會兒吧!」
「可剛才的艾草糰子……啊,對啊,去了美國就吃不上艾草糰子了啊。」
「怎麼了,感冒了嗎?」世之介問。
這是一九九四年元旦的早九九藏書上。世之介在池袋站前廣場上不住地跺腳。他之前的腰痛現在總算暫時好轉,但他還是很小心,跺腳時也很謹慎。
「出去走走吧。」
「哎?」世之介首先注意到了什麼,「這個地方,去年初一我們是不是一起來過?」
「……啊,是說過。」
脫了鞋后,看到右手邊有樓梯,世之介又說了句「打擾了」,然後就嘎吱嘎吱地順著樓梯走了上去。
見世之介相當有活力地拍了兩下手,大家對他發起了全體攻擊:
世之介依舊拿著水壺,洗碗池上的水龍頭還一直開著,發出嘩嘩的聲響。
世之介是在很認真地提建議,但越是認真,小諸就越是心情複雜。
當然,光司的父母眼裡也已滿是淚水,但他們都擔心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隼人,想哭也不能痛快地哭。
冷。真冷。太冷了。
「隼人,光司媽媽打來的電話!」
「對的。趁現在有時間,作為朋友我說幾句,小諸諸,你吃不了苦,這一點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起居室里傳來了隼人不同尋常的聲音。
「錢啊,一億日元。」
「真的嗎?不過其實我有時候偶爾也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有點這個意思了呢。但沒有人跟我說過,所以就覺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這還要有心理準備?」
他突然壓低了聲音,第一次拒絕了世之介遞給他的芝士鱈魚條。
「哎……」
「我要再拜一次。我忘了幫自己許願了。」
把飲料差不多發完之後,隼人邀世之介。
「當然是關於未來。說以後會拚命努力,請佛祖保佑我!」小諸一本正經地說道。
「啊,是嗎。那今年充實了一點啊。我抽籤還抽到『大吉』了呢。」
「啊?……責、責任感嗎?」
然後他又把鏡頭對準了從車底伸出來的隼人的腳,並不由自主地往前湊了幾步,就像窺視一樣按下了快門。
通過取景框往外看時,和粗糙的車體及隼人的身體相比,他更能感受到地板傳來的寒氣。
「看啊,這個水怪好厲害啊!」他一個人在那裡驚嘆道。
世之介於是從頭來過,改為雙手合十。見一旁的亮太正俯身往錢箱里看,便把他抱了起來,也讓他把手合起來。
「是……我忘了。」
「不過呢,嗯,我感覺跟以前相比,你的人生稍微多了點厚重感。」
「我喝。」隼人搶著回答道。
「其實也沒什麼事,聽說櫻子他們去迪士尼了。」
「嗯?……哦。」
「是在一年之中嗎?」小濱問。
新年初次參拜歸來的世之介和小諸笑嘻嘻地走了進去。
「對了,小諸諸,你現在每天在家都做什麼呢?」
「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
經他這麼一說,世之介想起來了,確實聽櫻子說過,她中學時代有一個叫雅美的朋友,也是個單身媽媽,她約好跟雅美和她女兒共四人一起外出。
就那樣和他一起看看馬拉松直播也行,但外面是令人心曠神怡的大晴空。
隼人默默地聽著世之介說話。
自己自出生以來竟第一次為別的人許了個願。
在一旁的世之介立刻扶住了隼人。隼人似乎已經分不出是誰在扶著他,嘴裏喊著「阿姨!叔叔!」,把自己的臉埋進光司父母的胸口放聲大哭。
世之介也站到鏡子的面前想了想,到底也想不出跟電視裏面出鏡的其他傑作相比,能夠壓倒人家獲得更高分數的更高明的主意。
「裝在那邊的盤子里了,你全都拿走吧。冰塊從冰箱里拿。」
「不不不,嗯?責任感?不不不,我這人自生下來,唯獨跟責任感這種東西完全無緣啊。你要說誰最沒有責任感,那肯定就是我了。」
世之介跟光司打了聲招呼:「打擾了!」而對方似乎也用眼神回應了他:「歡迎歡迎!」
然而,這種傷痛,所有人都拚命地想把它治愈,即使因此而傷痕纍纍。
太熱鬧了。如果不抓住前面人的衣服,只怕很快就會被衝散了。這種擁擠一直從柴又站延續到艾草糰子店林立的參道,接著又擁進了帝釋天廟內。
世之介拿上自己喝的罐裝啤酒和用來下酒的芝士鱈魚條跟著他走了出去。
隼人臉上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就算面對小混混或者警察,也絕不會害怕的這個隼人,此刻卻露出前所未見的表情這樣問他。
「你媽媽忘記什麼了?」
「不不不,沒關係!」
櫻子像是突然才回過神來,告訴了他們光司母親打來的電話的內容。
他問了一聲,看到同樣敞開著的隔門裡面的榻榻米房間里,光司的父母兩人一起躺在地板上,也在收看馬拉松直播。
「又來,每次說一半就不說了。」
隼人很自然地接過去。
隼人已經回到他一直坐的坐椅上開始看起了電視。光司好像也膩了,同樣把眼睛轉向了電視。
「這個我可不敢苟同啊。」
櫻子光著腳跑到廠里,慌張地告訴隼人說:
「有人在嗎?」
「什麼嘛,還想讓你請我們去泡溫泉呢。」
從那以來,他就一直讓櫻子幫著理髮了。
「等我一下!我馬上、馬上叫我哥來接。」
「我不知道……」世之介老老實實地這樣說道。
世之介把鏡頭焦點對準櫻子父親的臉,不失時機地按下了快門。那滿布油污和粉塵、髒兮兮的臉上皺紋很深。
「老爺子,要喝咖啡嗎?我去給你泡。」世之介說。
記不清那是什麼時候的一個星期天了,就像往常一樣,世之介不期而至地來找櫻子他們時,躺在沙發上的櫻子父親告訴他:
對於世之介read.99csw.com的回答,估計原本也沒抱什麼期待的櫻子父親誇張地做出了一副失望的樣子:
把冰箱搬到火葬場的休息室之後,世之介和隼人兩個人給出席葬禮的人發放罐裝啤酒、果汁等飲料。
「說我兒子剛剛出生了!」他眉開眼笑地說道。
櫻子父親說完就洗手去了。
小諸說到這裏突然停下了。
世之介這下也終於恢復了平靜。
他沒有報上自己的姓名就問了這樣一句,但對方也只說了這樣一句:
「你回來唄,至少正月可以回。」
世之介毫不留情地移開了鏡頭。
「啊,是的,我也想起來了。」
「有抹茶蛋糕哦。」亮太告訴他。
旁邊的小濱也點頭說道:「我也差不多。」
「就是學學英語什麼的。」
「要不要點些什麼?」
在正殿門口那氣派的香爐前面,小諸比任何人都虔誠地沐浴在白色的煙霧中。他和櫻子父親一樣喜歡喝芋燒酒,今天或許是喝得有點多了吧,臉紅撲撲的,一臉享受地長時間沐浴在煙霧中。
不知為何,每次亮太一開始理髮話就特別多。在家也好,在保育園也好,他屬於那種沉默寡言、總是一個人默默地玩的類型,但不知為何,只有在理髮的時候,他的話就是止不住。
「怎麼一樣了?去年元旦我們都睡到傍晚,起來之後接了世之介你的電話,然後才過來的。」
隼人還在看電視,不過一放廣告就把手伸到盤子里拿可樂餅吃。
這時所有出席的人都被他帶動了情緒,哭了起來。就連在一旁攙扶著隼人的世之介,也無法控制住自己莫名的情感,淚水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下到一樓,他把隼人交代的事告訴了阿姨。
「也對啊,不可能知道的,對吧?」
光司的父親把手絹遞給了隼人,但手絹很快就被流個不停的眼淚和鼻涕給弄髒了,於是光司的母親把它奪了過去,塞到了手包里。
他們吵吵嚷嚷地穿過檢票口,跑上了站台。他們三人要去的是櫻子的老家,準備圍坐在一起吃外賣的年節菜、喝屠蘇酒,大家一起慶祝新年。
「媽媽把我拜託的事情全給忘了,怎麼辦啊?」
世之介也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安慰他,只是等隼人每說完一句話就遞給他一根芝士鱈魚條,以示支持。
隼人說著親手從世之介手裡抓過一根芝士鱈魚條,一把塞進嘴裏。
「在哪裡摔的?臉著地嗎?」
只有世之介還在那裡糾結,他繼續對著鏡子往上提一提絲|襪,又往旁邊拉一拉。
也不知這小傢伙是執念太深,還是心太大了。就這樣在晴朗的午後,他給亮太理髮的時候,忽然感覺到這是一種說不出的奢侈。
一個司機從計程車上走了下來,他踮起腳,心情大好地衝著冬日的天空伸著懶腰。世之介正看著的時候,忽然聽到後面有人跟他說話:
「怎麼還在拍?」
隼人開始一字一頓地、像擠出來似的跟他坦白。
「……世之介你呢?」
「啊,對啊,怎麼辦?」
隼人是典型的三分鐘熱度,他使勁地拉拽了一陣世之介的臉之後就乾脆地放棄了。
「怎麼說呢,既然都被你看到了我這麼丟人的樣子,我就坦白說吧。我在這十三年裡一直在想呢,如果我處在光司的立場上,那會怎麼樣?這十三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在想著這件事。」
每次世之介在這家理髮店動個頭時,頭就會被這個凶臉理髮師按住,所以他對亮太也有樣學樣。
他腰上一端纏有小孩用的工具腰帶,上面掛了活動扳手、鑷子、鉗子等,沉甸甸地耷拉著。他蹲下來開始修理櫻子父親用廢舊材料給他做的小卡車。
葬禮期間,隼人絲毫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像個孩子一樣哭得稀里嘩啦的。在光司父母的安排下,他坐在了親人席上,所以他的身影出席葬禮的人都看在眼裡了。
「喂,什麼?別吊人胃口了,一年時間是長了,還是短了?」
「唉,剛才哭慘了。」
「嗯,有點,臉上好像能看出點責任感來了。」
「你不記得了嗎?去年過年我給你壓歲錢了吧?」
接下來就是櫻子理髮的過程了:拽耳朵揪頭髮,最後脖子都快被扭斷了。
「壓歲錢!」
世之介又重新看了看鏡中理髮師的臉。
「所以我問你,她忘記什麼了?」
他重複地自言自語著跑了出去。
「全部啊,所有的!」
正閑聊著,只見小諸悠悠然走了過來。他戴著大大的耳機,正在聽著的肯定是英語會話教材。
「這個應該能奪冠吧?不過,剛才那個會飛的繪本也很有意思。」
「去年是因為我有正經工作而你沒有。那時你說過的,『如果我們倆情況反過來了,那就由我來給你』,你沒說過嗎?」
「不過,這樣才了不起呢。小時候父母和老師不經常跟我們這麼說嗎,要站在別人的立場上考慮問題什麼的。說,那樣就能成為一個好人了。隼人哥這十三年來一直都在這麼做呢。」
三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時,他們乘坐的洋溢著新年氣氛的電車正在慢悠悠地穿行於正月一日的東京城。
要是對方是個孕婦,那他就要問一句了:「是懷的女孩子吧?」但對方顯然怎麼看都不可能是孕婦。
在櫻子家吃過年節菜、喝過屠蘇酒,酒足飯飽之後,大家都覺得機會難得,於是決定一起去參拜。
看到世之介如此震驚,理髮師也有點慌了。
回頭一看,是小濱,她戴著一個很大的口罩。
「不不不,太慘了,怎麼可能開心。」
小諸一本正經地伸出了手read.99csw•com
念經結束之後,光司的父親站起來致辭。
「啊,對不起!」
早已等得不耐煩的櫻子和小濱拉著他的手站到最靠近正殿的地方,以櫻子父親為中心,櫻子、世之介、亮太、小濱、小諸等人依次排好隊,先把香火錢投入了箱子中。
唧……首先開始理的是脖子部位。
「感覺你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呢。」理髮師冷不防從鏡子中看著他的臉說。
像是一直在等櫻子父親說這句話,穿著兒童專用工作服在外待命的亮太便進了工廠。
「比如說呢?」世之介問。
世之介從兜里掏出了給亮太預備的壓歲錢紅包。還好,一百日元五個,給完這兩個人之後還夠用。
在他們馬上就要衝出去的時候,櫻子父親攔住他們,把錢包里裝著的紙幣全都掏出來塞給了櫻子。
……啊,莫非他真的已經結婚,還有孩子了?他想,但就是拿不準該怎麼稱呼他,於是決定不說了。
櫻子他們已經回了家,小濱也說想趁機給年底沒顧得上清理的房間來一次大掃除,於是大家便在車站前分開了。
「哇……不過,說真的,最近的小諸諸都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小諸諸了呢。怎麼說呢,都這個歲數了還要去美國留學,從零起步,真的好有勇氣啊。」
只有隼人打算和當地的朋友一起去光司家露個臉,然後再趁著去參拜的機會順便開車暴走一圈。他意氣風發地穿著帶有家徽的和服裙褲就出了門。
「這種扮裝,如果是事先就定好要做什麼那就不好玩了。這個《古代羅馬船》也是,它不是一開始就先想好要去做一艘古代的羅馬船的,而是看到孩子們把腳並在一起,覺得這樣很像是以前的船槳,於是設計出來的,這才是有意思的地方。」
「……所以呢,就是先隨便瞎玩……啊,對了!」
世之介站直身子猛蹬腳踏板。寒風中,自行車歪歪扭扭地沿著河堤邊的道路沖了出去。
世之介把帶出來的芝士鱈魚條遞了一根給他。
「……哎,世之介,你說……光司那傢伙,是不是原諒我了呢?」
當然啦,光司先生肯定已經原諒你了,這麼回答當然很簡單,而且這麼回答就可以讓隼人放下心來,這世之介也知道。可是,不知為何就是說不出口。
他在工廠面前正等著時,換好衣服的櫻子就跑過來跳到了自行車的後座上。
心情好得就像是冬日的晴空。
「是嗎?」
「是責任感,不是蕁麻疹啊。」

「請保佑亮太一生幸福!」
儘管如此,新年裡人們心情都很好,就算撞到旁邊的人了,或是誤踩了別人的腳,也會很客氣地說道:
這樣一來,在休息室里等著的都是近鄰了。由於光司的父母是地方自治會的職員,所以人來得倒也挺多。
這時候,他和鏡子中的理髮師四目相對。他以前一直覺得他長得凶,但隔了很久再見到之後,感覺表情稍顯柔和了。
酒店裡掛著繩暖簾和紅燈籠,這種風格讓店裡獨自一人的男性客人顯得格外醒目,所以男人們心照不宣地在吧台邊一人隔開一個空座地坐著。
「唉,說著說著我也糊塗了……」
今天是上班的日子,店裡沒什麼人,店主大嬸似乎也不在。
光司的家離櫻子家步行十五分鐘左右的距離,同樣是建在河堤邊的一間老舊的獨棟房子。
世之介慌忙摸了摸自己的臉。
或許是因為害羞,隼人誇張地沖他笑了笑。只是,一想到光司,他的眼淚似乎又要湧出來了,所以雖然嘴裏開著玩笑,卻還是胡亂地擦著眼睛。
睜開眼,發現大家都還在虔誠地祈禱。
「還以為你搬到哪裡去了呢。」
「不不不,沒關係呀。恭喜你!」
但隼人已經騎著小摩托遠去了,工廠里只有擔心地目送著他遠去的櫻子及其父親的背影。
這個停車場的工作人員很快就注意到了眼前的狀況,趕忙道歉說:
到底是元月一日的夜晚,池袋西口繁華的街道也顯得冷清了許多。但如果稍微找一找,還是能發現幾家正在營業的居酒屋。
他們在河邊的BBQ上已經見過了,再加上也沒其他事,於是他決定跟櫻子父親問清楚地址后也去看看。
這些恐怕都是為了癱瘓在床的光司而改造的,面向著河堤的東面和南面幾乎都是玻璃窗,躺在設置得偏高的床上,也可以將綠意盎然的河岸和蔚藍的天空盡收眼底。
「我不戴!」
「參加什麼?」
「最近我都是讓女朋友幫我理的。」
「哎呀,對不起,在這個時候說這事。」

「啊,這個嘛,我也這麼覺得。」
光司家裡沒有太多親戚。據隼人說,光司的父親是北陸地區出身,年輕時離家以來,幾乎就和家裡人沒什麼聯繫。這次的葬禮也是,只有一個據說住在附近的表弟出席了。光司的母親也差不多,她的娘家在與這裏一河之隔的千葉縣市川市附近,家裡只有年老的父母和一個姐姐,那個姐姐沒有孩子。
「怎麼說?」
剛站起來,就被塞了一袋垃圾,還被交代了任務,但世之介還是覺得在這兒待著挺舒服。
「啊,不用做這種表情。」
世之介進家裡去準備抹茶蛋糕和咖啡,幾乎同時,起居室里的電話響了起來。
「啊?」
離開了理髮店,世之介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看著前方商店的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嗯,可能還算短的吧?」
居然還能在東京的下町河堤旁邊享受這麼奢侈的心情,說真的,世之介可從來沒想過。
「不好意思,那就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