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四年沒見了。既然你回到了日本，至少也該通知我一下啊。」草薙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湯川伸手準備拿賬單，草薙搶先拿了起來。「今天我請客，之前去你研究室，被你請了好幾次咖啡。」
「你每天都會來菊野嗎？」草薙問。
草薙聽到湯川好像在念咒語般的回答，忍不住皺起眉頭。
「這次的案子在很多方面都和優奈的事件極其相似，像是遺棄屍體和毀損屍體的時效已經期滿，沒有他殺人的物證等等，唯一的不同，就是屍體的頭蓋骨有凹陷這個特徵，我們原本認為可以根據這個特徵確定死因，進而了解殺害的方法……」
「我還沒問你重點，你說頭痛的事是什麼事？不是因為這件事，順便把我約來這裏嗎？」
湯川正準備站起來，又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坐了下來。
「那是速溶咖啡，而且馬克杯也不太乾淨，下次有機會再請你喝，那我先走了。」
「你聽了別驚訝，這次的嫌犯就是上次的被告。」
草薙拿起名片，名片上的頭銜的確變成了教授。
「所以他覺得做了什麼壞事，一旦被逮捕，招供就完蛋了。」
湯川一臉冷淡的表情點了點頭，拿起了杯子。
「我已經通知了內海。」
「我當副教授時，就沒有人管束我，不需要考慮其他事，可以自由地做自己喜歡的研究，但升上教授之後就沒這麼輕鬆了，不管做什麼事，都必須考慮到這個。」湯川用大拇指和食指圍成一圈，似乎指的是錢的事，「我目前主要的工作就是找贊助人，用簡報的方式說明研究的價值，然後募集投資人，所以與其說是研究人員，更像是策劃人。」
「你看起來很不錯，」草薙說，「美國的情況怎麼樣？」
請你們不要灰心，我們還沒有放棄……
「上一次的案子在確定無罪后，他申請了刑事補償金和審判費用，聽說金額超過一千萬。」九九藏書
「雖然我猜想你們身為警察，應該恨得牙痒痒，但不是偶爾會有因為證據不足而處分保留的情況嗎？」
「沒有，」草薙回答，「但是一家氣氛不錯的大眾食堂。」
「問題是內海並沒有告訴我。」
「有一件令人生氣的事，」草薙聳了聳肩膀，「真讓人火大，也很不甘心，真的太窩囊了。」
湯川也忍不住發出低吟。
草薙簡單說明了本橋優奈命案后，也說明了審判的情況。
湯川猛然坐直了身體，「喔，更讓人好奇了。」
湯川的太陽穴抖了一下。
湯川一臉無趣地微微偏著頭，「沒什麼好恭喜的。」
「你說對了，他讀書時的成績似乎很不錯。」
湯川搖了搖頭說：
草薙注視著一臉嚴肅地說這句話的湯川，「竟然說出這種討厭的話。」
「我都說是我的想象了，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湯川看了一眼手錶，喝完了剩下的咖啡，「我差不多該回去工作了，謝謝你告訴我這麼有趣的案子，下次再聽你慢慢聊後續故事。」
「反面教材？他父親的哪些地方？」
草薙遲疑了一下，把「並木屋」的店名告訴了他。因為他覺得對湯川說侵犯隱私這種理由沒有意義。
「內海告訴你了嗎？」
草薙托腮嘆了一口氣，「我之前從來沒有想到這種可能……」
草薙走過去，低頭看著相識多年的老朋友。「喂！」
「當天來回嗎？」
「是嗎？如果是阿狗阿貓的普通老百姓當然不行，但你不一樣。」草薙說完這句開場白后皺起眉頭，然後搖著右手說，「不，還是算了，我們難得見面，與其說這種心煩的事，還是聽你說說在美國的見聞更熱鬧、更開心。」
草薙用鼻子哼了一聲。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可以在一旁看好戲，就很歡迎我談偵查的事嗎？好吧，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讓你滿意。」草薙立刻巡視周圍，發現其ｒｅａd.９９ｃｓｗ.ｃom他客人都離得很遠，應該不會有人偷聽到他們的談話。
「讓身體好好休息，」湯川很乾脆地回答，「這樣就能在假日結束后，馬上專心投入工作。因為事先決定了我能夠停留在美國的日期，所以一天也不能浪費。」
「被害人家屬嗎？你說是在菊野商店街的一家食堂，叫什麼名字？」
「保持緘默？」
「你不可能整天都在做研究吧？假日都在做什麼？」
「你去那裡吃過飯嗎？」湯川問。
「真有意思啊，所以就是那個緘默男嗎？」
草蕪也拿出自己的名片，湯川接過名片后，挑了一下眉毛。
「任何行業都有所謂的世代交替，現在輪到我為後進開路了，所以只能接受，然後努力做好。」湯川用不帶感情的語氣說完后看向草薙，「你不是也和之前不一樣了嗎？」
「他的情況不一樣，也許覺得又可以趁機賺一筆。」
「這就難說了，我很希望如此，只是恐怕很多人都覺得我是廢物。」
「沒錯。」
「我聽內海說，你升上教授了。」
「這麼一說，好像的確是這樣。」
「她沒告訴我什麼，但我可以想象。」
「恭喜啊。」草薙說。
湯川學抬起頭，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問：「幾年沒見了？」
「等一下要去見被害人的家屬，要向他們說明嫌犯為什麼遭到釋放，雖然我平時不會做這種事，這次不一樣。」
草薙沒有自信可以說服他們接受，因為他自己也難以接受，但是，不管怎麼樣，他都決定最後要這麼說。
「太令人好奇了。」湯川探出身體，在桌上握著雙手，「如果是可以告訴普通老百姓也無妨的內容，我可以聽你抱怨一下。」
他要找的人正在窗邊的座位看雜誌，桌上已經有一杯咖啡。
「但是，我剛才也說了，如果換成是其他嫌犯，檢方應該也不會猶豫，問題在於這次的嫌犯是緘默九-九-藏-書男蓮沼。聽說他在檢察官偵訊時也不為所動，好像在說，想起訴就起訴啊。」
他的身材還是像以前一樣瘦，不，應該說是緊實，頭上似乎冒出了幾根白髮。
服務生送水過來，草薙點了咖啡，然後仔細打量著老朋友。
「你去了一趟美國之後，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你以前不是常說，對警方的偵查沒有興趣嗎？」
咖啡送了上來，草薙加了牛奶，攪動之後喝了一口。
「是啊。偶爾會有這種情況。」草薙說。「但原本覺得這次的案子不可能不起訴。不，如果嫌犯是普通人，檢方應該也會採取強勢的態度，問題是事情沒這麼簡單。」
「原來你在做這種工作，真是難以想象。」
「但是在審判之前，不是要被關嗎？難道他不討厭被關嗎？」
「那是因為你每次來找我，都會帶著棘手的問題。一下子有人頭上冒出了火，一下子又是可疑的宗教人士用念力把人推下樓，然後要我破解其中的玄機，但這次似乎不需要擔心這種事。」
「為什麼不是普通人？」
草薙皺起眉頭，點了點頭。
「如果我的想象正確，創造出蓮沼這個怪物的不是別人，而是日本的警察組織。」
草薙首先向湯川說明了這次事件的概況。最近發現了一具三年多前失蹤的女生屍體，雖然逮捕了應該是兇手的男人，但因為處分保留而遭到釋放。
「賺一筆？」湯川訝異地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草薙問了內海熏湯川的電子郵件信箱，昨天寫了電子郵件給湯川。
「每個星期來兩、三次吧。」
和菊野車站相連的車站大樓是四層樓的小型建築，走出驗票口，走向購物中心的方向，就有一家咖啡店。
「原來是這樣，看來是個狠角色。」湯川的視線在半空中飄忽后，指著草薙說，「聽你這麼說，我認為他的智商絕對不低。」
「得到不少刺|激，研究方面也獲得九-九-藏-書了某種程度的成果，應該算不枉此行吧。」
「所以可以認為警視廳搜查一課又多了一位可靠的股長。」
「成為反面教材的並不是他的父親，而是他父親偵辦的嫌犯。從時間來推測，那時候的警察都是自白至上主義，即使沒有物證，也可以憑間接證據抓人，然後在偵訊室內逼供。嫌犯撐不下去，就只能在警方完成的筆錄上簽名。在審判時，筆錄就成為關鍵證據，幾乎都可以判有罪。如果他的父親得意洋洋地在家裡吹噓這些事，你認為兒子聽了會有什麼感想？」
「他們似乎認為這樣的證據不夠充分，光是頭蓋骨凹陷，無法斷定是遭到兇器毆打，還是其他意外造成的，甚至認為無法斷定這就是死因。」
草薙漸漸了解到湯川想要表達的意思。
「我這種想法或許太情緒化，我認為很可能他看到了父親的行為，然後視為反面教材。」
草薙忍不住感到泄氣。雖然聽起來好像在開玩笑，但湯川說的應該是事實，難以想象他在假日去打高爾夫，或是開車去兜風的樣子。
「你好像愁眉不展啊。」湯川露出觀察的視線，那是科學家的眼神，「對了，你給我的電子郵件中提到一件令人在意的事。說什麼有一件頭痛的事，而且最近會去菊野商店街，如果我有空，要不要見一面？」
「為什麼？和我聊聊你在美國的生活，我很有興趣。」
「他的父親可能不希望他繼續讓自己蒙羞，因為他的父親是——」草薙停頓了一下，「他的父親是警察。」
草薙走進自動門，巡視著店內，店內幾乎坐了六成的客人。
草薙拿起杯子。雖然杯子里還剩下一些冷掉的咖啡，但他招手叫來服務生，又點了一杯咖啡。
靜岡縣警詳細調查了蓮沼寬一的身世。他是蓮沼家的獨生子，十歲時父母離婚，他跟著父親。在他十三歲時，父親再婚，芳惠成為他的繼母，但他似乎從這個
read.99csw.com時候開始結交了不少壞朋友，素行不良越來越明顯，在高中畢業的同時就離家了，但據說是被他父親趕出家門。
「沒這回事吧？上面不是沒有人管束你了嗎？」
「檢方不這麼認為嗎？」
「偵查工作似乎陷入了瓶頸。」
湯川皺起眉頭。
「這要從二十年前說起。」
草薙忍不住苦笑，「你還是這麼嘴硬。」
「我會記住。」湯川說完站了起來，說了聲「改天見」，走向出口。
「喔。」草薙點了點頭，他意識到自己臉上露出了愁容。
他拿出記事本，確認了一些細節。他可以想象並木夫婦忍著憤怒的表情，一定會執拗地要求自己說明有這麼多證據，為什麼無法起訴蓮沼。
「你對我抱怨下屬的怠慢也沒用啊。」
湯川從內側口袋中拿出名片夾，抽出一張名片放在草薙面前。「聯絡方式和之前不一樣了。」
「反過來說，只要不招供，就有可能找到勝算——他可能學習到這一點。」
「基本上是這樣，但有時候也會住在這裏。設施內有住宿設備，因為這裏離都心太遠了。」
「所以會忍不住想，他對父親的憎恨可能變成了對警察組織的仇視心理。」
「怎麼了？你不必有什麼顧慮，把偵查觸礁的怨言說來聽聽吧。」湯川用雙手作出鼓勵的動作。
「有這麼多間接證據仍然判無罪，雖然覺得有點不合理，但審判應該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但我第一次聽說你當初偵辦了那樣的案子，和這次的案子有什麼關係？」
「他確信即使遭到起訴，只要保持緘默，就可以在法庭上獲勝。」
湯川揚起下巴，用指尖推了推眼鏡。草薙知道這是他產生興趣時的習慣動作。
「即使聊那些見聞，也熱鬧不起來。」
「我在美國時整天都在做研究，還是你想聽磁單極子探索和證明大統一理論有沒有關係？」
「這次的嫌犯會保持緘默。」
「哪是瓶頸，根本已經觸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