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過比這位擁有更強烈的參与研究意願的實驗對象嗎，托馬斯？」以賽亞問。

他抵達他的Animus工作間，發現電腦幾乎都是關著的。一名技術人員跪在地板上的一個控制台上，圓環的底部，在機器的內部摸索著。

托馬斯點點頭。「是，是真的。如果數據一直能更新，我們就能一直保持在正軌上。」

又過了一小會兒，遠處傳來金屬和鎖鏈摩擦的聲音，大門吱吱嘎嘎地打開了，足夠容納一艘船進入。斯泰爾比喬恩命令船員降下風帆，恢復划槳。他們劃過大門，進入喬姆斯港，一個天然的泊船處，足夠容納十二艘長船。城堡四面築有石牆，還有木柵欄，在水灣的盡頭處矗立著。斯泰爾比喬恩的船酋命令舵手調整方向，槳手們則努力划槳。

「我們正要和一名來自我們生物工程部門的首席研究員會面。」

「就是沒事，」他說，「你懂的，就是很好，沒有問題。」

這群人終於帶他們來到了大堂，門戶全部打開，好似歡迎斯泰爾比喬恩和他的妹妹。他們走進一間長長的、昏暗的房間，中間是一座裝滿通紅的煤塊的壁爐，兩邊是精心雕刻的木製門柱以及兩排長凳，房椽上掛著旗幟。在房間的另一端，一個和斯泰爾比喬恩體形同樣強壯高大的男人站立在那兒，他的頭髮和皮膚都是黑色的，身披一張黑熊皮。

「我聽說維京人並不真的戴牛角盔。」

浪濤拍打著他腳下的船板，船身在晃動著。他的船員們隨著晃動的節奏而划船，風將寬闊的風帆扯得很緊。海鷗、鸕鶿從頭頂飛過，可聞而不可見。肖恩感到自己比以往任何一次虛擬體驗都更加有活力，更自由，更加充滿力量，包括那個巨塔一般的湯米·格雷林。

維多利亞捂住自己的嘴，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轉身走開了。

「說得好。」以賽亞朝肖恩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也正符合我對你的期許。」

「我可以等。」他說。

「但是肖恩，你要知道，」維多利亞走向他，屈膝蹲了下來，「除了你的輪椅，或者說你的雙腿，你是一個完整、可靠的人，你能享受任何一種你自己願意過的生活。」

「為什麼你要帶女人來喬姆斯堡？」另一個巨人說，盯著站立在船首的基莉徳。

他推動輪椅，穿過平展的地面，去向團體會議室，四周都是忙碌的身影。維多利亞和以賽亞就在裏面，他們正在說話，看起來是相當激烈的對話。肖恩在想他們在說什麼。維多利亞的聲音漸高，肖恩透過玻璃都能模糊聽見，而以賽亞則一臉憤怒地俯視著她。他們倆都沒注意到肖恩，所以他推開了門。

「我們再往回追溯一段，」她說，「線粒體DNA顯示你的祖先曾生活於十世紀的斯堪的納維亞。」

「九*九*藏*書是的，我們在說你。」總監說，「我們為什麼不一起討論呢？」

「她是我的妹妹，」斯泰爾比喬恩說，「她是國王的女兒。」

「這就是我堅持的原因。這樣就沒有所謂的權威了。」

肖恩向下看著自己的輪椅，他瘦骨嶙峋的雙腿，這雙腿曾帶著他馳騁于綠茵場上，觀眾們在球場邊線歡呼雀躍。他懷疑義肢能不能帶回那所有美好的事物，但他會接受他們提供的一切。

最終，城堡的大門自迷霧中顯現出來，一如尼福爾海姆的黑暗王國。大門的材質取自最高大的樹木，用業已生鏽的鋼板覆蓋，守衛著通往海港的入口。大門的石拱上耀武揚威地架設著高塔和石弩。

高塔上無人回應，風吹之下，斯泰爾比喬恩的船向大門方向傾斜。

他倒出房間，將自己推向主樓的方向，那是他們被阿布斯泰戈帶來鷹巢時所見的第一棟樓。路程很短，他穿過走廊來到玻璃通道，推著輪椅在樹林中穿行。通道中的空氣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樹影落在他的身上，斑斑點點，最後他來到了另一端。從那裡，他進入了主樓，地板閃閃發光，天井在數層樓之上。

當他的龍頭戰艦駛抵碼頭，斯泰爾比喬恩發現已經有一群人在等待著他，每個人都是身材高大的巨人，雖然都比不上他，但這些人看上去都身經百戰，就像所有其他的喬姆斯維京人一樣。看到他們，肖恩想起了那個著名的紐約百老匯廣場警署，湯米·格雷林就隸屬於那個警署。

「我們也是，托馬斯。」以賽亞笑了，「歡迎你和你的團隊。」

「沒事是什麼意思？」她說。

「到此為止。」斯泰爾比喬恩說。如果他來此的目的實現，他會改變很多這裏的武士們必須遵守的規則。

「你怎麼解釋我的事？」基莉徳問道。

「或許不是吧，但我曾經是足球運動員，現在都成過去了，連帶很多東西都失去了。」

技術人員抬起頭。「哦，他們讓你去團體會議室。」

「維多利亞呢？」肖恩問。

「斯堪的納維亞？你是說，像是維京人？」

「你是認真的嗎？」維多利亞問以賽亞，「在我跟你講了那麼多以後——」

肖恩很感激以賽亞對自己的信任。「技術人員說你們想見我？」

「好吧，那就有點正常的困擾，但就是……沒有你所擔心的那些。」

托馬斯點點頭，來到桌子一頭，向控制台插入類似數據條的東西。房間的燈瞬間就暗淡了，房間的玻璃牆開始逐漸成像，其中一些化身為巨大的屏幕。

「叫我斯泰爾比喬read.99csw.com恩。」他說，他的聲音很低。

「抱歉，」肖恩舉起手，「我要在這兒讓你打住。」他指著自己的輪椅，「相反，我過去幾年都在學習懂得我的極限在哪兒。我仍在努力思索，我能擁有什麼樣的生活——」

「對，」以賽亞說，「我想你可能會想來這邊看看這個。」

「這話你該對我背部的X光說去。」

「是的，」以賽亞說，「肖恩，這位是托馬斯·馬歇爾博士。」

「這對他不公平！」維多利亞說，「我不喜歡你對待他的方式，你在利用他——」

斯泰爾比喬恩凝神注視著這位戰酋。「我來，是要帶走你的軍隊。」他說。

「我是奧洛夫之子！」他大聲咆哮道，聲音回蕩在岩石之間，「我被稱為比喬恩，理應繼承瑞典的王統！我需要一個見證人，見證我和帕爾那托克戰酋的談話！」

「為什麼你一直堅持？這是一種侮辱。」

「但你不是你的背部或是骨頭。」

一個被狂野的暴徒以及混亂所主宰的未來？一個無辜之人受盡摧殘的未來？還是一個和平而有秩序的世界？

「不遠了。」他抱住她，讓她保持溫暖，「睜大眼睛。」

「好了。我們去見索爾。」

這時，肖恩才注意到她已經有一陣子沒說話了，她只是點了點頭，起身離椅。

以賽亞在桌子的一頭選了個座位坐下，維多利亞在他旁邊坐下，但肖恩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凝重。幾分鐘之後，五個人走進了房間，兩個男人三個女人，都穿著刻板的白色實驗室大褂，一如肖恩所想象的那樣。其中一個男人，一頭淡紅色的頭髮，鬍鬚濃密，朝以賽亞點了點頭。

維多利亞噘起嘴唇。「肖恩，在你這個年紀，你可能不會覺得使用Animus會有什麼風險，可能會覺得生活沒有極限——」

「啊，好，」肖恩說，「就做一次維京人。」

「如你所言，為什麼？」

「你為什麼來了？」其中一人在碼頭上說道。

「我以前聽過這話，」肖恩說，「有一天，格蕾絲跟我說過和這差不多的話。我懂，我真的懂，而且我很感激。但如果阿布斯泰戈正在研製一種能幫助我重新行走的義肢，那我會說，我想加入進來。而如果Animus能夠對這個研究有所幫助，同時還能讓我在其他人的記憶中行走，我九_九_藏_書也會接受。你不需要為我擔心什麼。」

「我也是。」肖恩說。

「我要你打開海港的大門！」斯泰爾比喬恩大喊道，「如果你膽敢羞辱我，就等著看我的怒火吧！」

巨人們面面相覷，然後第一個說話的人說道：「帕爾那托克會決定她的命運。」

一開始，記憶迴廊蒼白的虛空仍舊是一片迷霧，但是不一會兒，肖恩就意識到自己置身於真實的霧裡。他現在站在一艘長船的船頭，一艘龍頭戰艦，為戰爭而生。木製的船頭上雕著吐著芯子的蛇，在海洋中乘風破浪，激起帶著鹹味的水霧。在他們身後，三十排槳手正在劈波斬浪。

斯泰爾比喬恩和基莉徳向他走近。

斯泰爾比喬恩鑽出他的船隻，他的船員將船綁在碼頭上。「我需要一個和帕爾那托克之間的見證人。」

「我聽說他毒害了你的父親，否認你繼承王位的權利。」

「還遠嗎，比喬恩？」她問。

肖恩看向托馬斯。「謝謝你。」

帕爾那托克沒有理她，甚至直到現在為止也沒有看她一眼。「我再問一次，你為什麼要來，比喬恩？」

「我都沒法描述這有多麼令人激動，」托馬斯說，「迄今為止，結果——」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肖恩說。

「他正在研究義肢項目嗎？」

在虛擬記憶里，肖恩知道她的意思，因為他的祖先現在的意識讓他知曉了這些。她想看喬姆斯堡的海港大門，喬姆斯維京人的城堡。她想最早看到他們的目的地。

維多利亞笑了。「是，我也不認為他們會戴。你準備好了嗎？」

「我想看看它。」她說。

「我就在這兒，」肖恩說，「不要把我當空氣。」

「我想不起來。」托馬斯說，「不用擔心，肖恩。給我們時間，我們會幫你的。」

「沒有問題？」她說，「我們都有問題，肖恩。有問題很正常。」

幾分鐘過去了，維多利亞從她的座位上轉過身。「托馬斯錯了，他沒法修好你，因為你本來就沒壞。」

肖恩甚至用腳趾都能想出這問題的答案。

肖恩點點頭，向以賽亞致謝，然後推動輪椅，走過維多利亞為他打開的大門，回到大廳。維多利亞走在他身旁，懷中緊抱著她的平板電腦。她什麼也沒說，但看上去她的想法比行動要多。他很感謝她的關心，即便他認為那並不是必要的。

「非常好，」以賽亞說，「從現在開始，我們要談一些預算上和技術環節的問題。我想你會更願意待在虛擬現實中的，肖恩。」

「這是你，」托馬斯說，「每ｈｔｔｐs://ｒeａd•９9ｃｓw•cｏm回你進入Animus，我們的這副大腦地圖就能獲得許多細節，精準的細節。你的雙腿做出的數以萬計的各種各樣的動作都能被轉化為數據代碼，然後我們再將其編程，輸入為你雙腿定製的機械支撐中去。」

斯泰爾比喬恩向前走到船首處。

霧氣翻滾著，波濤洶湧，船吃水很深，終於，有什麼東西在一片灰濛濛中浮動。基莉徳向前走了一步，皮草大衣略微滑落了一點下來。斯泰爾比喬恩舉起手，他的船酋大喊一聲，槳手們停止划槳。船速慢了下來，斯泰爾比喬恩望著城堡的輪廓逐漸清晰。

維多利亞微微垂下頭。「你身上發生的事是不公平的。」

「帕爾那托克，」斯泰爾比喬恩說，他走上前去，站立在這名戰酋的面前，「我想你應該已經聽說了我叔叔背叛我們的事。」

她點點頭，轉向她的電腦。「虛擬程序載入完成了。」

「利用他？」以賽亞說，「我們難道不是在利用所有人嗎？」

「我真的沒事。」他說，想讓她放心。

「很明顯，他既聰明又成熟，他已經準備好了。」以賽亞打手勢讓肖恩湊近點，「維多利亞認為我在你肩上擱的擔子太重了。」

肖恩回到自己的Animus工作間，他對自己今天即將體驗的經歷感到激動萬分。在愛爾蘭的那段經歷對他而言很難挨，甚至讓他有點精神崩潰。他曾在半夜醒來，擔心著鷹巢會被焚毀，而且他依然很想知道布蘭登和他的家人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我就知道他這麼想，」維多利亞說，「但他是個——」

「真的嗎？」肖恩問。

「總監，碧卜醫生，」他說，「見到你們真好。」

「你因何事來到我的大堂，比喬恩？」

一個大腦的三維模型出現，數千甚至數百萬電子脈衝在細胞網路和腦迴路之間穿梭。

斯泰爾比喬恩點點頭，回頭幫助基莉徳走出船隻。兩人手挽著手，跟隨著碼頭上站立著的眾人，穿過城堡的防禦工事，進入城區。這裏與其說是城鎮，不如說是個軍營。鐵匠在鑄鐵，戰士們在訓練，木工在鋸木和打磨。這個地方的一切都在為戰爭、突襲、力量和光榮做準備。

「我比你看得清楚。」她說，輕柔地將他推開。

「你們是在說我嗎？」肖恩問道，雖然他已經知道答案。

「我能承受。」肖恩說。

「上前來吧！」那個男人喊道。

桌邊的人都咯咯直笑。

「是的，」以賽亞說，「他一會兒應該就到了，帶著他團隊的其他成員。我想讓他們見見你，讓面孔和數據對應起來。」

「比我第一次估算的要快，」托馬斯說，九*九*藏*書「因為有頂葉抑制器，我們得到的數據比預想中更加精準。大概六個月至一年，我們就可能製造出可供測試的樣品了。」

「在主樓，」技術人員說，「你要我推你過去嗎？」

基莉徳看著他，無所畏懼，但也有點不耐煩。

「對。」

「不需要，」肖恩說，「我知道路。」

「看什麼？」

「那我們還等什麼？」肖恩說，「讓我進Animus吧。」

「為什麼不展示給我們看？」以賽亞說。

「但你通過義肢的研究給了他希望，他現在已經離不開Animus了。我不喜歡這樣。」

他們一路走過去，穿過玻璃通道，默默地進入Animus迴廊。當他們抵達時，維多利亞將所有設備打開，等待著肖恩將自己移進圓環中去。當他趴進系帶系統時，她走過去將他和設備相連，她的眉頭深鎖，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讓她不再那麼糾結。

「還有多遠？」他的妹妹走過來，站在他旁邊問。她緊裹在一件銀灰色的皮草中，金色的頭髮用皮繩扎在腦後，藍色的眼睛還有一些無神。

她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我希望你是對的。」

「你不該站在風口處，基莉徳，」他說，「除非你恢復精神了。」

她搖搖頭，幾束頭髮飄散在風中，她的皮膚蒼白。如果他知道她還這麼虛弱，就不會把她帶在身邊了，為了她好。但他也知道她會鬧著跟來的，可能最後還是會跟來。她並不比他更愛埃里克，可能還有點恨，即使他們的叔叔頭上的王冠屬於斯泰爾比喬恩。

他們同時轉過頭來。維多利亞看起來很尷尬，低頭凝望桌面或是牆壁，反正不敢看肖恩。以賽亞則直視著他。

「我準備好了。」肖恩說。

「不，只是有個傢伙按他的自由意願撞上了我，軋過我的身體。」即使過去了許多年，他還能在自己的聲音中聽到憤怒。

「很好。」她回到電腦前，「我們要花幾分鐘時間從你的基因記憶中載入那一節。」

「榮幸至極，」托馬斯說，「真的。這就是我熱愛的事業。」

「在哪裡？」

托馬斯轉向肖恩。「這就是那位頭腦非常聰明的年輕人嗎？」

「我們的時間計劃表上還需多久能生產出一個可以正常使用的樣品？」肖恩問。

托馬斯走了過去，握住肖恩的手。「我很榮幸。」

「我不必做任何解釋。」

「這是真的。」基莉徳說。

維多利亞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就像他媽媽。「我希望你知道，我真的是想為你好。」

「但喬姆斯維京人不允許婦女進入他們的據點。」

但維多利亞和以賽亞提醒他，這些記憶只是發生在過去，幾百年前的事情，你無法改變，唯一能改變的事情是未來。而肖恩想要一個什麼樣的未來呢？

以賽亞轉向維多利亞。「你能去招呼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