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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十三章 酒神狄俄尼索斯

第一部

第十三章 酒神狄俄尼索斯

狄恩放學後去見霍布魯克先生。
「我們上課時用正規的希臘名字稱呼他:狄俄尼索斯。考試時兩個都會考到。」
這是個噩夢。
十年前他從舊金山調過來時,對納帕相對低的酗酒鬧事逮捕率曾感到吃驚,特別是在這樣一個產酒的地方,與酒相關的犯罪率非常低,騷擾、滋事也很少,似乎人們清醒地意識到這裏的經濟發展對酒的依賴性,所以在喝酒時都刻意地採取克制的態度,他任職以來一直是這樣,而且每個人都認為應該如此。
過了一會,他聽見了上尉走過大廳的重重的腳步聲,但他沒有抬頭看,上尉也沒有停下來。
「我不知道。」
黑水。
「為什麼?」
這有點令他害怕。
「嘿,小子!」
對謀殺案的調查沒有像計劃的那樣取得進展,警察們已經儘力而為——調查了死者的朋友、家人和同事,在現場附近尋找可能的目擊者,詢問在檔的嫌疑犯——但是沒有找到任何證據,儘管他們設備精良,但絲毫沒有進展。由於有明顯的祭祖痕迹,他認為福勒一案似乎會容易些,但是兩個案件的調查從一開始就陷入了迷茫,他們只能照常規行事,希望能有新的突破。如果這兩個案件相互關聯——從上到下每個人都對此深信不疑——那麼罪犯的手段相當高明,他顯然大腦瘋狂,可卻一點兒也不愚蠢。
有輛車開過,輪胎壓在潮濕的路面上嘎吱做響,他等了一會兒,然後穿過馬路,踩在一個淺水坑裡。他低頭看見了泥濘的黑水。
他很高興凱文不在,可又為這種想法感到內疚。他喜歡凱文,喜歡他朋友式的陪伴,但同時他發現自己更願意和佩妮羅單獨在一起。
「我沒有別的親戚。」
「難道你不覺得她們有點怪?」
「為什麼?」老師問,「害怕單獨跟我在一起?」他裂開嘴笑了。
凱文想了想,「你知道嗎,」他說,「在聖羅莎有一些宗教信徒,開了個葡萄酒廠,好久以前的事了,他們稱自己是新生活的兄弟集團,要是沒記錯的話,他們用自己的葡萄酒舉行慶祝儀式。聽起來有點像她們。」
他快要理解這句話了,他覺得這話是沖他說的,所以他按住她一動不動。他倆都不言聲,他就可以有時間思想了。在汽車外面,他聞見他倆喝過的酒味兒。空氣中有那個姑娘呼出的沉重的喘息,他有點噁心、頭疼。
任何實驗用的人造假體,不管化裝得如何好,都不能和真正的屍體相比。
他也感覺到了,從在葡萄園看見守夜人的屍體時就感覺到了,但他沒想過竟是這樣表達出來的。空氣中有種觸摸得到的感覺,一種逐漸增強的緊張,好像有能量在膨脹,有力量在聚集。他也說不準,然而,有什麼事確實就要發生,他不明白可能也不會相信,但女孩顯然已經捲入。
尤其是被肢解的屍體。
「可是我想。」
就快要來了。
壓根不喜歡。
「霍爾曼先生?」麥克默讀著照得很差的照片旁的名字說,「你和那位年輕的女士請下車好嗎?」
他笑了,喝了口可樂,「你真的沒有別的親戚?只有母親嗎?」
很奇怪,曾經如此親密的兩個人現在甚至不知道對方是否還活著,以前有過這樣的時刻,他真切地感到離開她自己就會無法生活,他還自私地幻想過他們倆都能活到九十歲,然後他先死,免得自己孤獨地了此殘生。現在,他已經獨自生活十五年了,那個曾經分享過他最私人的隱秘、最深層的恐懼的女人,現在已成了陌生人,和另一個他不認識的男人一起分享著希望和夢想。
車疾弛而去,濺起了水花。
「閉嘴。」麥克默打了個響指。
這兩個案子令人恐懼地交織在一起。
「是不是關於自學的事?我說過我不想自學。」
他望著老師,心九_九_藏_書開始咚咚直跳。他的聲音里有種敵意,儘管不明顯,罩上了偽裝,但確實存在,現在老師看他的眼神里也充滿了同樣的敵意。霍布魯克到底有什麼和他過不去?
她臉紅了,「我不想說這個,好嗎?等以後再說。」
男孩緊張地舔舔嘴唇,「對不起,請別——」
黑板上還有別的字,已擦掉了一半,看上去像是外文,也不是英語字母,狄恩不知道他怎麼就會有種感覺,覺得這些字和課程毫無關係。
「警察暴力!」她喊道。
警官丹尼斯。麥克默手裡拿著桂圓卷,腿中間放著一杯咖啡,從溫切爾停車場出發。他沿著城鎮的主幹道行駛,眼睛搜索著醉漢、吸毒者以及通常在周末滋事的人。駕車出來使他很愉快,這是例行公事,但總比在辦公室和霍頓研究殺人案要好得多,那種事可能在電視節目中會很精彩,會使閑聊變得更刺|激,但對於警察卻是件可怕的工作,他一點兒也不喜歡。
霍布魯克先生乾笑了幾聲,聲音里沒有一點幽默,「是的,我們早上才見面,對吧?在課堂上。」
帶有威脅的意味。
「我說過,狄俄尼索斯既具人性又具神性,他是宙斯和底比斯公主塞墨勒的兒子。宙斯愛上了公主,於是喬裝打扮並使她懷孕,他在斯迪克斯河邊發誓說要滿足她的願望,宙斯妒忌的妻子赫拉把這個想法灌輸到塞墨勒腦中,說她希望看到宙斯做為宇宙主宰的光輝形象,宙斯知道凡人若是看見他的本來面目就會死去,但他已發過誓,不能違背自己的誓言,所以只好來到公主面前。塞墨勒看到他無與倫比的光輝后化為灰燼,但這時宙斯已將還未出生的孩子取出。」
這種感覺被早餐淡化了,淋浴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等看到戶外美麗的秋色時,這種感覺早已拋到了腦後。
「你現在想做什麼?」
「下午的課沒有讓我的生活有什麼大變化。」
「請講。」老師說。
「我想你是在佩妮羅身上運動吧。」
「是的。」霍布魯克說。
「他!」
他繞過車子,抓住女孩讓她跪下,把手反扭到後背。
「我不知道。」他說。
她聳了聳肩,「葡萄園唄,還能有別的什麼?」
「好吧,我理解。」狄恩吃完了漢堡,把包裝紙捲起來,朝最近的垃圾箱扔去,但沒有命中目標,於是他站起來,撿起包裝紙放進了垃圾箱。轉過身時,透過佩妮羅薄薄的襯衫,他看見了她的胸罩。他在她身邊坐下,「你說我們算是什麼?」他問道,想使問題聽起來隨意些,「我們是朋友還是……比朋友多一點?」
她的表情捉摸不定,眼神里少了些緊張,「我不知道。」她的聲音迷惑但仍帶著戒備。
他咬了口漢堡說,「你呢?」
老師拉開桌子的抽屜,狄恩伸長了脖子,想看看老師的手在摸索什麼。在筆和文件夾中間,他看到一把長長的、亮晃晃的刀。
男孩伸手進褲子里拿出錢包,用顫抖的手把駕駛證遞過去。
凱文關上了衣帽櫃,「她把她們叫做什麼?聯合體?」
他不喜歡事情變成這樣。
就快要到這兒來了。
他希望凱文和他在一起,如果有朋友在一旁打氣,他會回答說:「因為你是個變態狂,這就是為什麼。」可是凱文不在,他沒有勇氣反駁老師。
「她不是這個意思、」男孩替她道歉說。
霍頓在門邊的那張低矮的小桌上坐下,等著列印的最後結果。他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瓶鎮定葯,倒出兩粒,就著咖啡吞下。他的頭並不疼,但他感到太陽穴的血管在跳,頭暈腦脹,大腦里一團迷霧。
霍布魯克先生轉向黑板,寫下了:「酒神節的儀式,狂飲作樂」。
狄恩看見凱文坐在保羅的車上沖他喊。
「她們就會沒有人來繼承事read.99csw•com業,對吧?你又沒有兄弟姐妹。」
「有一點。」狄恩承認說。
「你以後想做什麼?」佩妮羅問道,「想做什麼工作?」
「你要是不合作的話,小姐,今晚就會呆在監獄里。」
「我們沒有——」
「去你媽的,豬!」女孩喊道。
「請下車。」
「我不知道,」他說,「原來想做個考古學家或是古生物學家,挖掘化石,到外國旅行,我覺得這很刺|激。」
他笑了,「等我長大后嗎?」
和凱文去教室的途中,狄恩努力不去想佩妮羅的家人。
狄恩試圖擠出笑容,「我會喜歡我看到的一切。」
就快來了。
現在他得花一個小時來檢查輸人的信息。
他駛過斯布林街的路口,經過公園時減慢了車速。本想把燈朝停車場的黑暗處和樹下照照,可桂圓卷還沒吃完,手指上粘乎乎的。吃完后,他用膝蓋穩住方向盤,拿出一張餐巾紙擦手。
「我可以撒謊說因為我想幫助年輕人們啟發心智,向他們揭示真理,但事實上我是想有個暑假。我被慣壞了,喜歡假期,喜歡有兩個月的暑假,兩周的聖誕假,還有一周的復活節假。我覺得要是一年只放兩周假的話,我肯定活不下去。沒有了。」
她點點頭,回以微笑,「等你長大以後。」
謀殺案就是其中一例。
「你阻止不了的!」她喊道,「你無能為力!」
「誰?」
他駛上葡萄藤路,又喝了一口咖啡,味道令人噁心。他搖開窗戶,倒掉杯中的東西,把紙杯扔到車裡。這兒是峽谷的情人街,他放慢車速,想捉住什麼。
她向操場望去,然後把頭轉過來,調皮地皺著鼻子說:「你最想當什麼?不是現實和實際的理想,而是你的秘密夢想。」
可是現在他擔憂起來,於是慢慢順著人行道走向學校。最近做的夢很不對勁,不像平常的噩夢,也不像他通常做的源自同一潛意識的夢,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受,但這的確讓他害怕。
男孩感激地點點頭。
他換上嚴肅的表情,大步向車子走去,用力敲司機座旁的窗戶,打開手電筒往裡照。
教室里空無一人,他等了五分鐘,老師還沒出現。他正想離開,突然看見黑板上寫著:「狄恩,請稍等,我馬上回來。」
狄恩覺得背後有人用鉛筆捅了他一下,「現在有好戲聽了。」凱文悄悄地說。
霍頓中尉站在印表機旁,讀著打出來的報告,看到最新的統計數字時,他的眉頭皺緊了。從上個月以來上升了百分之二百嗎?還比去年同期增加了百分之一百六?
「我接到了你的通知。」他拿起粉色的紙條,覺得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真希望談話早點結束。
這簡直太奇怪了。狄恩向門邊挪過去,「對不起,」他說,「我得走了。」
他喝了口咖啡,彎下腰去看剛打出來的報告。
「好吧,我帶她回家,她很抱歉——」
狄恩不知道老師是對他說話還是對要進教室的那群人說話,但他很快走出教室,穿過走廊來到大廳。此刻他已是汗流俠背,心撲通亂跳。學校似乎已空無一人,看不見任何老師和學生的影子。
他搖搖頭,向他們揮揮手,「我需要運動運動。」
路邊的大樹下停著一輛紅色的馬自達。
霍頓推開從桌子站起來。想這些事有什麼用呢?他為什麼要為這件傷感的事懷舊而且浪費時間?眼前這裏麻煩的事就夠多的了,可以說是太多了。
維拉沒來上課,凱文去看牙醫,所以狄恩和佩妮羅第一次單獨在一起吃午飯。
忽然他意識到教室的門已經關上了。
他看著她說:「一個也沒有?」
傑克警官卻覺得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但他不說明他認為究竟發生了什麼,顯然他屬於某種偶像崇拜之類的團體,所以必須守口如瓶,但是他到處在暗read.99csw.com示說有復活、預言和古怪的宗教這回事。
他想喝醉。
他打了個冷顫。
「害怕我會揍你嗎?」
「可能吧,」他承認說,「後來我想當個牙醫,有一間寬敞的候診室,裏面放著許多雜誌,還要有個水族缸,每天在舒適的環境里工作五個小時,然後賺大把的錢。」
麥克默笑了。這會很有意思。
霍頓走進大廳,打量一下過道,看見上尉正坐在對面的辦公室里,大廳對面的窗戶上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他小心地把威士忌倒進了麥當勞的咖啡杯。霍頓皺皺眉,福利爾上尉居然在工作時間喝酒?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尉是他見過的最教條的人,下屬開會如果沒有按照適當的程序都會令他發火,這簡直太不像他了。
正是這樣。
「刺|激嗎?」她笑了,「印地安納。瓊斯的電影看得太多了吧?」
黑色的水,狄恩望著濺起的水想到。
教室後面有個學生舉起了手。
他覺得幸福,沒有特別的原因,無論前一天晚上發生了什麼,這樣的天氣總能讓他心曠神恰。在人行道上的一個小水坑裡,他看到了天空的倒影及樹木和屋頂的剪影,好像一幅素描。
地很潮濕,天空一片陰霾,空氣中瀰漫著雨後的清新和舒爽,蓋過屋頂的樹木在灰濛濛的天空襯托下幾乎呈黑色,涼爽的北風搖曳著樹枝,輕拂在狄恩的臉上。
談話輕鬆、隨意而且話題廣泛,從音樂到學校,再談到未來的打算。
許多怪異的事還在發生。
從上次老師提起自學的事以來,狄恩就沒去和他談過,事實上,他差點把這事忘了。最後一節課時,他收到一張條子,讓他下課後去找老師。他把書收好后,迅速穿過空曠的大廳走向霍布魯克先生上課的教室。
酒瓶在地上摔碎了。
他回過頭,看見男孩正在提褲子,「霍爾曼先生?」他說。
狄恩笑了。
他們順著自助餐排隊的人群向前走去,狄恩拿了漢堡和可樂,佩妮羅則取了沙拉和橙汁,他們在一個角落找個桌子坐下。
「佩妮羅家不是宗教信徒。」
「搖滾明星。」他說。
漢默。福利爾。
「可以看看你的駕駛證嗎?」麥克默說。
麥克默慢慢走回自己的車裡,沒有理會她的嚷嚷。不知該不該告訴局長發生的事,還是就此保持沉默。剛接近馬自達時的好心情已經蕩然無存,他不想再在街上巡邏了。
「她們只是開了個葡萄酒的公司。」
「你的駕駛證。」麥克默重複說。
男孩害怕地看著他,「什麼事?」
酗酒鬧事的逮捕率上升了百分之一百五十。
「如果你不想在葡萄園工作怎麼辦?」
「巴克斯,或者狄俄尼索斯,」老師解釋說,「可能是奧林匹斯山上的神當中最重要的一個,甚至比宙斯和阿波羅還要重要。關於他雖然沒有多少故事,但事實上他是最受歡迎的神,他的追隨者也是最忠誠的,原因主要歸結為他是奧林匹斯山的神中惟一的既有人性又有神性的神。」
霍布魯克避開他的目光,向後退了一步,「你覺得我為什麼叫你到這兒來?」
門開了,狄恩嚇了一跳。
他一個人在黑暗裡,把臉浸入一條黑色的河中。所有的一切,他的思想,他的情感,他的記憶,全都消失,消失,直到成為一片虛無,漂浮到另一片更加廣袤的虛無之中。黑色的水流進他的耳朵、鼻子,流進他的嘴唇,並且將他充滿。
狄恩斜靠在一張桌子旁,他挺直了身子。老師說話的腔調好像很怪,很不同尋九-九-藏-書常。
他想喝一杯。
上尉抬起頭,看見他站在窗外,霍頓連忙縮回到機房。他站在印表機旁,開始卷長長的列印紙。
「去你媽的!」女孩開始抽泣,但眼淚里沒有悲傷,只有憤怒和沮喪。她戒備地望著麥克默說,「就快來了,你會無能為力的!」
「這想法不錯。」
秋天是他最愛的季節。大多數孩子把這個季節和開學聯繫起來,焦急地盼著夏天和學期的結束,害怕秋天和隨之而來的新學年。而他對秋天的感覺卻總是更傾向於本能,不太受物質世界作息更迭的影響。他熱愛秋天,從來如此,這個季節讓他覺得健康而生機勃勃。通常秋天被認為是大自然衰敗的老年階段,死亡之前的季節,但他從佩妮羅那兒知道,像葡萄這類的植物卻和這種假設不相符合,與一般規律背道而馳,別的植物繁榮興盛時它枯萎了,別的植物枯萎時它卻繁榮興盛起來,狄恩覺得自己也有點類似。
昨晚他喝醉了,酩酊大醉,這是從認識朱麗以來第一次醉得一塌糊塗。她不能理解,對他感到害怕,儘管他心裏的一部分想獲取她的同情,另一部分卻想揍她,傷害她,讓她為他的感受付出代價,他不得不強忍住,以免一拳打在她的臉上。
「我可以以酒後駕車、淫穢暴露或強|奸罪逮捕你,」他盯著男孩等他反應,還好他沒做任何反潔,「我可以給個警告放你走,但有個條件,你得鎖上車走回去——我是說,走回去——送那位小姐回家。待會兒我口來要是發現車被動過了,就證明你酒後駕車,我可就不得不管了。我說清楚了嗎?」
駛過那兩個年輕人時,他甚至沒有注意到男孩在朝他揮手。
「巴克斯,狄俄尼索斯」,霍布魯克先生在黑板上寫到,他在這兩個詞下面劃上橫線,拍拍褲子上的粉筆灰,面向同學。
他啜了口咖啡。處理殺人案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職業訓練教他做什麼、如何做,但卻沒有讓他在心理上有所準備。世界上所有的電影及模仿都無法真正模擬出真實謀殺現場的恐懼和壓力。
「你可得小心。」凱文裂嘴笑著說,「機會難得,你會看見丹尼蒙家人的變化,還有佩妮羅的未來,二十年後她會變成她們中的一員,近墨者黑。給你個警告,你要是不喜歡將來會看到的事,趕緊撤退算了,省得自己傷心胸口疼。」
她笑了。
忽然他很想喝一杯。
門開了,霍布魯克先生走了進來,拿著一大堆像是折好的資料放在桌上。
「我們現在來看看對狄俄尼索斯的崇拜儀式,通常是狂歡作樂,縱情聲色。」
「當然了。但是後來我又改變了主意。」
他踩著落葉向前邁去,她轉過身看見他,發出興奮的歡叫聲,然後扔掉手裡的東西,開始跳舞。那是一種狂野的慶祝的舞蹈。一隻山羊徑直跑到她面前,她騎到山羊背上,抓住它的脖子一把擰下來,用手指抓扯著,用牙撕咬著,興奮地把血塗到身上。
教室里一片沙沙的書寫聲。
「去你媽的!」女孩尖叫著。
「狄恩,」他說,「最近怎麼樣?」
他盯著幾年前有人在牆上貼的一張海報:一位跳踢腿舞的時髦女郎將腿踢得老高。不知為什麼,海報使他想起了羅拉,他發現自己在想她現在會生活得怎樣。最近他不常這樣想起,可是這麼多年後,這種思緒仍然帶著傷感。她再婚後,他就不用給她付贍養費了,儘管他仍想和她保持聯繫,仍然在關心著她的生活,但他卻沒有做任何努力。那之後他搬了三次家,也不知她搬了幾次。偶爾他會產生一種衝動,想在計算機上敲出她的名字,找到她現在藏身的地方,然而他不知https://read.99csw.com道她目前的姓氏,甚至不清楚她是不是還和同一個男人保持婚姻關係。
霍布魯克先生轉向黑板,又寫下兩個詞:「阿波羅的,狄俄尼索斯的」。
「嘿!」
「多年以來,人們對狄俄尼索斯產生了誤解,通常這兩個詞的意思意味著『好』與『壞』。如果某樣東西用『阿波羅的』來形容,就意味著它和光明、善良、秩序與正義相關。反之,『狄俄尼索斯的』則代表黑暗和混亂,經常與邪惡相聯。儘管狄俄尼索斯根本不是邪惡之神,這個誤解還是被廣泛接受。作為一個半人半神的神,狄俄尼索斯有著雙重的個性,由於他是酒神,這種兩面性顯得更加突出。酒能使人成熟,也能讓人變壞。同樣,狄俄尼索斯可以惹人喜愛,而且慷慨、熱心、善良,樂於助人,同時也會是冷酷和野蠻的象徵。同樣的酒能夠讓人精誠團結,也能夠讓人醉倒做出不體面的事,甚至犯下可怕的罪行。狄俄尼索斯給他的崇拜者帶來快樂和痛苦以及幸福和災難,他是人類的慈善者,同時也是毀滅者。遺憾的是,多年來狄俄尼索斯黑暗的一面已經掩蓋了他善良的一面,到今天他在多數人心中的形象是扭曲的。」
他轉過身,看見剛才想進教室的那群人中有位男人在盯著他看,他趕緊向大門跑去。他們總共有五個人,全都拿著羊皮捲紙和白布——和霍布魯克一樣。狄恩不明白自己是不是被邀請參加一個幫派集會,但情形有些不對勁,他一口氣跑到教學樓外面,直到回家的人行道上才敢停下。
簡直不可能,肯定是有人弄錯了。他扔掉紙,印表機繼續咋咋地一行一行往前打。
麥克默熄了燈,慢慢停在那輛車後面。他抓起手電筒下車,右手按在身後的槍上朝前走去。眼睛適應了黑暗后,他發現車的後座有一個十幾歲的男孩,閉著雙眼,臉上露出愉悅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一個女孩從他兩腿間抬起頭,把遮住眼睛的頭髮持到脖子後面,又低下了頭。
「在我控告她酗酒鬧事之前,趕緊把她帶走。」他放開女孩,他的男友立即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開。
「等一會兒。」霍布魯克說。
忽然他覺得冷,打了個寒顫,回憶起昨晚的夢,心情頓時黯然。
在夢裡,他的母親在草地上踉蹌地走著,酩酊大醉,一|絲|不|掛,一隻手拿著裝得滿滿的葡萄酒皮囊,另一隻手拿著一個折斷的陰|莖,鮮血從撕裂的根部往下滴淌,旁邊還有其他女人,同樣一|絲|不|掛,酩酊大醉,但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母親身上。
「但願如此。」
「考試是考哪個名字?」學生問,「巴克斯還是狄俄尼索斯?」
麥克默打了個冷顫,儘管知道寒冷來自於體內,他還是打開了空調。從那天去葡萄園以後他總是夢見福勒。在夢中,有時福勒站在發酵用的地窖里,渾身是血而且沒有臉,張著空洞的大嘴沒完沒了地哀嚎著;有時福勒追著他到一座可怕的黑葡萄園;有時夢見他去上班,發現局裡的每個人都鮮血淋漓地變了形。
他醒來時,覺得冰涼,顫慄,毯子被踢到床邊,他感到……其實他並不害怕,只是……不安,而且沮喪,心裏充滿了一種奇怪的失落感。
肯定出了什麼事。
「要搭車嗎?」
「什麼快來了?」
「成千上萬的女孩朝我尖叫,成群的追星族包圍著我。」
「我想做老師。」
「萬一不想呢?如果你想做個計算機程序員呢?你的……你的母親們會怎麼想?」
狄恩停下腳步,轉身望著老師,桌子上堆的那些東西原來是卷好的羊皮紙,「你有什麼理由叫我到這裏來?」他冷冷地說,直視著老師的眼睛。
其實他並不想做什麼,只是想嚇唬嚇唬他們,嚴肅地問幾個問題,然後就讓他們走,可這時有酒瓶越過馬自達的車頂向他的頭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