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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草名

27 草名

自從馬庫斯來他們家,斯蒂芬妮就沒有跟丈夫一對一吃過晚飯。已經很晚了,因為丹尼爾去看望了他的媽媽,也看望了其他好幾個人。他靜靜地坐著,還穿著黑色的高領牧師制服,濃密的頭髮亂糟糟,黝黑的臉上鬍子拉碴,蓬頭垢面,像個沒有人照顧的單身漢。斯蒂芬妮冷靜地看著他,就像她看著其他人一樣,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她不想提到威廉、瑪麗、媽媽或馬庫斯這些常見的名字,也不想提到義賣和法勒家的兩口子。她嫁給了這個只會吃東西、整天皺著眉頭的胖子。她居然嫁給了他。她心裏有一種瘋狂的感覺,她既對老太太的離開感到興奮,同時也意識到不被重視、已經麻木的自我終於蘇醒了。大多數情況下,這是因為憤怒而形成的情緒。
梯牧草屬   =>  貓尾草
在寫會考植物學考卷的時候,馬庫斯有生以來第一次獲得了滿足感。關於植物性行為,他從方方面面寫了一篇詳盡的回答,並選擇禾本科作為他的進一步專題研究領域。相比于精神病學家,植物界多種多樣的性形式和性行為,使馬庫斯不再執著地認定自己是同性戀,心理學家無論說什麼都不如這個管用。馬庫斯並沒有將這些植物擬人化,恰恰相反,他對這些植物本身非常感興趣,而對某個東西感興趣,而且深入研究,有利於心態平和。他不動聲色地描繪了雌雄同株和雌雄異體的樹木家族,以及蜂蘭極強的模仿能力。
「真的嗎?或許你應該好好選擇一下。我沒想過這有多麼重要,直到……這些日子,我很討厭說話。吉迪恩很會說話,很會讓人說話,他會主持討論小組,但那不是…我的職責……」
「好了,」丹尼爾的媽媽說,「現在你該高興了,」她喘著氣說,「你得逞了,不用專門趕我了。」
棒頭草屬   =>  棒頭草
黑麥草屬   =>  毒麥
硝草屬    =>  硝草
燕麥草屬   =>  燕麥草
當我開始寫這部小說的時候,我本想這是一本關於命名和準確性的小說。威廉斯曾說詩是「觀念存於事物之中」,這也正是我寫小說的出發點。我甚至想嘗試無修辭的寫作,但是,我很快就被迫放棄了這個計劃。不帶隱喻的命名,簡單而明了地描述、歸類和區分不同的種類,例如燕麥草屬、盛開的花朵,這是可能做到的。在這樣一本虛構的書中,人們會非常重視名詞和命名,而我覺得用於分類的形容詞也應該是受到重視的,雖然不算流行。在會考中,馬庫斯感到腦子非常清晰,有獨特的見解,不像從前那麼混沌。他喜歡給標本貼標籤,所謂標本,就是不同屬種的代表。在寫畢業論文的時候,弗雷德麗卡提到了一些大師的觀點,艾略特認為詩人是「意象偽化學融合」的催化劑,柯勒律治認為符號代表著普遍性,但普遍性含有特殊性,普遍性也存在於特殊性,他也提到了柏拉圖關於洞穴和火的隱喻,以及拉辛對費德爾的罪惡之血和黑暗太陽的比喻。無須多言,創造對比性的形象,就能擁有強大的力量,就能九-九-藏-書成為締造新整體的神明。弗雷德麗卡的朋友們會抨擊馬庫斯的歷史觀和閉花受精的隱喻,是因為他們看到了類比,以為自己已經理解。但是,事實上,瞬間視覺在一定程度上關閉了其他的視角。
「我知道。你太傻了。真的。」
幾個人哭喊成一團,瑪麗是因為害怕,奶奶是因為痛,威廉則是因為可怕的內疚和憤怒。斯蒂芬妮叫來了救護車。丹尼爾的媽媽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哼哼著躺在擔架上,裹著紅色的毯子,被抬出了門。斯蒂芬妮抱著瑪麗,威廉拉著她另一隻胳膊,他們走到人行道上。小傢伙狡猾地偷偷觀察著她。
「確實是。」她飛快地說。
「我不明白。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個。」他指了指這個舒適的家:威廉的東西,包括那節紅色火車頭,都堆在一個洗衣籃里,瑪麗的尿布掛在爐邊的晾衣繩上。他笑了:「我找不到一個詞語來形容。都……糊塗了。」
「哦,」她絕望而無所謂地說,「話語、理性、詭辯、理想、柏拉圖、催化劑、錯格、虛假和現實主義,等等。最糟糕的是,在我們有限的詞彙量中,有些有意義的詞彙,像真實和理想,已經失去了一半的聯想……你不明白嗎,丹尼爾?」
看麥娘屬   =>  狐尾草
亞當在伊甸園給動植物命名,也給岩石、氣體和液體命名,甚至還命名了原子和分子、質子和電子。但是,在命名過程中,我們也會製造隱喻。要仔細區分各種草,命名就需要使用一些修辭手法,例如硝草、銀須草和黍草。對我來說,我會選擇一種草,來表達「綻放的年輕生命」這個概念。然後是一種春天的草,叫黃花茅,花是黃顏色的,生長在克斯托桑,還有一種是金絲雀草,這種草會讓人聯想到什麼?
早熟禾屬   =>  早熟禾
「哦,別說這種話。」斯蒂芬妮說。
「我能再吃點蔬菜嗎?這些豆子很好吃。」
「說什麼呢?我不習慣說話了。這是糟糕的一天。」
「唉!」他盯著桌子。她想,對她孤獨的自我來說,最好是不停地說話,讓他跟她說話,但她非常害怕說不出話來,她自己也不太習慣說話了,所以不敢逼他說話。於是,她退而求其次,兩隻膝蓋靠著他的椅子,一隻手放在他的手上,閃亮的額頭枕在他的膝蓋上。
「別這樣照顧我,斯蒂芬妮。不要委屈你自己。我受不了。」
黃花茅屬   =>  黃花茅
「丹尼爾,我愛你。」
1957年初夏,馬庫斯參加了畢業會考,考試科目有數學、附加數學、化學和植物學。他之所以選擇了這幾門課,部分原因是他不想解剖屍體。校方很高興地看到他終於願意做點事情,為了安撫他的父親,也為了使他養成正常的行為習慣,就把他安頓在女子文法學校,學習有些難度,還設置了一些額外的植物學課程。他和傑奎琳在同一個班,沒有與魯茜同班。同年夏天,弗雷德麗卡參加了劍橋的畢業會考,並寫了好幾篇旁徵博引的長篇大論,論文題目涉及悲劇、文學批評、但丁和英國的道德哲學家,包括柏拉圖、亞里士多德、聖奧古斯丁,康德104也稍有涉及。斯蒂芬妮注意到瑪麗額頭上的胎記慢慢變淡了,已經不怎麼明顯。三歲的威廉非常喜歡書。他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字母認知體系,坐在公共汽車上或者自行車後座上,看到廣告牌上的字母會大聲念出來。W是他自己,S是媽媽,D是爸爸,M是瑪麗。斯蒂芬妮給他讀《格林童話》、英國的古老童話、民謠和魔法故事。那時候沒有電視,沒有騰躍的騾子,也沒有花盆人,只有一個叫亞勒里·布朗的東盎格魯人,那個人有點令人討厭,也招人喜歡,還有一隻叫努克拉維的蘇格蘭海怪,海怪沒有皮,但可能因為名字很有節奏感,所以他很喜歡。他喜歡重複講一個故事,但丹尼爾有點不勝其煩,紅色小母雞很善良,小雞利卡總愛輕信別人,三頭豬也就是三個王子和三個動物朋友馳騁在公路上,共同面對三座城堡中的三隻巨獸,並帶回來三位美貌和美德具備的新娘,新娘心靈手巧,可以用細絲穿過金戒指,也能把稻草編成金戒指。九*九*藏*書
他撫摸著她的頭髮,然後伸出手臂,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他們默默地站著,爬上樓梯,跌跌撞撞地走進卧室。他們在床上很快樂,他們彼此了解,彼此相愛。詞語都沒有用處,所謂劇情突變、痛苦、形態和無限能力,等等。恐懼的時候,都是神。人死了,蟲子就吃了他們,但吃不掉愛情,吃不掉詞彙量的制約。她讓他沉重的手臂放在她身上,就這麼睡著了。
區分各種草類並給它們命名,讓他獲得了愉悅,跟他在數學考試中獲得的愉悅可以相提並論。上次給草和植物命名,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的媽媽曾經教他認識普通的野花,但在風中飄蕩的草籽吹進他的鼻喉,破壞了鼻喉的黏膜,於是他開始哭泣,身體開始發燒,打冷戰,感到疼痛。如今,他可以對各種草進行分類、命名,並能清楚地看見它們。禾本科的花,「要麼有雄蕊和雌蕊,要麼只有雄蕊或者雌蕊,有些是中性花,既沒有雄蕊也沒有雌蕊,有兩個稱為穎片的外殼或瓣,包裹著一個、兩個或更多的花蕊,整個花叢形成一個小穗……草的莖通常稱為稈,圓柱形或近圓柱形(但絕不是三角形),中空,有節……」
「媽媽真可憐。」
「難得糊塗。」
「沒錯。再吃點豆子吧。」食物可以改善人的脾氣,「我們學會了思考,但不會表達……」
威廉有一個鐵路模型,是溫妮弗雷德送給他的。這條小鐵路有八節淡藍色的塑料軌道,有一個轉檯。軌道上有一節猩紅色的火車頭、兩節黃色的車廂、一節綠色的油罐車和一節深藍色的警車。他們家留下了那隻母貓和那隻小白貓,現在,那隻小白貓已經長成了會跳芭蕾舞的貓了。有時候,貓會來給火車搗亂,威廉想把它們趕走,但怎麼也趕不走,它們總在周圍跑來跑去,惹得威廉非常生氣,拿起積木和其他玩具向貓扔去。瑪麗走路踉踉蹌蹌,有時會摔倒,一屁股坐到軌道上,有時她也會抓起火車頭,哇哇地叫喊。斯蒂芬妮很同情威廉,她也是家裡的老大,弟弟妹妹也會搶她的東西。但是,他的憤怒程度讓她感到害怕https://read•99csw.com。他的臉漲得通紅,牙關緊閉,小小的額頭皺著,沉了下臉。他的情緒表露無遺。他會拆掉鐵軌,把零件扔得到處都是,他不僅會咬瑪麗胖乎乎的肩膀,還會咬媽媽伸出來幫他的手,有時甚至會咬自己的手。他也會用額頭撞擊樓梯底部,弄得額頭上青一塊紫一塊,甚至會流血。斯蒂芬妮覺得很難受。她可以唱歌哄一個生病的孩子睡著,也可以為他將一個故事讀二十遍,並且始終保持豐富的表情,但是,他的憤怒把她嚇壞了。她對兒子的反應就像對父親一樣,遲鈍而被動,她撿起他扔掉的玩具,把瑪麗抱到他夠不著的地方,既沒有懲罰,也沒有任何安慰。有一天,丹尼爾的媽媽剛剛上完廁所走下樓梯,威廉將紅色的火車頭扔向瑪麗,奶奶的鞋子踩在了旋轉著的火車頭上,身體一陣劇烈搖晃,然後兩腿分開,摔倒在地,先聽到衣服撕破的聲音,接著聽到她痛苦的號叫。她的臉龐扭曲,臉色黑得像李子一樣。她大喊:「小鬼……渾蛋!」然後在地上痛得齜牙咧嘴。斯蒂芬妮跑過去,但被憤怒的手打了回去。
黍屬     =>  黍草
草蘆屬    =>  金絲雀園草蘆
「你很清楚你的職責。你和我結婚之前……你也失去了一些東西。和我失去的詞彙量一樣可惜。」
在考試答題過程中,強烈的滿足感從何而來呢?簡單來說,即通過列表畫圖,如下:
「我愛你。現在只剩我們倆了。」
「我知道。我們都不說話了。」
兔尾草屬   =>  兔尾草
「姑娘,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很客氣,但不歡迎我,我是你的十字架,你的負擔,我最好趕快滾蛋。自從我來到你們家,你沒有對我說過一句難聽的話,但也沒有說過一句真正溫暖或貼心的話,一句也沒有,你不在乎我是誰,你只要盡責就算了事,你這個冷酷的傢伙。你還讓我陪著那些瘋子。很好。你不知道我在這裏受了什麼苦,你不知道,你……」
「我一直在想。可能是大家的詞彙量太有限。我一直都有這種感覺。你覺得我們使用的詞彙量平均有多少?一千個,還是兩千個?威廉不可能知道那麼多,瑪麗更少。商店裡的人……」
「也許我也聽不懂,」丹尼爾不高興地說,「自從大學畢業,我自己的詞彙量也下降了不少。也許是從我們談戀愛開始。」
他寫到了雌雄同體的花,並根據它們防止自花授粉的精心安排進行了分類,自花授粉屬於最後的選擇,自己的種子總比沒有種子好。與此同時,他描述了電燈花的受精行為,他從未見過這種花,而這種花通常靠蝙蝠授粉,通過在花冠掉落前雄蕊的最後一次抽搐受精。他通過簡單而清晰的圖表,描述了閉花受精的方法,所謂閉花受精,即不張開花苞完成自花授粉。樹林里的紫羅蘭和酢漿草生長太慢,既找不到陽光,授粉者也無法到達,就會通過這種方式受精。
「比如什麼?」
洋狗尾草屬  =>  狗尾巴草
「你有一大堆被擱置的詞彙,這也是真的。」
在文藝復興時期,人們認為語言是上帝賦予的符號https://read.99csw.com系統,用來描述事物或給事物命名,而有些事物本身也是語言,如造物者在事物表面「書寫」的「象形文字」,例如向日葵代表靈魂追求真理,探求光和生命的起源。也許是偶然的對應,但這樣的對應取決於我們自己有限的聯想,也在於科學家對光、運動、引力等規律的探索。科學家的探索屬於一種「神聖的語言」,語言推動規律的認識。不過,給草命名採用的修辭不屬於這一類,之所以採用修辭,顯然是人們需要建立某種聯繫,做一些比較(狐狸、貓尾巴和兔尾巴等),有些寓意甚至可能成為詩歌的素材(恐慌、顫抖和閃耀)。正如凡·高所說,在我們的世界里,橄欖樹可能代表它們自己,也許必須只代表自己,柏樹、向日葵、玉米和人體也是如此。不過,他自己也無法擺脫文化隱喻,文化隱喻已經成為事物的影子,是固有的。
他帶著魯茜和傑奎琳去看那棵榆樹。他沒有跟她們討論光或者設計,不過他向她們展示了盤旋的樹枝和其中的規律。他們三個躺在樹下的草地上,嚼著蘋果,談論著他們心目中的未來。魯茜想做一名護士。傑奎琳和馬庫斯在申請北約克郡大學,馬庫斯之所以看中這所大學,是因為在這裏他既能學數學又能學植物學,傑奎琳則是因為她喜歡北約克郡。馬庫斯也不願意搬到離家太遠的地方去,雖然他在家感到很壓抑。傑奎琳摟住馬庫斯和魯茜的肩膀,把他們往她身邊拉。魯茜往後躲,可能是鬧著玩,可能是不想被碰到,馬庫斯說不清楚,他們在草地上打滾,腿交叉纏在一起,手心相抵,可以聞到彼此呼吸的氣息。在愉快的扭打中,他摸了一把那條黑亮的長辮子,可以感受到她的脊骨在顫抖著:這是什麼感覺?快樂?激動?傑奎琳褐色而溫暖的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她的臉擦過他的臉,他的手又伸向那根粗壯的辮子,雖然曬著陽光,但辮子還是冷冷的。魯茜滾到一旁,坐了起來,把裙子往下拉。傑奎琳蜷曲著身子,躺在馬庫斯身邊,過了一會兒,她也坐了起來,大笑起來。這是馬庫斯有生以來第一次享受跟人家的肌膚接觸。他們三個人都感到很舒服。
「丹尼爾……我可以教威廉和瑪麗。」她感到害怕。她本想對他說些她愛他的話。他是誰?他在乎什麼?他是一個好人,一個務實的人。她愛他。難道她不愛他嗎?
「沒用。屁股完蛋了。我知道的。以前我就摔過。別碰我,痛。快去找人,別傻站著。」
「他們會修理好奶奶嗎?你能幫我修理好鐵路嗎?瑪麗拿走了,奶奶踩到了。壞掉了。」他用詞還不錯。
茅香屬    =>  茅香草
「你的媽媽確實很可憐,」她語氣堅定地說,「但如果我突然說了一些話,說了一些我自己想說的話,這個教區的大多數人是聽不懂的。所以,這些話就成了我的陰影,一直籠罩著我。」
「愛是無法選擇的。」
但她做不到。她說的都是實話。她跟丹尼爾的母親一同生活了這麼久,但根本不知道她是什麼人。瑪麗大哭。威廉拽著她的手。
銀須草屬   =>  發草
「和我說說話吧。我們很少有這樣的機會。」
「好了,媽媽,」救護人員說,「她受九_九_藏_書到驚嚇了。」他們對斯蒂芬妮說,然後關上了白色的門,「別放在心上。」
「可以修好的。」
馬庫斯也沒有看到這一點。但他對相似性很感興趣,即他所謂的「模仿」,儘管他不知道是否存在模仿的動機,也不知道模仿的動機從何而來。以蜂蘭為例。蜂蘭形狀如雌蜂,可以吸引雄蜂來「交配」,雄蜂在「花肉」之間來回穿梭,直到花肉枯萎,也就完成了授粉受精過程。和大多數人一樣,馬庫斯也把這個現象當成上帝智慧的傑作,而不是純粹的偶然。千百年來,花朵的形態越來越接近蜜蜂,越來越具有欺騙性,而且生存機制已經臻於完善。我們很難想象,如果沒有某種智慧的作用,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純粹的偶然是很難想象的,與我們通常所說的機會和命運等關係不大。幾個世紀以來,人們一直相信,我們的思維反映了事物的秩序,因此我們能夠理解事物。花沒有眼睛,看不見要模仿的事物,更不知道自己模仿得像不像。花是否知道以及如何知道,已經超出我們的理解範圍。因為蜂蘭這個準確得令人不安的模仿(和柯勒律治的大理石桃子有些相似,在某種意義上,那是一個複製品,而不是意象),馬庫斯將蟻群當成了一個智慧組織,代表著神的存在。他覺得這與他無關。他沒有說「它被設計得像一隻雌蜂」,但是,說不存在設計師是幾乎沒有人相信的。
粟草屬    =>  粟草
凌風草屬   =>  凌風草
小麥屬    =>  小麥草
這個夏天,馬庫斯對世界有了新的認識,世界不僅有潺潺的流水、龐大的根系網路和高處不勝寒的山崖,還有人類的愛,但是,人的愛並非強迫,人給世間萬物命名,從而增進了對世界的認識。晚上,他躺在床上,看到了天空中星星點點,每個點都有自己的名字,白天走到乾草地。在他的眼裡,這片草地既不是可怕的光的海洋,也不是他能說服魯茜躺在他身邊的地方,也不是一個需要克服的障礙,草地就是草地,草有草的名字,有中空的莖,個體存在明顯的差異,可以分為早熟禾屬、黍屬、燕麥草屬、黃花茅屬和草蘆屬。此時此刻,他顯然還無法理解讓-保羅·薩特看到栗子樹根時感到的存在主義恐懼,在這種心情下,在這個年齡,他無法理解薩特為什麼說物質超越了命名,超越了本身,甚至可能吞噬一切,為什麼說天空是藍色的、算出栗子樹總數和在梧桐樹中識別栗子樹都是毫無意義的。對於此時此刻的他而言,幾何形狀是事物的基本特徵,在他的腦海中,這些草的莖都有形狀(圓柱形,而不是三角形)。曾經有一段時間,他看到球場上翻起來的泥土就無比害怕,因為他聯想到了帕斯尚爾戰役死傷無數的戰場,而地上畫得像地圖的白線和門柱組成的幾何圖形正是促使他產生聯想的主要因素。此時,他認識到,罌粟之所以能在法蘭德斯戰場肆意生長,是因為被破壞的土壤使種子暴露在更強烈的光線下。
「我明白,」他說,他推開盤子,「我不應該讓你嫁給我。我認為那是上帝對我的賞賜,真的。」
她被抬上救護車,那張臉漲得通紅,充滿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