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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從公路上逃竄過來了十幾個人,跑到了橋邊,發現橋沒了,就往左手坡樑上跑。井宗丞他們一齊開火,八九個敵人當場被打死,還剩了三四個就往河裡跳,河谷很深,跳下去也是死。井宗丞喊:甭管甭管,順公路往回打。所有人就往回打,眼看看敵人一窩蜂跑過來,樑上的人邊路邊往下射擊,有滑溜下來的,有滾下來的,一哇聲的吶喊,井宗丞他們也喊著往過跑。競然倒在路土的敵人有一個並沒有死,抓槍打死了兩個戰友,井丞丞朝那敵人連開了三槍,把腦袋打沒了,蹦出一條舌頭,他從沒見過蹦出來的舌頭足足一大拃長,喊道:查屍體,查屍體,看有沒有活的!他們就沿途用槍挑翻著敵人的屍體,見那些斷腿的、受了傷還裝死的,就再打死,後來也不管死了還是沒死,凡是見腦裂完整的都補一槍。待跑到轉彎前,那裡停著十二輛汽車,到處都是屍體,逛山的人正從汽車上往下搬東西,紅十五軍團的人也都去車上搬東西,井宗丞他們擠不到汽車跟前去,就在地上撿槍,然後在屍體身上找有用的東西,沒有可用的東西了,如果衣服鞋子還好,就剝了衣服,將腰裡的草鞋扔掉,換上皮鞋或者布鞋。
但是,紅十五軍團在如何粉碎敵人的圍剿,確立今後的行動方案上,意見發生了衝突。以蔡一風,井宗丞為首的原秦嶺游擊隊人認為,部隊應該向秦嶺東部發展,秦嶺東部的群眾基礎好,地理環境又熟悉,便於靈活機動地與敵軍周旋。而宋斌,夏開軒和阮天保他們卻認為紅十五軍團已經不是過去一個秦嶺游擊隊了,以前的流寇式行動難以給敵人有效打擊,不能大量地消滅敵人就不能完全地保存自己,應該向西南發展,那裡的幾個縣都比較富裕,可以聯合逛山,攻打佔領一個到兩個縣城,成為自己真正的一塊革命根據地。雙方爭執不下,復斌難以拍板定奪,就採取了一種折中:先派人去聯合逛山,如果聯合成功就向西南去,若聯合失敗便向東。
忙醫生叫來診治,就給蔡太運打了一針,沒想燒沒有退,人就完全迷糊了,做出許多怪異動作。他喊叫井宗丞,井宗丞說:我在哩,想不想喝水,我給作沖些蛋花水還是蜂蜜水?蔡太運卻說:來了這麼多人要打我,你怎麼不開槍?開槍!快開槍呀!井宗丞說:哪兒有人?我在這兒誰敢打你?!蔡太運突然躬起腰,雙手死死抓作炕沿子,而他的半個身子已經在炕沿外,說:我就不下去!咬牙切齒,粗聲喘息,似乎是路何人在搏鬥。幾次他被推下炕了,又雙腳勾住炕圍子另一頭,奮力抗爭,整個身子又挪到炕中間。井宗丞不知這是怎麼啦,趕緊抱住蔡太運,但蔡太運還在掙扎,並且腦根一直往後仰,好像是被誰掐住了脖子,手腳就無力地抖動。井宗丞喊:太運,太運,你醒醒!蔡太運的喉嚨發出咯啷一聲,眼睛就瞪起來,沒了氣息。
井宗歪帶著十幾個爬上了梁,一鼓作氣從樑上的爛泥窩裡跑到公路轉彎處,再咕里咕咚滑下樑,跑過一段河灘,再跑過崖腳上了石橋,埋伏到石橋頭的梢林里,都累得精疲力竭,趴在那裡睡著了。井宗丞拿腳踢,說不能睡,誰都不能睡,睡著了就永遠睡著了。於是大家在嘰咕世上什麼累,小時候吃奶累,長大了胳膊舉起來累,一老腿沉,邁一步都累,而到死的時候睜不開眼,那是再沒力氣睜開九-九-藏-書眼皮子了。至早上已經過去,中午也過去,拿耳朵逮聽著遠處是否有了汽車聲和槍聲,沒有,只是無窮無盡雜亂的蟬鳴,嗡嗡作響,響到你壓根就覺得是那樣的寂靜,有人肚子在發出了咕嚕,有人在放了屁。天上是灰濛濛的,太陽像是濕的,又像是變霉了生著毛。橋頭公路的左邊有一棵鵝掌楸,或許是年歲大了,彎彎扭扭的樹梢上並沒有長多少葉子,但它在陽光下仍有了影子。任何東西都是在太陽里有了黑影嗎,鵝掌楸的影子是他們趴在那裡的時候就離開了樹,跑出很遠,幾乎橫穿了公路,然後是鵝掌楸又一點一點把影子拉回來,直拉到樹根上,影子就不見了。井宗丞看見了就在不遠處趴著的元小四身邊長了一蓬細辛,細辛的蓖像紅薯蓖,葉子肥肥的,就說:小四,瞧見了嗎,那是細辛,把葉子摘下來裝在口袋。元小四說:細辛?摘葉子幹啥?井宗丞說:你不知道細辛?燉豬蹄或燜雞時放上細辛能提味哩。元小四說:還炒豬蹄燉雞呀,這一仗還不知死活哩。井宗丞低聲罵道:狗日的沒出息,仗還沒打就不活啦?打仗就要活著,不活著打的啥仗?!元小四說:就是活著,哪兒有豬蹄和雞的?井宗丞說:你好好打,打完仗了,我來解決。元小四說:我吃一碗。井宗丞說:給你兩海碗。元小四說:你說話算數啊!
雨是第二天早上快飯時才停的,宋斌蔡一風他們理伏在樑上,樑上都是農田,才犁過,下了一夜,地被泡軟,幾百人急快跑過去,地就成了稀泥灘,每個人的腳上黏著大泥坨子。阮天保嫌跑得慢,命令都把鞋脫掉,股掉了鞋又不知是雨淋過還是山的汗,頭包貼在臉上,衣服貼在身上。而牛虻又很多,落在身上叮,火熱火燎地癢疼,一邊跑一邊手在身上拍打,根本拍打不了,就索性把泥從頭到腳地抹了一層。跑到了苞谷地里,下邊就是公路,全部人趴在那裡,等待著敵人到來。
剛成立了紅十五軍團,蔡太運卻病了,渾身發冷,關節疼痛,都以為是傷風感冒,先做了胡椒拌湯讓喝了,蓋上三床被子捍汗,井宗丞還打趣說:病了好,吃好的能美美睡上兒天。但三床被子蓋著,蔡太運還是冷得打顫。又用刀片劃破眉心放血,冷是不冷了,卻又發燒,蔡太運喊叫:被子著火了,被子著火了!蹬開了被子,還要把腳放到水盆里。井宗丞知道這是燒糊塗了,忙問什麼地方有郎中,第四團的張福全說他的團里有個醫生。
調集平原游擊隊到秦嶺來,是西北工委和秦嶺特委的決定,兩支游擊隊會師在了方家河村,西北工委的代表宋斌和泰嶺特委的代表安朝山就在方家河村召開了兩支游擊隊分隊長以上領導會議,傳達了西北工委的命令,整編兩支游擊隊成立紅十五軍。於是,宋斌擔任軍團長,原秦嶺游擊隊蔡一風任政委,平原游擊隊夏開軒任參謀長,蔡太運任副參謀長,下設五個團,井宗丞、程育紅、阮天保、張福全、劉立誠分別擔任一至五團團長。
阮天保返回欒庄轉達了梁廣的話,蔡一風井宗丞就破口大罵逛山是幾十年的土匪了,哪會有聯合的誠意。宋斌卻笑道:他們是害怕咱們吞併么,既然他們害怕,這事情就好辦,到石佛廟村會面就會面,他們想借力咱們,咱們也要借力他們,聯手就聯手,先粉碎了六軍的圍剿,他逛山到了咱們的https://read.99csw.com案板上,肉怎麼切還不是由咱們嗎?第三天,宋斌、蔡一風、夏開軒和梁廣在石佛廟村見了面,梁廣先在村裡埋伏了幾十人,見宋斌他們三人沒帶一兵一卒,也就撒了埋伏,然後研究聯手事宜,商定各在各地駐紮,每日雙方派專人聯絡,一方面準備糧草,加強備戰,一方面雙方組成偵察小組,查清六軍動向後,再統一行動。
蔡太運就這樣死了,井宗丞命令把那醫生叫來,去的人回來說醫生逃跑了,再追問張福全這醫生怎麼就逃跑了?張福全這才說醫生是他們在襲擊六軍時俘虜過來的,後悔不迭是他請醫生給蔡太運看的病,狗日的醫生這是誠心害了蔡太運啊!蔡太運的死驚動了紅十五軍團所有人,而原秦嶺游擊隊的人都痛哭流涕,對平原游擊隊的人產生了怨恨和猜疑,而原平原游擊隊的人則議論蔡太運死在井宗丞的懷裡,聽說兩人是秦嶺游擊隊平起平坐兩個分隊長,整合后蔡太運做了軍團副參謀長,他這一死,井宗丞該補缺了。這些議論並沒有說井宗丞致死了蔡太運,也沒有說蔡太運任了副參諜長而井宗丞心生不滿。但閑言碎語又傳到原秦嶺游擊隊人的耳里,好多人不免也生出許多想法。井宗丞親自為蔡太運辦理後事,設靈堂,燒紙錢,穿壽衣,人殮,最後選在村西頭一椎野核桃樹下埋葬。他熬得兩眼乾澀,上嘴唇起了疔,一擠,半個臉都腫了。隆著墳丘,一個原秦嶺游擊隊的人拿來兩棵樹往墳前栽,問:栽的啥樹?那人說:左邊的黃連木,右邊的是朴樹。井宗丞說:要栽栽松樹柏樹的。那人說:劉排長說黃連木也叫楷樹,朴樹也叫模樹,蔡副參謀長是我們的楷模。劉排長是蔡太運的部下,也是同鄉,井宗丞哦了一下,說:他倒懂得多。那人卻說:那醫生說逃跑了就逃跑了?你得追究這醫生是怎麼就到了紅十五軍團,又怎麼就能來給蔡副參說長打了一針?!井宗丞說:我想了,張福全也是好心,那醫生打針與死也無關,算了。那人說:唉,蔡副參謀長死得冤,你也應該讓大家穿白戴孝么。井宗丞說:這是部隊,又是啥地方啥時候?又覺得話不好聽,不再理他,那人竟又說:他是能打,秦嶺游擊隊里就他能打仗,他死了也好,他死了你就不和他爭了。十宗禮臉一下了黑起來,說:你是誰!那人說:我是劉排長的三班班長。井宗丞說:滾!你是說我盼不得蔡太運死嗎?蔡太運死我高興了嗎?狗日的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人說:這不是我的話,我只是轉說劉排長的話。井宗丞說:他說這話想幹啥,證明他能說公道話?顯示他對蔡太運忠誠?還是想蔡太運一死了趁機提拔了他當副參謀長?罵走了那人,井宗丞越想越氣,估摸劉排長一伙人必然在散布這些話的,就給蔡一風說自己的委屈,指望蔡一鳳出面消除這些不正之風。蔡一風說:什麼時候了還有人挑這個是非?這話別理,你待蔡太運怎樣我們心裏都明白。蔡一風並沒有去追查劉排長和那個班長,只是三天後,他和宋斌復開軒商議,就任命了井宗丞當副參謀長。
到了方家河村,村是個大村,南北的房子排列得很長,中間算是個街道,據說每七天有集市,周圍的村人都來交易。但街道太窄,門面房裡都擺著山貨特產,這邊的人咳出痰能呸到那邊牆上,那邊人放了九九藏書屁,聲音能傳到這邊。街道上走動著游擊隊的人,同時還有許多眼生的人,但也背著槍。井宗丞一打問,原來秦嶺游擊隊和山外平原游擊隊五天前才在方家河村會師的。兩支游擊隊來會師前,沿途都打了幾仗,秦嶺游擊隊先在棣盤山優擊了六軍的五輛卡車,打死十二個敵人,繳獲了一批槍支彈藥,但阮天保他們在泥峪溝打死了七八個保安,同時遭到襲擊,損失了二十五人,平原游擊隊在廟檯子村與六軍一個團遭遇,戰鬥打了一天一夜,消滅敵人二一二人,自己犧牲了二十人,繳獲了兩挺機槍,三十支步槍,還俘虜十六人。但行軍時部隊在前,押解的俘虜在後,有兩個俘虜趁押解員系鞋帶時,突然奪了槍掃射,前邊的部隊立即轉過身來回擊,打死了十一個俘虜,有三個趁機逃跑。據剩下的兩個俘虜講,逃跑的三個俘虜中其中就有敵團長,他換了衣服,裝成了伙夫。平原游擊隊長叫復開軒,他為此事非常遺憾。更遺憾的是這支游擊隊成員大都第一次進秦嶺,不懂得對山神的敬畏和有關防範,因在山神廟裡尿尿,或在山上亂講滾字而真的跌崖摔死了六人,被山上落石砸死二人。夜行時打草驚蛇被蛇咬死三人。遇到土蜂不趴下而亂跑被蜇死一人。蔡一風對蔡太運和井宗歪出色完成護送紅軍首長的任務,又帶回了十六名遺散的紅軍戰士,給於了嘉獎。獎給了蔡太運一支繳回來的手槍和一隻手錶,問井宗丞:你想要什麼?這裡有一支短槍和一條皮帶。井宗丞跌在地上,說:都要。旁邊的阮天保說:井宗丞,首長給你嘉獎哩,你架子大的不站起來!井宗丞說:我站不成。蔡一風說:受傷啦?井宗丞說:我打仗啥時受過傷?蔡一風說:站起來!井宗丞站了起來,往左邊跨了一步,褲檔爛著,吊出來了塵根。原來他在山林時褲襠就掛破了一個口子,但口子小,還不礙事,來見蔡一風時從一個士坑上往下跳,跳下來滑了馬步,褲襠就扯破了。蔡一風笑著說:天保,你褪下一條褲子給宗丞。
這一場伏擊取得了勝利,共打死敵人八十人,燒毀敵汽車十二輛,繳獲長短槍三百支,被服二百套,麵粉八十袋,大米六十袋,大肉三十扇,雞二百隻,以及大量的油、鹽、花生、豆腐乾、竹筍、木耳。但紅十五軍團死亡十一人,五人受傷。而逛山斷後,基本沒有傷亡,又最先卸的軍車,拿走了全部物資的三分之二。蔡一風夏開軒井宗丞對逛山的行為意見很大,要前去質問,平分物資,宋斌制止了。當天晚上各自回到欒庄村和達子梁,紅十五軍團有酒有肉地吃了一頓,井宗丞特意在地上畫了個圈,放了兩碗肉,說:元小四,這是肥肉塊子,比燉豬蹄燜雞還好,只是沒放細辛,味道會差點,你慢慢吃。說完,他死死盯著擺在碗上的筷子,他覺得筷子在動。
阮天保穿了件黃呢子軍褲,褪下一件,裡邊還套著一件黃呢子軍褲,說:繳這褲子也不容易,我不能白給,你帶回的二十人得給我,我們隊傷亡大,得補充補充。井宗丞穿上了呢子軍褲,說:天保,一條褲子就換二十個人呀?阮天保說: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咱們不是穿一條褲子嗎?!
黃三七被背回石窟后還是沒有醒過來,這一夜,大家都圍著他,蔡太運特意讓兩個女的靠近在一左一右,白秀芝還把手帕搭在他鼻子上觀察氣息,那read.99csw•com手帕就一直微微額動。井宗丞過一會摸摸他的身子,他的腳開始冰冷,再是冰冷繼續往上身去,等著後半夜,冰冷到了前胸,聽到噗的一下,手帕再沒了顫動。
六軍也獲得紅十五軍團去了秦嶺西南方向的情報,但並不知道紅十五軍在聯手逛山,他們隨即攆來,就佔領了棒槌鎮。棒槌鎮在三合縣南三十里的朱雀峪口,因山像豎立的棒槌而得名。偵察小組發現在三合縣到棒槌鎮中間有個駱駝項,公路一邊臨河,一邊是梁。梁三里處又有一條河斜插下來,河上有一石橋,路就急轉了彎,六軍駐紮到棒槌鎮后,每日還有汽車從縣城運糧草。情報傳回來,宋斌、蔡一風、夏開軒便和梁廣做出決定,在駱駝項打一次伏擊。於是,制定作戰方案,紅十五軍團的人夜裡埋伏在公路急轉彎前邊的樑上,逛山他們埋伏在公路急轉彎後邊的樑上一旦有敵軍或敵軍車進入,前邊的封鎖,後邊的關閉,兩相夾擊。出發的那一夜,天下起了雨,走不到五里,雨越來越大,白茫茫一片,前邊一丈遠都看不清楚,行軍不能點火把,即使點火把也點不著。沿著河畔往裡小跑,河道漲了水,樑上也往下滾落石頭土塊,有人就失足掉進了河裡,有人就被落石砸傷。紅十五軍團的人已經過去,井宗丞帶著幾十人斷後,他們抬著一門土炮,這也是紅十五軍團僅有的重武器,距駱駝項還有一里地,一股子泥石流下來,偏不偏將八個人一下子埋沒了,其中四個人還抬著那門土炮。土炮露出一半順著泥石漿往下去,井宗丞急了,叫喊著讓人快拉土炮,土炮沒拉住,把那跑去拉土炮的三人也帶走了。而警衛員攔腰抱住了井宗丞,井宗丞沒有被沖走,警衛員急忙抓住一棵樹,將腿蹬在一塊石頭上,喊:踩我腿過來!井宗丞踩著警衛員的腿剛跳過來,那棵樹就倒了,警衛員一下子沒見了。已經走到前邊的人見後邊的人沒有跟上,蔡一風返回來,見泥石流很大,就給井宗丞喊,讓趕快往樑上爬,上了梁直接到石橋那兒埋伏,到時候把石橋炸掉。井宗丞查了查人,只剩下十二人,趕緊組織爬梁,總算天亮時埋伏在了石橋的東邊梢林里。
掩埋了黃三七,兩天後,盧剛的親戚打探到方家河村有游擊隊,蔡太運和井宗丞便決定一行十九人往方家河村去。臨出發前,井宗丞還在問盧剛的親戚:那家大戶是有三桿槍?盧剛的親戚說:恐怕是兩桿吧。井宗丞說:你不是說過有三桿槍嗎?怎麼又成了兩桿?盧剛的親戚說:我多說一桿是讓你們小心點。井宗丞說:那你讓我多殺了一條命。途中又路過大戶家,大戶家的兩個寡婦就在院子里的蘿蔔窖坑裡埋了當家的,抱著小孩跑得沒影沒蹤,就見門窗大開,有條野狗在刨著土丘,啃著露出來的一條腿。井宗丞開槍打死了野狗,幾個人把土丘挖開,重新深埋了當家。井宗丞說了句:你不該死的……盡旱托生吧,來世別再當大戶。又提了那隻打死的狗,往土丘上帶血,要死者不要做鬼了來糾纏他。
阮天保帶了邢瞎子,便去了麥溪縣,邢瞎子又找到他舅舅,經多方打聽,得知前不久六軍在商橋村和逛山打了一仗,逛山死了二十人,選到了老巢達子梁,隨後縣保安隊又在逛山樑廣的老家活提了梁廣的父母,用二十條狗活活將其撕碎吃掉。阮天保和邢瞎子就直闖達子梁,說明來意,梁廣正要借力復讎九九藏書,同意紅十五軍來達子梁。阮天保帶回消息,宋斌十分商興,率部隊向西南轉移,四天五夜到了達子梁下十五里的欒庄,再讓阮天保去通知梁廣,說是去通知,實則是要梁廣來接迎,但阮天保去後梁廣卻告訴紅十五軍團就駐在欒庄,後天晌午他帶人和紅十五軍團長官在欒庄東的石佛廟村會面。阮天保有些生氣,說:不是說好聯合,讓紅十五軍團來達子梁嗎?梁廣說:是聯手,不是聯合。神指示在石佛廟村會面,再說達子梁地方小,我們待著都狹窄,你們來了,山泉也沒那麼多水喝。
井宗歪突然說:槍響了?大家的耳朵都奓起來,果然遠處有了槍聲。井宗丞就帶著大家抱了炸藥包往橋上跑。跑到橋上,快快地把炸藥包捆在了橋石欄上,又覺得捆在橋石欄上如果只炸飛了石欄而炸不壞橋面咋辦,就又捆了炸藥包往橋下去,看到橋下一頭有橋墩,把炸藥包放在一頭橋墩台上,還是擔心橋墩太結實炸不動,而橋是石拱橋,炸中間肯定能成,可那下邊無著落,安放不了炸藥包,只好又跑上橋面。井宗丞在這時候非常自責,覺得自已事前沒考慮好,他就先把自己扛的炸藥包放在橋面中間,遠處的槍聲已響得像爆豆一樣,就喊:快!快!十幾包炸藥堆在了一起,得留下一個人點導火索,其餘的就撤,元小四說:我來點,我跑得快。給我一支紙煙!錢會社和元小四都吸煙,但錢會社一有錢就買紙煙,而元小四很少買紙煙,只買火柴,他天晴下雨都用油紙包了火柴藏在懷裡,錢會社想吸煙了拿個火鑲總是打不出火,他就把火柴划著遞上,趁機也討一根紙煙來吸。錢會社給元小四了一支紙煙,大家都撤了,元小四喊:往那崖洞子里跑,給我留個地方啊!火一劃亮,先點著紙煙,再拿煙頭對著導火索點了,轉身就跑。但人都跑到崖洞里來了,那一支紙煙都吸完了,炸藥沒有響,而槍聲越來越緊,且越來越朝這邊來。井宗丞說:咋還沒響?要帶人從公路上堵截過來的敵人,又不能在炸藥沒爆炸前就跑上公路。元小四說:火滅了?!井宗丞罵道:你他娘的只顧吸煙哩,你壞大事!元小四拿了火柴,再沒問錢會社要紙煙,二返身再往橋上跑,他以為自己剛才手抖得厲害沒點著導火索,剛跑到炸藥包前,轟的一聲巨響,天搖地動,崖洞里的人全都震得倒在地上,耳朵什麼也聽不見了,看著石橋上煙火籠罩,土石飛濺,穿然間什麼都沒有了,而一塊布在空中飄,後來就落下來,掛在已折斷的鵝掌楸樹茬上,那是元小四褂子的前襟。
聯合逛山的任務最後交給阮天保。
達子梁是一座孤山,土少,沒樹,人家集中在山頂,房子院落又相互連通,鑽這個拱門,穿那個夾道,常常是從東邊進村從西邊出村,或者就在村子里拐來拐去不辨方位。達子梁原有六十戶人家,逛山佔據后,六十戶人家男女老少又全部成了逛山。逛山們手上都少一根指頭,是經巫師念了咒後用刀剁的。巫師有三人,都是神靈附體,能看天象,能抬轎。抬轎也就是用木頭做成一個小轎狀的箱子,兩人閉了眼抬起來把轎的一條腳不停地在一桌面上敲打划字,誰也看不見划的是什麼字,但抬轎人知道,一個字一個人念出來,旁邊的另一人記在紙上,竟然都是順口溜。他們凡是有什麼人生病,神就開藥方,凡是有重大決策,神就下指令,他們從來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