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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策略

第二十五章 策略

我們又在微暗中站了一會兒,我也極力抵抗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克制自己不將我的手臂繞在她的肩膀上,告訴她一切都將平安順利,我們會找到她的丈夫,也就是國王。頃刻間,她似乎是那位從群山前來成為惟真新娘的瘦高女子。如今她已是六大公國的王后,我也見識過她的力量,她自然不需要我這種人來安慰她。
「那麼就專心吧!」水壺嬸語氣粗魯地建議我,我卻不明白她為何這麼生我的氣。
「對不起他?」我驚恐地叫出來,「因為失去了他的孩子?」
「嗯,那麼就大聲思考吧!」
「噢,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你一樣不落入我的詭計之中,蜚滋。我能告訴你什麼呢?她渴望著我,在靈魂深處嚮往著我,卻不知如何表達,真是可憐的東西。」
我儘管對這說法感到不滿,卻露出了笑容:「你的口氣許久沒這麼尖酸刻薄了,聽到你嘲諷我幾乎是個解脫。」
「他的孩子、王位、王國,和他的父王,哪一件他委託我的事情我沒搞砸,蜚滋駿騎?就算我趕去和他團聚,我也懷疑自己能否注視他的雙眼。」
我因珂翠肯搖我的肩膀頓時回過神來。
她在六局之後抬頭眯著眼睛看我,還皺起了眉頭。「你沒說謊!」她說。
「我以前從沒見人玩過。」
「解釋給我聽。」珂翠肯下令。
椋音坐起來伸展四肢。「這使得一個人對於搔搔它的耳朵有了全然不同的看法。」她說道。弄臣以鼻子哼出的笑聲回答她,然後從鋪蓋上坐起來,並且立刻伸手搔搔夜眼的耳後。狼兒滿懷感激地倒在他身上。我怒視他們倆,然後回去泡茶。
「蜚滋?你醒了嗎?」弄臣彎下腰,他的臉靠近我的臉,看起來很憂慮。
「這在我還是個小女孩時倒挺普遍的,卻非人人可學,不過現在那都不重要了。仔細研究石頭的布陣,明天一早告訴我解法。」
看來在家等死面對墳城,可更有智慧和勇氣明證。
「我只是在思考。」我防衛似的說道。
「他還警告我最好都別技傳。我當時……正在看莫莉和博瑞屈。」承認這件事情真難,因為我根本不想說自己看到了什麼。「惟真過來把我從那裡帶走,然後警告我說我們的敵人可能會透過我找到並傷害他們。我相信這就是他不讓我看他周遭事物的原因,因為惟真擔心我一旦知道了,帝尊和他的精技小組也就會曉得。」
「我想它也懷疑你正有此意。」我咕噥著,對它沒邀我加入它而感到有些不悅。
不過,即使這是個和弄臣有關卻微不足道的事情,我還是沒告訴椋音,並且以拉拉扯扯的閑聊轉移她的問題,說什麼我們是兒時玩伴,我們的責任義務沒留給我們什麼時間社交。這其實很接近事實,但我看得出來她對此感到泄氣,卻也使她覺得挺有意思。她的其他問題就怪了。她問我是否曾納悶他的真名為何,我就回答說我連自己母親的名字都想不起來,所以就羞於對他人提出這種問題。那個回答讓她安靜了一陣子,稍後她又來仍問我,他以前都如何穿得像個孩子。我對於他季節性的花斑點裝所做的描述可不令她滿意,但我仍真誠地告訴她,我來到頡昂佩之前,都沒見他穿過小丑裝以外的衣服。傍晚的時候,她的問題和我的回答比較像爭論,而不太像交談。我很高興加入其他人在遠離精技道路之處紮營。
「我想不出你們能幫我什麼。」我承認。
我聳聳肩。「也許想確保他永遠不會回來證明他們犯了錯。我不太清楚,殿下。我感覺惟真對我隱瞞了許多事情,還警告我精技小組人多勢眾,力量也很強大。」
水壺嬸因我的不合作而怒視我。
「就是狼兒想出了解法。如果你自己掌握了那個策略,現在就會以不同的方式玩遊戲。因為別人告訴你答案,而不是你自己發現解答,所以你並不完全了解。」
水壺嬸噘起嘴看它遠離:「我正想問你要不要搭檔玩這遊戲。看你們怎麼玩可真使我感興趣。」
「我是有一把豎琴,」椋音酸溜溜地糾正她,「但這根本不能和我原來那把在月眼被拿走的豎琴相比。」有一會兒只見她神情空洞,我也納悶當精技拉扯我的時候,自己是否就是這樣。水壺嬸伸手拍拍她一邊的膝蓋,椋音卻對這碰觸感到畏縮。「我只有這個,如果你覺得會有所幫助的話,我就彈豎琴。」她把手伸向背後的背包,從裏面拿出包裹好的豎琴。當她把豎琴取出來時,我看到它不過是個裝上幾根弦的粗木框架,形狀雖和她原來的豎琴相仿,卻毫無光澤,也不優雅。它比椋音原本的豎琴遜色太多,如同浩得的練慣用劍無法和一把精緻的劍相比。這僅是個實用的東西,除此之外一無是處,但她還是把它擱在腿上調音,然後開始彈奏一首公鹿老歌的前幾個音符,一個覆蓋著雪的鼻子卻在此時探進帳篷入口裡,打斷了她的演奏。
帳篷不一會兒就香氣四溢。我們好幾天沒吃到任何新鮮的肉了,我們所忍受的酷寒也讓這油脂嘗起來更美味,不僅振奮了我們的士氣,也讓我們幾乎忘了在外頭呼嘯的狂風和猛烈侵襲我們這小小避難所的寒氣。當我們都吃得心滿意足之後,水壺嬸就幫大家泡茶,我也覺得沒有任何東西比熱騰騰的肉和茶,還有美好的友誼來得更溫暖人心。
「早知道你如此想念我的冷嘲熱諷,我就該更早些開始對你無禮。」他咧嘴而笑,然後變得更嚴肅。「蜚滋駿騎,謎團就盤旋在那個女人周圍,彷彿蒼蠅飛向……濺出來的啤酒。她絕對充滿了值得注意的不祥預兆和預言,我想該是我們其中一人對她提出些直接問題的時候了。」他對我微笑,「你最好的機會是在今天下午她帶領你沿路走的時候。當然啰,要不露痕迹地發問。問她小時候的國王是誰,還有她為何遭流放。」
他斜眼瞄我:「你確定要知道嗎?還記得我們上次的交易吧?我依照你的九_九_藏_書期望把秘密告訴你,你卻發現你並不想知道。」
「我以為這遊戲來自某個遙遠的地方。」
「等待暴風雪過去。」椋音告訴我,然後靠過來仔細端詳我的臉。「蜚滋,你怎麼了?我感覺你好像失神了。」
我可不想再夢到石頭了,抬頭看看這一切吧,兄弟。這是個狩獵隊伍,並非單個的獵人。瞧,那一個。把黑石放在那裡,不要用紅石取代白石,把它擺在那裡關閉陷阱,這樣就解決了。
我很快就發現自己入神地玩起石頭來了,這也帶來一股奇妙的慰藉。石頭的顏色有紅色、黑色和白色,都磨得很平滑,摸起來也很舒服。每個玩遊戲的人隨意從小囊中拿石頭,然後把它們放在布料上的格子線條交接處。這是個既簡單又複雜的遊戲,每當我贏了一局,水壺嬸就馬上介紹我更複雜的策略。這讓我全神貫注,我也不再去想過往的記憶和種種思緒。最後當其他人都昏昏欲睡時,她在棋盤上擺出了一局,並吩咐我進行研究。
「去找他,」珂翠肯表示贊同,然後嘆了口氣,「如果我們此時此刻能出發就好了,但只有傻瓜才會對抗這麼猛烈的暴風雪。」
我嘆了口氣,可不能以謊言回復王后的問題。「是的。」我告訴她。只見她眼睛一亮,我卻必須繼續說下去,「但這個夢不怎麼能讓您安心。他還活著,在一個寒冷多風的地方。他只讓我看到這些,而當我問他在哪裡時,他只告訴我去找他。」
忘卻了任務而與愛共生,或比以上智者來得明澄。
「他不需要那個。」老婦人語氣尖銳地說道,然後爬過來我這裏,伸出手抓住我的耳朵用力捏。
思索。思索選擇做一個行動的前後會發生什麼事。一個人逐漸警覺到他總是在做選擇,然後思考最佳的選擇為何。
所以你餓了?
「所以,我們該如何推測這麼守口如瓶的人是誰呢?這人還對精技如此了解,也會玩年代久遠的公鹿遊戲,連古老的詩篇都知道,她到底是誰?你覺得她年紀多大了?」
但當他們試著爬上山坡,可摔個七零八落滾下坡。
「已經告訴你第六遍了。」椋音回嘴,但我聽得出她語氣中隱含的焦慮。
「哦,但顯然是你唱得不好,我們就別在這裏和瑣碎的細節耗了。」
「我醒了!」我對她保證,她就在沉下臉之後放開我的耳朵。當我有些困惑地四下張望時,她憤怒地喃喃說道:「我們太接近那該死的路了。」
他朝我揚起眉毛狡猾地眨眨眼。
非常好。我同意它的看法,然後起身面對這一天。
我們又從冰凍的野豬身上切下了幾片肉,然後再度加入我們在帳篷里的同伴。夜眼正心滿意足地呼呼大睡,弄臣用膝蓋緊緊夾住椋音的豎琴,用一把削皮的刀充當刨刀刨平琴框的一些線條,椋音則坐在他身旁觀看,並且努力不表現出擔憂的神情。水壺嬸取下掛在脖子上的一個小囊,打開之後就開始整理一把磨亮的石頭。當珂翠肯和我在火盆中生起微弱的火準備烤肉時,水壺嬸堅持對我解釋,或者至少嘗試對我解釋棋局的規則。最後她放棄了,嘆道:「你輸了幾次之後就明白了。」
「流放?」我大笑,「你可真有想象力。」
請求女王就讓他們離開,無人能知他們下場如何。
我聳聳肩。「她不喜歡我唱的火網小組之歌。」我忽然提出來。
「那可真是個好主意。」水壺嬸同意。這回換我怒視弄臣了,每個人卻都注視著我。我吸了一口氣,然後想著該朗誦什麼。每個人幾乎都有一個最喜歡的故事,或記得些許詩詞,我卻只知道有毒的藥草和刺客的其他技藝。「我知道一首歌,」我終於承認,「《火網小組的犧牲獻祭》。」
我們都專心聆聽,然後珂翠肯爬到帳篷外,我也跟隨她一起在較平靜的風中站立片刻,只見四處布滿塵埃。當風勢緩和下來之後就開始下大雪了。「暴風吹得差不多了,」她說道,「我們明天就可以上路了。」
「不。」我冒險打斷王后,「是這條路沒錯。我沒發燒,走上這條路之前也沒這種感覺。」
當最後的音符消逝時,水壺嬸說道:「風勢減弱了。」
看到你沒有失去所有的精神和樂趣可真好。它在我讓自己的心從它的心中解放,然後在我自己的身體中醒來時說道。
她沉默片刻:「我原以為夜眼是只……聰明的寵物,即使你不說出命令它也能聽到。你現在卻說它懂得一盤棋局,那麼你會不會也告訴我它明白我說的話?」
還有精技河流。
我在接下來的早晨可沒從他那兒探聽到什麼。當下午來臨時,水壺嬸沒走到我身旁,倒是椋音成了我的步行同伴。我想這段路一定會走得不太舒服,也沒忘記她提供關於我孩子的訊息,好換取加入這趟遠征的機會。但是不知怎地,我對她的憤怒從啟程的那天起就成了疲憊的謹慎。現在我知道她會毫無顧忌地利用關於我的任何訊息,所以就守口如瓶,下定決心絕口不提莫莉和我的女兒。雖然現在這麼做也不會讓情況有所改善。
「說什麼?」我拐彎抹角地回話。
沒有智者來到頡昂佩城,無人爬上山坡沒了下文。
「對我來說可太慢了點。」我說道。過來我這裏,過來我這裏的呼喚仍在我的心跳中迴響。惟真就在那些山峰間的某處,或者在山後頭的地方。
狼兒們一同歌唱。夜眼說道,這時珂翠肯說:「九_九_藏_書彈些我們都知道的歌吧,椋音,能夠振奮我們心情的歌。」椋音就彈了一首為心愛的人採花的老歌,我們也跟著唱,有些人比其他人更有心情。
「也許他應該好好睡一覺,」弄臣說著,「他看來很累,昨晚還在夢裡又跳又叫的。這些夢可不怎麼平靜。」
「不,這是一個古老的公鹿遊戲。」
我是第一個醒來的人。我爬出帳篷,然後提著一整壺新裝濕雪準備燒水泡茶。外頭的氣溫比過去幾天溫暖許多,讓我感覺挺愉快,甚至令我納悶春季是否已降臨低地了。我在心思渙散之前再度苦思棋局,夜眼則走到我坐的地方把頭靠在我的肩上。
椋音牢牢地注視他,神情有些懷疑和猶豫。她端詳著他的臉,卻找不出嘲諷,然後好像對所有人說話似的謹慎開口:「教我彈豎琴的師傅也很會製作豎琴,或許技藝太高超了。他曾試著教我,我也學會了些基本工夫,他卻無法忍受看我『糟蹋好木材』,他是這麼說的。所以,我從來沒學到更細膩的塑造琴框技巧,而且這隻手還很僵硬……」
「他掌控了一股我前所未見的強烈力量,殿下,但他得用盡所有意志力來控制它。」
「我想我能,殿下」我平靜地說道。莫莉。彷彿有一隻手抓住了我的心。她正砍著桌上的硬蕪菁。刀子鈍了,如果博瑞屈從雨中過來,她就會請他把刀磨利。他正在砍柴,好在明天拿進城裡賣。他工作得太辛苦了,他今晚會腳痛。
正是如此。我大聲地對水壺嬸重複它的話。此時夜眼已坐了起來,誇張地伸展四肢然後注視她,還把頭翹到一邊。
我們比預料中花了更長的時間打包上路。一層厚厚的濕雪覆蓋了每一樣東西,讓拆帳篷更加困難。我們把剩餘的野豬肉切成一塊塊帶著走,也把傑帕集合起來,還好它們因風雪沒走得太遠,珂翠肯那袋加了甜味的谷糧似乎就是引誘傑帕首領的秘方。當我們裝載完畢終於要出發時,水壺嬸宣布一定不準讓我獨自走在路上,而且必須有人陪我。我對此略微發怒,他們卻不理我。弄臣迅速地自願成為我的第一位同伴,椋音對他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然後搖搖頭。我以果斷的慍怒接受他們的嘲笑,他們也不予理會。
「惟真絕不會毫無戒備,該死的水壺嬸!」珂翠肯憤怒地反駁。
當水壺嬸將眼光從我這裏瞥向沉睡的狼兒時,眼神仍有一絲迷信般的恐懼,夜眼也選在這時懶散地上下搖動尾巴,表示它完全知道我們在說它。水壺嬸這時可發抖了:「你和它一起做的事情……就像人對人技傳一樣,只是對象是一匹狼?」
「既然大家都相信惟真死了,帝尊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珂翠肯問我。
「他只是去做他自知該做的事情,」珂翠肯平靜地說道,然後哀愁地繼續,「噢,蜚滋,你連他在哪裡都不告訴我,又怎能為他的感受代言?」
兩位智者來到頡昂佩城,他們可發現了溫柔女人。
我聳聳肩。「現在什麼也別做。帳篷已經好好地搭在這裏了,我們如果要在這場風裡移動它可就蠢了。我只需自己警覺這危險然後努力避開它。無論風勢在明天或其他時候緩和下來,我都會走在路邊而不走路上。」
椋音把手指上的油擦乾淨,然後從稍早要求看看豎琴的弄臣那兒把它拿回來。令我驚訝的是,弄臣和她一同俯身,然後用蒼白的指甲沿著琴框撫觸,接著說:「要是我有把工具帶來,就能把這裏和這裏的木頭刨平,然後沿著這邊磨出平滑的弧度,我想這樣就比較合你的手。」
我從未想過她會有如此感受,於是尷尬地指出:「精技是個天賦也是詛咒,或者說它對我而言一向如此。就算我能把它賦予您,殿下,我可不知道一個人是否該對一位朋友這麼做。」
「那就朗誦吧!」弄臣可下了命令,「或者唱首歌,做任何可讓你專註在這裏的事情。」
「我也得如此。」她疲憊地同意。
「現在已經是中午了,」珂翠肯簡短地說道,「暴風雪自昨晚起就沒停過。」她仔細看著我。「你餓了嗎?要不要喝杯茶?」
五局之後,我就理解夜眼的陷阱戰略是如何簡單得讓人敬佩的。它一直就在我眼前,但忽然我彷彿看見石頭在動,而不是躺在布料圖案的頂點。我下一步就按照戰略出手,很輕易就贏了。在接下來的三局我贏得得心應手,因為我看出來這也可以運用在相反的情況中。
「注意我們!」她厲聲對我說。
「難道惟真的力量不也同樣強大?」珂翠肯以孩子似的信心問道。
「夜眼!」弄臣歡迎它。
「狩獵去了。」珂翠肯說。隨即,運氣可不好,這話語從我們上方的山丘傳過來,我感覺風吹著它的耳朵。沒什麼獵物在這場暴風雪裡活動,真不知道我幹嘛這麼大費周章。
五位智者來到頡昂佩城,走了條不上不下的路程。
六位智者來到頡昂佩城,爬上山坡可就沒了下文。
「真抱歉,」我平靜地說道,揉揉眼睛笑了,「真是諷刺。我一直覺得自己很難運用精技,但它卻如同船帆上的風。現在我就在這裏,技傳對我而言忽然像呼吸般輕鬆,我也渴望運用它看看我最鍾愛的那些人的遭遇。但惟真警告我一定別這樣,而我必須相信他。」
「我明白了,」她虛弱地說著,「我明白了。」然後就站起來離開帳篷。
這時狼兒站起來伸展四肢。我可真厭倦了石頭和布,他告訴我,我的狩獵可有趣多了,結束時還會有真的肉可吃。
她自顧自地微笑:「我小時候學得很快,但我承認你read.99csw•com學得更快。」
「那麼,你會告訴我你和椋音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回報這一切嗎?」
「有人幫我,」我怯懦地坦承,「這是狼兒的棋局,不是我的。」
「蜚滋?蜚滋駿騎!」
「我……昨晚作惡夢了,也沒睡好。」我環視這群在火盆邊圍成一圈的人們。有人不畏風寒地到外頭撿木柴,火盆上的三腳架也掛著一個裝滿融雪的水壺。「夜眼呢?」我一想到它就問。
椋音在帳篷另一端撐起一隻手肘聆聽這段對話。我試著想出矇混過關的方式,然後極力排拒這麼做,於是挺胸猶如對惟真報告般字句清晰地說話:「我們有原智牽繫。所以我聽見與明白的事物,它會像我一樣理解。引發它興趣的事,它會學。我不是說它看得懂捲軸或記得一首歌,但如果一件事情激起了它的好奇心,它就會用自己的方式思考。通常它就像狼一般思索,有時卻和任何人一樣……」我努力描述自己不完全理解的東西:「它將棋局視為狼群在追捕獵物,而非黑色、紅色和白色的標示。它看出來它該往哪走,好讓一同狩獵的狼群更容易捕殺獵物。我想自己有時和它一樣……以狼兒的眼光看事情。我相信這樣沒錯,只是另一個理解世界的方式。」
當你豎起心防抵擋會用精技對抗你的那些人時,你封鎖的不僅是你的精技知覺而已。夜眼說道。
「等我們回到頡昂佩之後,我就讓你隨心所欲地糟蹋木頭。動手去做真的是學習的唯一途徑。但現在在這裏,儘管我們只有這些刀子,我還是可以讓這木頭呈現出更優美的形狀。」弄臣坦誠地說道。
水壺嬸睜大雙眼。「你在對一位老婦人開玩笑。」她謹慎地責備我。
「關於什麼的謊?」
「我不知道,」我承認,「我感覺自己陷入了夢境,如果我不集中心智保持清醒,就會又跌回夢鄉。」
她遲疑片刻:「誰都看得出來。除非他一直說話,否則思緒就會飄移,眼神也空洞起來,而且晚上一入睡就會受精技干擾,很明顯是這條路惹的禍。」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我答道,然後問了一個我自己的問題,「你和椋音之間又是怎麼回事?」
「只要關鍵性地移動一顆黑石就能贏了,」她告訴我,「但很難看出來該如何解決。」
當水壺嬸醒來時,我仍對夜眼簡單非凡的解答納悶不已。她微笑著問我破解了沒,我就從小囊中取出一顆黑石按照狼兒的建議下棋。水壺嬸的臉因吃驚而鬆弛,然後震驚地抬頭看我。「從來沒有人那麼快解開。」她告訴我。
我瞪著這棋局的布陣搖搖頭:「你花了多久學會玩這遊戲?」
她把這棋局留在火盆邊的一塊布上。切德對我記憶力的漫長訓練這下可派上用場了。當我躺下之後,就在心裏將棋盤具體化,然後給自己一顆可獲勝的黑石。有很多種移動的方式,因為黑石可以佔領一塊紅石所在之處,迫使它移到另一個線條交接處,而紅石對白石也有類似的威力。我閉上眼睛專心想著棋局,用多種方式玩了石頭之後才睡著。我要不是夢到棋局就是什麼也沒夢到,這也安全地阻擋了精技夢境,但我在隔天早晨醒來之後,仍沒有找出這道難題的解法。
我坐著思索那句話。看來我的原智和對人的感覺在最近變淡了些,我同伴的看法或許沒錯。水壺嬸忽然用力戳我。「別發獃!」她責備我。
我輸了不只幾次。她在我們吃飽之後一直對我講解,弄臣則繼續在椋音的豎琴框上削木頭,並且多次停頓把刀磨利。沉默的珂翠肯心事重重,弄臣注意到她的鬱鬱寡歡之後,就開始述說她來到公鹿堡之前的一些故事。我用一隻耳朵傾聽,不禁被這些故事所吸引。回想當時紅船隻不過是一個傳說,我的人生就算不怎麼愉快,至少也安全多了。這段談話不知怎麼地就變成談論曾在公鹿堡演出的吟遊歌者,無論是否出名都成了討論的範圍,椋音也問了弄臣一堆有關他們的問題。
「你今天早上精神挺好的。」我酸溜溜地說道。
「如果你願意的話。」她平靜地接受。我納悶他們從什麼時候開始拋開了對彼此的敵意,也明白自己已經好些天只把心思花在自己身上。我覺得除非自己做了什麼意義重大的事情,否則椋音根本不怎麼理我,我也沒對她提出任何表現友誼的要求。珂翠肯的位階和悲傷也在我們之間形成一道我不敢斗膽突破的障礙,水壺嬸的避談自己也讓真正的對話顯得困難重重。但我想不出任何借口,使我最近把弄臣和夜眼排除在我的思緒之外。
「喔,殿下,您這麼想就不對了,我向您保證。他不會覺得您對不起他,只會擔心是他把您拋棄在最大的危險中。」
他憐憫地瞥了我一眼。「這問題可不複雜,小王子。這位對困擾你的東西了如指掌的人是誰?忽然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我從一幅很古老的捲軸上讀到的遊戲,還唱《六位智者前往頡昂佩》給我們聽,外加兩段我從沒聽過的韻文。哦,我生命中的光芒,水壺嬸到底是誰?為什麼這麼年邁的老婦,會在生命的終段選擇和我們一同爬上山?」
「也許吧!但這條路是我們前去找尋惟真的嚮導,離開它未免太傻了。惟真撐過了那條路,而且他是獨自走的。」我停了一下,想著我現在有些了解了夢到惟真的那些精技夢境,「我會想辦法克服的。」
「對我來說也是,」珂翠肯平靜地說道,「我早該在一年前憑自己的直覺到地圖盡頭處找他,但我想我做得不會比惟真好,也怕傷了孩子。不過到頭來我還是丟了孩子,所以在這兩方面都對不起他。」
「依我看沒錯。我雖然感覺不到他們也在場,但他似乎相信他們會運用精技或人力追捕他。」
「這種控制都是幻覺,」水壺嬸自顧自地咕噥著,「是誘拐毫無戒備之人的陷阱。」
「他害怕他們也會找他嗎?」珂翠肯納悶地問道。

「他怎麼會這樣?」珂翠肯問道https://read•99csw•com。她臉上受傷的表情彷彿惟真親自把她趕走。
「外面還在颳風下雪嗎?」我昏亂地問道。
「我真的挺懷疑的。」我反駁。
女士們和傑帕很輕鬆地走到路上,弄臣和我就沿著路的邊緣艱難地走著。水壺嬸轉過來揮舞她的拐杖。「讓他再離遠一點兒!」她責罵弄臣,「走到你們剛好看得見我們的地方跟著。去啊,現在就去。」
「唉喲!水壺嬸!」我一邊責備她,一邊試著移開,她卻仍緊緊地捏著我的耳朵。「醒來!」她嚴正地告訴我,「現在就醒來!」
這就是狼群。夜眼從它所待的角落裡滿足地說道。而我再同意不過了。
我有肉可以分大家吃,這是個自豪的宣布。吃飽還有剩呢!
我開始搖搖頭,然後就不得不聳聳肩:「原智比較像分享感受,尤其在我小時候。我當時喜歡跟隨氣味,只因為雞會跑而追它,還和動物一同進食。但是經過我和夜眼這樣長久的相處之後,就成了另一回事。它超越感覺,從來不真的是言語。我比較能夠意識到我心之所棲的動物,它就比較警覺……」
「那對你來說也沒好到哪裡去。」水壺嬸發牢騷。
「儘管情況如此,我卻不覺得這條路就是問題所在。這可能是他那滯留不去的高燒惹的禍,或是……」
「如果我能學會精技就好了……你知道嗎,我常對你感到憤怒,只因你能和我渴望的人接觸,還能輕易獲悉他的心思。嫉妒是一件醜惡的事情,我也總是盡量讓自己不起這種念頭,但有時這實在太不公平了,因為你可用這樣的方式和他接觸,我卻不行。」
水壺嬸在我贏了第四次之後就清掉布上的石頭。在我們身邊的其他人早已睡得很沉,水壺嬸於是添了些細枝到火盆里,好讓最後一道火焰照亮我們的視線,然後用行動不便的手指在布上排列石頭。「這又是給你的棋局,也是你的一步棋,」她告知我,「你這次卻只能放一顆白石。雖然是顆軟弱的小白石,卻能讓你贏。好好想想這棋局,也別作弊讓狼兒參与。」
「不,我沒有。」我告訴她,好像我傷了她的感情,「我幾乎一整晚都在思考,也相信自己甚至夢到了棋局的種種策略。但當我醒來之後,有解答的卻是夜眼。」
「一點兒也沒錯,」我以安撫的語氣贊同,「這些話是我說的,不是惟……惟真說的,殿下。我只是想讓您了解如今他的舉動令我無法理解,而我只能相信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然後遵從他的指令行事。」
水壺嬸皺了皺眉頭,椋音卻彈出前幾個音符,臉上還露出充滿興味的微笑。我起初還唱錯,後來竟然有模有樣地唱下去,儘管我看到椋音因為一兩個走音而皺了下眉。無論是什麼原因,我所選擇的歌曲讓水壺嬸很不高興,只見她神情肅穆,挑戰似的坐著瞪我。我唱完之後輪到珂翠肯,她唱了一首群山的狩獵歌謠。然後輪到弄臣,他唱了一首有關追求擠奶女工的猥褻民謠,想讓我們輕鬆一下;我也相信自己看到椋音對那個表演勉強表示讚賞。剩下水壺嬸還沒唱,而我原以為她會道歉說她不唱,沒想到,她卻以古老童謠的旋律唱了一首「六位智者前往頡昂佩城,爬上山坡可就沒了下文」的歌謠,一邊唱還一邊看我,彷彿從她沙啞蒼老的聲音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針對我的譏諷。但是如果那裡面有隱藏的羞辱,我可錯過了,也不知她為何如此充滿惡意。
血肉還在卻也脫了層皮,展開石翼就這麼遠飛離。
「我本身並不了解,只能猜想那條路或許是由精技築成的,而且比我所知的任何一條路都筆直平穩。除了人跡罕至,就連樹都長不出來,也沒有動物的足跡。您注意到我們昨天經過的那棵樹,就是倒在路上的那根圓木嗎?樹樁和最上方的樹枝幾乎都還好好的……但倒在路中央的樹榦幾乎全都爛光了。有股力量仍在那條路上移動,維持路面的純凈和原有的形態。我想無論它是什麼,都和精技有關。」
他朝我揚起眉毛:「你知道,就連我都無法確定那個問題的答案。有時你真令我驚訝,蜚滋,當然你大多時候並非如此。我其實最常令自己吃驚。就像我明明可以大搖大擺地和一列可愛的傑帕走在全然筆直的大道上,卻自願和某個小雜種步履艱難地走在鬆散的積雪上和隱密的樹林里。」
那就回來暖暖身子吧。我說。就在那時,水壺嬸俯身過來用力捏我的手臂,我尖叫一聲把手縮回來。
四位智者來到頡昂佩城,開口說話卻也不聞其聲。
「她沒有給我關於她自己的足夠訊息,我也無從問起。」我回嘴。
不,是無聊。它用鼻子頂開帳篷的垂蓋,然後遁入夜色中。
當我試著決定時,就忘了她剛才問我什麼。這麼多人輕聲細語地談話,讓我無法從中理出自己的思緒。「不好意思,」我禮貌地告訴這名女子,「你剛問我什麼?」
三位智者來到頡昂佩城,協助國王保住王位穩正。
「殿下,他的下落只不過是片段的信息,地圖上的一個小點。但他的感受,以及他對您的感覺……那就是他全部的氣息,每當我們一同在精技里連接心靈時,我都會知道這些感受,幾乎不管我是否願意。」我想起自己從前曾不情願地獲悉惟真對他王后的感覺,還好黑夜隱藏了我的表情,讓她看不清。
「讓他坐起來。」椋音說道。珂翠肯立刻抓住我的前襟把我拉成坐姿,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可真讓我感到暈眩。我不明白他們為何要我在午夜裡醒來。
這一圈疑惑地注視著我的臉可不令人安心read.99csw.com。「我想你必須如此,」珂翠肯陰鬱地作結,「如果我們能用任何方式幫你的話,蜚滋駿騎……」
「所以他現在就得清醒地休息,而不是像那樣回到夢裡。」水壺嬸毫不留情地堅持,忽然戳了戳我的肋骨,「跟我們說話,蜚滋。」
我凝視這布局將棋局牢記在心,然後倒頭就睡。她為我所布的棋局看來毫無希望,我甚至看不出來能如何用一顆黑石贏得一局,更別提一顆白石了。不知是棋局讓我太累或是我們離道路挺遠,我立刻陷入無夢的熟睡,直到將近黎明時才和狼兒一同狂野地奔跑。夜眼早已遠離道路,歡喜地探索周圍的山坡。我們看到兩隻雪貓正在吃獵物,它還花了些時間逗弄它們,在它們夠不著的地方打轉,使它們對我們嘶吼和憤怒地呼嚕呼嚕叫。沒有任何一隻會被誘離肉,而我們稍候就放棄這個遊戲回到圓頂帳篷。當我們走向帳篷時,我們偷偷摸摸地包圍傑帕群,把它們嚇得排成了防禦隊形,又刺|激它們在帳篷外轉來轉去。當狼兒溜進帳篷之後,我還是和它在一起,它也粗魯地用冰冷的鼻子去觸碰弄臣。
「蜚滋!」蒼白的男人惱怒地對我吼,然後伸手把我身後的背包用力拉過去。「這裏面有切德留給他的精靈樹皮,應該可以讓他恢復神智。」
「為了感受他的存在和愛,即便是一刻都好,蜚滋……我願意為此接受隨之而來的詛咒。我只想再次感受他的撫觸,任何形式都可以……你想象得到我有多麼思念他嗎?」
「只要我們待在這裏,蜚滋駿騎就會持續有危險。」水壺嬸告訴我們。所有的人都看著她。
歷經了艱難困苦多波折,到頭來任務僅是半達成。
我於是放棄追問這拙劣的問題:「你問我『水壺嬸是誰』是什麼意思啊?」
獵物的肉很肥厚,大多由珂翠肯和我負責屠宰,因為寒氣無情地摧殘著弄臣和水壺嬸,椋音則為了自己那雙吟遊歌者的手表達無法幫忙的歉意。天寒和濕氣對她複原中的手指來說可不是件好事。我並不介意,因為這差事和惡劣的環境讓我能專心做活兒,不致心智渙散。和珂翠肯獨處也有奇妙的喜悅,儘管環境惡劣,因著分擔這卑微的活兒,我們都忘記了身份和過往,成了在冷天里因豐盛的肉而歡喜的兩個人。我們把肉切成能串起來的長條,可以一次放在小小的火盆上迅速烤熟,足夠我們飽餐一頓。夜眼取出腸子,在銜出心臟和內臟之後歡欣鼓舞,也因為有一條前腿骨可啃而滿足。它將這滿是軟骨的戰利品帶進帳篷時,大家只是稱讚它,無人對沿著帳篷內壁躺著大聲嚼肉,身上還有積雪和血跡的狼兒表示不滿。我認為它過度自滿,也如此告訴它,它卻對我說我可從來沒有單獨面對這麼難殺的獵物,更別說是把它完整地拖回來跟大家分享。弄臣則從頭到尾一直搔它的耳朵。
「我們在做什麼?」我一邊問,一邊揉揉手臂。今天每個人的舉動都讓我一頭霧水。
「我想是吧!」我閉上雙眼。影像和思緒在我腦中忽隱忽現,我也無法判斷哪些是自己的。我試著弄清楚那些對我來說是否重要。
「蜚滋!」這次是珂翠肯搖醒我。
珂翠肯乘勝追擊。「你昨晚夢到惟真了嗎?」她問道,「是昨晚的技傳讓你今天如此茫然嗎?」
椋音卻出乎我意料地親切和饒舌,她問了我一堆與莫莉無關卻和弄臣有關的問題,讓我開始懷疑她是否真的忽然喜歡上他了。當我們還在宮廷時,確實有些女性對他產生興趣甚至追求他。他對被他新奇的外貌所吸引的那些人,也毫不留情地揭發她們興趣的膚淺。曾有位園丁女僕為他的機智所深深吸引,以致只要當著他的面舌頭就打結。根據我所聽到的廚房八卦,她在他塔里的階梯底部留了一捧花束給他,還有人猜測她偶爾會受邀爬上樓梯。後來,她必須為了照顧在遙遠城鎮的年邁母親而離開公鹿堡,據我所知這段故事就此打住。
「我現在可沒心情和大家分享。」
珂翠肯坐著思索片刻。「你覺得我們該怎麼做?」她問我。
「不是嗎?」他同意,「你幾乎同樣擅長迴避我的問題。當然啦,你對這個謎一定有些想法能和可憐的弄臣分享吧?」
「你這麼認為嗎?我可不。問問她,記得告訴我她沒說的事情。」
即便如此,水壺嬸也沒讓我閑著,就讓我做她的活兒和我份內的差事,好讓我的心思忙碌。弄臣用我們的存糧和豬肉煮了一大鍋燉肉,夜眼則享用著另一條豬腿。當大家把餐具收拾乾淨之後,水壺嬸立刻取出遊戲桌布和那一小袋石頭。「現在讓我們看看你學到了些什麼。」她向我保證。
這可不誇張。當我爬出帳篷看它的獵物時,看到了一隻野豬,它的長牙和粗糙的毛和我以前獵到的那些豬差不多,但這隻有更長的耳朵,粗糙的毛也有黑白斑點。當珂翠肯走到我身邊時,對它驚呼了一聲,然後說她從前見過一些,但它們總是在森林中遊盪,還以兇惡聞名,是一種最好別惹的兇惡獵物。她用戴著連指手套的手搔搔狼兒的耳後,不停稱讚它的勇氣和技巧,直到它翻身倒在雪地上自傲得無以復加。我看著它在風雪中懶洋洋地幾乎翻露出整個肚皮,不禁笑了出來。它卻一眨眼翻身站了起來,用力戳戳我的腿,要我幫它剖開獵物的肚皮。
於是我們順從緩慢地側移到樹林里。當我們離開其他人的視線后,弄臣轉頭興奮地問我:「水壺嬸是誰?」
「我們只能儘力不讓他心智渙散。」水壺嬸提議,「別讓他呆坐或睡太久。椋音,你不是有你的豎琴嗎?能彈琴唱歌給我們聽嗎?」
執行任務可卻一睡不醒,徒留他的屍骨予石保存。
—位智者來到頡昂佩城,把女王和王位放邊兒呈。
「是這樣的秘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