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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凶屋 二

第一章 凶屋

一幅地獄的景象。
艾倫·格蘭特呷了一口桌子上壺裡的低糖熱可樂。他傾向於以畫家的思維進行思考,用藝術家的觀點來安排每天。這是很合乎邏輯的。言辭就是這樣正規的東西,這樣並不十分完美的符號;甚至世界上最偉大作家的描述也總是不夠詳盡的。言辭是多麼的嚴密,顯得多麼的遙遠。什麼時候也不能對任何事情做出公平的評判。非常誇張,非常真實。在另一方面,音樂是美好的,但是它存在於其自己的世界中。它不像現實,它也不反映具體世界上所發生的事情。但是藝術……哎,藝術!油畫!這裏可以欣賞花朵、森林、天空、白天,一切。很真實,但不誇張。這是對現實的補充。如果不是實際的東西,就抓不住它的本質。
「只是要你不要像往常那樣去和新聞界合作,行嗎?他們不必知道每一個細節。」
「好。」局長通過廚房,踩過漆布上的紅條條走向房前。過了一會兒,外面一片喧鬧,艾倫聽到了局長粗啞的聲音:「無可奉告!我說了,無可奉告!」
接著,病理學家和他的助手很快就來收屍,而照相師正在照最後幾張照片,艾倫和兩個穿制服的人卻在搜索房子。看來沒有搏鬥的痕迹;沒有任何東西被推倒,也沒有任何東西被挪動。除了餐廳以外,房子似乎沒有被弄亂。
「我們?」
局長從艾倫身邊走到大廳里。「一個老人,」他說,「他被活活地剝了皮。」
懷特黑德和另一個穿制服的人吉姆·威廉斯走到外面去,把取指紋用具拿回來。艾倫側身而行,走到局長旁邊。他做了一個怪臉,這時他看到紅色肌肉的胳膊噗的一聲從開口的屍體袋中掉出來,手指滴著新流出來的稠血。「這傢伙肯定知道自己幹了https://read.99csw.com些什麼,不是嗎?」
「我想這是一種迷信或者別的什麼。我實在想不起來了。」他在屍體運出去時搖了搖頭,由於塑料袋接觸了屍體,袋子變得更紅。「但願這發生在別人轄區里該多好,」他開始向廚房走去,然後轉過身來,「我想回去了。你要我在一小時左右後再派車來接你嗎?」
他朝廚房移動,死人的味道更濃了。他捏緊自己的鼻子,完全通過嘴巴進行呼吸。他的眼睛掃視著狹窄的房間:粉紅色的電冰箱,白色的瓷磚台,濺有油污的電爐,滴水的水龍頭,紅白相間的漆布地面。
「在那裡的婦女。」他指向一名坐在巡警車裡後排的中年西班牙婦女。她的手緊抓在裙擺上,她那朦朧的眼神由於震驚而一片茫然。「受害者已經明顯無救,他雇她做飯、打掃衛生和做一些他做不了的雜務。她在今天早上第一個發現了他。」他沉默了一會兒,從局長看到艾倫,「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情。」
艾倫笑了笑。記者們已經發現了。
「發生了什麼事?」
局長沒有在詼諧和問候上浪費時間。「儘快準備好你的東西,格蘭特,」他生硬的聲音簡短扼要,「你的轄區里有一樁殺人案,我們最好是儘快趕到那裡。」
艾倫彎下去靠得更近。那個人的喉嚨上也被戮了一個很大的孔。
他看了看房間的周圍。
一道突然的白光閃爍,艾倫跳了起來。他急轉身,看見平科恩局長和照相師站在他後面,注視著屍體。他專註地陷入在自己的思路中,竟然沒有聽到他們走近的聲音。照相師又拍下了一張照片,然後來回移動去拍一張側面照。局長搖搖頭,他的眼睛盯在屍體上。「天哪!」他說。他也九*九*藏*書把一隻手捂在鼻子上,防止嘔吐。
懷特黑德默默地點了點頭,他舔了舔嘴唇:「你真以為我們能找到點什麼?」
尖叫?那麼鄰居們怎麼役有聽到而趕來呢?
他帶路退出,走回到餐廳。廚房用具已經從屍體上取下,放在地上一個密封的塑料袋裡。兩個穿白衣服的人,他們每個人都帶著手套和薄薄的紙口罩,正在小心地把屍體裝進袋裡。病理學家本人蹲在地上,用一把塑料鉗把剝落的皮放入一個金屬容器里。
照相師又拍下了一張照片。他抬頭望了望艾倫。他是一個老人,禿頭,留著濃濃的白鬍子,但是,他的臉上是一副十六歲男孩的驚恐表情。「我在一生中見過許多發臭的屍體,」他說,「但是我從來就沒有見過像這一具那樣的。」他凝視著從桌子邊上滴下來的血,已經幹得像鐘乳石一樣。「我都不能相信有人會幹出這樣的事情。」
艾倫回過頭去看了看屍體,看了看釘進老人手指和腳趾的刀子、叉子和碎冰錐。白色的圓眼睛毫無生命地凹了進去,就像沉默的口發出尖叫一樣。「看來很難保持這個秘密。」他說。
他朝窗口外望了望公園,確實沒有把握,為什麼他要給這一天做上一個標記。在隔壁辦公室里托馬森中尉正在打一份關於打擊賣淫的報告,艾倫可以聽見他一個手指交錯敲擊鍵盤字母的僻啪聲。今天早晨醒了以後,他一直覺得很奇怪,這是一種反常的快意。沒有什麼具體的東西,他不能正確地說明是什麼事,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好像什麼事情都有點不正常,有點微小的變化,他從周圍環境所得出的這種分離的輕度感覺沒有對他產生不愉快的影響。
他仍在凝視著窗外,徽徽地用手指在可樂壺https://read.99csw.com的周圍畫著圓,這時他桌子上的內部通訊聯絡系統響了兩下。他按下了線路——的按鈕,拿起話筒說:「格蘭特中尉。」
格雷森大街離警察局相當近,他們不到八分鐘就到了現場。兩輛巡普車停在一排一層樓的房子前面,四名穿著制服的警官正在忙著用黃帶子為這個區域設置警戒線。已經集合了一群人,主要是老人和家庭主婦,旁觀者擠成幾團,推測發生了什麼事。
暴力死亡總是一件難以面對的事。
艾倫從一間卧室的前窗偷偷地向外張望。外面的人更多了,鄰居們正在打聽情況,離普戒帶越來越近,他們都想看得更清楚。一群好奇的旁觀者聚集在救護車的後部周圍。他讓窗帘垂下合攏,轉向離他最近的鮑勃·懷特黑德警官。「我想請你撣撣版畫的灰塵,」他說,「把前門、後門和側門擋住,把餐廳里的所有東西都蓋好。把刀子和其他工具放好。我將把這些東西帶回實驗室去。」
局長看看艾倫。「不要去找報紙編輯部,」他說,「我要讓他們離得遠遠的。」
局長停了停:「這是一件大案,我和你們一起去。」
艾倫凝視著他:「與此相似?」
「找報紙編輯?」
「誰報的警?」
「對不起。」病理學家從他旁邊擠過去,他胳臂上夾著那個金屬容器。艾倫看著他繞過廚房的角落。他轉過身來,向著餐廳的桌子。一個血糊糊的屍體輪廓還清楚地呈現在木桌上。
警官搖搖頭。
他跨過門道的那一刻,難聞的氣味向他襲來。他用手捂著鼻子,閉著嘴。惡臭衝天,這是一種異常的銅和熱膽汁的混合味——血腥味。他直了直腰,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相對比較新鮮的空氣,緊閉著眼睛,努力不使自己嘔吐。他在進人前面房九-九-藏-書間之前睜開了眼睛,讓它們調整一下以便適應環境。他走過一幅木框的諾曼·洛克韋爾版畫,站在家庭房間人口處的正方形拱廊下,看了看周圍。這裏沒有暴力的跡象。靠遠牆的瓷器櫃里的玻璃製品沒有碰過,房間里的傢具沒有弄亂。灰色的地毯上沒有斑點。
超現實。
「不。」艾倫搖搖頭,「任何人幹了這樣的事,能不留下一點指紋?不過我們必須進行檢查。」
艾倫搖搖頭:「我得在這裏呆一會兒,我不知道將呆多久。我想調查這位清掃女工、幾位緊挨著的鄰居,把事情搞清楚,把房子里的東西都徹底檢查一遍。我將要破獲這件謀殺案。」
白色的漆布地面被幹了的一條條血跡分割開。
心臟在胸口劇跳,艾倫慢慢地向前走。在他從警的七年裡,他見過許多屍體,有不少就是被殺死的,任何時候也沒有使他感到輕鬆。這總是可怕的,總是使他感到提驚。在電視里,在影片中,警察都變得精疲力竭、憤世嫉俗,就是看見死亡也沒有任何反應。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情況就不同了。身體的尺寸是可以感覺的,是不能間接體驗的。血液具有鮮明得令人討厭的特性,不能轉換成有表現力的介質。
局長在汽車完全停穩以前就下了車。艾倫跟著局長,而局長突然低身從警戒帶子下面跨步走向一名穿著制服的人。他向巡警點頭簡短地問候了一下。「有目擊者嗎?」他問。
一個美麗的早晨。像海洋一樣的蔚藍色天空上飄浮著一團團的白雲。窗戶外面的樹木高拔而又十分整齊,咖啡色的樹榦,綠蔥蔥的樹葉。一個騎車的人從旁邊經過,人們幾乎可以看見他的嘴唇。一個美麗的早晨。
另一輛車——照相車——停在房子前面,平科恩局長跨步退回到警戒帶外面去見照相https://read.99csw.com師。艾倫再一次望了望坐在巡警車後面已經昏昏然的女人,然後轉向房子。所有窗帘都已拉上,但是房門敞開著。裏面人口通道很暗。這所房子的前面看來像一張臉。在他後面,他能聽到有節奏的旁觀者閑聊聲,就像某種怪異機器發出的低沉的嗡嗡聲。
平科恩點了點頭,看著一個助手給袋子拉上拉鏈。他緊鎖濃濃的眉毛,陷人沉思。「我想,你回去后要把這些情況輸入計算機。」他說,「也許我老了,但是我想與此相似的情況,幾年前在加利福尼亞北部發生過。」
他通過廚房去看版畫上的灰塵。
可是今天就是超現實主義的工作。
超現實。
「我馬上去。」艾倫把話簡放在叉贊上,從桌面上零亂的一堆東西里抓起筆記本、鋼筆和盒式錄音機,急匆匆地走出房門。他快步通過長長的通道,走向在端頭的局長辦公室。平科恩局長肩上掛著手槍皮套,拉了拉衣服。「外面樓前有一輛汽車等著。」他說,「我們的巡替已經在現場。」他抬頭看了看艾倫,他那勃列日涅夫式的臉上皺眉蹙額,「納塔莉五分鐘前剛剛打過電話。」
老人的屍體放在餐廳桌面上,手指和腳趾用廚房的尖銳工具斜著固定在木頭上。他的皮膚呈紅褐色的糊狀,放在桌子頭部附近。艾倫可以看見皮膚被划割后的形狀。死人的眼睛張得很大,好像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什麼,相對於他紅色的臉部肌肉,瞳孔是出奇的白和圓。
「我要進去!」他說。局長正在與照相師商議著什麼事,招了招手表示同意;艾倫從一名警衛的巡警身邊走過,從前門廊走進房裡。
不,不是紅白相間的漆布地面。
艾倫走近廚房的一角,血就是從那裡流出來的。他慢慢地、勉強地打起精神,在那個角落附近窺視已經暗了下來的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