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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第一次勝仗是在幾十裡外的花瓶子鎮。自留仙坪有了紅軍,三合縣的保安隊來打過,沒打嬴就撤了,想聯合方塌縣和麥溪縣的保安隊一塊再打,但方塌參和麥溪縣的保安隊沒有答應,後來三個縣的保安隊便以紅十五軍團不完全在自己的轄區內為由,就都不再前來侵犯,而花瓶子鎮是三合縣跟留仙坪最近的鎮,就在花瓶子鎮駐了二十人,二十人不算多,卻裝備有一挺機槍。井宗丞謀算著端了這二十人,卻因花瓶子鎮建在山頭上,唯獨南邊兩個崖墩間有路,而崖墩上棚了巨木,木頭上修著一座觀音木殿,機槍就架在殿後沿上,多少人也難以攻得上去。井宗丞了解了四月八日是洗佛日,鎮上人聚會要給觀音像除灰洗塵,十五裡外的東川里就有皮影戲班前去助興,他便去了皮影班,說明了身份,要到時扮作戲班人一塊進鎮,事畢可以付戲班二十個大洋。戲班主卻一口拒絕,理師是戲班都是一個族的,若雙方打起來,子彈不長眼,班子人一死這個家族也就死了。井宗丞再三勸說,班主就是不肯,井宗丞舉了槍說:你答應不答應?
班主說:不去是死,去了也是死,你打吧。井宗丞就打了一槍,戲班子人全都趴在地上,乖乖聽從安排。在洗佛日頭一天,紅軍百十多人提前埋伏在鎮外的溝里,而井宗丞十個人換了衣服,同戲班子要進鎮。井宗丞警告說:該咋演就咋演,誰若暴露我們,全戲班人都沒了命。進了鎮,戲班人聯繫先給保安隊的演一場,保安們住的房子分前後院,前院正廳門口簡單搭了戲台,掛上幕布,後院有東西廈子房,是保安的宿舍。演出時,所有保安都拿小板凳坐在戲台前觀看。鑼鼓咚咚地敲,有個紅軍就從幕布邊數坐著的保安,悄聲對井宗丞說:不是說二十個嗎,數來數去咋只有十九個。
依照以前的印象,麥溪縣城的城牆比別的縣城的城牆高大,井宗丞的團就被安排演練使用雲梯。選中了留仙坪南邊的一座斷崖,練了好些天,偵察員從麥溪縣城回來,說麥溪縣城的城牆頭上都加固了伸出去的木頭,木頭上又罩了鐵絲網。井宗丞一聽,心想以老辦法登城牆肯定是不行了,倒埋怨阮天保葬送了那門山炮,如果山炮在,直接就把城牆轟開了。他問偵察員:麥溪縣城牆上有沒有山炮?偵查員說:山炮沒有,但四面城門樓上都有機槍。井宗丞說:你知道哪個縣有山炮?偵查員說:各縣現在還沒有,但當年六十九旅在安邑縣磧口鎮圍住了刀客,仗打了三天三夜,雙方都死了很多人,也是活該刀客不滅,那幾天都是大雨,多處滑坡堵塞道路,刀客才得以逃脫的。鎮上有個天財東,以燒磚瓦窯發家,年初擴大窯場在一處開坡取土時,挖出了一門山炮和許多炮彈,清洗了就私藏起來。三合縣麥溪縣的保安聽到消息去打探過,他都矢口否認。井宗丞說:這是真的?偵察員說:也是聽說的。井宗丞說:那我到西王母廟裡燒高香去,但願他真的有。
井宗丞說:少一個就少一個,他們有誰身上還帶槍?那兵說:都拿著煙袋鍋子,沒帶槍。井宗丞安排,戲唱到一半,看他的眼色,他和馬寶寶到東廈子房去收槍,范增倉李民娃到西廈子房去收槍,收了槍卸下槍栓,動作要快,不得弄出聲響。戲開始演了,兩個千手去幕布后擺弄牛皮刻出來的人物,人物在幕布上踢腳,打趔趄,扭捏作態,千手同時也在那裡踩腳,打趔趄,扭捏作態。而那位做唱的,是中年婦女,一臉麻子,坐在那裡一邊拉二胡一邊唱,聲音沙沙的,像是男人唱。唱到了:啊嘎啦啦祥雲起,呼雷電閃,一剎時,我過了萬水千山。井宗丞一使眼色,四個人就從台後出去,悄然進了後院,他和馬寶寶一到東廈子房,裡邊一面大炕,上邊鋪著十五個被筒,靠炕沿又是十五個光面子青枕石。在那一瞬間,他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若是在半夜,拿一把刀,挨著就辦過去。再沒多想,見牆上一排掛著十五桿槍,忙一摟子攬下來,極快的卸了槍栓,拉過一條被單包了就塞在炕洞里,卻沒見有機槍,又搜查了一遍,還是沒有。范增倉李民娃到了西廈子房,見牆上掛著四桿槍,范增倉立腳去收,李民娃卻看到大炕角還睡著一個人,一時愣住,那人聽見卸槍栓聲,就往起爬,李民娃要喊不能喊,一下子撲過去按住那人頭,那人身子還掙扎,用胳脯肘狠勁撞了一下,又捂了嘴,那人不動了。李民娃這才看到那人滿眼角的眼屎,嘴角爛著,而他按著頭的手滾燙滾燙,明白是在發燒哩。范增倉卸下槍栓,往懷裡塞,李民娃低聲說:先扔到炕洞。可按著的那人卻趁他說話,一下子九_九_藏_書掙脫了跳起來,大喊:搶槍了!搶槍了!又往炕北頭跑,邦里有一個柜子,打開柜子,裡邊竟是一挺機槍,李民娃范增倉撲過去搶機槍,來不及,抓住了那人的腿就拽,慌亂中把褲子拽脫了,那人已抱好了機槍,這時候井宗丞跑了進來,叭的一槍把那人打死在機槍上。槍聲一響,前院看戲的就都往後院跑,井宗丞四人就站在西廈子房門口端了機槍掃射,而戲台上另外六人全拿了槍從後邊打。很快,二十個保安就都死了。等鎮外溝里埋伏的人跑上來,井宗丞他們已把十九桿槍裝好了槍栓,機槍就放在那裡,旁邊還放了兩箱子機槍子彈。戲台上的皮影並沒有停,麻臉婦女還閉著眼睛一邊拉二胡一邊唱,直到井宗丞過去說:好了好了。千手不動了,麻臉婦女也住了口。
當紅二十五軍到達平原后和北方高原上的紅十七軍會師,開始冬季反攻,佔領了平原西部一座城市,又圍困起另一座城市,省委指示紅十五軍進一步牽制國民六軍不得去平原支援,宋斌就想集師力命先攻下防衛相對弱的麥溪縣城,建立第一個秦嶺蘇維埃政權。對於宋斌的主意,蔡一風一時有些猶像,他認為以眼下的力量還不足以能拿下麥溪縣城,即便拿下也守不久。但不久秦嶺特委報來的情況,他們發動的各縣農會開展抗糧抗租的形勢非常好,大大小小已有了十多個農會的武裝,可以隨時把這些武裝組合起來。於是宋斌決心下定,一方面派人去麥溪縣城收集情報,察看地形,一方面在留仙坪加緊訓練。
拉來了兩個婦女,關在一家富戶的東西廂房裡,二十七人分兩組在門口排隊,兩個婦女就都昏死了。孫公勝帶兵走後,鎮上的郎中來救治,一個婦女乳|頭被掐掉,下身撕爛,血流不止,已經喪命,另一個用在火盆上烤熱的鞋底煨那部位,流出的臟物竟有半碗。
老婆子一哭,院子里的那人就進來說娘你不要哭,但他娘卻說我不哭我就憋死了,竟然就給井宗丞哭訴,說孩子他爺前年死的,狠心的不管我了他說走就走了。埋他爺的時候家裡沒糧,借了柴東家一擔米,緊接著連續兩年都旱,地里沒收下多少,給人家沒還上,柴東家隔三差五來催。昨日我孫子過生日,我有三個孫子,兩個都長到他這麼大就病死了,我怕他也出事,生日買了一斤肉,柴東家又來了,見我家有肉,就罵吃肉哩不還賬啊,要拉牛,要卸門板,雙方吵開來,他就踢了我一腳,當下我的腿就斷了。
井宗丞就進了院子,拱拳問:老者是不是柴東家?姓柴的起身笑臉相迎,說:在下就是柴廣軒,這軍爺是咱縣保安隊的?端飯呀,端飯,給貴客端飯!他叫喊廚房裡的老媽子,三個老婆都起身要去廚房,井宗系卻一屁股就坐在柱前的椅子上,說:柴東家不忙活了,飯不吃,水也不喝,我是紅十五軍的只來要個東西。姓柴的哦哦叫著,說:我應該給紅軍貢獻的,我出兩擔糧食五十個大洋吧。原本還可以多出些,只是上半月縣保安隊來,我出過了一擔糧食三十個大洋,等我把新出窯的這批賣了,秋後你再來,我籌百兒八十大洋的。井宗丞說:謝謝你了,可今天能到你門上來,不要你的糧食也不要你的大洋,你把山炮交出來。姓柴的說:你說說我咋聽不懂?井宗丞說:你聽懂了,我說山炮時你身子動了一下,你看,你拳卻握緊了,是出了汗吧。姓柴的說:我真的不懂,山炮是打仗用的,我個燒磚瓦的咋能有呀?井宗丞變了臉,說:你還是不肯交嗎?姓柴的說:我真的不知道交啥哩!井宗丞說:那好,我問不出來,繩能問出來!你給我找條繩來。姓柴的竟然從柜子里取出一盤皮繩。井宗丞就讓三個兵進來把姓柴的用皮繩捆了,吊在屋樑上。姓柴的哭叫,井宗丞起身到院子里去了。
這一次變故,使紅十五軍團與逛山徹底決裂,從達子梁撒往麥溪、方塌、三合三縣交界的留仙坪,一方面休整,一方面建立新的根據地。留仙坪耕地面積少,又多是石渣子地,糧食從來緊缺,但因有一座西王母廟,方圓三縣的人都來朝拜,逐漸形成的集市卻大。村裡最大的富戶是有著三孔窯,燒制缸碗盆瓮,壟斷著整個瓷貨市場。紅十五軍團當然沒收了窯場,將窯場的匠人留下,由二團團長程育紅帶人接管,先是忙活了半月,洗泥、磨釉、拉坭、修坯、晾坯,再就裝的是東邊山坡下的老龍窯。師傅是個瘦小老頭,話不多,眼睛眯著像鉤子。他開始裝窯卻要一個大洋,程育紅給了,並幫著把坯子往窯里放,他把程育紅趕出去了,說裝窯不是堆積木,如果擺得不對,燒起九*九*藏*書窯了,一個匣缽歪掉了,整一摞都會倒下去,又砸在另一摞上,那就倒窯了。裝好了窯,十六日點火,十五日晚上師傅就不吃飯,早上起來也不吃,給窯神上香敬酒,未了,又向程育紅要了一個大洋。點火了,從窯兩邊的投柴口往裡投柴,不停地投,不停地投,整整一天一夜。程育紅這才知道燒窯這麼不容易,師傅讓他從投柴口往裡看,裡邊的火苗橙紅色,瘋狂地舔著成摞的匣缽外壁。師傅說:現在你還看得到匣缽,等一會你看不到了。程育紅說:看不到?師傅說:火會太亮,跟太陽那麼亮的。程育紅拿了酒和師傅喝,正喝著,窯里一聲悶響,說:啥響的?師傅說:倒了一摞。程育紅嚇得說:這要倒窯呀?師傅說:打嘴!程音紅沒打嘴,師傅到投柴口看了看,把投柴口封了,又到另一個投柴口投柴,說:這兩邊的火力不勻,燭出的是啥成色就不知道了。又是一聲悶響,程育紅緊張得不得了,看師傅,師傅臉上沒表情,只是柴投得越來越快,而目也叫著他投,直到了後晌,師傅提一桶黃泥,把最後一個投柴口封上,火光一消失,人看見啥東西都成了瞎子。等過了四天,要開窟了,師傅又是向程育紅要一個大洋。程育紅說:你咋沒夠數,要了幾回啦?師傅說:只要了三回,我給財東燒窯,賣出的貨他給我提一成利哩。程育紅說:那你是給土豪惡霸幹活,現在是給革命隊伍燒窯。師傅說:我只是燒窯的。程育紅給了一個大洋,師傅就提了一個小鐵鎚進了窯,窯頂黑褐色,還不時往下滴釉珠,他一邊往裡走,一邊卻用鐵鎚把一些燒好的瓷器敲碎在匣缽里,啦啦響,已經敲碎了十幾個。程育紅掏出了槍,說:你這幹啥,你要使拐破壞嗎?師傅說:這些都是起了泡的,我燒的窯不能有次品,你就是把我殺了,我也得留下個我是留仙坪第一燒窯把式的名聲。
阮天保說:是麝屄呀,我聽說過麝愛曬太陽,它在陽坡里曬太陽的時候把屄掰開,屄里有一種氣味就招蚊蟲,蚊蟲爬在屄上,它把屄一合包進去了,這蚊蟲包的多了,久而久之,就成了麝香。井宗丞說:那麝就得不尿了,再不交配了?!麝香都是在麝的肚臍眼裡邊,你知道不知道?你把那屄切開看看,看裡邊有沒有麝香。阮天保當下就切了那東西,果然裡邊什麼都沒有,阮天保仍是不信,去叫了留仙坷當地一個人,那人也說麝香在麝的肚臍跟里,阮天保罵了一句:他娘的屄!
井宗丞當天夜裡,也沒報告宋斌和蔡一風,帶了他的團倒去了磧口鎮。磧口鎮距留仙坪約一百里,第二天中午趕到,打問了大財東的家,就把前後屋院包圍了。大財東姓柴,一家人正吃飯,見一群拿槍的人包圍了屋院,他放下碗說:咱們縣上的保安也來要山炮了!大老婆和兩個小老姓嚇得就哭,說:當家的,那東西是個禍害,你交給人家算了。姓柴的呵斥道:不準哭!吃飯,坐下來寧寧吃飯。來人不論說什麼話,你們都把屄嘴夾緊!
做娘的在說著,當兒的不斷打岔,說:你說這些幹啥,說了財東就不來要賬了還是你腿就好了,你知道人家是來幹啥的?老婆子問井宗丞:你是幹啥的?井宗丞說:我是來打姓柴的,我只說他藏有山炮,沒想他倒這麼為富不仁的。你知道他藏著山炮?老婆子說:這我不知道,他爺以前就在窯上燒磚瓦,我兒現在也給窯上砍柴的,姓柴的是油搓面的日子,卻……院子里跑進來一個兵,對井宗丞說:你快過去,要招了。井宗丞起身要離開,在身上摸了摸,摸了一個大洋,放在炕頭上。那兒子說不要不要,井宗丞從牆根拿了個蘿蔔,咬了一口,說:算我買了你的蘿蔔。就出了門。
井宗丞把姓柴的拉回村,用繩綁了,這回沒朝屋樑上弔,就吊在門框上,腳尖能挨住地,又踏不穩,就把一隻貓塞在褲襠里。貓在褲襠里急得亂撞胡抓,姓柴的叫喊不停,井宗秀說讓他好好叫喊,留五個人和我在這兒,別的人分開到村裡了解情況。
到了柴家,姓柴的已經從樑上卸下來,還立不起身,哎喲著他有胳膊斷了,下半身子沒了。一個兵過去抓住有胳膊往上一送,嘎巴一下,罵道:脫臼了就是斷了?下半身咋沒有了,沒有了往下尿哩?!姓柴的是流出了尿,褲襠全濕了。井宗丞說:你要早說,就不受這罪了!山炮在哪兒?姓柴的說:我給你說了,你得給我錢,三合縣保安來,給了十個大洋我沒說。
三個兵跑過去,說:在哩!阮天保說:聽說麝急了就會把自己的麝香挖出來扔了的,它還沒來得及挖?!麝被割了屄,阮天保用草擦了擦血,塞在了自己懷裡。
九*九*藏*書幾個兵在院子里逼問姓柴的三個老婆,三個老婆啥也不說,只是哭泣,見了井宗丞更是縮了一團。井宗丞說:不為難婦女!讓一部分人留下看姓柴的,他又帶其餘人去了村裡。
連續燒出了五窯,全部一售而空,買回來了大量的糧食油鹽和豬肉。而同時,井宗丞帶著二百多人四處出擊,連續打了幾次勝仗。
阮天保無法把曹地的頭和駁殼槍拿回來,但卻有了八個大煙土磚塊和一隻麝的屄,他當著宋斌蔡一風和井宗丞的面,說:曹地那股土匪全被我燒死了,這八個煙磚,一個五十兩,一兩可以換六捆皮棉,一捆皮棉十斤,要換二千四百捆,等於二三百畝棉花地一年的收成啊!從懷裡掏出麝屄來,再說:還有這麝香,值多少錢我說不準,可我知道身上裝一包麝香從瓜地里走一道,滿地的小瓜就落了,讓孕婦聞一聞,當天就流產了!他看著井宗丞,說:宗丞,你也是秦嶺里長大的,你給他們說說,是不是?井宗丞說:你是個屄!阮天保說:你罵人?井宗丞說:我是說你拿的是麝屄。
那人還是不吭聲。進了上房。屋裡沒有柜子桌子,東邊牆根放著一具棺,井宗丞知道這家肯定還有老人,因為有老人才早早備好了棺的,而現在的棺里就亂七八精堆著一些短棉被,破衣服、鞋、臭裹腳布,別的便是裝著糧食的幾個瓮,旁邊一堆土豆和蘿蔔。而屋的東邊沒有隔牆,直接就是一台灶,灶后連著一面土炕,炕上黑乎乎的破被褥里坐著一個老婆子,一條腿伸著,腿上卻用繩子綁著木條子,一雙手緊緊地按著一個小兒,井宗丞問老婆子:你是孩子的婆?老婆子說:我就這一個孫子了。井宗丞說:這腿咋啦,崴的?老婆子說:被人打的。井宗丞說:被人打的,你這麼大年紀了誰打你?考婆子突然嗚嗚地哭起來。
吃罷飯,井宗丞召集了全村所有的窮人,當著他們的面把柴廣軒的家,把那些地契、欠條以及大大小小共八本賬冊一把火全燒了,又分給每個人一麻袋糧食,或者是稻子、豆子,或者是小麥、苞谷,再有十個大洋,還有布匹、油鹽,以及那些牛、驢、豬、羊。窮人拿著分到的糧錢和牲口都走了,可井宗丞帶人離開時,發現那些窮人都坐在村頭的打麥場上,那些糧錢牲口也都在,問:怎麼不回家去?他們說:我們不敢回去,回去了拿人家的東西就說不清了。井宗丞說:這些都是分給你們的,拿回去就是你們的,還有啥說清說不清的?他們說:你們這不是要走嗎,你們走了,人家能不來要?井宗丞說了一句:稀泥抹不上牆!帶人返身再到柴家,就把一家數口都用槍打了。
直到後晌,火把整面坡都燒過了,曹地一夥沒見出來,別的什麼飛禽走獸也再沒有,阮天保帶人到坡上去。到處都是燈燼,不時可見燒焦的松鼠、野雞、黃羊和蛇,有些草木還冒煙,熱氣呼呼騰騰,烤得臉疼。終於在坡頂一丈遠的一個土坑裡發玲了三具屍體,都是二尺長短,像是燒過的柴頭。一個兵說:這是人嗎,人有這麼矮?阮天保說:看身下有沒有槍?掀開屍體,是有三支槍,兩支長的的沒有槍身,一支短的卻成了一疙瘩鐵。阮天保疑惑駁殼槍怎麼能烤成這樣?撿起來看了看,明顯是被石頭砸過,便罵道:麝都沒挖它的屄,你倒把槍給我砸了!氣得在屍體上澆了一泡尿。
這回姓柴的交代了,山炮就埋在他家牛棚的地下。井宗丞沒有解姓柴的繩,讓人在牛棚里挖,挖了四尺深,是按出了一門山炮,但山炮已經銹得厲害,上面許多螺絲擰不開,拿鎚子敲著,竟然就敲斷了。氣得井宗丞踢了一腳娃柴的,罵道:就這報廢的東西,你折騰我?!沒想姓柴的卻被踢暈了,暈了就暈了吧,從村裡返來的那些兵紛紛給井宗丞報告:這村子有一半人都是幾十年陸續從外地逃荒落戶來的,來了姓柴的給點糧食讓他們安家,從此也就還不完的高利貸,結果十有八戶的勞力長期在磚瓦窯賣身打工,有的幹了六年了,還沒贖回身子。井宗丞二話沒說,把姓柴的從門棍上解下來,姓柴的是醒了過來,從褲襠里掏出貓,貓都死了。井宗丞說:讓你老婆做飯,饃也要蒸,面也要擀,有肉有酒都往出拿!
得到群眾舉報,離留仙坪一百二十裡外的橫澗寨有個叫曹地的,曾在六軍當過軍需,不知什麼原因跑回來,糾集了禿子萬榮和背鍋老五做了土匪,據說有一把駁殼槍。紅十五軍團還沒有一把駁殼槍,阮天保就來勁了,說:他叫曹地我叫天保,天管地,我收拾去!帶人去了橫澗察,曹地卻不在家,阮天保就殺了曹地一家五口,天黑又藏在院里等著曹地。曹地這日是得知平原來九九藏書了一個趕了五頭毛驢都馱著東西的腳客,歇在寨子東窪子一戶人家裡,領了禿子萬榮和背鍋老五去把腳客痛打了一頓,所馱的東西里竟然有八個大煙土磚塊。拿走了煙土,由於天黑,一塊掉在了地上,被另一村民拾得,因懼怕曹地,仍將那塊大煙土還了曹地。三人張張狂狂回來,已經是後半夜,曹地卻見他家的門窗沒光亮,當下就站住,說:我不回來,屋裡要一直點燈的,這咋是黑的?心裏疑惑,就喊:鐵蛋!鐵蛋!鐵蛋是他兒子,鐵蛋沒回應,他家的狗卻汪汪大叫跑了出來。阮天保在殺曹地家五口人時,那狗就撲過來咬,阮天保搶起槍照頭硬去,那狗就死在院子,沒想狗命大,死在地上又活了。獨一跑出來,曹地三人就跑,院子里埋伏的人見有人跑,出來發現路上一堆大煙土,知道是曹地,一路打著槍追過去。一直追到天微亮。曹地鑽進了一面坡的樹林子里,阮天保他們也進了樹林子,林子里滿是黑松、青岡、白樺,樹身遍生苔斑,弔掛了干藤枯蔓,十步外啥也看不清。阮天保他們只好退出來,在坡下的水溝里,正罵著煮熟的鴨子飛了,一個挖葯的山民經過時向他們笑,阮天保抓住就打,說:笑啥的,笑你娘的逼?!那人說:我沒笑。阮天保說:你觀在還笑!那人說:我就是這個眉眼,長官。阮天保問:這是啥地方,進林了能往哪兒去?那人說:這坡沒名,林子盡頭是斷崖。我看見你們攆人哩,其實不用攆,就在這兒等著,進去的人終究還得從這裏出來。阮天保聽了,倒有了主意,當下幾處點火,火勢迅速向坡上蔓延,火里有哭有笑的,一時嘎嘎聲,嗚嗚聲,嚯嚯聲,越響越大,溝道里就有了風,光焰如千万旗子飄蕩,煙霧罩得天錯昏,無數的鳥叫著往空中飛,但只有一半飛出來,一半燎焦了翅膀就石頭一樣垂直地掉下去。阮天保他們被熱浪掀倒,也咳嗽得不行,爬起來在溝水裡把鞋、褲子,衣服全弄濕,就趴在了水溝外的土坎上,子彈上了膛。阮天保喊:跑出來就打,不能漏掉一個!眼看著火勢燒到了半坡,燒過的大樹雖然還都長著,但全成焦黑的光桿柱子,突然右邊一陣亂石滾落,有個黑影跑出來,這邊槍就開了,卻沒打中,黑影撲過了水溝,向左邊的另一面坡跑,才看清是一頭獸,像是熊又像是野豬,而幾乎同時,各處跑出來了獾、野兔,還有一隻狼和黃羊。槍聲叭叭叭地響,別的都逃脫,唯獨狼卧倒了,有人就大呼小叫地跑去撿,狼又跳起來,向來人撲了一下,順著溝道又跑了。那人在地上慘叫著翻滾,眾人去看時,臉只有半個,半個沒了皮肉。阮天保大罵不中用,偏這時再跑出來了一隻麝,這回看得清清楚楚是麝,但麝已經跑出來了又掉頭往林子里跑,阮天保忙喜:打!打!幾十條槍同時開火,麝就倒在地上。為避免麝還是沒死,阮天保再打了兩槍,說:麝香是名貴葯,值錢得很,快去看麝把屄挖了沒有?
一個兵就說:挖屄?阮天保說:你他媽的啥都不懂,麝香就在麝屄裡邊!
燒出的瓷貨果然賣得非常好,宋斌蔡一風就要求三孔窯輪換著燒,那師傅也連軸轉,不得歇著。程育紅問:你都沒個徒弟,讓徒弟都來呀!師傅說:我是個老光棍,無牽無掛的,徒弟都上有老下有小,我不會叫他們來。程育紅說:你不相信我們?師傅說:反正我在你們手裡,我給你們燒。
在花瓶子不費吹灰之力滅了保安二十人,還獲得一挺機槍,井宗丞有些得意,見了阮天保頭抬得高高的。一次軍部開會,井宗丞去得旱,從口袋掏了一包紙煙,挨個發散,阮天保來得晚,一進門說:喲,都抽紙煙了,誰發的?宋斌說:問井宗丞。井宗丞卻說:沒了!還從口袋掏出煙盒,用手一握,扔到了牆角。阮天保有些尷尬,坐下來吸他的旱點鍋子,說:井團長有錢買紙煙呀!井宗丞說:不是買的,在花瓶子鎮打死了那個保安頭兒,我只說他口袋裡有懷錶的,他娘的沒有,就這包紙煙。阮天保說:祝賀呀,把二十個保安都打死了!升宗丞說:打死的人不多,原聽說鎮上安著一門山炮的,他娘的沒有,也就是六十擔糧食和一挺機槍。阮天保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再沒說話。散會了,藩一風和井宗丞最後走出門,井定丞從牆角撿起扔了的煙盤,從裡邊掏出一根紙煙給了蔡一風,蔡一風說:你小子還有這一手!井宗丞說:也就剩這一支了,就是不給他。蔡一風說:瞧你剛才的話,說什麼山炮不山炮的,阮天保在蘭草鎮丟了山炮,那是他的心病,說話注意點,都是志,要團結。井宗丞說:毬本事!蔡一風說:嗯?臉色嚴肅起來,井宗丞就笑九*九*藏*書了,說:聽你的,我就聽你的。
村人已知道紅軍包圍了柴家,就都關門躲在家裡,躲在家裡了又搭梯子從院牆頭往外看。井宗丞叫:老鄉,老鄉!牆上沒了人頭,院子里咚地一響,人在裡邊哎呦哎地叫喚。井宗丞破門進去,說我們是紅軍,是窮人的隊伍,不要怕。那人不叫喚了,卻也不吭聲。非宗丞說:你貴姓,家裡幾口人?柴廣軒是不是村裡最富的,是不是土豪惡霜,他挖出個山炮嗎?
井宗丞說:我給你十一個大洋!姓柴的說:那把我背了,我領路。一個兵就背了他,井宗丞帶著人跟著,姓柴的領路上了村后,那裡是一個溝,順溝又走了一段路,半坡有一個石洞,說:在洞里。兵去了洞里半天出來,說洞里啥都沒有,深得很,還有水。姓柴的又說在另一個洞里,又到另一個液里,洞里仍是沒有,卻說:我真的不知道,把我吊得受不了,我胡說哩。
紅十五軍團聯合逛山是取得棒槌山戰役的勝利,但戰利品讓逛山拿去了多半,紅十五軍團極其不滿,而在蘭草鎮一仗,阮天保帶去的人一半都是逛山的人,這些人幾乎全死,逛山對紅十五軍團也心存了怨恨。逛山隨後要攻打曹庄,就請紅十五軍出兵配合,宋斌有些不願意,但最後還是讓四團長張福全帶了一個營去。曹庄是三合縣西南的一個大鎮,偏僻是偏僻,卻有兩樣特產在秦嶺里有名,一是桂花球糯米,能做出最好的粽子和湯圓,一是蓮菜,別的地方的蓮菜九個孔,它是十一個孔,食之無筋無渣。因這兩樣特產,曹庄的集市繁榮,常年也就駐有縣保安隊三十人。逛山由二當家孫公勝和師爺帶隊八十人,加上張福全的三十人,去了曹庄,卻只圍住在鎮外放槍,張福全就躁了,給孫公勝說:咱一百多人,保安隊三十人,四個人對他一個,掐都掐死了,咋不進攻?孫公勝說:我指揮還是你指揮?張福全說:你指揮,你可以讓你的人歇著,我帶我的人進去,沒給你提著保安隊三十顆人頭出來,你砍我的頭。孫公勝說:我來不是要滅三十個保安的,我是要來拉貨的。就把包圍的人撤出鎮南路口,而在東西北三面打槍,果然三十個保安從鎮南逃跑,隊伍這才進鎮。孫公勝命令張福全去控制鎮里六戶財東,張福全帶人每到一家,先細綁索捆了東家,讓家人交糧交錢交布匹,有多少交多少,不得隱瞞,然後再到土樓上、地窖里、夾牆中全搜尋一道。除了給每戶留下半年的口糧,其餘的全部拿走,糧食和布匹就裝了八大牛車,銀元和手鐲、戒指、項圈也裝了五麻袋。而逛山的兵卻端著槍到一般人家裡去,進門就喊:我的新娘呢!見媳婦姑娘就強行姦汙。偌大的曹庄鎮一時雞飛狗咬,哭喊連天。逛山們一胡作非為,張福全手下的人心也亂了,蠢蠢欲動,張福全先放了狠話:誰敢把褲帶不繫緊,我就斃了誰!再又說軟話:他玩他的女人,咱收咱的糧食,這麼多東西運回去,司令會記功獎賞。手下的人沒辦法,差不多就在財東家舀漿水喝了壓火,卻也時嚷著要吃飯喝酒。張福全說:好!讓財東家開始取酒做飯,孫公勝和師爺領了兵過來,問:收了多少貨?張福全說:就七八車吧。孫公勝招呼他的兵:過來把車拉上!張福全說:兄弟們肯定都腰酸腿軟的,還是我們拉吧。孫公勝突然向張福全胸口上打了一槍,張福全應聲倒下,沒說一句話就死了。一見孫公勝打死了張福全,張福全部下就端槍,槍還未端起,逛山們早開槍撐倒了三個。孫公勝喊道:誰反抗就打死誰!願意當逛山的就把槍扔過來!張福全的部下見周圍全是逛山,知道孫公勝早有預謀,就有人把槍扔了過去,一個一扔,十幾個就扔了,十幾個扔了,其餘的磨磨蹭蹭地,但還是全扔了。孫公勝走過去拿腳踢張福全,說:你還嫌我放走了三十個保安,我不是又有了三十人嗎,哦,只有二十七了。二十七人被集中在場子里,孫公勝在訓話:還有誰不情願當逛山的?沒人說話,孫公勝吼道:說話!師爺在旁提醒:不說話就是都情願當逛山么。孫公勝說:那好。當紅軍當逛山,還是他蔣介石的兵馮玉祥的兵,誰不是為了吃飯?!跟了我當逛山,管你吃香的喝辣的,還想不想玩女人?二十七個人里有人在嘟囔:是男人都想哩。孫公勝說:誰在吭聲,站出來!站出來了一個矬子,患著白癜風,是個花豹臉,說:你給個女人我就敢上,有今沒明的,我在女人身上了你再打死我。孫公勝哈晗大笑,說:這就是當逛山的料!我怎麼要打你呢,只要是了逛山,咱們就是老子天下第一,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去把那些女人拉幾個來,讓新兄弟們出出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