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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精靈樹皮

第三十一章 精靈樹皮

我幾乎弄不明白狼兒的想法。我因一道精技衝擊而暈眩,卻感覺不出它的來源。我的知覺相互抵觸,彷彿我墜入水裡,卻感覺它是沙。我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麼,於是開始搖晃不穩地跑下山丘。
恐懼能成為對心智的強力刺|激。我忽然理解了顯而易見的東西。我們離十字路口廣場和那兒的黑色路標並不那麼遠。雕刻在路標柱子上的標誌不僅指出了鄰接的路通往何處,也指出了指示牌會把一個人帶往何處。只要有一根柱子的地方,一個人就會被帶到另一根柱子處。從這古老的城市到任何標示出的地方僅一步之遙,他們三個人現在也可能離我僅幾步的距離。
她把手放在我肩上,有那麼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刻,就像那是黠謀的手在我的肩上,從我身上汲取精技力量般。然後,她輕輕拍拍我好讓我放心,我閉上眼睛,感覺弄臣在我手下的額頭,然後拋下我的精技心防。
當水壺嬸說話時,她已將水壺從火上拿開。弄臣無言地握著茶杯朝她伸出去,她就多給他一些苦澀的樹皮,然後再用水泡滿。接著她注視我,靜靜地等待。我望著這些注視我的臉孔,卻找不到幫助。我從堆起來的陶器中拿起一個茶杯,然後看到水壺嬸蒼老的臉變得更陰鬱,她的嘴唇也抿得更緊,卻不對我說話。她只是把手伸進那袋精靈樹皮中,將手指伸到袋底,那裡的精靈樹皮已經碾成粉末狀了。我凝視著空茶杯,一邊等候,接著抬頭瞥著水壺嬸。「你說精技疾風可能毀了他們?」
弄臣放低他那杯茶:「這是一件難以解釋的事情,殿下。就像兩個流氓衝進您的卧房,把您從床上拉起來搖晃您,同時總是以另一個人的名字叫您一樣。接著,當他們發現我不是蜚滋時,他們非常生氣,然後地震就來了,我就被丟下來,墜落了好幾道階梯。當然,這隻是比喻。」
在樹林上方某處,滿月掛在天空。月光緩緩地蜿蜒而下,銀色的光芒穿越長出新葉的樹枝照亮我們的路。有一段時間我們只是穿越令人愉快的空曠樹林一同行進,狼兒的知覺增補我的知覺。這夜因生長中東西的氣味和小青蛙及夜間昆蟲的叫聲而生氣蓬勃,夜裡的空氣比白天的空氣更清新。我們發現一條狩獵小徑,就沿著路走。弄臣和我們保持一樣的行進速度,不說一句話。我深深地呼吸,然後把氣嘆出來。姑且不論別的,我聽到自己說,這真好。
我納悶她怎麼知道那件事的,卻不敢問她,反而拿起我的斗蓬走到外面,站在逐漸微弱的營火邊,像個被詛咒的人般看守並等待。
不,兄弟,不是我。

就這麼做吧!但你自己要小心。
我想沒有一件事情像一個人亟欲走到某處,卻得順原路折返那般使人厭煩。既然我們不再沿著青草叢生且幾乎看不到的古老道路走,我們就沿著自己走過的路徑,穿越多沼澤的森林回到山丘,腳步比我們初抵該處時還快。隨著季節變換,日光持續的時間較長,珂翠肯就促使我們行進至接近黃昏。因此當我們在那天晚上紮營時,我們發現自己離黑石廣場只有一座山丘之隔。我想珂翠肯是為了我才選擇在這古老的道路再紮營一晚。除非必要,否則我最好睡離那道十字路口愈遠愈好。
「我要去打獵。」我對其他人宣布。水壺嬸不贊同地抬頭瞥著我。
「噢。是的。那是他的名字,儘管他最近幾乎不記得了。欲意和帝尊為了他們自己而接管他,透過他進入我的內在,認為他們已經找到你了……」他的聲音逐漸微弱,「或者看來如此。我怎可能知道這種事情?」
我原以為珂翠肯會責備她,但她和椋音卻因水壺嬸忽然表現自己的精技知識而震驚地瞪大眼睛。「你們倆還真好,如此徹底地警告我。」弄臣似有禮又刻薄地回應道。
「是沒好處,」她簡潔地說道,「對於精技使用者來說。但是對他而言,也許能帶給他無法為自己提供的保護。他們會再嘗試這麼做,這我一點兒都不懷疑。如果他們能侵入他,即使只是片刻,他們就會利用他找到你。這是個古老的伎倆。」
「精靈樹皮沒有那樣的功效!」我忿忿不平地抗議。
「我不知道……」我才要抗議,水壺嬸的話又蓋過我。
他沒有被我嚇到,只是轉頭用蒼白的眼神看著我的雙眼。他臉上布滿失落的思念神情,完全沒有平日的敏銳機智。「蜚滋,你曾經感覺自己想起了某件事情,但當你探索它時,卻什麼都想不來嗎?」
我註定要失望。他們比我想象中的離我還遠,除了透過狼兒的眼睛,我甚至看不到博力。狼兒可能覺得博力既胖又笨拙。當狼兒追逐他時,他卻證明自己是個優秀的跑者。儘管如此,夜眼應該可以把他拉下來,即使它比他還有更遠的路要走。夜眼在第一次跳起來時,只在博力旋轉時抓到他的斗蓬,它的第二次攻擊抓破了綁腿和肌肉,但博力彷彿沒受傷似的逃跑。夜眼看到他抵達那似乎豎著黑旗的廣場,並朝柱子猛衝,請求似的伸出一隻手。他的手掌拍打那閃亮的石頭,然後博力忽然消失在柱子里。狼兒穩住腳步停下來,它的腳在滑溜溜的石頭上飛掠而過。它從直立的石頭前退縮回來,彷彿博力跳進的是燃燒的營火中。它在一臂之遙處停下來,狂怒地嗥叫著,不僅因為憤怒,也因為強烈的恐懼。雖然我在一個山坡的遠處於黑暗中踉蹌奔跑,卻都知道這些。
我已經上路了,跟上來!狼兒嚴肅地告訴我,我按照吩咐去做。
「那麼我的丈夫惟真呢?」珂翠肯忽然發問。
我期待水壺嬸會回答,她卻保持沉默。
「你在說什麼?」珂翠肯用王后的口https://read.99csw.com吻問道,「誰攻擊我的國王?水壺嬸對攻擊弄臣的其他這些人有何了解?」
它勉強同意,我們就再度分頭尋覓獵物。在一座仍有日光暖意的空曠山坡上,夜眼看到一隻輕輕彈動著的耳朵和一隻明亮的眼睛,它跳了兩次就壓在兔子身上。它的跳躍嚇著了另一隻兔子,只見它逃向山丘頂端。我追了上去,但弄臣卻喊著他就要回去了。在上山坡的半途中,我知道我無法抓到它。我因為一整天漫長的步行而疲倦,兔子則為了保命而逃。當我到了山丘頂端時,夜風輕柔地吹過樹林。這時我聞到一股氣味,立刻覺得不可思議且奇特地熟悉。我無法辨識它,但它卻令人感覺不愉快。當我站著張開鼻孔試著找出味道來源時,夜眼無聲地衝到我這裏。縮小自己!它命令我。
「哦。」她低頭瞥著狼兒,我看著她又掙扎地試著理解我們所分享的東西,然後她聳聳肩不去想。「準備離開了嗎?」
「我不想再走上那條路,」我誠實地告訴她,「走在它旁邊令我緊張,但我想這是沒什麼補救方式的。」
「我看得出來。」她嚴厲地告訴我,然後抿了抿嘴,對我皺皺眉頭,幾乎要說話了,接著迅速地顧自搖搖頭,並沒有放開我的手臂。
不。只有一個人,他甚至沒離我們很近。如果你不用你的腦,那就用用你的鼻子。夜眼嚴厲地對我保證。我該為你殺了他嗎?但你自己要小心。它漫不經心地提議。
「噢,我昨晚的夢。瑞爾德。那是你的名字。」他一邊說,一邊輕撫雕像的頭。當他這麼做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對這雕像的原智知覺澎湃了起來,夜眼也跳過來我身邊,背上的每一根毛都豎了起來。我知道自己頸背的汗毛也豎起來了,而我退縮著,預期雕像會忽然動起來。弄臣用納悶的眼神看我們。「怎麼了?」
我知道它在想椋音昨晚對我說的話。讓我們別想可能永不會來的明日,只要狩獵就好。我提議,而我們也這麼照做。弄臣和我走在小徑上,狼兒則轉向穿越樹林,把獵物嚇到我們這裏。我們順著森林移動,無聲地悄悄走在夜色中,每一道知覺都警醒著。我偶然碰見一隻豪豬在夜裡艱難地走著,但我不覺得自己想把它打死,更別說是極為謹慎地在我們吃它之前剝它的皮。我今晚只想要簡單的肉,於是艱難地說服夜眼和我一起尋找其他獵物。如果我們沒發現其他獵物,我們總是能回頭找它。它們的腳步不怎麼快,我對它指出。
「他不應該獨自站在那裡。」水壺嬸脾氣粗暴地說道。
「精技帶來奇特的洞察力。他們無法一邊戰勝你的心,卻又不顯現他們大部分的內心。」水壺嬸勉強地告訴他。她從火盆上拿走一小壺滾水,然後又對我說,「把你的精靈樹皮拿給我。」
「歡迎你和我們同行,但你確定自己體力夠嗎?」
然後我聽見水壺嬸的聲音發狂似的呼喚我的名字。她的聲音滿是恐慌。
沒人回答她自己的問題。她忽然抬頭責備地注視弄臣和我:「這不對勁,這就是不對勁。先知和催化劑,你們都只是孩子,尚未成年、沒受過精技訓練,滿懷惡作劇和害相思病的哀愁。這些就是被送來拯救世界的人嗎?」
水壺嬸不情願地聳聳肩,然後轉向我:「他何時開始服用它?」
要我說出我當時僵住了片刻,可真令我感到羞愧。儘管我很愛弄臣,但我還是怕欲意。我費了短短卻漫長的一秒后,才把伸出的手放到他的額頭上。
「不,這不一樣,」他平靜地堅持道,「自從我前天站在那塊石頭上起,接著忽然瞥見這裏的古老世界……我就一直有奇妙的模糊記憶,就像它,」他溫柔地輕撫龍的頭,彷彿情人的愛撫般觸摸爬蟲類的楔形頭部。「我幾乎記得自己認識它。」他忽然用請求的眼神注視我。「你當時看到了什麼?」
「是弄臣,」她說著,然後又說,「我們聽見一聲喊之後就衝到外面,然後我聽見狼兒嗥叫,我們朝聲音的方向前進,找到了弄臣。」她搖搖頭。「我不確定他發生了什麼事。」
那天大多的時間里,當我沉默地走在她身邊時,我都在思索著那道棋局的謎題。
我臉上的表情讓她放開我的手臂。我推開她進入帳篷,火盆中正燃燒著微弱的火。珂翠肯跪在弄臣身邊,低聲誠摯地對他說話,椋音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她的鋪蓋上,臉色發白地凝視他,狼兒則慌張地在擁擠的帳篷內徘徊,它的頸毛仍高高豎起。
「觸摸他和對他技傳,」水壺嬸沙啞地指導我,「但是要小心。如果他們還掌握住他,你也就會讓自己處於險境。」
我對抗似的搖搖頭:「我服用它許多年了,在技傳之後恢復我的體力,惟真也這麼做,而且它從未……」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是你或愒懦?
我感覺博力在發抖,而我也因為感覺到他而顫抖。帝尊。這是欲意的思緒,但不知怎地,帝尊在某處也聽見了它們。我納悶博力是否和我一樣清楚知道,無論他是否殺了小雜種,帝尊仍會享受再為他帶來痛苦。虐待他的記憶是如此愉悅,當帝尊想起他的時候,一定還會短暫地憶及這經驗曾經多麼令他感到滿足。
「惟真,」我忽然很確定地說道,這份體悟衝擊著我。「他們今晚也攻擊了惟真!而他打敗了他們!」
突然間有一波精技湧來。它沒有具體展現出來,但那衝擊卻把我拋到地上,讓我無法呼吸。它使我暈眩耳鳴,無助地對任何可能希望掌握我的人開啟。我躺在那兒,感覺既噁心又震驚。或許我正因此而獲救,因為在那一刻我九_九_藏_書完全沒感覺自己身懷一絲精技。
「如果其他人都準備好的話。」
「那麼他還活著,」她輕聲說道,「他還活著。」
我逮到他了!
「我不喜歡那樣。」他悄聲說道。
「蜚滋駿騎!」珂翠肯的命令猛地把我拉回現實。
「我不確定。」我忽然感覺談論此事令我非常不安。「你當時所在之處,有另外一個人。她在某方面有點像你。她沒什麼膚色,行為舉止嘛,我想,就像個宮廷弄臣。你提到她的皇冠,雕刻得像公雞頭和尾巴。」
「瑞爾德。」弄臣試驗性地重複說著這個名字。我在他說的時候喘過氣來,卻感覺不到有反應。他瞥著我,我搖了搖頭。「只是石頭,蜚滋。冰冷和美麗的石頭。我想或許你是神經緊張。」他和善地挽起我的手臂,我們離開雕像回到逐漸消失的小徑。除了水壺嬸,其他人已經走出我們的視線。她倚在拐杖上,回頭怒視著我們,我也直覺地加快腳步。當我們來到她身邊時,她挽起我的另一隻手臂,然後威嚴地對弄臣揮手要他走到我們前面。我們跟隨他,但步伐較緩慢。當他在前方離我們有一段距離時,她用力抓住我的手臂捏著,然後問:「怎樣了?」
難道你寧願執行愒懦的任務嗎?況且,是你曾抓到這小雜種,卻愚蠢得把他關在牢房裡。現在去完成你老早就該完成的任務,還是你不在乎再度感受國王的暴怒?
當我抵達圓頂帳篷時,我渾身割傷且髒兮兮的,一隻褲管在膝蓋處破了洞。水壺嬸就站在帳篷外等我,營火也像烽火般燃燒得更旺。當我看到她時,心跳舒緩了些。我先以為他們遭受了攻擊。「怎麼了?」我一邊沖向她一邊問。
「當你第一次走出它時,你欣喜若狂。你提到你會引見某個人的龍,這沒什麼意義。讓我想想。瑞爾德之龍,還有他曾答應你要讓你乘龍飛翔。」
我很高興自己不是博力。
「或許吧!」水壺嬸酸酸地說道,「像那樣和精技一同猛衝可會殺了一個人,而且可能根本不是惟真所為。它或許是欲意或帝尊為了得到蜚滋而做出的失敗的努力。」
「這雕像對我們來說似乎是活的,對夜眼和我而言。當你提到那個名字時,它幾乎要動起來似的。」
他衰弱地揮動一隻手。「不是你。我是說其他人。」他吞了吞口水,好像感覺噁心。「他們就在我裡頭。在我心中和在我的記憶里,像邪惡般猛撲和糾纏著,無法無天的孩子。他們……」他的雙眼變得光亮透明。
我沒有把握,一切都不確定。
在山丘下遙遠的某處,我聽見一個身軀穿越灌木叢的碰撞聲和一個人的叫聲。狼兒撲在他身上,我這麼想。
弄臣站了起來,讓我感到驚訝:「我和他們一起走,如果狼兒不介意的話。」
接著,我把茶杯放下,然後緩慢地爬進自己的毛毯里。我忽然極其疲憊和驚恐,我也知道欲意就在某處尋找我。我大可將自己藏身於精靈樹皮中,但這或許不足以將他擊退,可能只會讓我用來抵抗他的那份不健全的防禦更虛弱。我頓時知道自己那夜根本無法入睡。「我去看守。」我說完就站了起來。
不!在你心中縮小自己。
「喔,停下來。」水壺嬸責備我們。她語調中的那份氣餒讓我立刻嚴肅起來。「這不是唱歌和耍無賴的時候。難道你們倆都愚蠢得看不見你們所處的險境嗎?看不出你們的弱點讓我們全都處於危險嗎?」我看著她從她的背包里拿出我的精靈樹皮,然後把她的水壺放回去煮沸。「這是我唯一想到能做的事情。」她對珂翠肯致歉。
「不要怕。」水壺嬸毫無必要地告訴我,然後加了一句幾乎使我癱瘓的話,「如果他們擁有並且緊握著他,他們遲早會利用你們之間的連結把你也帶走。你唯一的選擇就是從他心中和他們進行搏鬥。去吧,快!」
我拒絕現在去想它。
精技河流在流動,漲滿到了泄洪的時刻,我掉進了河流里。有片刻我找到了方向感。但當我察覺欲意和博力就在我的感知邊緣時,我立刻感到恐懼不已。他們為了某件事情而極度不安,我彷彿掠過火燙的爐子般退離他們,然後縮小我的專註力。弄臣,弄臣,只有弄臣。我尋找他,也終於找到他了。他豈止是怪異,簡直是超乎怪異。他飛奔著閃躲我,像是雜草叢生的池中的金鯉魚,像是飛蛾在因陽光而目眩之後,飛舞在一個人的眼前。彷彿在午夜靜止的池塘里捕捉月光的倒影,也彷彿想要抓住那明亮的心智。我在剎那間閃過的洞察中認識到了他的美麗和力量。有那麼一刻,我全然明白和驚訝於他的一切,卻在下一刻忘記那份感覺。
當我們邁入天色漸黑的黃昏時,珂翠肯正鑽研她的地圖,水壺嬸則在看守。「別去太久,不然我會去找你。」她在我離開時警告我,「還有離精技之路遠遠地。」她重複。
「有一點。」我簡短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事情。當我提到精技波浪時,她睜大了眼睛。
有一些古老的「白色預言」跟催化劑的背叛有關。白色科倫提到這個事件,「他的愛背叛他,而他的愛也受到背叛」。白色蓋特這位較鮮為人知的文書和先知,對此敘述得更加詳細。「催化劑把心揭露給一位他所信任的人。催化劑完全信賴此人,最後卻被這份信賴背叛。催化劑的孩子被一位愛和忠誠都無需置疑的人送到他敵人手中」。其他的預言比較隱諱,但每一則的結論都是,催化劑遭到他絕對信任的人所背叛。
她太全神貫注,以致對我沒有太多同情。我注視這名女子。曾經閃耀的金髮現在是一條短而凌亂的辮子,寒風侵蝕了她的臉九-九-藏-書,使她的嘴唇龜裂,還在她的眼角和嘴角刻劃出細紋,更別說她額頭上和兩眼間因憂慮而產生的皺紋,她的衣服也因旅途而沾污破損。六大公國王后的穿著甚至連商業灘女僕的標準都達不到。我忽然想對她伸出手,卻不知該怎麼做,所以我只是說:「我們會走到那裡,也會找到惟真。」
我立刻伸手到我的背包里把它挖出來,卻忍不住責備地問她:「我以為你說這藥草沒好處。」
「嗯,據我所知,惟真在戰爭早年就開始服用它,他當時是我們和紅船之間唯一的精技使用者。我相信他從未像當時般這麼緊密地使用精技,也從未因此而這麼虛脫,所以切德開始給他服用精靈樹皮,好維持他的精力。」
我忽然感覺手腕上一陣冰涼的緊握。「停下來,」他溫和地哀求。「求求你。」他又說了。他覺得自己需要說那句話,可真把我打敗了。我放棄自己的探求,睜開眼睛,眨了幾次眼睛之後,驚訝地發現自己一身冷汗地顫抖著。弄臣看起來和平常一樣的蒼白,但他的雙眼和嘴有某種神情,彷彿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清醒。我看著他的雙眼,幾乎感覺到他的一絲警覺。一道精技牽繫,猶如線一般細微,但確實存在。要不是我的神經才剛追向他,我也許根本感覺不出來。
「所以那就是技傳。」他自言自語。
我趕緊走過去跪在弄臣身旁。當我第一眼瞥著他時,我就畏縮了。我原本期待他無力且無意識地躺著,但相反地,他渾身僵硬,睜開雙眼,眼球也一直打轉,彷彿正看著我們無法目睹的恐怖掙扎。我觸摸他的手臂,他肌肉的僵硬和身體的冰涼使我想起屍體。「弄臣?」我呼喚他。他看起來根本沒聽到我說話。「弄臣!」我更大聲地叫,然後朝他彎下身子。我搖搖他,起先輕輕地,然後就更用力,卻一點兒也沒用。
「不是這樣的……」我虛弱地說道。
他沒時間用的,相信我。沒有人在那個碰觸之後仍可豎立心防,我向你保證。你只需要碰觸他,我就會穿越你的心然後做其餘的事。
不管怎麼說,我當時就該死了。欲意發現了我,發現我漫不經心的思緒飄在空中,我對博力短暫的同情就足以讓他發現我。他像只獵犬般在我的小徑上吠叫。
如果他有刀呢?
她去幫珂翠肯替最後一隻傑帕裝載好物品。我四處望望尋找弄臣,看到他沉默出神地坐在他的背包上,雙手輕輕擱在其中一隻石龍上面。我輕輕走到他身後。「你還好嗎?」我悄聲問道。
「想一想,」水壺嬸吩咐我,「你在服用它之後,曾經感覺你的精技力量逐漸增強嗎?」
這不是他!欲意十分憤怒和煩亂。這是什麼?這是誰?
「不是他們個人身份背景方面的了解,殿下,我對您保證!」我匆忙宣稱。
「什麼?怎樣掌握?」我獃獃地問道。
彷彿一陣遠方的樂音,我忽然警覺到他們的技傳。我停在自己站立之處,然後站著不動。我用意志力讓自己的心靜止,讓他們的精技掠過我的知覺,同時不做出任何反應。
「他們似乎都準備好了。」
一陣驚愕的暫停。這是那個怪東西,是弄臣!然後一頓盛怒。小雜種在哪裡?博力,你這笨拙的蠢蛋!你對他暴露了我們所有的人。
夜眼輕噴鼻息表示輕蔑。他比我殺的那隻野豬胖多了,光是走在小徑上就喘氣流汗。在我除掉他時,靜靜躺著,兄弟。狼兒以死亡般的寂靜穿越森林離開。
「精技就像那樣,」我輕聲告訴他,「你感覺到的是它的拉力。這是精技使用者必須持續抵抗的東西,以免被它捲走。」
「就在廣場那兒。無論有多麼短暫,你們倆藉由石頭的力量,和你本身作為精技使用者的力道產生了精技連接。它留下了……某種路徑。兩個人愈常連接,這路徑就愈強。隨著次數的頻繁它變成了一種牽繫,就像精技小組的牽繫。其他擁有精技的人會看得到這樣的牽繫,如果他們在尋找它們的話。它們常像是後門,是進入精技使用者心裏不設防的道路。然而這次,我會說他們找到了頂替你的弄臣。」
我們該狩獵嗎?夜眼在我們的棲身處架設好之後馬上問道。
「在精技使用者之中,人人都知道精靈樹皮是個該避開的東西,」她平靜地說道。我聽見每一個字,因為帳篷里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停下了呼吸。「它使一個人的精技能力變弱,所以他自己既不能使用精技,別人也不能穿透它的這層霧對他技傳。據說它阻礙和破壞年輕人的精技天分,也妨礙較年長的精技使用者開發精技天分。」她以憐憫的眼神看著我,「你一定曾有強烈的天分,才能保留技傳的假象。」
我接近了。博力因興奮和恐懼而幾乎喘不過氣來。我感覺到他猶豫不決地等待。我感覺到他,他漸漸靠近了。一陣停頓。哦,我不喜歡這地方,一點兒都不喜歡。
我們經常拆卸和移動我們的帳篷,這已成了不假思索的動作。我們像一個整體般移動,就像一隻單獨的動物。猶如一個精技小組,我自顧自地想著。
「喔,閉嘴吧!」水壺嬸厲聲對我說。「殿下,我有學者的知識,您也可以這麼說,是一個飽讀詩書,卻連一件事都不能做的人的知識。自從催化劑和先知當時在那個廣場會合之後,我害怕他們或許共有一個精技使用者能用來對付他們的牽繫。但精技小組不知道這個,也不曉read•99csw.com得今晚讓他們分心的東西,也許就是蜚滋提到的精技之波。」
像個狼群,夜眼糾正我。它過來用頭抵著我的頭,我停下來徹底地搔搔它的耳朵和喉嚨。它閉上眼睛愉快地垂下耳朵。如果你的伴侶要你送我走,我會很想念這個。
「蜚滋?你還好嗎?」
我永無止盡地蜷縮著,等待聽到些什麼,一聲咆哮,一聲尖叫,或是有人跑過灌木叢的嘈雜聲。但什麼都沒有。我張開鼻孔,卻無法捕捉到這難以捉摸的氣味。突然間,我再也受不了蜷縮地等待著,於是猛然起身,跟在狼兒後頭,像它那樣死寂靜默地走動。以前當我們狩獵時,我不曾注意我們走到哪裡了,現在我覺察我們比我料想的還接近精技之路,也就是我們的營地離它根本不遠。
我茫然地注視她,然後:「我還沒解出來。」我對她道歉。
隔天一早,當我們享用烘烤過的兔肉后,珂翠肯和我又開始查閱她的地圖。我們對地圖都很熟悉,幾乎不怎麼需要它來指引,但它是我們討論事情時,放在我們之間讓我們指著的東西。珂翠肯在這破損的捲軸上勾勒出一條褪色的線。「我們得回到石頭圓圈裡的柱子,然後沿著精技之路朝它後面走一點,我相信就會到達我們最後的目的地。」
「誰能對我解釋今晚發生了什麼事?」珂翠肯試探性地問道。
歡迎沒有氣味的人。
「這精技之波……你相信這是惟真所為嗎?」珂翠肯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臉色也脹紅了。
水壺嬸對我沉下臉。「你也不像我所期望的那麼聰明。」她生氣地嘀咕,「他們讓他走嗎?還是精技疾風鬆脫了他們?如果是這樣,那又是誰的力量?」
「甜美的艾達!」水壺嬸驚呼,「告訴我你在說謊,拜託!」
啊!它側身倒下,然後滾動身子讓背貼著地面,這樣我就能搔搔它的肚皮。它露出牙齒顯現狼一般的微笑。你活在當下,拒絕去想可能會發生什麼事。但我發現自己還可以再多想一點,除非想不出來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這些時光對我來說是很好的,我的兄弟。和別人一同生活和狩獵,還有分享肉。但是哭哭啼啼的母狼昨晚說得對,狼群的組成需要小狼,還有你的小狼……
我低頭看著我的雙手,然後抬頭注視弄臣。我們的眼神再度相遇,然後我遲疑地運用我的精技朝他探尋。我感覺不出有什麼,或許只是我不穩定的天分正在再度欺騙我。但是對我來說,水壺嬸似乎是對的,弄臣剛喝下去的精靈樹皮讓我感覺不到他。
鎮定下來,只要一個碰觸就好。像我做給你看的一樣碰觸他,他的心防就會瓦解。欲意像師傅對學徒講話般說道。
我推開她走進帳篷,但她抓住我的手臂。以她這麼一位老婦來說,她可真是強壯得令人驚訝,只見她讓我停下來並看著我。「你遭攻擊了?」她問我。
弄臣捕捉到我的眼神,意味深長地朝下瞥著他自己。「血氣方剛的成年人?我還真應該展示給她看。」他平靜地說道。我不顧一切,甚至不顧王后眼神的怒視,捧腹大笑了起來。
我沒有停下來想,卻遵從它的話,在原地蹲下來,並且四處望望是否有危險。
我不會讓那情況發生。
水壺嬸眨了幾次眼。「沒用它,精技就不會開發,」她幾乎自顧自地說著,「用了它,它就增長,然後開始確立它自己,一個人就幾乎可本能地學習它所可能有的多種使用方式。」我發現自己對她的細語虛弱地點點頭。她那蒼老的雙眼忽然轉過來注視我的雙眼,然後毫不保留地說道:「你們倆最有可能因精靈樹皮而遭受阻礙了。惟真這位成年人或可複原。他可能已看到他的精技在遠離這藥草的期間內增強,就像你似乎也增強實力般。看來他肯定已經獨自掌握了使用它的方式。」她嘆了一口氣。「但我懷疑其他那些人沒有服用它,於是他們的精技天分和運用能力就比你強得多。所以你現在有個選擇,蜚滋駿騎,而且只有你能做出這個選擇。弄臣服用這種葯可不會失去什麼,因為他不能技傳,況且藉由服用它,可能會讓精技小組無法再找到他。但是你……我能給你這個,它也會使你的精技能力變弱。這會讓他們更難找到你,你也更難向外探尋。那樣你或許會安全些,但你會再度阻撓你的天分。足量的精靈樹皮會徹底滅絕它,而且只有你能選擇。」
「沒有嗎?」水壺嬸猛地轉向我。「那麼,它為何依循傳統,多年來就用作那個用途呢?若是給一位夠年輕的皇家私生子服用,就會破壞任何精技運用的潛力。通常那麼做就夠了。」
「有時候,」我說,「我想每個人都會這樣。」
「我想不出有什麼方法可以幫你。」
弄臣拿著杯子抬頭看我。「那是什麼?最後發生的那個情況?他們掌握住我,接著地震、洪水和火災忽然同時出現。」他皺起眉頭,「然後我就走了,散落一地。我找不到自己,接著你就來了……」
「卻是我從來沒聽說過的。」我一邊指出,一邊把我那袋精靈樹皮遞給她。她倒出一些進杯子里,然後添加熱水,接著她鎮定地把我那袋藥草放進她的背包里。這顯然不是個不經意的動作,我也不予理會,反正就算問了也不能把它們要回來。
「我說了嗎?蜚滋,我幾乎想不起來我看到之後說了些什麼。我只能想起這感覺,和它是多麼快便消逝。我短暫地連接到每一件事情,所有事情的一部分。這感覺很奇妙,就像感覺澎湃的愛情或瞥見美麗無暇的東西或……」他掙扎地想著要如何描述這感覺。
我稍微聳聳肩:「它像個市集廣read•99csw•com場,到處都是商店,人們不斷來往做生意,是忙碌的一天。」
「如果我累了,我會回來的。」弄臣解釋道。
「最好離精技之路遠遠地。」她警告我。
「他們讓你走?」我愉快地問道,然後立刻轉向水壺嬸。「這麼說來,他們並不像你所害怕的那麼聰明!」
那裡!那就是小雜種!找到他!
「我曾經從他那兒感受過這股力道。」我告訴她。
當我說完時,她就顧自點點頭,嚴肅地確認她的懷疑:「他們朝你探尋,反而抓到了他。他一點兒也不知道要如何保護自己。據我所知,他們仍掌握著他。」
「我很抱歉。」我溫和地告訴他,「我想他們之前掌握了你,所以我就去找你。」
這是椋音,她走過來挽著我的手臂,輕輕搖了一下。我注視她,從我的困惑思緒中清醒。哭哭啼啼的母狼。我試著不笑出來:「我很好。我和夜眼在一起。」
但我聽見了其他人。他們的技傳沒有意義,只傳達了驚慌失措。然後,他們在遠方消失,彷彿是精技河流本身把他們沖走了。我在詫異中感到這些時,幾乎要展身追向他們而去。他們似乎已經散成碎片,而他們漸漸減弱的昏亂沖刷著我,於是我閉上眼睛。
水壺嬸緩慢地搖搖:「沒有人有把握。」
「至少用精靈樹皮麻醉弄臣。它會讓他對他們沒感覺,同時對他們隱藏他的思緒。」
一段猶豫不決的緊張時刻。當我向外探尋的原智圍繞著我時,我的心在肋骨上猛烈跳動。我發現夜眼從我這兒走下山丘,迅速且鬼鬼祟祟地移動,但博力已經說他在靠近我。難道他找到如何護衛自己,好不讓我的原智知覺察覺的方式了嗎?這想法讓我的膝蓋發軟。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精技的事情?」弄臣尖銳地問她。他恢復了些精神。
「警告你只會讓你的心一直思索著它,沒有別的好處。拿這個來做例子吧,我們結合了所有的力量,才讓蜚滋在精技之路上保持專註和頭腦清楚。如果他沒有先讓精靈樹皮麻木他的知覺,他就不可能撐過進城之旅。然而其他這些人就直接走在路上,並且自由地使用精技指標。很顯然,他們的力量遠超過他的力量。噢,該怎麼做,該怎麼做?」
但那不是我,而是夜眼往下沖向博力。即使我離得很遠,我還是能聽見它的嗥叫。在下方黑暗的樹林里,一匹狼正讓自己撲向博力,而當他看到那血盆大口朝他的臉逼近時所發出的精技尖叫,就讓欲意分了心。在那一刻,我猛地豎起自己的心防,然後衝去加入我的狼兒對博力展開的肢體攻擊。
你相信她會要你選擇。
這次我立刻明白了它的意思,於是慌張地豎起我的精技心防。它那更敏銳的鼻子立刻把空氣中的微弱氣味,和博力馬鞍袋中的衣服氣味結合起來。儘管我百般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希望他不會在這裏,但我仍儘可能縮小我自己,不斷重新設定內心的界限。
她抬頭看著我的雙眼,試著把信心放進她的眼神和聲音中,然後說道:「是的,我們會的。」然而我只感覺到她的勇氣。
我現在無法去想那個。我必須只想著我今天該怎麼做才能存活,還有那些我回家之前所該做的所有事情。
我很難專註於她的話。這麼多事情頓時都成了另一個樣子。精靈樹皮一向為我解除沉重的技傳所帶來的劇烈頭痛,但我從未試著在服用精靈樹皮后立刻技傳。惟真就有,這我知道,但有多麼成功,我就不明白了。我不穩定的技傳天分……那可能是我服用精靈樹皮所導致的嗎?彷彿一道閃電般,我深知切德錯誤地把它給我們服用。切德犯了一個錯。切德是我的師傅,切德閱讀和研究也知道所有的古老學識,但他從未學習如何技傳。他像我本身一樣是私生子,卻從未被教導如何技傳。
接著,帶著石子棋局訓練出來的洞察力,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沒有嘗試抓住他,而是圍繞著他。我沒有費力侵入或捕捉,只是包圍我所看到他的一切,將它和危險分離。它使我想起我首次學習精技的時候。惟真常為我這麼做,在精技之流威脅著就要讓我四處崩潰流散時,幫助我控制自己。我在弄臣重新整頓自己時穩住他。
「不。我告訴你,它把他們像風中的穀殼一般吹散了。」
「什麼事情?」她問道。
「你看到了我嗎?」他非常悄聲地問道。
「是博力嗎?」我溫和地問道。
「他的狼兒和他一同看守,」珂翠肯自信地告訴她,「它能幫助蜚滋抵抗這個不忠的精技小組,其他人無法這麼做。」
「不。我告訴你,他們可能在試著殺了你時毀了他們自己。」
「也許我藉著傾聽,並非總是問個人隱私而得知。」她厲聲對他說,「現在,你得喝下這個。」她又說,彷彿她認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如果我不是這麼擔憂,看到弄臣如此巧妙地給壓制住,倒是挺滑稽的。
夜眼!
「我為何要對此說謊?精靈樹皮恢復一個人的精力,儘管使用後會讓心情憂鬱。我常把精靈樹皮茶端上惟真的精技烽火台,好維持他的體力。」我說著說著就結巴了。水壺嬸臉上的沮喪太真誠了。「怎麼了?」我輕柔地問道。
是的,這很好。我會想念它的。
弄臣和我面面相覷,然後我看到他深吸一口氣要回答她,椋音卻在那一刻啪地一聲彈著手指。「那就能編成一首歌!」她突然驚呼,她的臉因愉悅而容光煥發,「不是一首關於英勇的力量和肌肉強健的戰士之歌。不,是一首關於兩人因友誼的力量而歡喜之歌。每個人都擁有對一位國王無可否認的忠誠,還有在重複唱出的段落里的那個……『血氣方剛的成年人』什麼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