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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十一章 樹林的秘密

第一部

第二十一章 樹林的秘密

邪惡。
這就意味著如果得有人做些什麼的話,這個人就是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這是她最怕的。從理智上,她仍認為逃走去尋求警察幫助是上策,母親們會讓她走的,她們不會殺了她,甚至也不會阻止她。
「有時候也會無法自控,」傑琳母親插話說,「當那種精神把你控制了以後……」
菲麗絲母親聳聳肩說:「大多數是陌生人和外鄉人。以前外來的人比現在多,都是些來找工作的孤獨、飢餓的年輕人。我們一般不用當地人來祭祀。」
他看著佩妮羅,她臉色蒼白,這不是慘白的月光所致。「什麼事?」他說。
「神源於人,」她說道,「他們走了還會回來,在神聖的奧林匹斯山找到合適的位置。」
身後傳來瘋狂的敲門聲,強有力的敲擊深入骨髓。
狄恩向後退了一步,「不。」他搖著頭輕聲地說。
「我們得報警,」佩妮羅拉著他說,「我們處理不了這件事。」
瑪吉絲母親送給傑琳母親一個酒壺,她把酒灌進狄恩的嘴裏,他吐了出來,她再繼續灌,這次他吞了下去。
亂|倫?
佔據。
另一邊傳來了狂歡人群的笑聲。
恐懼依然存在,但不是肉體上的恐懼,不是害怕她會出什麼事,而是對一種認同感的恐懼,她們是她的母親,她是她們的女兒,她是她們中的一員。
他試圖快跑,他們都試圖想快跑,但她的母親們跑得更快,尖叫聲使人頭暈目眩。這兒的樹木更茂密,灌木叢也更深,而且……
寂靜的教堂里響起了咯咯的笑聲,先是竊笑,然後變為爆笑。年輕人仍舊盯著他,表情里毫無他所期望看見的羞恥,也沒有做了錯事後的內疚,反而充滿了自得和令人害怕的輕蔑。
但他得過去,得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眼前的一切令他恐懼,他從未見過這種景象……可是又似曾相識,不是酒瓶,不是骨頭,也不是血,而是這塊空地本身,上面鋪滿的碎石掩蓋了裏面的真相,也使他的記憶一片茫然。
福蘭克甚至還來不及叫,槍托就打進了他的頭部。
這就是發生的一切嗎?
沉默使本來壓抑的氣氛更加壓抑。在他們面前,在草坪的盡頭和山腳的樹旁,有一個矮矮的土堆,四周按古代神秘文字的形式堆滿了骨頭和頭顱,有的上面還帶著風乾了的肉,中間有一個像床鋪大小的石板,上面擺放著古老的死刑用具,頂上的枝條掛著抓鉤和沉重的鏈子,那邊的樹叢中立著一尊石雕,走近后發現像一尊神像,上面裝飾著新近謀殺的成果:頭皮、耳朵、手指還有陰|莖。
他知道。
菲麗絲母親向前傾,對著佩妮羅的臉說:「你以為以前的神,那些真正的神死了嗎?你以為他們飛到太空去了嗎?不是,他們的力量因為信仰程度的降低而削弱,但他們沒有死。宙斯用他的大智大慧指出神會隱藏於人的肉體中。」她笑了,牙縫裡沾著血絲,左胸貼著佩妮羅的胳膊,「他們藏在我們身體里,我們的基因、染色體和細胞里。其他的神藏在狄俄尼索斯的體內,而狄俄尼索斯卻藏在我們的身體里。我們相信他們並沒有死,而是一代代傳下去,直到重生。」
周圍萬籟寂靜,汽車的轟鳴和城裡的喧囂遠離這裏,樹林本身也靜悄悄,沒有蟋蟀,沒有鳥鳴,也沒有動物,只剩下他們的呼吸和運動鞋踏在樹葉和碎石上的聲響。這種寂靜似曾相識,狄恩想到,但卻又無法憶起。
佩妮羅點點頭說:「我記得。」
他什麼時候開槍合適呢?
「他來了。」有人小聲地說,在寂靜的酒吧里這聲音聽上去像是在叫喊。
他來了。
槍已經上了膛,隨時準備應付緊急情況,只須一個瀟洒的動作——他在鏡子前和吧台後練習了無數遍的動作,現在做起來和電影里一模一樣——他亮出武器,槍口對著人群中央。
「那邊。」他將他拉向左邊,在樹榦中間他看到了一塊空地,一塊草坪。他不想過去,想轉身回家,可卻神使鬼差地朝前邁動了腳步。他們從樹木中穿過,到空地邊停了下來。
五個女人齊聲尖叫,狄恩回頭看見佩妮羅的母親們正瘋狂地向他們撲來,嘴裏仍舊尖叫著,大笑著,扛著那兩名警察。
他希望她引出嚴肅深刻的話題,能解釋此刻他複雜矛盾的內心感受——他們兩人的共同感受。可她開口的話卻世俗得讓人失望:「我們該帶上電筒。」
「狄俄尼索斯。」
「你們在對他做什麼?」佩妮羅問道。
他本想進來報警,但當他把背頂在門上,聽著在他的教堂里進行的狂歡時,他意識到他很害怕這樣做。
他把她拉過來,輕擁著她,貼著她的身子,「這兒沒什麼可怕的。」他說。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不知道為什麼要說,但他還是重複道,「這兒沒什麼可怕的。」
佩妮羅感到渾身涼颼颼的。「他?」
她們用酒壺向他猛灌葡萄酒,大部分酒液順著下巴流下來,但有一些被吞了進去。他感覺好極了,心裏異常平靜。
她比以前更迷惑,更害怕。她會是什麼人?
他們兩人都知道她們是誰。
狄恩木然地點頭。
「是的,」菲麗絲母親承https://read.99csw•com認說,「我是你真正的母親,是我把你生下來的。」
「我們是不是該回去。」
「快跑!」狄恩喊道。
這時,她才注意到在這裏的其他人。
他伸手在吧台下摸到了獵槍,握住槍身讓他心裏有了點底。他沒有低頭看槍,也沒有把目光從人群中挪開,不想給他們以任何暗示。這些傢伙都喝多了,酩酊大醉,他們可能會因喝醉而膽大妄為,如果有人敢胡來,他就開槍,他們會像受驚的兔子那樣落荒而逃。
傑琳母親說:「我們想要你和他做|愛。」
他似乎沒聽見,甚至沒有認出她來。
菲麗絲母親溫柔地對佩妮羅微笑著說:「還記得你小時候我們帶你去舊金山看的話劇『彼得·潘』嗎?在河克·貝爾死去的時候,觀眾應該大喊相信她。那時你用盡全身力氣大喊,想挽救她的性命。」
佩妮羅拒絕的話噎在了喉嚨里。什麼?這算什麼?她們在要求什麼東西?她環視著幾位母親,對這個要求她們沒有覺得半點不妥,而是充滿了支持和鼓勵。
麥克默又喝了一口酒,發動了汽車。
古代邪惡。
他們都不正常,這種異常是深層次的,不是由於家庭、社會、抑或精神失衡引發的表面現象,而是一種他看不見但能感覺到的東西,一種他不完全理解的東西。
是的,他來了,該到召見他的時候了,該認真地洗洗腦,然後迎接他的新神的榮光。
紅髮女人又笑了。
「他在我們所有人的體內。」
菲麗絲母親就著酒瓶喝了一口,然後遞給佩妮羅。酒香很宜人,但佩妮羅將瓶子扔在草地上,裏面的酒濺了一地。
應該是在上帝的聖地上。
聲音越來越嘈雜狂放,狄恩非常害怕,這些人,這些又笑又叫又鬧的人會殺了他,他明白她們從哪兒來,她們是誰。
他很害怕這片樹林,這與佩妮羅和她的母親無關,與他看到、聽說、想象中的事無關。對眼前的景象他有種本能的反應,藏在樹林間的某樣東西在潛意識裡呼喚著他。
出了什麼事?狄恩也想知道。儘管他也想叫,也想哭,但他忍住了。
她聞到了酒味,聞到了血腥味,混合的氣味吸引著她。
是的,她意識到她確實相信,完全相信。
狄恩頓時覺得寒氣逼人。
沒有。
「從前我們崇拜他,」母親說,「那時候沒有預言家和牧師,我們就起著他們的作用。我們讚美他,他就給我們報償。」她又用手指沾了一滴血舉到嘴邊說,「他帶給我們葡萄酒、性和暴力,參加我們的殺戮和慶祝,每個人都很幸福。」
然而使狄恩倒吸一口冷氣的還不是這些骨頭。
他們悄悄地從籬笆底下往裡爬,他拿起繞在上面的電線好讓她先鑽過去,然後他拉著她的手走進了樹林。佩妮羅的手在池的觸摸下很溫暖,手心開始冒汗,他很喜歡。她小鳥依人的模樣令他湧出一陣衝動。
他並不想這麼做,至少他認為自己不想這麼做。她在嘲笑他,而他的槍正對著她,他的目光從她黑色的短褲移到她淫|盪的、帶著陰森的恨意的臉上,他討厭這種表情,想讓她閉嘴,想也沒想就摳動了扳機。再看第二眼時,她已倒在地上,臉被炸飛了。
「沒有人會忘掉一切,」佩妮羅說,「人們——」
她靠過來,重新拉住他的手,「我們——」她吞回了要說的話,握緊了他的手,「快看。」她說。
而且,她不能離開狄恩。
「野生動物最好,」傑琳母親說,「打鬥起來才過癮。」
他來了。
「他也在你體內。」
「可是你們不可能都是我的母親。」
希拉母親發現她在看骨頭,醉醺醺地笑著說:「古老的聚會,古老的慶祝。」
「也不全是用人來祭祀,」菲麗絲母親說,「有時候也用狗或貓,或者其他的動物。」
空地上扔著碎酒瓶,月光在玻璃碎片上閃爍,碎瓶子之間倒著炸裂的酒桶,玻璃片中散落著骨頭,細碎的骨頭。這兒就像大屠殺的現場,殘存著幾十個,甚至幾百個人的屍骨。
「我們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
面對這群入侵者,他的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懼。
裏面肯定有佩妮羅父親的骨頭,他想。
「但你有我們全部人的基因,你也是個女祭司。你看上去像人,所作所為像人,但你不是。」
佩妮羅把菲麗絲母親的手移開,此刻她真想揍她,在她的肚子上狠很打一拳,將她打倒在地。儘管她是她最愛的母親,現在她卻恨她。但打架不會有什麼用,不是個好辦法,可能她會將菲麗絲母親打倒在地,但她不是傑琳母親的對手,其他幾位母親馬上就會向她撲過來。
他咬住嘴唇,不敢做聲。
「我知道——」
其他的年輕人又開始跳舞,傳遞著酒瓶,叫著,扭著。地上的那兩個青年已脫下了一半衣服。後面的牆邊,有個男孩在用拳打一個女孩的乳|房,女孩拚命尖叫。
他在叫喊著,反抗著,想從給他抹血的醉醺醺的母親們手中掙脫。
在看到母親們在血泊中快樂地笑著、舞著時,他毫無來由地笑起來。
然而她不能做家人的叛徒,把她的母親告到警察局。她read•99csw.com想阻止她們,甚至想殺死她們,但同時她又想保護她們使她們不受外人的侵擾。
「神消失了,但我們依然存在。和他們不一樣,我們的生命不取決於信仰,我們有血有肉,但我們超越了人類,他賦予我們神性,我們繼續進行祭祀和慶祝活動,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回到我們中間。」
他關在這裏已經有兩個小時,聽到了痛苦的尖叫,快|感的呻|吟和放肆的醉笑,東西被砸爛,玻璃被打碎。最要命的是音樂,可怕的不斷重複的說唱音樂在教堂迴響,掩蓋了微弱的聲音,淡化了吵嚷和嘈雜,使一切變得混亂不堪,失去理智,更令人害怕。
樹林。
泰德高高在上,像握高爾夫球竿似的握著槍柄,然後舉過肩膀,喊了聲:「走!」
這難道是此刻正在發生的一切?一個老掉牙的說法,粗製濫造的恐怖小說和電影的主題,但卻恰如其分。母親說的事發生在許多世紀以前,這種宗教比基督教要早一千年。
「然後呢?」
佩妮羅望著瑪吉絲母親想確認這是不是真的,瑪吉絲母親點了點頭。
站在塑像旁的是一個年輕女孩,頭髮染得半金半黑,身穿黑色透明胸罩和黑色短裙,裙子撩開了,裏面沒有穿內褲。她在用手自|慰,臀部緩慢地、性感地晃著。
「你看見他就會想的。」瑪格麗特母親說。
「什麼?」
樹林間的某樣東西。
但是她不能這樣做,無論她們做了什麼,她都不能背叛她的家庭,她也不能把狄恩一人留在這兒,而且,即使她去找到了救兵,也很可能來不及救狄恩,在他變形之前她趕不回來。
希拉母親捧起一捧血向菲麗絲母親扔去。
「不!」狄恩回應道。但她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慾望,和她自己一樣。
帕斯特。羅賓斯躲在辦公室里,背靠著鎖好的門,聽著他的教堂里發生的一切,不敢去面對、阻止,甚至害怕看見他們在他的聖地上做的褻瀆行為。
「後來瑪吉絲髮現他不僅存在於精|子中,還存在於卵子里。女祭司的兒子和正常女人結合併不能使他重生,只有女祭司和正常的男人生了兒子,他才會獲得重生。」
「你們在幹什麼?」
他坐了起來,或者說是被允許坐起來,看見瑪格麗特和希拉母親握著他的胳膊,是希拉還是菲麗絲母親?他記不清楚。
「他存在於我們的基因里,」她握住佩妮羅的手說,「我們不僅僅把對方稱做姐妹,我們本來就是姐妹。我們有同一個父親,儘管母親不是同一個人。這件事從來如此,我們世代都相信如果一個女祭司的兒子和一個正常女人結合,他就會重生。他藏在精|子里。
他將目光移到他們一個個身上,多數男女身上的衣服都撕破了。
女祭司。她聽說過這個詞,她們是希臘神話里崇拜狄俄尼索斯的瘋狂女人,熱衷於葡萄酒和性快|感,曾在祭祀儀式中將俄耳甫斯野蠻肢解,在有序的希臘神的世界中,她們是代表混亂的另類,是古代宗教的陰暗面。
菲麗絲母親抓著她的胳膊,把她拉向祭壇。狄恩高高地站在那兒,兩側站著希拉和傑琳母親。他渾身上下塗滿了血,像一座紅色的雕塑,在黑暗中眼白和牙齒顯得格外突出。
佩妮羅感到害怕,她朝菲麗絲母親走去,兩人在距離一英尺遠的地方停下。母親微笑著,神情里充滿了勝利感和哀傷,「你現在知道了。」母親說。
他看著泰德,這個混混臉上充滿興奮、挑戰的神情。
「我1920年出生,」她微笑著說,「我們全都是哈里斯和艾絲米的女兒。」
他想起了局長的女兒,不知道這個小風騷會不會也到那兒去。可能會的。見鬼,她當然會去,她比他更早地知道這一切。
神像長著狄恩的臉。
這才是問題的癥結。他怕得要命,比任何時候都怕,但當他握住佩妮羅的手,帶著她東奔西逃時,他意識到自己有一點兒想被她的母親抓住,他想知道這之後會發生什麼,儘管很害怕,但同時又覺得自己很堅強,充滿了活力,無論發生什麼,無論多麼恐怖,他都能夠對付。
這是真的,她知道這全是真的,但她還是搖頭。
他看著佩妮羅,佩妮羅也看著他,兩人都想離開這個地方,可都不知該往哪兒去。
「那時神和我們生活在同一個時代,和猶太教、基督教這些現代信仰不一樣,我們的宗教不是由古老的故事組成。它是活的宗教,我們和神共同存在,他們對我們的生活感興趣,從奧林匹斯山上下來和我們在一起,與我們融合。」她的聲音變得微弱,在她身後,佩妮羅聽見了狄恩的笑聲。
是的,正是這樣。邪惡。這些孩子們都很邪惡,不是由於他們的所做所為是邪惡的,而是由於他們本身。
佩妮羅的幾位母親。
他點點頭,「是的,」他說,「是該帶上。」
她猛地意識到對這一切她並不像想象中的那樣吃驚和厭惡。這很可怕,是的,還很令人厭惡,但她的反應是理智的,而不是感情用事,她認同別人看到此時此景時的感受,可她心裏卻沒有激起相同的感觸。她在以一種她應該反應的方式在做出反應,而不是她內九-九-藏-書心真正的感覺。
不是嗎?
「不!」她喊道。
「這些並不是童話故事或者臆想,原始人不這樣解釋他們不了解的一切,」母親用指頭沾起胸前的一滴血,舉到嘴邊說,「這是真理。」
佩妮羅不這樣認為,無論事情的根源多麼怪異,也不是和自己毫無關聯。
他們被發現了。
不!她把這種想法拋在了腦後。
她對自己的親生母親菲麗絲說:「你們不能強迫我做你們想要我做的事。」
狄恩點點頭,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被發現,除非馬上找到藏身之處,否則就會被抓住。他拉著佩妮羅的手,一起向雕像的右邊跑去。
在他變形之前。
在長凳旁的那位女孩傻笑著走到左邊,跨在被褻瀆的塑像上。
她們在有節律地吟唱著,用一種她不懂的語言重複著祭祀儀式里的吟唱,葡萄酒瓶從一個母親傳到另一個母親手中。瑪格麗特母親不小心被警察的屍體絆倒,她站起來大笑著。狄恩被瑪格麗特和傑琳母親牢牢地抓住,他在痛苦地掙扎。
女祭司。
跳舞的人停了下來,中間站著一個上身赤|裸的女孩,有個男孩勃起的器官從拉開的拉鏈中伸出,兩個還穿著衣服的青年躺在破窗戶旁的地上,緊緊擁抱著。
「別過去。」佩妮羅把他拉回來。
「噢,天哪。」佩妮羅說。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噢,天哪。」
她們的笑聲里有種令佩妮羅感到害怕的東西,她既和她們是同類,又不願與她們同流合污,她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情會發展到什麼地步。
阿門。
她們究竟是誰?
她搖著頭說:「我不能。」
在樹林不遠處他們被捉住了。他的手臂被牢牢地箍住,長長的指甲陷進了他的皮膚,他叫了一聲,面前是醉眼朦朧的瑪吉絲母親的臉。
他確實認為在樹林里藏著某樣東西,儘管不知道在哪兒,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或是怎樣產生這種奇怪的念頭。這東西在呼喚著他,令他害怕,但同時他也感到深受吸引,為之神往。
菲麗絲母親撾了她一耳光。
菲麗絲母親有些羞澀地笑了,「你喜歡血,是不是?你喜歡血的氣味,喜歡血帶給你的感覺。你還喜歡葡萄酒,我們給你嘗過酒之後,你還想再多來點。」
帕斯特。羅賓斯想一掌打掉他手中的酒瓶,抓住他的衣領,搖他的頭,好讓他清醒清醒,但他只是站在那兒,男孩喝了口酒,打開了錄音機。
在玻璃和骨頭的下面,草地和底下的塵土沾滿了黑色的血,沉積下來的印跡表明這兒曾經血流成河,甚至樹榦也比通常的顏色要深,周圍的灌木像染上了紅棕色的顏料,好似血通過根的吸收擴散到葉子。
這太奇怪了,佩妮羅想到,這種關於非理性的理性的對話,對她兒時的回憶,以及試圖用現代的文化形式來解釋古代邪惡的做法,簡直是瘋狂。
他原來打過架,酒吧里的滋事多得記不清,暴力行為到了一定限度會無法避免,不管費盡多少口舌,它總會要發生。
「人們把這叫做神話。」
要是帶點酒來就好了,他想,從酒缸里裝上一大壺,喝上一口她就不會害怕了。
母親們仍在血泊中嬉戲,她所有的直覺都在告訴她趕緊離開,逃出樹林,回到有燈光、街道、建築和汽車的文明中去,從而挽救自己;她所學過、思考過、信仰過的一切也都在告訴她去尋求援助,但是她意識到她不能那樣做,不能那樣對自己的母親。
母親身後傳來狄恩的叫聲,尖利的叫喊聲變成持續的大笑。
他來不及裝子彈,來不及做任何事情。泰德沖在前面,他躍過吧台,從他手中奪過獵槍,其他人都跳到了吧台上。他想逃掉,可周圍的人對他一陣拳打腳踢,他聽見酒瓶碎裂的聲音,椅子被扔在地上,還有笑聲、歡呼聲。新開的酒散發出濃烈的氣味,有人把葡萄酒潑在他的臉上。
福蘭克一槍打在她的臉上。
她在說些什麼?她和狄恩又是什麼關係?
不,不可能,除了這件事外她什麼都可以應付。怪物或是以前的神,血腥的祭祀和一代又一代的重生計劃,這一切都可以接受。
甚至這個詞也暗含著某種惡兆,狄恩真希望他們不是單獨到這個地方,而是有凱文和維拉做伴,或者等到天亮時再來。
憤怒。這是她的真實情感,為她們對狄恩所做的一切感到憤怒。可這種憤怒是有局限性的,她不知道如果換個人,她是否還會有同樣的反應。她對死去的警察有過同感嗎?
到底出了什麼事?
不,她得保持冷靜,找出別的脫身辦法。
其他幾位母親笑了,傑琳母親也笑了,她走過去扯住菲麗絲母親仍穿著的染滿血的小褂,一把撕了下來。
「狄恩?」
上帝,他渴望現在就能喝一杯。
他知道是怎麼回事,實際上,他並不十分清楚,但他明白最近幾周都是在為這件事做準備,如果現在有事發生的話,他絲毫不會吃驚。他從吧台後望著聚在一起的顧客,他們互相推搡,自動地曳著腳步站成一排,同時仍盯著他看。
傑琳母親抬起頭看著她,狂笑著。
他本來想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些醉酒的年輕人的臉上寫滿九*九*藏*書了墮落和桀騖不馴,還有剛開始沒有留意到的威脅。
「放開他!」她喊道。
「神和汀克·貝爾一樣,他們不需要食物的營養,他們需要的是信仰。信仰滋養他們,給他們力量。沒有信仰,他們……他們就會消失。」
特別是塗滿了血之後。
一群人影從空地那邊的樹叢中出來了,這正是他們進到草坪的地方。女人,裸體的女人,佩妮羅的母親們。她們抬著兩名不能動的警察,喝得酩酊大醉,興奮不已,有的手裡還拿著長矛,儘管醉得踉踉蹌蹌,她們仍保持著隊形朝祭壇走來。
佩妮羅的指甲陷入了他的手心,「天哪。」
他朝門口望去,看見小混混泰德和兩個老顧客站在一起,手裡握著一瓶喝了一半的丹尼蒙紅酒。
「替他招魂。」母親的聲音低沉,充滿了崇拜,「讓他回來。」
然後,突然間……他聽見他們走了。音樂停止了,笑聲也淡去,叫喊聲也遠去,他們在向外走著、跑著,搖搖晃晃,甚至四肢著地。他聽見大門關上了,含糊不清的話語逐漸消失。他想從窗帘向外偷窺,以確信他們真的離開,可是又害怕這樣做,甚至連動一下都不敢。一小時后,他終於鼓起勇氣打開辦公室的門,朝教堂里偷偷望去,看看所受的損失。
「狄恩!」佩妮羅喊道。
「我們的神是最容易復活的,」菲麗絲母親解釋說,「狄俄尼索斯本來就是半個人,他是誰一半人半神的神,他可以將奧林匹斯山上其他的神帶回來。」
可是女祭司不可能存在,她們只是神話中的人物,虛構的角色。
她的父親。
佩妮羅搖搖頭。
「同時嗎?」
福蘭克突然感到一陣寒意。
「因為人們不再信仰他們。」
而且他有點想被捉住。
她堅決地轉過身去,卻被希拉母親抓住了,「我們需要你。」
她開始撒尿。
丹尼斯。麥克默的想法終於變成了現實。警官將他警車的車窗搖下,把喝剩的咖啡倒出窗外。他拿起放在旁邊座位上的葡萄酒,打開已經開過的瓶塞,使勁地喝了一大口。
可笑的是他也想喝一杯,他在一生中從沒像現在這樣想喝上一杯。他渾身發抖,心害怕得直跳。以前從未有過這種遭遇,他曾給問題少年做過顧問,甚至還在舊金山的罪犯顧問中心工作過,但是他的經歷還不足以使他應付這個。不管是感情出現障礙的少年還是窮凶極惡的罪犯,他都能輕鬆對付,這些孩子顯然認識力不足,可那邊的那群人……
「酒神的女祭司。」母親回答。
他們辨不清聲音的來處,不知道自己能否躲開還是自投羅網。
這馬上就會發生,她不僅相信,而且知道。
「我怕。」
然後他被舉到空中,再重重地摔下來,他差點連氣都喘不過來,背部和頭火辣辣地疼。她們又給他灌酒,疼痛消失了。打了個奇怪的冷顫后,他的力氣重新恢復。
可為什麼覺得似曾相識?以前他並沒有來過這裏。
佩妮羅被扔到草叢中,她掙扎著想站起來。年輕的警察在受到酷刑時,母親們歡呼雀躍,在用長矛挑開肚子之後,瑪吉絲母親將手伸了進去。
佩妮羅站在草坪中央,衝著幾位母親大喊。她們正在從挖開的警察身體里掏出血和脂肪,塗抹到狄恩身上。顯然她們醉得一塌糊塗,但好像又周期性地保持著清醒,她們一會兒瘋狂野蠻,一會兒又嚴肅而有紀律,似乎她們已被某種東西所佔據。
他推開她,長舒了一口氣,「我們是該回去了。」他說。
耶穌的塑像,他的耶穌的塑像,亞特蘭大的莫里斯大教堂贈予的塑像,此刻正躺倒在前排的長凳旁,遭到了褻瀆。臉上被用口紅畫上了小丑似的笑,兩腿之間多了一個粘土做的男性生殖器。
其他人向他衝過來。
「酒!」有個女人喊著說,「我們要酒!」
她轉過身,從祭壇邊走開,環顧這片草坪想找到逃跑的路徑。
「我怕。」她又說道。
「他來了!」有人喊道。
「酒吧關門了!」福蘭克晃著手中的槍重複道。
他們站在籬笆前,凝望著這片樹林。
「我們從來都是存在的。」菲麗絲母親把手臂放在她的肩上溫柔地說。佩妮羅強烈地意識到母親一|絲|不|掛,身上的血散發出甜香和新鮮的氣息,「但人們把我們遺忘了,他們忘掉了以前的神。」
他走進草坪,佩妮羅在身邊拉著他的手。草坪比剛才看上去要大些,這兒曾發生過的暴行似乎歷歷在目。他們小心翼翼地走著,以免踩到骨頭。
帕斯特。羅賓斯連忙回到辦公室,關上門,再牢牢鎖上。
他晚上從愛滋病收容所回來時,他們已經佔據了這個地方,破門而入,把側面的窗戶打碎了一扇。他們在教堂里跳舞,大約有十到十五個人,都是十幾歲或稍大些的年輕人。聖壇上放著錄音機,裏面正播放著可怕的說唱音樂,地毯上扔著酒瓶,跳舞的人手裡還拿著酒。他衝進教堂,心中充滿了正義的憤怒,喊著讓他們馬上離開。他快步走到教堂前面,關上錄音機,轉身面對這群狂歡者——他看到了塑像。
「不會,這是你的決定。」菲麗絲母親說,她的聲音里蘊含著溫柔和其他幾位母親的話語中所缺九*九*藏*書乏的理解,「你如果不想也不勉強,還有別的人在等待宙斯、阿耳特彌斯(希臘神話中的狩獵女神。——譯註)和阿芙羅秋蒂(希臘神話中的愛神。——譯註)的重生,我們不在乎他們能不能復活,反正我們已有了自己的神。你來決定吧,你想怎麼做我們都支持你。」
佩妮羅忍不住哭著說:「不。」
佩妮羅攥緊了她的手,停下腳步,他轉過來望著她。樹林里漆黑一片,茂密的枝條遮住了月亮,只在地上星星點點地撒了些許微光。佩妮羅站在陰影中,無法看清她蒼白的臉。「怎麼了?」他問。
「不會的。」
無論發生什麼,必須在家人內部解決。
甚至塗滿了血也很美。
「你知道我多大年紀?」菲麗絲母親問。
她看著母親問道:「我們是什麼人?」
恐懼又在心頭升起。「他們是誰?」
「我是的!」
佩妮羅什麼也沒說。
這一切看上去很美。
他幾乎來不及防備,也不像自己相信的那樣堅強勇敢,那幾個女人把他拖向土堆上的方形祭壇時,他只能大叫。他聽見佩妮羅在左邊,但他睜不開眼睛,也不知道她的叫聲是出於痛苦還是害怕,或者二者皆有,他分辨不出。
只是因為他是狄恩。
「住手!」佩妮羅聲嘶力竭地喊道。她一個個審視著自己的母親,感到害怕和迷惑,此刻她最想做的事就是逃走,走得遠遠的,越快越好。但是她能逃到哪兒去呢?警察局?這是她應該去的地方,可兩名警察已被她的母親們殺害,天知道她們還殺了多少人。
「我以為你想——」
她並不覺得奇怪,儘管本該如此。她永遠也想不到母親們會用血抹在她的男朋友身上,想把他變成希臘的神,可是事情發生在她們自己頭上,一系列的事串在一起,好似無法避免,幾乎自然而然,而她只有站在一旁聽任她們將真相步步揭開。
但他什麼也沒說。
「你們的交和能夠使眾神重生。」瑪吉絲母親鄭重地宣布。
佩妮羅糊塗了。一切發生得太多太快,母親瘋狂的解釋像一道複雜的數學題。
一位紅髮女人笑了,福蘭克驚奇地發現她的裙子脫掉了,只穿著襯衫和短褲。
現在已到夜晚,太陽很快落山,初升的月亮掛上枝頭,樹林里漆黑一片,樹枝在陰影里搖曳,山峰墨黑的剪影映在天空。在他們身後峽谷的另一邊,世界浸染著橘黃的色調,落日的餘輝漸漸淡人太平洋。可在這兒卻只有黯然和月亮慘白的清輝。
是血。
「你也害怕了。」
「我們能夠讓他重生,」菲麗絲母親說,「但只有你才能將其餘的神帶回來。他必須和你結合。」
「你們在幹什麼?」佩妮羅喊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嘿,」母親說,「為什麼要這樣做?」她的話變得含糊不清,充滿敵意地盯著佩妮羅。佩妮羅感到不再像原來所想的那樣,和母親在一起會有安全感。
在土堆下面,瑪吉絲母親用尖利的長矛插|進已經剖開的警察腹中,其他幾位母親歇斯底里地大笑著,鮮血淚泊湧出,順著撕裂的皮膚淌到草地上。
「他的母親也是個祭司,她是我們中的一員。」
他來了。
這才是最可怕的,話語中缺乏對萬能的上帝和他的兒子耶穌的尊敬。
他來了。
她們是她的母親。
狄恩猶豫地朝前邁了一步,他的網球鞋底沾在了地上,好像走在粘乎乎的油漆上一樣。
從山間樹林的某個地方,傳來了尖叫、笑聲和歌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她們來到祭壇旁,血和葡萄酒的味道令人心醉神迷。在她的腳下,在被肢解的警察前面,她看到了骨頭。
「那是什麼意思?」
狄恩。
「你是我們中的一員,」菲麗絲母親說,「我們想要你加入。」
「快跑!」佩妮羅喊道。
「我們都會想的。」希拉母親說,其他幾位都笑了。
他試圖不去想自己的感覺,可當樹林將他們包圍時,他感到了恐懼。應該告訴佩妮羅,讓她知道這個地方和他自己很不對勁,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握住她的手朝前走去。
他渴望去對付。
「我們得趕緊離開。」佩妮羅說。
她看到了狄恩的眼睛,裏面充滿害怕和恐懼,還有……什麼?狡黠的共謀?這簡直不可思議。狄恩不會是神的化身,她不相信母親的故事——但是她相信。
一個扎馬尾辮的男孩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把酒瓶遞給他。「嘿,酷哥,來一點。」
沒有人說話。
佩妮羅搖搖頭。
「可是狄恩——」
「知道什麼?」
「他怎麼會在狄恩體內呢?我以為他應該在你們身體里。」
有人拔掉了電唱機的插頭,福蘭克·道格拉斯朝著這個不知名的搗蛋鬼大喊一聲,一腳把他踢得遠遠的,這時,酒吧里的人全部停止了跳舞和說話,沒有人動,大家都在盯著他。
在電唱機被拔掉時,他們已越過了限度。
但她不可能和秋恩有血緣關係。
「那麼你們的神為什麼消失呢?」
「退後!」他命令道,「退後,滾出去!酒吧關門了!」
有人在使勁砸門,他把門頂住,閉上眼睛,祈禱上帝不要讓他們進來。
他點點頭,隨即意識到她看不見他的臉,於是說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