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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漢 七

醉漢

段引鳳擔心床底下趴著的那個人,怕被鄭天龍發現,想把鄭天龍從房裡支開,說:
「鄭天冬。」
「往哪裡跑啊,現在不比解放前,跑了抓回來,要坐牢哩。」
「還有一個人。」
「引鳳!」
「不是為了你又為哪個?」鄭天龍振振有詞地說,「天冬,看到你一個人在山上,清靜寡靜地守孤單,我心裏過意不去,想叫引鳳上山去陪你幾夜,這死女人,抵死不肯去。」
「天冬,天龍叫你喝酒,你就喝,沒得么事怕的。」
「鳳妹兒,莫哭,你一哭,我這心裏就難過得很。」
鄭天龍抱屈地說:「天冬,你驢子不對馬嘴地錯怪人。不是為了你,我打她做么事?」
「死人,你出來幫我燒火。」
「天冬,我等了你整整兩年,才等來這一夜啊。」
我張二女好比是園中白菜
「深更半夜的,你找我有么事?」鄭天龍問。
「前些天才打的老鼠藥,哪有么事老鼠,你才是沒事找事。」
段引鳳閃身過來,擋住鄭天龍,不顧一切地吼道:
「嗯。」
鄭天冬也改了稱呼,聽來那麼親昵。
房裡,鄭天龍不曉得哪裡來了么事興緻,竟邪里邪氣地唱了起來:
「天冬!」
「你為么事不搶呢,你曉得,那一夜我的心在流血啊。」
鄭天冬走過一段田間小道,忽然聽到了烏桕樹下傳來了一個女人嚶嚶的哭聲,「引鳳!」鄭天冬差點喊出聲來,這可憐的女人,一定是偷偷跟到了烏桕樹下,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他想走回去,但還是忍住了,只聽得鄭天龍惡聲惡氣地吼道:
「那要兩隻酒杯做么事?」
「有點黃豆。」
「你是瞌睡蟲托生的?喊了半天才開門。」
「都拿來。」
誰知鄭天龍這個沒臉肉的東西,忽然又不惱了。走進里房,笑嘻嘻地說:
鄭天龍說罷,連連嘆氣,樣子極誠懇。這一來鄭天冬反倒沒了主意,慌裡慌張地說:
「引鳳。」
也是這麼一個深沉的夜晚,只不過不在隆冬而在深秋,漫山遍野的烏桕樹或楓樹的紅葉,在夜空中彌散著它們的令人心醉的氣息。晚風攜著各種花草的芳香,吹拂過竹林和山塆。每一個角落裡,每一乘木床上,似乎有著竊竊的情話,都散發著一種使人酥軟的神奇的魅力read.99csw•com
「在灶間吃不好?」
餘四哥不澆水發不起秧棵
「你出來一下。」
「天冬哥?」
發哩不起秧棵里龍格里格龍
「我腿肚子累痛了,只想坐坐。」
鄭天冬好不容易等到整個塆子都進入夢鄉,才偷偷溜出家門。他像一個幽靈在塆子里轉悠了一趟,看看沒什麼動靜了,才躡手躡腳走到鄭天龍的門前,輕輕叩了三下門。敲門聲幾乎還沒落,門就開了一條縫,鄭天冬擠了進去,反手把門閂死了。
引鳳這一驚非同小可,鄭天冬也失了主意,三把兩把穿好衣服,卻無路可以出去。
「天冬哥,啊,我快要死了。」
「肉熟了?」
「為么事打她?」
「鄭天冬?」段引鳳神經質地驚叫起來,「你請他,這麼半夜去找他?」
「我還不是,引鳳,你結婚那夜,我真恨不得把你搶走。」
「死鬼,莫唱了!」
「你是想過年哪。」
「我和鄭天龍打脫離。」
「往後怎麼辦哪,鳳妹兒,我一天也捨不得離開你了。」
「我不會灌貓兒尿,你一個人灌去。」
「是天龍,他回來了。」
「天龍。」
段引鳳怕鄭天龍懷疑,不敢堅持,只得把一大碗豬肉端到房中的小桌上。
「拿到房裡來吃。」
喝完了酒,鄭天龍把酒壺一推,意猶未盡地說:「唉,沒酒了。」
「好,我不哭。」
「把肉炒爛些,我有工夫等。」
「引鳳。」
鄭天冬冷冷地說:「天龍,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你作禍莫作過了頭。」
「沒酒就不喝了嘛。」引鳳趕緊接過話來,「天都大亮了。」
床底下一陣響動,鄭天冬爬了出來,一身的塵土。鄭天龍趕緊把他拉到凳子上坐下,招呼引鳳:「快去打盆水來,讓天冬洗洗手臉。」
引鳳只穿著短褲汗衫,緊緊地抱住了鄭天冬,讓他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女人氣息。鄭天冬伸開雙手,把引鳳抱進了房裡。
菜都端了上來,鄭天龍又起身尋來兩隻酒盅,找出一壺谷酒來,段引鳳撿起一隻酒盅,沒好氣地說:
兩人又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心貼著心,互相感受著對方的溫暖和力量。正在他們這麼依戀深深的時候,門外響起了粗聲粗氣九_九_藏_書的叫喊:「引鳳!」接著是砰砰的敲門聲。
「哪一個?」屋裡的人還沒睡穩,喊了一聲就答應了。拉亮了電燈。
引鳳見事已至此,無非是破罐子破摔,也就硬下心來,對鄭天冬說:
鄭天龍穿好衣服出來了。鄭天冬避免談話聲讓屋裡人聽見,把鄭天龍引到塆頭的烏桕樹下。
「你哭個么事,人家對你沒得癮了。」
從夏天起,鄭天龍就不怎麼落屋子。他受了幾個朋友的慫恿,參加了他們成立的造反組織,開到鎮上造區委的反去了。鄭天龍現在是大忙人了,每日里在鎮上「關心中國前途」,很少回家,他的母親既管不住兒子,又和媳婦不對光,一氣之下,跑到女兒家住下了,家中只剩下引鳳一個人。這可憐的二十二歲的女人,從至深的愛戀中孵出巨大勇氣,她用深不可測的柔情和一個女人能夠凝聚起來的全部膽識,鼓動鄭天冬前來和她幽會。
鄭天龍抵死不肯從房裡出來,回答說:
床底下的鄭天冬已經汗如雨下。他趴在地上,潮氣嗆得他直想咳嗽,把臉都憋紅了。聽了引鳳這句話,在心裏說:「我的娘,再等會兒,我咳出聲來么辦?」坐在椅子上的鄭天龍,左腳壓在右胯,聽了引鳳的話,答道:
「哪一個?」
「聽王精怪說,你又打引鳳?」
大門拍得山響。引鳳沒得法,只好指著床底,示意鄭天冬鑽進去。鄭天冬雖然感到羞愧,卻也只好如此了。
「你想把他怎麼樣?」
「別的菜還有不?」鄭天龍又問。
「今夜我想吃。」
「引鳳,耳朵聾了?快開門。」
「為了我?」鄭天冬有些吃驚。
鄭天冬哪裡還敢喝酒,他巴不得腳底下裂條縫,鑽進去永遠不見人。
胸膛貼著胸膛,腰肢挨著腰肢。終於,他們像一段沉重的木頭,倒在床上。
「嗯。」
「不用去找,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鄭天龍試探地問:「你是不是嫌引鳳老了?」
龍格里格龍,龍格里格龍
「打了。」
引鳳倒在鄭天冬的懷裡,她的乳|房緊壓著鄭天冬的胸膛。
「今夜,本來要去攻松山鋪老保的據點,我半路上摸回來,想跟你親熱親熱。喏,這是兩斤新鮮豬肉,打據點的人平兩斤,我提回來,也讓你油油read.99csw.com嘴兒。」
鄭天龍生氣地扒開她,說:「今夜,我們兄弟伙地坐到一起喝盅酒,沒得你的事。」
段引鳳見了丈夫,又氣又怕,卻還是和他頂嘴:
段引鳳慌得丟下手中的鍋鏟,跑到里房,接過鄭天龍手中的棍子,說:
「寬心等會兒,就好了。」
鄭天冬快樂得發瘋,他的笨拙的嘴這時候只會用來親吻,而不會講話。
「是天冬?」天龍充滿了詫異。
「引鳳,這床底下是不是有老鼠,罐子響七響八的,我找根棍戳戳看。」鄭天龍又在房裡大驚小怪地喊道。
「哪個曉得你深更半夜往回摸,人家不睏覺,未必熬油點亮等著你?」
「天龍,你再敢打引鳳,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我不要引鳳上山,我一個人在蛇皮坳上,逍遙自在做寨王。」
引鳳從靈魂里爆發出呼聲,鄭天冬把她越抱越緊,使她透不過氣來。
鄭天冬進到段引鳳的房中,這個威武有力的漢子,變得像一個受驚的麋鹿,他伸出手臂緊緊摟住段引鳳的腰肢,彷彿要從女人身上吸取力量,使自己變得鎮定和堅強。
段引鳳心裏好不踏實,她真怕鄭天冬在床底下弄出響動來。
「你?」段引鳳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曉得他肯不?」
鄭天冬的血一熱。鄭天龍這時候如果再說一句混話或者動手打老婆,鄭天冬就會毫不猶豫地沖回去,把他捶成一個爛茄子。然而山野恢復了寂靜,鄭天冬聽得有一扇大門吱吱響了幾下,又聽得插門閂響,他才挪動腳步,一邊走,一邊困惑地想:「天龍這雜種,為么事又要引鳳上山?他又要想個么鬼點子,讓我和引鳳上當呢?」
「鳳妹兒!」
「我不喜歡在房裡舞槍弄棍的。」
段引鳳無法,只好到灶間煮肉,隔一會兒,又朝房裡喊:
屋子裡陷入了沉默。鄭天冬感到手臂痒痒的,一摸,濕濕的,引鳳哭了。
引鳳都不曉得鄭天龍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只得照辦了。鄭天冬洗罷手臉,蔫頭耷腦地坐在椅子上,一眼都不敢瞄坐在對面的鄭天龍。
張二女困床中手把心摸
不管怎麼說,鄭天冬總還是有點拘謹,鄭天龍卻始終談笑風生。他像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和天冬說笑話。告訴他自己怎麼在鎮上當造反read.99csw.com派的事。鄭天冬烈酒燒心,忍受不了這種難堪,幾次想主動把話挑明,但鄭天龍都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天冬哥。」
引鳳料理好床鋪,這才去開門。鄭天龍一進門,就不滿意地咕噥道:
「只怕是你自己嫌她老了。」鄭天冬在心裏恨恨地罵道。本來準備了好多話,要下山來和鄭天龍說個清楚。現在他又後悔不該下山來,跟這個不要臉皮人有么事好說的。他喊了狗,轉身又往山上走,丟下一句話:
段引鳳在心裏罵道:「鬼東西,把肉吃到肚子去長蛆。」
一支電光從蛇皮坳上游弋下來,走進了豬婆寨。夜已深沉,豬婆寨沉進了夢鄉。鄭天冬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他想找到鄭天龍,責問他為么事又打引鳳。他拍拍隨他一起下山的大黑和溜皮,示意它們不要吠叫。他輕手輕腳走到鄭天龍的房窗下,低低地喊了一聲:
夜似乎更加沉靜了,含潮的氤氳從山林中飄浮而來。浸在水塘中的星星,像一鍋清水上浮著的晶亮的油珠子。這間屋子裡漾動著它們微弱的反光,今夜的這間磚木結構的豬婆寨的古老房子,已經被愛神佔領。愛神是樸素的,神聖的。她從田野上走過,田野上就有豐碩的谷穗,美麗的花朵;她來到人群中,人們就懂得相親相愛,勃發起創造生命的慾望。人的意志、思想、智慧、性格,莫不都因為這慾望而產生、發展。人的世界中可以永遠消失恨,但不能有須臾的時間沒有愛。沒有愛,地球將變成廢墟,人類將從此消亡。每個人都是愛的結晶,每個人也應當成為愛的動力,愛是沒有目的的,愛的本身就是目的。愛是人的本質,而本質總是真誠的。所以,愛神總是赤|裸著走到人們中間。今夜,她又赤|裸著走進這間幽暗的房子。她在一對情侶的靈魂里,播撒下不可抑制的衝動。讓他們獲得那種最原始的,也是最新鮮的感覺,讓應該發生的事情得以發生。
引鳳臉色紅了,怕鄭天龍看出破綻,又趕緊回到灶間去炒肉,隔一會兒,丟進來一句話,明裡招呼天龍,暗裡卻是說給天冬聽的。
「罐子里不是還有幾個鹽蛋?」
段引鳳聽得心煩,在灶間叫了起來。鄭天龍嘿嘿一笑,果然不唱了,只是問:
鄭天冬像是在狂喊,又像是在呻|吟。在他的眼https://read.99csw.com中,整個世界已不復存在,只有這一個年輕女人秀美的胴體。
這話果然有效。天冬抬起頭來,懷著羞愧和仇恨的心情,開始和天龍喝起酒來。
「不為么事,」鄭天龍耍著賴皮說,「引鳳是我的媳婦,我想打她就能打她。」
鄭天龍詭譎地一笑,對引鳳說:「你勸勸他,他信你的。」
「天冬,你么樣勾頭勾臉,像個苕樣的,來,快端起盅兒來喝酒。」
鄭天龍迷惑地說:「沒得就沒得,么事把你慌得那狠?」
引鳳像是在囈語,她不再喊「天冬哥」了。
鄭天龍又搶過酒盅,說:「我又沒說要你喝,你著個么事乾急。」
「天冬,我們跑吧。」
自從那天晚上,鄭天冬在那個令人心碎的小墳堆前,答應了段引鳳的乞求后,兩個鬱鬱寡歡的人,便又同時變得充實起來。在他們的心靈里,歡樂像一陣又一陣的暴風雨,夾著驚雷閃電而來。質樸又純潔的情愫,像雨後七彩的虹,從一顆心到另一顆心。路上相遇,他們在眼中分享融為一體的情愛;長夜靜卧,他們又在靈魂里訴說刻骨的相思。一種難以平復的慾望使已經憔悴的花朵重又變得嬌艷欲滴,他們企盼著不只靈魂相愛而且肉體相愛的日子,這一天終於盼到了,老天爺給他們這一對情侶提供了機會。
「房裡緊管些。」
鄭天龍搖搖頭:「新鮮豬肉,不放蔥也香得人流口水,不扯了。」
想起了餘四哥好大的傢伙
「熟了。」
「現在吃就現在吃,你到菜園去,扯幾根蔥回來。」
「天冬,趴了半夜了,出來喝盅酒。」
段引鳳接過來,掛到牆上的木樁上。鄭天龍說:「莫往上掛了,現在就煮來吃。」
鄭天龍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一字一頓地說:
鄭天龍不理睬她,彎下身子,對著床底下喊道:
兩人一直喝到天亮,一壺酒一滴不剩了。一直坐在旁邊的引鳳,冷汗一陣趕一陣地出。兩個情敵居然怒氣全無,在一起碰杯喝酒,這種事兒她簡直不敢相信,然而這又是活生生的事實。她不希望他們這樣,她倒願意他們打起來。她曉得,如果真的動手,鄭天冬就會像掐一隻小雞樣的把鄭天龍掐住。像這樣鬥心眼,鄭天冬哪裡又是鄭天龍的對手。天龍把他騙去賣了,他還會幫他數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