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也站了起來，伸出手。「謝謝您能見我。」

他仰面躺在床上，強迫自己不去想任何東西，逼著自己去睡覺。這用了很長時間。他聽到電視上的清談節目變成了科教片，科教片結束后又開始播放電影。

「有的時候你真讓人忍無可忍。」

他竭力將這些念頭驅逐出大腦。世上根本沒有鬼怪，這隻不過他過於活躍的想象力在沉寂了二十年後，又重新振奮起來。

「不愛聽舞曲？『沙灘男孩』的歌才叫難聽呢。一聽見他們的歌，我就想吐。」

總裁看了看他手中的簡歷。「看來你以前是個技術工程師。」

晚飯後，丹尼爾和托尼坐在廚房的桌子旁做著作業，瑪戈特洗著碗筷。托尼終於做完了作業，請求去看電視。

丹尼爾梳妝打扮后，穿上西裝。他看上去很體面，有些保守的樣子。畢竟沒被直接拒絕，而是獲得了面試的機會，這就是一個很好的兆頭。他已經很久連這樣的機會也沒得到了，至少這可以讓他保持狀態。

「一直都不錯。」

但丹尼爾知道他們不會。他說錯了話，搞砸了這場測試。當他來到地下停車場，意識到自己浪費了五塊錢時，他的心情更加沮喪了。管它呢，反正已經浪費了五塊錢。他乾脆把車開到麥當勞，叫了一堆快餐，用這些垃圾食品安慰著自己受傷的心靈。

丹尼爾點點頭。「是的。我以前在湯普森公司工作。」

丹尼爾脫掉褲子和鞋，重重地坐在床上。整個晚上他都在想著那個陰影，為什麼它會顯得那麼熟悉？他什麼也沒對瑪戈特說。他知道那聽上去一定非常愚蠢。他可不想讓她以為他整天無所事事便開始胡思亂想。

也許是因為他的房子在剛才的五分鐘內鬧鬼了。

「別擔心，」她說道。「總會有結果的。」

「不會的。我愛你。」

「結束后給我辦公室打電話，」她飛快地吻了吻他的面頰。「告訴我面試的情況。我想知道結果。」

丹尼爾明白了。「我開別克去會讓他丟臉？」

他從床邊的地板上撿起褲子。「我可以送托尼去學校。」

他揮手向母子倆道別，然後鎖上門，去浴室洗澡。

「這是你辭職的原因嗎？」

「只要他成績不滑坡。」

他跟著妻子來到門口。托尼正拿著書包等在那裡。rｅad.９9ｃｓｗ.ｃom不遠處，幾個流里流氣的小夥子坐在牆頭上，其中一個吐出嘴裏的煙頭，掉在了他們的院子里。

「他什麼也沒說過，但我想是的。你了解這個年齡的孩子的想法。什麼都會讓他們覺得丟臉。」

「你的面試是在十點，」妻子說道。她語調里的那種一本正經使他不得不扔開被子，坐了起來。

「今天下午忙嗎？」

瑪戈特肯定看見了丹尼爾臉上的表情。她伸出手指警告道：「別跟那些孩子說什麼。我們還得住在這裏，托尼還得和他們在一個學校念書。你對他們做什麼，他們就會報復在托尼身上。」

「沒有。」

他跟著她來到一個更大的辦公室。她敲了敲開著的門，然後示意丹尼爾進去。

「一個男孩？在他的房間里？獨自一人？神神秘秘？」丹尼爾笑了。「當然。我不知道他在幹些什麼。」

屋裡空無一人，但他仍擺脫不了那種被人監視的感覺。

「一點兒都不正常。我正要告訴你這個。那種事我明白。你知道我給他洗內衣。但這……這不一樣。」

丹尼爾搖搖頭。「我可不這麼想。」

瑪戈特向托尼的房間走去。丹尼爾再次檢查了屋內各處的門窗，然後關上燈，回到了卧室。瑪戈特已站在梳妝台前，散開了她的長發。丹尼爾走進屋，將門鎖上。

「我起來了，」他說著站了起來。他想吻她，可她卻皺著鼻子把頭扭了開去。

「我忘了別喘氣。」

丹尼爾苦笑道：「他畢竟是家裡人。」

丹尼爾關門上鎖。瑪戈特吻了他。「謝謝。」

「是的。」

「我不知道。但是有些……有些鬼里鬼氣。」

壓力。

但當他坐進轎車，將房子拋在後面時，他仍然感到鬆了口氣。

他開車來到費城鬧市區，花五塊錢把車停在布朗遜大廈的地下停車場。他要去的軟體公司佔據了大廈的最高三層。他很快被帶到人事部。人事部經理是個看上去大學剛畢業的女人，一副精明強幹的樣子。她示意丹尼爾在桌子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兩人談了大約叨分鐘。這次面試倒更像是一次友好的閑談，丹尼爾發現自己很喜歡這種輕鬆自然的方式。他們沒有談論具體工作，而是聊了聊他的生活、愛好。不過他知道對方從談話中已read.99csw.com經對他相當了解。他對自己很滿意。經理站起身說道：「相信你在這裏可以工作得很好。你有活力，也很聰明，非常勝任這份工作。我想請你去見見公司的總裁，和他談談。」

「我們公司需要的是易於合作的人。」

她望了望窗外，重新開始刷洗，裝做不知道人來的樣子。「快閉嘴。」

「我可不想聽教訓。」

「我們會給你去電話，」W·L·威廉姆斯握著他的手說道。

「你做得更好。準備接受你的獎賞嗎？」

「沒問題，」丹尼爾撒謊道。「我是個很容易合作的人。那只是個例外。」

布萊恩開始對過去二十年間的音樂大加評判，剛才提到的工作也就被拋在了一邊。這樣也好。布萊恩不是個壞人，但他自己的境況也不怎麼樣，他帶來這些工作機會不過是為了壓丹尼爾一頭：他有工作，而丹尼爾卻在失業。布萊恩比瑪戈特大六歲，比丹尼爾大五歲。雖然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愛著他的妹妹、支持著這個家，但他心裏仍有些不滿，因為他們夫妻倆工作比他好、工資比他高。自從丹尼爾失業以來，布萊恩就像是升上了九重天。

托尼什麼也沒說，但他眼裡的表情說明他對母親的話百分之百地同意。丹尼爾點點頭。「好的，」他說道。

丹尼爾走到水池邊，雙手搭在她的肩上，飛快地吻了一下她的右耳朵。「我愛你，瑪戈特。」

布萊恩敲敲門，走了進來。他沖妹妹點點頭，在桌子上坐了下來。「嗨，夥計，找到工作了？」

也許是因為他太想要軟體公司的那份工作了。

從他被湯普森公司解僱到現在，已經有一年多時間了。儘管現在電視上總是說經濟形式空前樂觀、股市牛氣衝天，但他仍看不到重新找到工作的可能。過去13個月中，他走遍了費城地區所有的職業介紹所，但一無所獲。就業市場上像他這樣的中層管理人員遠遠供大於求。好幾次他想到了搬家，但瑪戈特還有份工作，還能拿份薪水回來。再說這房子是他們惟一的財產，是她父母留給他們的遺產。雖然賓夕法尼亞不是他最喜歡的州，但如果連瑪戈特也丟了工作、水電都被停掉時，他們至少還能有一個擋風速雨的地方。

這使生活變得有意思。

「不九-九-藏-書喜歡，」他實事求是地說道，可他馬上就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他立即採取了補救措施。「我是說，我喜歡那份工作，但我不喜歡……不喜歡某些同事。」

「醒醒。」

「對他好一點兒。」

「對不起，但這很正常——」

直到他來到屋外，將門鎖好后，這種恐懼才離開了他。他終於能夠自由呼吸了。

「你可以去檢查檢查他的床單。」

「沒有什麼可是。」

「怎麼了，夥計？就是擺弄擺弄話筒、聽聽曲子，還能得到錢。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她同情地嘆了口氣。「看樣子不怎麼好，是不是？」

「特別是父母。」

鬼里鬼氣。

「我回家時會去接托尼。」

可他卻經常危言聳聽。

「我的卡不是在梳妝台上嘛，就是在浴室的水池邊上。」

「什麼？毒品？偷東西？參加了黑幫？」

他全身剎時變得冰涼。雖然不知為什麼，但他仍被嚇得險些靈魂出竅。他快步穿過院子回到屋裡，把門鎖上並放下了帘子。

「可是，爸爸——」

瑪戈特笑了。「從來沒想到會變成你父親那樣的人吧？」

「只能到八點半，」丹尼爾對他說。「然後就去睡覺。明天還要上學。」

但他需要工作，他沒有挑選的餘地。所以他微笑著做在了W·L·威廉姆斯的對面。

「不順路。況且我還有時間。」她朝門口走去。「別忘了，好好刷刷牙。嘴裏有味兒，你肯定找不到工作。」

他又想起了那個陰影。

他不禁哼了一聲。「當然。怎麼了？」

他朝通往浴室的門瞥了一眼，只看到了陰影和黑暗。那種不安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他快步走進浴室，把燈打開。裏面沒有任何異常。

瑪戈特已經梳好了頭髮。他伸出手臂，迎接著她溫暖的身體。

「你是不是應該說『我也愛你』？」

「水池？」

「我有個消息。我認識個人，他有個兄弟在作……就是主持派對、舞會什麼的。他正在找人幫他維護器材。是份兼職，主要是晚上工作，不過到底是個工作。也許還能賺點兒小費。」

「我和你打賭，他肯定會提我失業的事，你賭多少？」

「我不知道。神神秘秘，疑心重重。最近他一個人呆在房裡的時間似乎很長。」

「那是什麼？」

壓力。

布萊恩離開時read.99csw.com已是深夜十一點。夫妻倆站在門口，向他揮手道別。隆隆的摩托聲再次驚擾了半條街的鄰居。

肯定是因為壓力。

「明年我們應該讓他看到九點，」瑪戈特說道。

那影子伸出一隻手。朝他招了招。

「對不起。」

「這多浪漫，」他抱怨道。

「我想讓你去趟商店，買些做漢堡的麵包和牛肉。我忘了帶自動提款卡，而且沒帶現金。」

「行動比語言更重要。」她壓低了嗓音。「我本來打算晚上再證明給你的。」

瑪戈特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擊。「去你的。」

丹尼爾聽到妻子在叫他，可他已很久沒有這麼早起床了，他的所有器官都在抗拒這一召喚。他呻|吟著翻過身，把臉埋在被子里。

「你明天去。明天我們換車。」

「我知道。」

也許瑪戈特已經死了。

「我先去看看托尼。」

電影演到一半時，他終於睡著了。

托尼怒沖沖走出廚房，向客廳走去。

也許是托尼。

「是的，先生。」

鬼里鬼氣。

事後，兩人精疲力竭地躺在一起。丹尼爾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瑪戈特偎依在他身邊。「你有沒有注意到，」她說道，「托尼最近有些……有些奇怪？」

下午倒垃圾時，他曾看到屋子後面的走廊上有一個黑影。雖然他認不出那是什麼，但仍覺得有些熟悉：嬌小，罩著一件破爛的長袍，在風中輕輕擺動。當時是下午兩點，陽光最燦爛的時候，但那黑影仍在地上留下了長長的影子。他將手中的袋子扔進垃圾桶，轉身時眼角餘光看見了什麼動靜。他順著走廊望去，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白色的欄杆上，長長的頭髮，齊膝的檻樓罩衫在風中微微擺動。那身影一動不動坐在那裡，只有長發和罩衫在風中飄拂。他知道自己以前見過這個身影，但他記不得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他查看了走廊的兩側，想找到產生這影子的東西，可他什麼也沒找到。

他不再說話，裝做是在看電視。不一會兒，他感覺她的身體放鬆了，呼吸也逐漸變得深沉。他又等了一會兒，然後挪開她的胳膊，悄悄向床邊移去。他注視著熟睡的妻子。她真美，和她在一起很幸福。但這一切也許並不長久的冰冷念頭突然鑽進了他的腦海。又是早晨那種讓他發狂的想法：什麼事要降臨九-九-藏-書在她和托尼的身上。

「不是。」

屋外傳來震耳欲聾的摩托聲。「你哥哥來了。」丹尼爾回到了座位上。

總裁是那種刻意顯得平易近人、但卻做得不很成功的人。他稱自己為「W·L·威廉姆斯」。丹尼爾討厭名字使用縮寫的人。「決不要信任一個連父母給的名字都不用的人，」他父親經常這樣告誡他。丹尼爾早已將這一建議牢記在心。

中午時，他回到家裡，正趕上看他喜歡的電視節目。他在躺椅上坐下，可怎麼也集中不起精力來。電話鈴響了。是瑪戈特。他忘了要給她去電話。他向她道過歉，將早上發生的事向她簡短地做了彙報。

他掛上電話，關上電視，然後穿過廚房朝浴室走去。沒有電視的屋子顯得格外寂靜，靜得有些異樣。他開始哼起一支曲子來製造些聲響。走進卧室時，他感到一絲不安，當他經過梳妝台朝浴室走去時，這種不安變得強烈起來。已經幾十年沒有這種感覺了。儘管覺得自己很愚蠢，但他還是猛的轉過身去，以為會看見什麼人影。

他做了個夢。夢中，那小小的身影就在他的家中，找尋著他的妻子和孩子，而他則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能動。

「你喜歡那份工作嗎？」

「布萊恩很崇拜你。」

他看著她。「怎麼奇怪？」

他關上水龍頭，不禁為自己的想法笑了。瑪戈特總是說，他不該這麼危言聳聽。

總裁笑了。「是的。」他站起身。「謝謝你的光臨。」

「我不愛聽舞曲。」

「我也是。再見。」

他笑了。「這就是我愛你的原因。」

這是為什麼？一分鐘以前他還在和瑪戈特通電話，還在談論晚餐吃什麼，而現在他卻在自己的卧室里嚇得要死。他知道這毫無道理，但當他在水池邊上找到瑪戈特的ATM卡。重新回到大廳時，這種感覺依然追隨著他。

瑪戈特笑了。「特別是父母。」電話那邊響起了談話聲。「我得掛了，」她說道。「這邊有點兒事情。別忘了去商店。」

「我也沒有現金。」

「我都準備了一個晚上了。」

「我可以去接他。」

瑪戈特已經穿好衣服，準備去上班。她在床邊坐下看著他。「對不起，」她說道，「可我馬上就要走，我要送托尼去上學。所以我希望在我走前就看到你起來。否則你肯定要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