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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張芷的眼淚

第十四章 張芷的眼淚

「準備好了。」歐文說。
「你還好嗎?」他的朋友問。
「所以我們該去哪兒?」哈維爾問。
「我現在是,」他說,「但在老年歲月侵蝕我並將我拖離這場鬥爭之前我也為兄弟會盡了多年的職責。」
「羅滕堡保持緘默,」他說,「沒有新情報。」
於是歐文等待著,直到張芷在床上醒來,鼻子里全是魚腥味。她睜開眼,發現康就坐在一旁,筆直地靠牆坐著,打著瞌睡。她抬頭看向天花板,當她想要移動時,她的膝蓋讓她想起了自己做過的一切。但當她抬起頭向下看自己的膝蓋時,她注意到膝蓋已經纏上了繃帶,繃帶上滲出一小塊血跡,箭矢已經不見了。
出來?
「為什麼我不能成為一名刺客?」膝蓋上的痛楚隨著她的怒火和困惑的增多而加劇,「因為我私自出去?我殺了蒙哥汗!難道我沒有證明自己的價值嗎?你至於這麼懷恨在心惡意報復我嗎?」
「你過來看看就知道了。」哈維爾說。
「我殺了他,」張芷說,「蒙哥汗死了。」
康的笑容消失了,他皺起眉,顯得有些傷感。「我拿走了。」
「這是審判你爸爸時用的證據,」哈維爾說,「你可能想再看一遍,看看他們是不是漏掉了些什麼。」
太刺|激了。
「計劃有變,」格里芬說,「我們的任務目標轉變成了定位獵物。」
「拿去哪兒了?」
歐文將證據袋塞進他的口袋裡。「對,伊甸園碎片。」
他的聲音,來自虛擬現實之外,和門羅的聲音大相徑庭。格里芬就像是個911接線員,冷靜而專業。門羅更像是甘道夫,聲音親切友善,理性而睿智,偶然還會揭示令人沮喪的謎底,但歐文幾乎有點想念這一點了。
格里芬走開了,歐文坐起身來,感覺身體異常沉重。「是的,的確是。」
「不,我可以繼續。」
「這東西很難到手嗎?」他問。
「但你也是個跛腳的老人。」張芷說。歐文不禁在想,剛才的想法來自誰,他還是她。
格里芬指著屋子裡的那台。「我想你們大概沒有意識到那邊那台Animus有多麼珍貴,兄弟會又沒法用袖劍變出一台機器來。」
「沒什麼我做不到的,」哈維爾說,「我開了輛車,而且現在我知道手雷能把鐵絲網破壞到什麼程度了。」
「我用他的利刃殺死了可汗。」她舉起手九九藏書腕,但是,護腕自然早已不在手上了,「你把它放哪兒了?」
康點點頭。「沒關係。」
格里芬走向另一台電腦終端,而非操控Animus的那台。他點擊了幾個文件夾,選擇了一個文件。這張圖片是一個基因狀的人體輪廓,甚至看不出男女。格里芬指著屏幕。「這就是我所知的內容。」
「因為我現在沒有任何價值了。」張芷說。
格里芬低沉的嗓音傳到他們耳中。越過刺客的肩膀,歐文在屏幕中看到了蓋文的臉。他想聽聽他們說什麼,但卻聽不清,幾分鐘就這樣過去了,屏幕變得一片漆黑。格里芬離開電腦,走向他們倆。
張芷一直堅持到蒙古武士確實跑遠了之後,才放鬆下來,然後整個人頹然倒下。如果沒有她為了應急而特意留下的那支弩箭,她覺得自己死定了。現在她只盼著她殺了那個人,但由於膝蓋上的傷勢讓她難以掌控平衡和集中心神,她的利刃並未擊中要害,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著逃回營地。張芷現在要回到自己的大本營了。
歐文和哈維爾溜到一旁,到放證據的桌子邊去。歐文快速翻閱著一些文件,這裏面基本都全了,還有子彈殼和監控攝像頭的錄像。這就是指控他爸爸的所有證據,就在這兒,歐文已經等不及要翻它個底朝天了。
他的話沒有讓她感到絲毫的寬慰,沒有什麼能夠填補他剛剛在她心中留下的那片空虛。但當他說完再見,留下她一個人時,她躺在那裡,意識到這個空洞並不是康挖的。自從父親去世的那天晚上,她就一直能感受到它,在她心裏,它就像一座被掘開的墳墓。她將自己的復讎之心,將自己的意志和仇恨都投入進去,但那片空虛自然地吞噬了一切,並且貪得無厭地要求更多。
張芷又抬眼看了看天花板,這間屋子現在就如同一座監牢。
「沒有,」他說,「你準時到——」
「你不能再擁有它了。」
哈維爾聳聳肩。「別在放心上。正如我所說,我太無聊了。」
歐文轉向他的朋友。「你做的?」
格里芬轉身面對電腦終端。「現在,我們可以等著瞧。你們倆都保持安靜,我要聯絡蓋文了。」
「你說的可能沒錯,」格里芬說,「我們需要換個思路。」
「你覺得還有必要再回去嗎?」歐文問道,但他不想回去,「看樣子張芷在帳篷里看到了它,但好像就到此為止了。」
「而且沒有伊甸園碎片的更多線索,」格里芬說,「到目前為止。」
「所以,不虛此行咯。」
他看向哈維爾。過去幾年裡,歐文以為自己https://read•99csw•com的朋友已經不在乎他了,但哈維爾冒著危險找到了歐文一直在尋找的東西。他舉起證據袋,喉頭一緊,說道:「謝謝。」
「的確。我需要向蓋文匯報,這條虛擬現實的路已經走不通了。或許羅滕堡會有新線索。」
準備好出來了嗎?
張芷搖搖頭,被新的傷痛壓垮了,歐文也感同身受。「我不相信你——」
「我睡了多久?」她問道,說完這句話,她感到喉嚨在燃燒。
她的生活和光榮被奪走了,父親的精神也被奪走了。她會變成什麼樣?沒有這些,她能變成什麼樣?歐文情不自禁地對這不公感到憤恨不已,不僅是為這傷,也因為這個似乎已經捨棄了她的老人。他通過張芷的雙眼看著康,想著,他的腿呢?他要藉助手杖行走。
「我猜到了,」康說,「然而蒙古大軍還沒有撤離。」
康垂下雙肩。「不,張芷,它再也好不了了。時間足夠的話,你能再度行走,但你沒法再奔跑了。你沒法再踢腿、跳躍或者攀爬了。」
這一次,離開虛擬場景的精神性應激比留在裏面的痛苦要相對輕多了。歐文閉上眼,然後在記憶迴廊里睜開,他開始努力回想自己是誰。但要擺脫張芷的悲傷很難,或者說,那是他心裏面重新開裂的傷口。
格里芬沖他點點頭,看上去不情不願的。「是的,是有那種技術,我們叫它Helix。阿布斯泰戈在Animus的基礎上發展出了這東西。但我們需要先將解碼后的你父親的DNA上傳到阿布斯泰戈的資料庫里——」
「不會,」格里芬說,「羅滕堡從不要求回報。如果有這樣的事發生,蓋文早就會終止合作了。」
她試圖躍入洞穴,拖著身下的殘腿,直到她再也無法堅持,墜落到地面上。再爬上去已是不可能了,她唯一的選擇就是拖動自己的身體,每當箭頭觸碰到地面上的石頭和樹根,就像燉牛肉一樣,骨肉被攪動起來,極其痛苦。
「差不多三天,」他說,「我一直讓你保持沉睡,你可能什麼也不記得。」
他哼了一聲,揉著眼睛。「啊!歡迎回來。」
「那是因為什麼?」
「等會兒。」格里芬來回打量著他們,「是的,如果用合適的設備,你是可以的,但我們這台Animus沒有那個功能。這台機器需要一個生命體參与進來,只能讀取使用者自身的回憶。」
「我還可以。」他說。
她停下多次,休息一陣子,讓黑暗包圍自己。她感覺自己快要被黑暗吞沒時,就抽身出來https://read.99csw.com,繼續自己的征程。
又是一陣震動,然後他回到了刺客的藏身處,那棟容易失火的老房子的地下室里。頭盔被摘下來了,格里芬將他和機器的聯繫切斷。哈維爾就站在一旁,看著他。
最終,滿臉汗水和淚水的她來到了洞穴的入口。她用盡全力回頭看了一眼,在樹林中搜尋探子或間諜的跡象,她欣慰地發現並沒有她所害怕的東西出現,便扭動身軀進入洞穴。
「是的,」格里芬說,「羅滕堡的聰明才智向來可靠。」
「這是……」但之後歐文意識到了這是什麼,「這就是DNA。」
「我沒遲到吧?」她輕聲道。
老人笑了。「當我讓你向我展現決心時,我可沒想讓你這麼做。」
但她的父親不會同意的。她能感到他的精神,一如縛在她手腕上的護腕,它敦促著她前進。
箭矢從一側貫穿她的膝蓋,這個角度插入的箭桿將她的膝蓋骨頂到了一邊,而且那個蒙古人又踢了一腳箭頭,讓她的骨頭進一步損壞了。她現在不能去想傷有多重,她還要爬牆。
「拿走了。」
幾個小時過去了,於她而言好比好多個漫漫長夜。她瞥見頭頂的一方亮光,便奮力沖了過去。最後一段恰是最艱難的一段,最終她探頭出來,外面已是變化莫測的黎明前夕。
但歐文再次感受到了希望,當希望填滿心中那片空白時,他感覺比胸中填滿復讎和怨恨的張芷要好多了。虛擬體驗帶來的情緒影響漸漸消失了。歐文現在相信他掌握著一次讓事情恢復正常的機會。向他的外祖父母證明,向世界證明,甚至向他自己的媽媽證明,他爸爸是清白的。他只需要找到一台能讓他實現這個目的的Animus。
「所以真的,你應該感謝我。」歐文說。
好了,結束虛擬進程。現在。
「還好沒有更糟糕。」
歐文在張芷無意識的虛空中飄浮著,他深深嘆服於她剛剛表現出的強大的力量和意志,她為了父親的榮譽,竟然走得那麼遠。他敬佩她,他希望自己能像她一樣。
她繼續攀爬,穿過洞穴,聽著自己的呻|吟聲在洞中回蕩著,錘擊般的劇痛就像鐵匠鍋爐里的赤焰,燃燒一切,吞沒一切。斷掉的箭桿在剮擦著骨頭,讓她身上的每塊骨頭都嘎嘎作響。
歐文已經意識到了。如果想要在戟尖爭奪中擊敗阿布斯泰戈,刺客需要那個擁有正確的DNA的人。但是誰擁有正確的DNA?
格里芬雙拳撐著桌子,彎下身去。「我們必須假設聖殿騎士還有你們的朋友在手上,沒準兒其中一個,正九*九*藏*書好就有那段正確的基因記憶。你們的沒有成功,歐文,但他們的或許能成。」
給我一分鐘。
「來。」哈維爾走到會議桌前去,「我想給你看樣東西。」
歐文等待著。張芷開始啜泣。
手捧著冰涼的溪水,張芷感覺好一點了,她向臉上潑了點水並且喝了一些,在這裏她感覺很安全。如果她不動彈,疼痛就像巨錘一樣不斷地擊打著她。她突然感覺自己不如就藏在這裏,像只受傷的動物找個地穴靜靜死亡。她只需閉上眼睛躺下來,讓自己慢慢逝去。
她向記憶深處搜索,發現洞穴外戰鬥之後的事情是一片空白。「好像是這樣。」
歐文完全明白她的感受,他心中也有那片空虛。他曾經試過填滿它或是忽視它,但在張芷的悲傷的重壓之下,他的防線被摧垮了,他的胸中一陣激蕩。
真棒。
「你的膝蓋,」他說,「你的膝蓋……再也無法複原了。」

「不,」康說,「但對於兄弟會來說,你的確沒有用處了。作為一個英雄,你是無價的,即便可能其他人都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
「我不知道。」歐文說。
需要休息一下嗎?
「但這個人會不會是雙面間諜什麼的?」歐文問。
「不。」他抬起手,搖著頭,「不,跟這些都無關。」
於是歐文勉強走過去,到哈維爾站的地方去。他低頭看到了桌上的東西:文件和案卷,還有一些警用證據袋之類的。用記號筆寫在袋子上的名字吸引了歐文的目光,那是他爸爸的名字。他回頭再看文件,發現這些文件上面也有他爸爸的名字。
「格里芬,」他說,「我想出來。」
「因為你所完成的事業,為了百姓,也為了兄弟會,我為你感到驕傲。」康站起身,他的手杖重重地戳在地板上以保持平衡,「只要你活著,兄弟會將會一直為你服務。」
你還好嗎?格里芬問道。
哈維爾露齒而笑。「所以這裏面有關於搶劫的記憶。」
「刺客們沒有自己的Helix嗎?」歐文問。
「你餓了嗎?」格里芬問。
「我可以進入虛擬進程。」
「這也不能改變你可能會被抓的事實,」格里芬說,「而且這也不是眼下亟待解決的問題。」
「但有一台Animus可以。」歐文說。
「當然。」
「或許吧。」
「誰是羅滕堡?」歐文問,「你知道嗎?」
「那麼,如果羅滕堡沒有線索可以提供給我們呢?」
https://read.99csw.com「會撤離的。」
她倒頭陷入枕頭中,這聲音驚醒了康。
「哈維爾做了回俠盜,」格里芬說,「他闖進警用倉庫,把這些東西偷了過來。」歐文能看出來刺客對這件事並不是很滿意。
「什麼?」歐文問,他的雙腳彷彿在地面上生根了。
「是我給你接骨的,」康說,「我治療過數之不盡的傷病人員,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沒有人注意到她爬向釣魚台,然後翻過它,在康的棚屋前安靜地休息起來。她等待著,在痛苦的浪潮中搖擺,直到她聽到門在她身體上方打開,聽到手杖擊打地面的聲音,然後她看到康就出現在她的頭頂。
哈維爾點點頭。「你不知道這裡有多無聊,我必須找點事做。」
「看著像是,」格里芬說,「唾液樣本。」
「出來。」他不想做任何解釋,但格里芬也沒問。
「不,」格里芬說,「定位人。我準備滲透阿布斯泰戈的設備,就是你們的朋友們所在的那個地方,我要去把他們帶出來。」
「怎麼——」
「還是她?」哈維爾補充說。
「不。」歐文喘著粗氣說,或者說他還沒喘過氣來。
他看上去因什麼事情而感到十分悲傷,歐文感到肩上一股巨大的壓力。「你在說什麼?」張芷問道。
「什麼?」張芷抬起頭,揚聲問道,「為什麼?」
「因為你將不會繼承你父親在兄弟會中的位置了,你不能成為一名刺客了,所以護腕並不屬於你。」
「定位伊甸園碎片?」歐文問。
歐文不相信他說的話。他回頭看了看所有東西,注意到有一個略小的證據袋被夾在其中一個袋子上,裏面有一個藥棉拭子。
「這是什麼?」歐文問。
歐文也需要換個思路,一些事情,所有事情。他現在腦中想的全是他的爸爸,他的思念是如此絕望,以至於他覺得自己都要爆炸了,然後變成一個人體黑洞,不停地吞噬和摧毀自己。沒有任何人告訴他,他的媽媽沒有,他的外祖父母沒有,他們請的心理諮詢師也沒有,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這個過程的發生。門羅提醒他注意出血效應,看來他失敗了。
張芷再次瞥向她的傷處,她知道這傷很糟糕。爬回城內的那段路對膝蓋沒什麼好處,但這傷肯定會康復的。「膝蓋會康復的。」她說。
每一步動作都讓她眼中噙滿了淚水。她繃緊下巴,咬緊牙關,甚至都害怕會將牙齒咬碎,她一聲不吭。在她的思維中,歐文能聽到她在尖叫,她的意識快要被劇痛壓垮了。
「但這是在搶劫之後採集的。」歐文說。
「但你相信他?」歐文問。
「我們一直在觀察。這太殘忍了,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