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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五雷一夥走到虎山灣黑河上的橋上,井宗秀在送他,還介紹說渦鎮總共就兩座橋,白河水大,河面寬,冬季里架有橋,入夏橋就拆了,而黑河是石橋,用十八個碌碡做的橋墩,所以叫十八碌碡橋。突然聽到槍聲,五雷說:你們鎮上有槍?井宗秀說:沒有呀!他也覺得奇怪。五雷問:誰沒有跟上?有人說:沒見玉米。五雷說:這!領了土匪又返身往鎮上跑。
緊貼著北城牆外是有著二四棵老榆樹的,樹上弔個盆子大的士疙瘩就是野蜂巢,那野蜂指頭蛋大,能蜇死牛,自結了巢后,多年裡都沒人敢到跟前去。
五雷有個表弟叫玉米的,他對五雷沒在渦鎮弄下錢財糧食忿忿不平,別的人都離開了,他偏不走,盤腳搭手就坐在岳掌柜的家門口,夥計稟告了岳掌柜,岳掌柜不敢出來,打發夥計去問還有什麼事嗎?夥計問了,又進來說人家提出要幾包大煙土。岳掌柜讓夥計把兩包大煙土送出去,自己從後院翻牆跑了。玉米拿了大煙土,背了槍走到老皂角樹下,迎面過來了陳來樣,擋住讓脫衣服。陳來祥知道土匪走了,沒想到還有一個,就脫了褂子。玉米還要讓脫褲子,陳來祥不脫,玉米拿槍捅陳來祥腰,說:長得陣難看的,還穿這麼好的褲子?!陳來祥脫了褲子,手捂著交襠蹴在那裡,玉米套上了陳來祥的衣服,這才往北門口去。
井宗秀說:那是你們城裡人穿的!褂子是翅膀啦?!阮天保笑了笑,就問幾時進的城,聽說現在是渦鎮的富戶了,來推銷醬筍的還是到鴨子坑尋快活呀!縣城裡的妓院分兩種,高檔的是悅春樓,低級的是鴨子坑。井宗秀說:我要快活了就只配去鴨子坑?阮天保說:你來了我招呼你,咱現在去悅春樓!井宗秀便說了自己才結婚,來城裡買些貨。阮天保說:結read•99csw.com婚了?哦,那你現在用不著下火了,我請你喝酒!拉了井宗秀去他的住處,當得知井宗秀還沒吃飯,就拿眼在街上瞅,喊過來一個人:喂,叫你哩!來讓你家飯店的掌柜弄一個燒雞,二斤牛肉,一壇老酒送到我房子來!速度!那人跑去了。答人剛到住處不一會兒,果然送來了燒雞,牛肉和酒,臨走要錢,阮天保倒躁了:滾!保安隊吃飯啥時候掏過錢?!那人一走,井宗秀說:你耍大啦!阮天保說:嘿嘿,一般般,才在保安隊管了後勤。井宗秀說:好么,幾時再把隊長給咱當了!阮天保說:麻縣長是有這個意思。井宗秀說:那我回去就在鎮上吆喝啦!哎,你最近也該回去一次吧。阮天保說:我就不愛回渦鎮,你在外邊把事弄得再大,回去了還是說阮家的兒子回來啦!
陸菊人說:紙坊溝有野蜂巢都是用火把去燎了取蜂蜜的,鎮上人膽小,倒讓它長到那麼大!我家裡還有點蜂蜜,明日我送你。
老魏頭這幾天一直咳喉,喉嚨里像裝了個風箱,曾在街上遇著陸菊人,陸菊人說你喝些蜂蜜水就好了。老魏頭說:我哪有蜂蜜啊。陸菊人說:你是坐在井邊喊渴哩,北城牆外樹上有蜂巢,你去弄些呀。老魏頭說:我吃豹子膽啦?!
婚後第二天,按風俗新娘子要到娘家回門,井宗秀也就陪著去了孟家村。在孟家村待過兩天,他就覺得無聊了,獨白去趟縣城。採買一批煙絲和醬筍紙袋,都打包裝箱了要運回,沒想當日碼頭上沒有船去渦鎮,便又去看望杜魯成,一打問,杜魯成也是跟隨麻縣長到黑崖底鄉去了。井宗秀不免有些喪氣,正尋著飯館吃飯,卻見阮天保穿了件綢褂子,呼呼啦啦從街上過來。井宗秀喊住,說:這是要上天啊?!阮天保read•99csw•com見是井宗秀,說:宗秀呀!這褂子好吧,給你也做一件?穿上風一吹,真是要飛起來的感覺!
派誰送玉米去龍馬關呀,井宗秀正愁著,見陳來祥來了,就說:你力氣大,你用你家毛驢馱他去治療。陳來祥聽說那個土匪被野蜂蜇了,才跑來要看笑話,見土匪身上還穿著他的衣服,當下就往下剝。井宗秀說:讓你送他哩,你剝衣服?陳來祥說:這衣服是我的!他把衣服拿回家,拉來了一頭毛驢,和張雙河一塊把玉米像糧袋子一樣搭在驢背,要走呀,老魏頭卻說:他剛才罵了我,我扇他的嘴!脫了鞋就扇了三下。
但第二天陸菊人一家上了洞窟,等從洞窟里被叫了回來,又聽說五雷走了,便端了半碗蜂蜜送來。老魏頭在城牆上攤晾了切好的紅薯片子,還用布包紮一根新的鑼槌,說:我的兒和楊鍾是同年同月生的,楊鍾有這麼好的媳婦,我兒十三歲上卻死了。陸菊人忙說:還做鑼槌呀,土匪不是走了嗎?老魏頭說:惡人是韭菜呀,割一蓮長一茬的。說不定啥時就又來了。陸菊人說:也是,這衣服髒了就生虱哩。老魏頭說:天咋不收了這些妖魔鬼怪啊!
這一夜,井宗秀就住在阮天保那兒,阮天保一直在說保安隊的事,罵保安隊長是個豬頭,沒本事,憑他舅是省警備司令部主任這層關係才當的隊長,狐假虎威。井宗秀聽著聽著就瞌睡了。第二天坐船回鎮,剛讓人把貨背到水煙店,便聽見有錫聲,街上的人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跑,才知道三合縣的土匪五雷來了。井宗秀的貨來不及拆包,也來不及收拾店裡的東西,索性哪兒都不去了,拉了條板凳就坐在了門口。
在鎮北門外的沙灘上,王米倒在地上,被野蜂罩著,那桿槍甩出了一丈遠,也被野蜂罩著。土匪們不敢靠近,九_九_藏_書還是井宗秀說得用火燎,後來點了火把過來,野蜂是沒了,玉米已經昏迷不醒,頭腫得明晃晃的,眼睛不見了,嘴張不開。五雷問井宗秀:這是咋回事,蜂能把人蜇成這樣?井宗秀說:這是野蜂,叫葫蘆豹。五雷說:是鎮上人使的壞?井宗秀說:誰能拿了野蜂蜇他的?!五雷說:這是在鎮子里被蜂蜇的,你得管!井宗秀進鎮里喊人,人是來了一群,裡邊有老魏頭,也有陸菊人。陸菊人站在最後邊,望著遠遠的虎山。虎山上的雲像河水一樣往天上流。老魏頭一連串地嘿嘿地笑,五雷說:你在笑?井宗秀說:他哮喘,喉嚨里一響臉就皺著像是在笑哩。老魏頭又是嘿嘿了一聲,說:哎呀,這蜇得沒個人樣了么!蜂蜇了得用鼻涕抹,或許用尿洗。眾人就開始擤鼻涕,白的黃的都捂出來,一把一把地抹在玉米的臉上身上,但鼻涕不夠了,他們喊:女的都轉過身去!就掏了尿往玉米頭上澆,嘴張不開,有人用柴棍撬開縫,讓尿往裡邊流,又往耳孔鼻腔里射,但玉米還是昏迷不醒。五雷問:哪兒有郎中?老魏頭說:鎮上是有個陳先生,但陳先生治不了蛇咬和蜂蜇,在龍馬關有專治蜂蜇的郎中。井宗秀說:就是路遠。五雷說:再遠也要送去治,三天後我來領人!說完,拿了玉米的槍和懷裡的大煙土,氣呼呼走了。
陳來祥一路上故意走得慢,天快黑了才到龍馬關,把王米放在郎中家院門外,進去喊郎中,等郎中出來,玉米的鼻子上又趴著三隻野蜂。陳來祥叫道:這蜂還能十五里路的攆來?!幾個人揮著衣服打飛了野蜂,再看玉米,郎中說:這人已經死了還拉來幹啥?!
土匪在渦鎮大肆搶劫,瞅著店鋪門面大的,屋院門樓上有琉璃瓦的,抬門扭鎖進去了十家,但能搜到的糧食和錢財並不多,便https://read.99csw.com穿了各種顏色的寬窄長短不一的衣服跑來給五雷報告。五雷很惱火,下令挨家挨戶再搜,沒搜出好東西的人家就把房點了,要跑走的人還回來不回來!偏這時,一個竹簍子從街這邊的巷裡極快地往街那邊的巷裡移動,土匪中有人叫聲:鬼!就有人說:背槍的還怕鬼?跑去把竹簍踢倒了,竹簍下是一個人。人是西背街六道巷的張雙河,平日挑擔在鎮上賣油糕。這天人已經翻過了西邊的城牆,又想著埋糧食的地窖沒有隱藏好,應該在上邊鋪一層土了再堆上苞谷稈,便又翻過城牆往家裡去。為了不被土匪發覺,他把竹簍套在身上,一有動靜就藏在竹簍下不動,但他穿過中街時並不清楚土匪都在井記水煙店那兒,便被逮了個正著。土匣把張雙河打得在地上滾,罵道:竹簍還長了腿?!你跑呀,跑呀!摁在那裡要挑腳筋。張雙河喊:宗秀救我!井宗秀就高聲說:沒事,張叔,他們在故意嚇你哩!五雷說:誰故意哩?除了你井宗秀,渦鎮上我見人殺人,見鬼滅鬼!井宗秀笑了,說:哎呀,你不要只讓人怕你。五雷說:屁話,都不怕我,我起的什麼事,又能起事?井宗秀說:你起事是為了出人頭地,有人養活么,可把他腳筋挑了,殺了,再把這房都燒了,人都躲得遠遠的不敢回來,你吃啥喝啥?你放過他,也不要燒房,我讓鎮上的人全回來,以後渦鎮也就是你個落腳的客棧,走動的親戚家么。五雷還真的放了張雙河,也沒再燒房。井宗秀也就去洞窟把人叫了回來,吳掌柜便殺了一頭豬二十隻雞,岳掌柜從地窖里搬出十壇老酒,招呼著土匪們吃喝。五雷也落得高興,並沒有再提說錢財和糧食的事,倒吆喝著眾土匪:這肉燒得好,酒也沒摻水,渦鎮活該投咱的緣分啊!下令吃飽喝足了限天黑到鷂子坪去。岳掌九九藏書柜便悄聲誇井宗秀:多虧你周旋啊!井宗秀說:日弄著能讓他們離開就是了。但是,就在土匪離開渦鎮時,出了一樁怪事,又惹出了禍來。
玉米一出了北門口,聽到城牆頭上有人說話,喊道:誰狗日的在罵?陸菊人和老魏頭朝下一看,臉色都變了,忙趴下去。玉米往上打槍,虧得城牆寬,兩邊高中間低,牆土被打得咔咔響。老魏頭要貓腰順牆頭跑,陸菊人把他按住,低聲說:你一露頭他才打個准,再說前邊牆外樹上就是野蜂,驚動了蜂也會蜇的。話一說完,她倒生了想法,說:把鑼槌給我。老魏頭說:鑼槌?陸菊人已經奪過了鑼槌,就往空中拋去。王米猛地見空中有了東西,開槍便打,鑼槌沒打著,子彈飛過去卻擊中了榆樹上的野蜂巢,野峰一下子騰起來。陸菊人和老魏頭趕緊把頭埋在身下,一動不動,而野蜂是順著射來的子彈衝出去的,就尋著了玉米,玉米一跑,野蜂轟地一團就罩了他。
五雷一夥進了北門口,一街上家家戶戶窗關門鎖,狗大個人都沒有,說:不是說渦鎮熱鬧嗎,咋是空的?手下的說:你一來都跑了,五雷說:我有陣大的名聲?!手下的說:只有街角坐著個不怕死的。五雷說:讓我看是誰!就往南走,看到了井宗秀坐在店門口的板凳上。五零說:你叫個啥?井宗秀說:井宗秀。五雷說:你為啥不跑?井宗秀說:你來了總得有人招呼吃喝呀!五雷哈哈大笑,進了店坐下,果然井宗秀取煙鍋,拿糕點,又燒水沏茶,眼睛卻一直瞅著五雷。五雷說:你瞅啥?井宗秀說:整天都傳說你哩,我今日是看到活的啦!五雷說:那你就好好看!把臉給了井宗秀,又轉過身把後腦勺給了井宗秀,說:看夠了吧。蹴在了板凳上吃糕點。井宗秀沒有看到五雷有三隻眼,倒是四方嘴,粗脖子,脖子後邊長了個肉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