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妮羅什麼？你從沒說過她的姓。」

「得了，」她逗他說，「她叫什麼名字？」

「你的男朋友還好嗎？」她平靜地問。

「我還以為你想吃飯呢。」

佩妮羅重新坐下。除了正式以外，這所房子里的晚餐還有讓人不舒服的規矩，儘管她每晚都這樣過，可還是感到惶然不安。她們每晚七點半準時開飯，無論在忙什麼，每個人都必須在七點停下來，洗手，然後換上一套綠色的衣服。母親們的衣服是一樣的——設計簡潔的長袍——她的有些不同，沒有那麼貴。她們通常隨意以一首歌開始晚餐，大家輪流起頭。飯後若想要離開，必須徵得其他人的許可，如果達不成一致決定，就必須等候。五年級時佩妮羅第一次去朋友家吃晚飯，發現自己忘了帶綠色餐袍，感到非常恐慌，在詢問朋友媽媽許多細節問題后，她才明白不是每家人都像這樣一本正經地吃晚飯，事實上很少有人這樣做。這讓她心裏非常難過。

然而這就是她們的一貫作風，就像晚飯的安排一樣。母親們堅持每天正式地圍坐吃晚餐，這對佩妮羅來說簡直不可思議。從小時侯起，她就覺得母親們在為看不見的觀眾遵循所謂文明、煩瑣的規矩，模仿從電影或電視上看到的情節。她沒有對人承認過，但不止一次地，當母親們圍坐在身邊，吃著昂貴的進口瓷器里盛的精緻飯菜時，她會想起穿著正式服裝的猴子，做著自己並不明白的動作。儘管這個評價有點苛刻，也有失公允，但htｔpｓ://read.９９ｃｓw.ｃｏｍ她認為這個比喻並不是毫無根據。母親們文靜的外表下蘊含著野性，一種未經馴服的本性掙扎著想衝出彬彬有禮的外衣。特別是瑪吉絲母親總是那麼冷靜和自律，但佩妮羅知道她外表的理性只是一種偽裝，在她生氣或喝多時，或當她徹底放鬆的時候，她會表現得非常令人害怕。

電視正在播放一則廣告，廣告的內容是納帕谷產的一種全國知名的葡萄酒。她的目光駐留在燒烤晚會前的紅木餐桌上，沾著水霧的玻璃杯里盛滿了冰鎮的干白。

「我說過我不知道。」

她希望母親們能夠有話直說，不要總是小題大做。

「吃飯前我要做功課。」

狄恩望著她，他從來沒聽過媽媽這麼說話，第一次感到有點理解她的所作所為，很後悔曾用不恭的語言稱呼她。他意識到自己沒有告訴佩妮羅他愛他的媽媽，他應該告訴她。

「可以，你可以走了。」瑪吉絲母親環視一下餐桌，沒有人反對。

現在，她有些擔心。她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兒子，而是……她真不願意承認，她有點嫉妒，她知道如果告訴瑪格麗特的話，她會說些什麼，她們全都會笑她，會告訴她該到放手的時候了，別再溺愛兒子了，但是她卻忍不住地希望他不要改變，希望他永遠像現在這個樣子。這種嫉妒絲毫不帶性的含義，不是這樣。無論他長得多麼聰明，成熟，無論他見識過多少事物，他的本質里卻有一種天真和純情，只有她九-九-藏-書知道，只和她分享，她不想讓那種東西改變，不想讓它消失。

「我也餓了。」愛普爾換了話題，站起來打開檯燈，「我們吃飯把。」

「漂亮是漂亮還是很漂亮？」

他看了看她，「啊？」

佩妮羅向餐桌首席望去，瑪吉絲母親用餐巾擦擦嘴，然後把餐巾放到膝蓋上，在餐廳溫馨的燈光下，她的嘴唇看起來幾乎和頭髮一樣黑。她盯著佩妮羅時，露出了大塊的眼白。

「我不知道，」佩妮羅承認說，「我不知道我們的關係是什麼。」

愛普爾笑了，「我不信。你幹嘛去了？為什麼會那麼餓？」

「是的。」

他站了起來，「我得做功課了。」

「你為什麼想知道？」佩妮羅感覺自己臉紅了。

「那麼，你們的關係到底怎樣？」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你對她有吸引力，對嗎？」

「媽媽…」

她露出微笑，「好了，好了，我只是想知道發生到哪一步了。」

「是的！」她惱怒地站起來，非常難堪，「我可以離開嗎？有好多功課要做。」

狄恩笑了。

「佩妮羅。」瑪吉絲母親的聲音輕柔而有力。

她並不感到意外。

不是所有的葡萄酒都有好處。

「為什麼？」

她拿起空杯子，把最後幾滴葡萄汁倒進嘴裏，然後擺弄著叉子。

「很漂亮。」

此刻來杯葡萄酒肯定感覺不錯，會很愜意。她需要放鬆小憩，不用再絞盡腦汁。

像她過去那樣。

當然狄恩還意味著別的，她知道現在母親們想和她談論這個。

母read.99csw.com親們對狄恩的初次登門沒說什麼，至少沒說什麼嚴肅、實質性的話，她們有意無意地迴避他，好像很高興佩妮羅能最終對男孩子感興趣。過後幾天，她對談論學校生活不再躲躲閃閃，至少狄恩證明了她是正常的女孩，不像她自己和母親們擔心害怕的那樣，完全不能適應這個社會。

「是的。你聽說過？」

佩妮羅快步離開餐廳，三步並著兩步跑上樓。她躲過了原以為會發生的大討論，但母親們不動聲色的詢問更為可怕，裏面似乎有個秘密，讓她惴惴不安。問題本身很單純，但她們提問的方式卻像隱含著什麼。佩妮羅躺倒在床上，腦海里總也揮不去瑪吉絲母親的微笑中那種得意洋洋的神情。

她對自己感到生氣，她居然會有這種想法。她總是對自己發誓不要做個對孩子過分約束的母親，到目前為止，這個承諾還能夠堅守，她對孩子的約束太鬆了，總是讓他自己拿主意，況且狄恩從不需要太多的管教，他不是那種在外面交上壞朋友，成天開派對、喝酒或是吸毒的孩子。

那天的晚飯比往常更加沉默，偶爾的一兩句對話顯得做作。拘謹，佩妮羅感到一場大討論即將開始。她坐在長長的餐桌旁，夾在菲麗絲和希拉母親中間，輕聲地吃著通心粉，不想打破這種寂靜。她手心出汗，肌肉緊張，等著第一個看似輕描淡寫卻能擊中要害的問題。

狄恩在她身旁坐下，「我上次告訴過你她的名字，佩妮羅。」

吃完飯後，她推開盤子，喝完最九*九*藏*書後一口葡萄汁，站起來鞠了一個躬，對母親們說：「我可以走了嗎？還有好多功課要做。」

她眉頭一皺，「丹尼蒙？是不是丹尼蒙葡萄園？」

「狄恩？」

「當然。」

她聽見狄恩的敲門聲，站起來喊道：「來了。」她把門打開。

「好看嗎？」

「要想離開這個房間最好先滿足我的好奇心。我是你媽媽，我存權知道。她叫什麼？」

佩妮羅永遠不願看到她的任何一個母親醉酒的模樣。

菲麗絲母親先提起了狄恩的話題。

「挺好。」

「你們想一起出去嗎？」

愛普爾坐在電視機前，等著狄恩回家。電視開著，但她心不在焉。她在想著兒子，想他成長的過程。在她心裏他還是個孩子，一想到他和女同學出去，握她的手，親吻她，她就覺得不舒服。她知道狄恩對異性發生興趣是正常自然的，但她還是感覺不好受。

「我是認真的。」她走到沙發前坐下，拍拍旁邊的椅子說，「坐下，我們聊聊。」

「你得先說話。你玩得開心嗎？」

瑪吉絲母親笑了，「我們沒有反對狄恩，也不反對你們戀愛，我們只是想知道你們的關係到了哪一步。畢竟，我們都是你的母親。」

「我要做功課。」

「我覺得你和狄恩在戀愛。」瑪吉絲母親說。

「因為。你還沒意識到這段時光才是最美好的。有點泄氣，對吧。你不能專心做功課，一半的時間都在想那個人在做什麼，她是不是喜歡你，是不是也在想你。你分析她說的每句話，她做的每件事，想找到她喜歡你https://read.99csw.com的任何暗示。」她酸楚地朝他笑笑，「一旦你得到她，你也就失去這種感覺。你不會再留意她做過的件件小事，並且開始從她話的表面找茬兒，而不是悉心去體會話語中深層的含義。」她拍拍他的手說，「我不是說這不好，其實是挺好的，只是……不會再是一樣了。」

瑪格麗特說過的關於優良葡萄酒的藥用價值是什麼？她站起來想到廚房去，這時，那晚不愉快的回憶湧入了大腦。她頹唐地坐下。

她看著瑪吉絲母親在餐桌首席若有所思地嚼著食物，瑪格麗特母親坐在對面。

她感到胃裡像打了個擔憂的結，「你是，呃，認真的嗎？你們是否是像男朋友和女朋友那樣交往？」

狄恩沖了進來，他氣色不錯，非常興奮，「晚飯吃什麼？」他把書放在衣帽架上問，「我餓極了。」

佩妮羅的身子不安地在座位上挪動，「不是，還沒有。」

「丹尼蒙，佩妮羅·丹尼蒙。」

佩妮羅·丹尼蒙。

「我不知道，我連她喜不喜歡我都不知道。」

母親咽下了下一個問題。她很快地環視一下餐桌，沒有人說話。

「不可以。」瑪吉絲母親說。

這個角色讓她感到害怕。

「別用『媽媽』糊弄我，我們應該好好談談，我們說過要交流思想感情的，對不對？」

「那你喜歡他嗎？」菲麗絲母親問。

「她人怎麼樣？」

「我不知道。」

「約會去嗎？真正地去約會？」

「坐下，」她抓住他的皮帶扣，把他拽回沙發，「你知道，你很幸運。」她說。

他臉紅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