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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水壺嬸的秘密

第三十五章 水壺嬸的秘密

「上面在進行些什麼?」
我把弄臣抬到大帳篷里,把他放在他的鋪蓋上躺好。我把一件襯衫上剩餘的破袖子拆下來,泡在冷水中浸濕,然後牢固地緊貼在他後腦勺。當流血緩了下來之後,我檢視傷口。這不是一道大傷口,卻在一個挺大的腫塊上。我仍感覺那不是他昏倒的原因。「弄臣?」我平靜地對他說,然後更急切地喊著,「弄臣?」我用水拍拍他的臉,於是他就睜開眼睛醒了過來。「弄臣?」
「你可比我還清楚,」他反駁,「你對水壺嬸做了某件事情,我僅能理解一部分,卻非全部。然後你睡了,水壺嬸就走上去對惟真做了某件事情。我不知道是什麼,但珂翠肯說它讓他們倆哭泣和顫抖。然後惟真對水壺嬸做了某件事情,接著他們就開始笑著喊著,然後叫著『這行得通』。我可待在那兒夠久了,看著他們開始在龍周圍的石頭上動工了起來,拿著鑿子、大頭錘和劍,還有任何伸手可及的東西。即使珂翠肯像影子般靜靜地坐在一旁悲哀地看著他們,他們卻不讓她幫忙。然後我就走到這裏發現你失去了意識,或者在睡覺,你喜歡怎麼想都好。我已坐在這裏很久了,看顧著你和泡茶,或是把肉拿給任何一個對我吼著要些肉的人,然後你就醒了。」
像我們這樣地連接,我知道他的感覺。我試著穿越那道連結,讓他感受我的感覺。他被利用來對抗我,沒錯,卻不是他自己所為,但我無法朝他探尋。他的羞慚、罪惡感和痛悔擋在我們之間,阻礙他接受我的原諒,也阻礙他原諒他自己。
無處提及是誰豎起了矗立在公鹿堡附近山丘上的見證石,它們的年代可能比公鹿堡實際的建立時期還悠久。見證石被認為所擁有的力量似乎和崇拜艾達及埃爾沒什麼關聯,但人們以同樣強烈的狂熱相信它們,甚至連公開宣稱懷疑任何神祇存在的那些人,也不願意在見證石面前發虛假的誓言。風吹雨打又日晒,變黑了的石頭依然高聳。如果它們其上曾刻劃著任何一種碑文,風雨也已將之去除。
儘管我向他保證他的龍好得很,他仍像個被寵壞的孩子般,希望可以馬上投入雕刻工作中,我費盡千辛萬苦說服他喝杯蕁麻薄荷茶,再吃些從烤肉叉子取下的慢火烤熟的肉。他等不及燕麥粥煮開,就拿起烤肉和劍離開營火。他根本沒提到珂翠肯。漸漸地,劍尖在黑石上的刮刻聲重新響起,我昨晚所見惟真的身影,已隨著早晨的來臨消失。
「我?我的內心可沒什麼謹慎的東西。我無法當個我不是的人。你要去哪裡?」
當我說出她的名字時,幾乎感覺到她。我感覺自己握著鑰匙,卻不知鎖孔在哪裡。我的原智邊緣有股力量輕推著我,於是我抬頭看,因這打擾而感到心煩。是夜眼和弄臣。弄臣看起來挺痛苦,我也為他感到傷痛,但他可真選了這最不妥的時間過來對我說話。我想他知道。
「弄臣!」我突然驚呼。我對他微笑。他看起來挺驚恐,因為我不但能微笑,竟然還是對他微笑。「不,沒有關係。你已經給了我答案。你就是答案。」我吸了一口氣,試著謹慎地思考。慢慢來,要小心,我提醒自己,然後,不,我想著。現在。現在是唯一可這麼做的時候。我把袖子拉起露出左手腕,然後把手伸向他,手掌向上。「碰觸我,」我命令他,「用你手指上的精技碰觸我,看看我是否覺得你背叛了我。」
那麼就打開,讓她出來。讓你們倆都出來生活。
一聲痛苦和憤慨的精技尖叫充滿露天礦場。弄臣向後飛離高台,背對著地重重跌在下方的岩石上。他四肢攤開動也不動。我也膝蓋一彎跪跌在龍旁邊。從我所感覺到的原智憤怒洪流,我預期這動物會像一匹瘋馬般把我踐踏在腳下。我直覺地蜷縮身子,用我的手臂護著我的頭。
其他人一個接著一個過來加入我們。首先是狼兒,然後是弄臣和椋音,最後是水壺嬸,他們在我身後圍成一個半圈。當我的喉嚨開始乾燥,聲音也開始粗嘎時,珂翠肯舉起一隻手派椋音去拿水來,她就替大家帶了茶和肉回來。我喝了一口茶,然後在他們圍著我野餐時繼續說下去。
「但我甚至連那是怎樣的一件事情都不知道,又該如何做那件事情呢?」我抱怨。「國王陛下。」我當著珂翠肯責備的神情又說了。
我知道我現在必須做什麼了。我感覺到她極度強烈的喜悅和決心。我必須讓她出來,必須把她放進龍里。她將在龍裏面永遠活著,就像我們所計劃的一樣。我們倆又在一起了。
「是的。」她耳語道,儘管我們之間已不需要言語。我通過了那道燃燒之牆。強壯英俊的芝柱,以身體和精技與他親熱,這合而為一的經驗無與倫比。但是,她在那時碰上了他們,他和海鷗在一起,然後她就……
「我曾是,」她平靜地說道,她的哀愁也仍鮮活,「但她已不存在了,許多年都不存在了。」
水壺嬸走上前更接近他:「國王陛下,幫助我解開我的精技,我會幫您填滿龍。」
「我們沒有惡意。我們不知道……」
「上去看龍,」我回答,「如果水壺嬸能在上面雕刻,那我也能。我的精技能力也許沒那麼強,但我和惟真的連結可久多了。」
「我希望你什麼都別做。我希望你去做。你看,那就是切德常對我說的話。切德。他的大部分現在也在龍裏面了,但我省略了一點點。我應該把那個放進龍里。」
她在我內心裡?
「的確很多,」水壺嬸此刻更有自信地說道,「像您和蜚滋駿騎僅受過些許訓練,您卻設法獨自來到這麼遠的地方,真令我感到驚訝。還有獨自雕刻一條龍?這英勇事迹可編成一首歌了。」
我轉身不看她臉上受打擊的神情。我帶著自己的憤怒對她這麼說,好掩飾我的羞慚。這帶給我新的決心。我突然決定要開始讓每個人表現出他們該有的樣子。就是這種孩子氣的決心常使我惹麻煩,不過我一旦下定決心,我的怒氣就會緊抓住它。
一點兒也不假。我看到了她,也感覺到她。一定是這樣的。
她用某種特別的方九九藏書式說出那些話。她在我們面前大聲說出,但我感覺只有惟真確切地了解她在說什麼。最後,他非常不情願地點點頭。「我看不出有別的方法,」他對自己說,「根本沒有別的方法。」
我把弄臣留下來,只見他用手肘半撐起身瞪著我。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被逗樂了還是嚇呆了,我可不在乎。我邁開大步離開帳篷,笨手笨腳地爬上一堆碎石堆,來到惟真雕龍的高台。他的劍尖摩擦石頭所產生穩定的刮刻聲,彷彿銼刀磨著我的靈魂。珂翠肯眼神空洞且沉默地坐在他身旁,兩人根本沒注意到我。
一個溫和的建議。她不知道她自己的精技力量有這麼強。我躺下來之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惟真輕笑了一聲:「我沒有精技,你也沒有精技,但如果我們有的話,就能彼此療愈。女士,這彷彿一條不停糾結的繩子。除了用劍,又如何能解開這個結呢?」
當她朝我探尋時,精技就開始從她那兒滲出來,試著讓我了解。她探尋著,用她的雙手握著我的手,她的痛苦經由她的雙手流向我。「那麼,誰能原諒你?」我發現自己問她。
「我剛才一定累壞了,」我對他微笑,相信他們能夠了解。「你不累嗎?我從你和夜眼身上汲取力量。」
我認出他諷刺地模仿我對惟真的報告,不得不微笑。我判斷水壺嬸已幫助惟真把他的精技開啟,那是在龍前面進行的工作。但是還有珂翠肯。「是什麼讓珂翠肯憂鬱?」
惟真是那天早晨第一個醒來的。他在第一道曙光把繽紛的色彩重新帶回世上時,蹣跚地從他的帳篷走過來。「我的龍!」他一邊站在日光中眨眼,一邊大叫。「我的龍!」彷彿預料它會消失般,用儘力氣大喊給全世界聽。
「吾王惟真和吾后珂翠肯,我來為我對國王的報告作結,如果您恩準的話。」
「他用他手指上的精技觸摸乘龍之女。」
只有愛。你自己看看。我帶著她深入她的內心,回到她自我否認的地方和記憶。傷害她最深的,並非她的精技小組加諸於她的那些燃燒之牆,而是她在她自己和盛怒的一刻中失落的記憶之間豎立起的牆。兩位女孩,比較年長了,艱難地前進抓住她們父親丟過來的線,然後幫忙把他滿載魚獲的船兒拉到海灘上。兩位公鹿女孩,依然像蘋果的小核籽,想要第一個告訴她們的爸爸,她們獲選接受精技訓練。
「蜚滋駿騎,」惟真吸了一口氣,然後平靜地說道,「蜚滋,我將試著完成我的龍,這是我真正能做的事情,我只希望這麼做就夠了。」
「他早該知道的……」我憤慨地喊了出來。「你們是姐妹,也是他自己的精技小組成員,他怎能那樣對你?他怎麼能?」
「我說不上來。」我端詳她低垂的頭,石淚凍結在她的雙頰上,「你覺得她看起來有什麼不一樣嗎?」
「不!」水壺嬸喊了出來,也嚇呆了,但弄臣已經像一個做夢的人般朝我伸出手。他用右手握住我的手,然後把三個銀色的指尖放在我向上翻轉的手腕上。當我感覺到他手指冰冷地燃燒我的手腕時,我一把伸出手抓住水壺嬸的手。「茶隼!」我大聲叫喊。我感覺她在動,我把她拉進我們這裏。
「做實驗。我想如果我撐過這一切,我的木偶就註定成為傳奇寶物。我總是能在看著木頭時,就知道自己希望喚醒什麼。這些,」他又對我搖動他的手指,「讓它更容易。」
我停下片刻控制自己的呼吸,然後把臉上的頭髮向後撥開,重新綁好我的戰士髮辮,輕輕拍了拍我的綁腿,然後把我污損殘破的襯衫拉直。我向前走了三步正式地鞠躬,也包含了對珂翠肯致意。
我感覺國王的心緒高漲,於是毅然走上前:「國王陛下,您希望我怎麼做?」
「怎麼說?」
小心!別讓他的手指碰到你!
水壺嬸遲疑著,然後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我們站著緊握住手,注視著彼此。我用精技朝她探尋,卻感覺不到回應。我看著她,然後試著告訴自己我認識她,朝水壺嬸探尋應該是容易的。我命令我的心,回想我所知的這名暴躁老婦的一切。我想著她毫無怨尤的不屈不撓、她銳利的唇舌,和她靈巧的雙手。我回想她教我精技遊戲,還有我們曾多麼經常玩這遊戲,一起在遊戲桌布上方低著頭。水壺嬸,我堅決地告訴自己。朝水壺嬸探尋。但我的精技卻沒發現任何東西。
「我昨天並沒有那麼近距離地看她。」
水壺嬸手忙腳亂地爬過去看他。「他還在呼吸。」她告訴我們。
「嫀勉女王在兩百多年前執政。」惟真說道。
此刻我們真的來到此地,弄臣的戲謔也似乎減緩了。我非常謹慎地把一隻手放在龍背上,每一片鱗甲都是如此巧妙地精雕細琢而成,這動物身體的弧度如此自然,我幾乎要期待它因呼吸而起伏。但它卻是冰冷、堅硬的石頭。我屏息並壯起膽子,然後朝著石頭探尋。這和我之前所探尋的感覺不同,沒有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也沒有其他具體的生命徵兆引領我。那裡只有生命的原智知覺,受困並且絕望。有那麼一刻,它逃離了我;然後我輕觸著它,它就回過頭來朝我探尋。它尋找風吹皮膚的感覺和溫暖流動的血液,哦,夏日的芬芳,我的衣服在皮膚上的感覺,任何及所有它所渴望的生命經驗的部分。我把手縮回來,因它強烈的探尋而驚恐,我差點認為它可能把我拉去那兒加入它。
請你原諒。這來自弄臣,十分真誠。我很榮幸真正認識你。我從未察覺你是如此高貴。他們彼此的認可幾乎再強烈不過了。
「那麼,我將只對您說最需要說出來的話。」水壺嬸說道,然後痛苦且費勁地站了起來,「我的精技能力曾經很強,強得足以用它來殺人,很少有人能這麼做。」她的聲音停了下來,然後變得模糊不清。她吸了口氣之後繼續說道,「我仍有那股力量。一位精技能力夠強的人就能再度開啟我的這份力量。我相信您有那個力量,儘管您現在可能無法掌控它。您已經用精技殺了人,而那是個兇惡的行為。即使精技小組成員對您不忠,你們仍舊曾經共同合作過。read.99csw.com您在殺他的同時,也抹煞了您一部分的能力,那就是您為何感覺自己沒有精技了。如果我仍有自己的精技,就能幫您治愈您自己。」
「瘋狂。還有喜悅。我想是這樣的,除了珂翠肯之外。我認為她的心因嫉妒而啃蝕著自己,她卻仍不離開。」
「難道您沒有問題要問我,也沒有事情要告訴我嗎?」
弄臣睜開眼茫然地看著我,然後又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我的肩上。他的身體開始變得沉重,我得弄清楚他到底怎麼了。我用雙臂把他的肩膀架得更牢一些。我看到椋音走到水壺嬸身後,兩手都是洗好的濕衣服。我轉身走離她們倆。當我帶著弄臣回到營地時,我越過自己的肩膀說道:「或許那就是你為何在這裏的原因。或許你被召喚來此,要扮演一個角色。或許就是解除我們的無知,那樣我們就能完成你那該死的預言。也許保持沉默正是你用來阻礙它的方式。」
「你該去休息了,蜚滋,」她溫和地告訴我,「去吧,去睡覺。」
「我們不該這麼做。」我說著,卻沒有任何說服力。這個跨騎著龍的修長身形穿著一件無袖緊身短上衣,還有綁腿和涼鞋。弄臣用他的手指觸摸她的上臂。
「國王陛下!」我拚命地哀求他。
乘龍之女今早似乎更沉靜,但也或許是我更習慣了從那兒所感受到的那股受困原智的不安。弄臣毫不遲疑,立刻攀爬到高台上的雕像旁,我則緩慢地跟隨他。
「啊,那個古老的傳說。我的父王挺喜歡的。」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你想他夠強嗎?我的侄子威儀的精技已燃燒殆盡,永遠無法複原。有時我認為對他而言也許是個慈悲。精技帶領他墜入一條不適合他的路徑。我想我當時懷疑蓋倫對精技小組動了些手腳。但我有許多事情要做,總是有許多事情要做。」
「我試著遠離,」他平靜地說道,「椋音告訴我你在做什麼。她把我走開時所發生的事情都告訴我了。我知道我應該等,因你做的事情極其重要。但是……我就是不能等。」他忽然很難注視我的雙眼。「我背叛了你,」他輕聲耳語,「我就是背叛者。」
我對他倒抽一口氣。「就那樣嗎?我一定要小心?」他的話可讓我寒到骨子裡去了。
我……不知道。
我是弄臣,而弄臣就是我。他是催化劑,而我也是。我們是一個整體的兩部分,分開之後又合在一起。我立刻知道了完整的他,完整而具有魔力,然後他就被拉開,同時笑著,像我內在的一個泡泡,分離且不可知,卻和我連接。你真的愛我!我感覺難以置信。他從未真正相信它。我總是害怕你以前所說出口的話不過是出於憐憫,但你真的是我的朋友。這就是了解,感覺你對我的感受,所以這就是精技。他在簡單的確認中狂喜了片刻。
弄臣在狼兒友善的猛襲中退縮,接著忽然靠了進去。這個?這就是夜眼?這位巨大的戰士,這顆高貴的心就是夜眼?
我感覺到沉默和等待。茶隼處在一個她多年來所否認的那份記憶里,她身在其中的時間比其他人一生的壽命還長久。一個有清爽的風和女孩笑聲的地方,還有一位和你如此酷似的姐妹,你們幾乎不需要彼此交談。自從她們出生的那一刻起,精技就已在她們之間。
「我是,國王陛下。我把本身的精技轉而用在自己身上,因為我希望保持青春和美貌。這不被視為是值得讚揚的事情,但多數精技使用者都在某種程度上這麼做。我花了超過一年的時間掌控我的身體,我還做得挺好的。到了今天我依然能迅速地複原,大多數的疾病也和我錯身而過。」
他憂傷地搖搖頭:「但願你能這麼做,但我一定要自己來,必須由我獨自完成。」
「真奇怪。」弄臣輕聲細語。因著他和我的連接,他也感受到這經驗的陣陣波動。接著,他朝這女孩伸出一根光禿禿的銀色指尖。
「無知總是被殘忍的好奇拿來當借口!」水壺嬸咆哮道。
他注視我,但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看我。他清了清喉嚨。「我用精技殺了愒懦,那是真的。從那時起,我就沒能感覺到其他人,但我不相信他們死了,只是我失去了感覺到他們的精技。你一定要小心。」
當惟真開口時,似乎不是在回應她的話。「從來沒有精技小組宣誓效忠我的父王和他的妻子們,我的祖母也是同樣的情況。」他皺起眉頭,「你效忠哪位女王呢,女士?」
「還有椋音。」我傻獃獃地說道。我不喜歡去想珂翠肯一定會有的感受,於是控制自己不去想它。
「她正在編一首關於惟真之龍的歌。我想她已經不再相信你我會做出什麼大事。」
「她在兩百二十三年前逝世。」椋音插話。
「她希望她是水壺嬸。」弄臣用「每個笨蛋都應該知道」的語氣解釋著。他把一盤肉和一杯茶端給我。「如果你大老遠旅途勞頓地來這裏,卻看見你的配偶選擇另一個人幫他進行他的工作,你會作何感想?他和水壺嬸像喜鵲般來來回回地聊著,都聊些不重要的事情。他們一邊工作,一邊鑿著,或者有時候惟真會站著不動,用他的雙手壓著龍,然後對她提到他母親的貓兒嘶荳,還有在塔上生長的百里香。水壺嬸也總是對他說話,不停地說著海鷗做這個、海鷗做那個,和她與海鷗一起做的事情。我還想當太陽下山時他們就會停下來,但那似乎是惟真想起珂翠肯還活著的唯一一刻。他請她拿柴火來生火照明。哦,我想他讓她幫他把一兩把鑿子磨利。」
「我覺得她今天看起來有點不同。」我平靜地說道。
那就休息吧,我的兄弟。我把手放在它肩膀的厚毛上。它是我所信任的生命、力量和友誼,只見它又緩慢地搖尾巴,然後再次低下頭來。我回頭看弄臣,接著朝惟真的龍點點頭。
有一段時間,所有的人都沉默了。當惟真開口時,語氣滿是困惑:「我不知道有芝柱的精技小組。」
我顧自微笑:「當我做重要的事情時,她可都不在場。我們今天所做的,弄臣,比我所打過的任何一場戰爭還好。但她永遠都不會了解那一切的。」我朝圓頂帳篷揚起頭read.99csw.com:「她的豎琴聲比我記憶中的還圓潤。」我對自己說著。
我藉由敘述弄臣和我如何對待乘龍之女為報告作結。我注視惟真的臉,想瞧瞧是否有任何表情變化,卻什麼也看不到。當我把所有一切都告訴他之後,就沉默地站在他面前,希望他會問我些什麼。若是昔日的惟真一定會帶著我再次回顧我的整個故事,然後對每一個事件提出問題,詢問我的想法,或懷疑我所觀察到的每一件事情。然而,這位灰發老人只是點了幾次頭,好像要站起來了。

水壺嬸用顫抖的聲音承認,「我毀了它,國王陛下。我們只有五個人。我的行動導致只留下三個能使用精技的活人,他們也經歷了一位成員的肉體死亡和……我的自我榨乾。他們變得極其衰弱。我聽說他們對王后的責任遭到免除,然後就尋找曾始於頡昂佩城的那條路。他們從未回來,但我認為他們撐不過這條路的艱酷,也認為他們從未創造出我們曾夢想過的一條龍。」
「去哪裡?」我問道,渴望打個盹。
「不,還有更糟糕的。」他瞥向弄臣,「我恐怕當你對弄臣說話時,他是用帝尊的耳朵聆聽。我怕是帝尊在那天來找你,藉著弄臣之口問你莫莉在哪裡。」
水壺嬸猛地站起來。她走過來站在我身邊怒目注視著我,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國王陛下,」她開口。有那麼一刻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勇氣,然後重新更大聲地說話,「國王陛下,您錯了。幾乎沒有一條龍是由一個人創造出來的,至少六大公國的龍不是。其他的究竟是如何,還有真正的古靈能對自己做什麼,我並不知道。但我知道出自六大公國手中的那些龍,幾乎都是由一整個精技小組合作完成的,而非獨自一人。」
我真誠地期待他們倆忽略我,但惟真國王磨颳了兩下便停止,然後越過他的肩膀注視我。「繼續說,蜚滋駿騎。我不會停止工作,但我會聆聽。」
我自己頓時也發了脾氣,比她的怒氣還大:「你所做的只是拒絕為我解開謎題,那就別用我的無知責備我,女士。你暗示、警告和對我們說不祥的話,但你拒絕提到任何能幫助我們的事情。當我們犯錯時,你就責罵我們,說我們早該知道了。該如何知道呢?當一個人拒絕和我們分享她的知識時,我們該如何知道呢?」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我非常渴。「我需要一杯茶。」我告訴她,然後放開她的手。她對我點點頭,把她的失望隱藏得很好。當我放開她的手,我才察覺到太陽已經移動到山頂了。我又聽到惟真的劍發出的刮刻聲,珂翠肯也仍坐著,沉默地看著他。我不知道其他人到哪去了。我們一同離開龍,回到我們的營火持續熏燒之處。我在她裝滿水壺時把木柴劈成一片片,在水加熱時彼此都沒說話。椋音先前採集的藥草還有剩,可以泡茶。它們雖然枯萎了,但我們仍用它們來泡茶,然後一同坐下來喝著。惟真用劍雕刻石頭的刮聲是個背景噪音,挺像昆蟲的聲音。我端詳著我身旁的老婦。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苦澀地大聲說出,「我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傷害每一個我關心的人。」
「我沒事,蜚滋,」他微弱地說道,「你說得對。我不應該碰她,我卻這麼做了,而我也永遠忘不了這體驗。」
爸爸說我們是在兩個身體里的一個靈魂。
你感覺到什麼?她謹慎地問。
「海鷗!」她大聲叫喊,我立刻看到她了。她在第二道牆的後面,她們都在,茶隼和海鷗。兩個小女孩赤足奔向一片沙岸。兩個小女孩,就像蘋果的小核籽,是她們父親的喜悅,一對雙胞胎衝過去和航向岸邊的船會合,急著想看爸爸今天捕獲了什麼。我聞著帶鹽味的風,和當她們尖叫著衝過去時,那糾結濕軟的海草鹹味。兩個小女孩,海鷗和茶隼,被鎖著並藏在她內心的牆裡,儘管她無法看到。
「你知道的和我們知道的一樣多,」惟真平靜地責備我,「茶隼的心被她的小組成員用精技燃燒殆盡,迫使她在餘生孤立。你必須儘可能用你的精技試著突破這道烙印。」
「什麼事,小子?」
「我不知該從何開始。」我開始說著。不過,水壺嬸卻轉過來注視我,她那蒼老的雙眼帶著懇求、失落和寂寥。還有精技饑渴,擴張得從她的體內吞噬著她。兩百二十三年,我顧自想著。離開一個人的故鄉流亡,這可真是一段很長的時間,而對於被幽禁在自己的身體中來說,這更是一段不可思議的漫長時期。「但我會試試看。」我修正自己的話,然後朝她伸出一隻手。
我想睡了。
「因為你是個比他還蠢的傻子,而我是我們所有人當中最愚蠢的那個傻子,居然放任你自己一個人行動,也相信你會用理智行事。他做了什麼?」水壺嬸仍因匆忙而喘著氣。
「怎麼了?」我問道。我無法理解自己聽到或看到的任何東西。幾團火已在龍旁邊的高台上燃起,我聽見金屬碰撞石頭,對話中的聲音也提高了。在我身後的帳篷里,我聽到椋音在她的豎琴上試彈音符。
另一個傢伙忽然加入我們。啊,兄弟,你終於找到你的耳朵了!我的獵物就是你的獵物,而我們永遠是狼群!
該如何描述那一刻呢?我已徹底了解夜眼多年,看到弄臣對它如此不了解,真令我吃驚。
我轉向水壺嬸。僅只透過我的雙眼觀看可真是得費點力。我仍抓住她的手。「茶隼?」我平靜地說道。她抬頭看著我的雙眼,我注視她,試著以她曾有的模樣看她。我認為她那時甚至不知道我們之間那一絲細微的精技。在她因弄臣碰觸我而吃驚時,我已突破了她的防衛。這線條太細微了,甚至無法稱為一條線,但我此刻知道是什麼壓住了它。「是你滿懷的這一切罪惡感、羞慚和痛悔,茶隼。難道你看不到嗎?那就是他們用來榨乾你的工具,而你在這些年更加重了它。這是你自築的牆。把它推倒。原諒你自己。走出來。」
我走向弄臣。我握起他那隻沒有精技的手朝他探尋。他的雙眼緩慢地睜開,然後他坐了起來。有一段時間,他只是大惑不https://read.99csw.com解地盯著我們所有的人瞧,然後和我四目相對,羞慚沖刷著他煙灰色的眼神深處。「『最愛他的人會最卑鄙地背叛他。』我自己的預言。我從十一歲起就知道它了。切德,我曾告訴自己,既然他願意帶走你的孩子,那麼切德應該就是背叛你的人。」他憂傷地搖搖頭,「但結果背叛你的人卻是我。卻是我。」他緩慢地站起來。「我很抱歉。非常抱歉。」
「哦,我的小子,」他憐憫地說道,然後朝我走了一步,「即使我敢這麼做,我恐怕也沒有力量了。」他抬頭依序注視我們所有的人,他的眼神在珂翠肯身上徘徊的時間最長。「全都不靈光了。我的身體、我的心,和我的精技。我十分疲倦,也沒剩什麼體力了。當我殺了愒懦時,我的精技就從我身上溜走了,我的工作從那時起就慢了很多,就連我雙手上那未經琢磨的力量也衰弱了,石柱也對我關閉;我無法穿越它好讓魔法複原。我恐怕是把自己給打敗了。我怕我將無法完成任務。到最後,我可能會讓你們所有的人失望。你們所有的人,和整個六大公國。」
毛茸茸的?那就是你眼中的我嗎?毛茸茸且流口水?
接著,世界在我們的周圍穩了下來。我們有個任務,我提醒他們。弄臣把他的碰觸從我的手腕上舉起,在我的皮膚留下三道銀色指印,就連空氣也過於沉重地壓迫那印記。有一段時間,我在別的地方,現在我再次回到自己的身體里。這一切僅花了片刻的時間。
「走吧!」當我完成手邊的工作時,弄臣開口邀約我。
我決心暢所欲言,就連令我感到羞愧之處也毫不隱瞞。我沒有省略我的恐懼和愚蠢。我告訴他我如何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殺了帝尊的侍衛,甚至告訴他我認得的那個人的名字,也沒像從前一樣迴避自己的原智經驗。我直言無諱,彷彿只有惟真和我在場,告訴他我對莫莉和我們孩子的憂慮,包括如果帝尊沒找到和殺害她們,切德就會為了王位把孩子帶走的憂慮。當我敘述時,我用盡一切方法朝惟真探尋,不單用我的聲音,也試著用原智和精技觸碰他,試著重新喚醒他認清自己是誰。我知道他感覺出那份探尋,但儘管我儘力嘗試,卻無法激起他的回應。
我的原智知覺告訴我,她的內在有個堅強和精力充沛的生命。我先前在自己的手裡感覺到她那隻老婦的手,腫脹和骨頭突出的手指上的肌肉很軟,除了那些因工作而長繭之處。我看到她雙眼周圍和嘴角的細紋。蒼老。她的身體告訴我。蒼老。但我的原智知覺告訴我,那兒坐著一名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子,精力充沛而且內心狂野,渴望愛和冒險,以及生命所能提供的一切。渴望,卻受困。我用意志力讓自己觀看,不是看水壺嬸,而是看茶隼。她在遭活埋前和誰在一起呢?我和她四目相對。「茶隼?」我忽然問她。
「我不敢插手,」水壺嬸對我吼,「如果我的話語讓你朝錯誤的方向前進,那該怎麼辦?那麼,所有的預言又將如何?你必須找出你自己的路,催化劑。」
惟真點點頭。「我懷疑他們當時拋棄他了。也許吧!不要相信那是真的。」他將眼神移回我這裏,我則試著維持站姿。他們當時從弄臣身上逃離時,我就感覺到了,猶如絲線忽然斷裂般感覺到它。他們當時沒有穩穩地掌握住他,但這就夠了,足以讓我透露他們所需要知道的一切,好殺了我的妻女。足以從那夜起每晚徹底搜索他的夢境,竊取他們所能利用的一切。
他的語氣中真誠的禮貌鼓舞了我。珂翠肯忽然坐得更直,把散亂的頭髮從她眼前向後梳,然後對我點頭表示准許。我深呼吸之後開始說,用我學習過的方式報告,敘述我走訪廢城起所看到或做過的每一件事情。在那長篇大論之中,有時劍刮石頭的聲音會緩下來,然後消失。惟真沉重地移動,坐在珂翠肯身旁。他幾乎要抬手去握她的手,隨後他制止自己這麼做,只是在身體前方交叉自己的雙手。但珂翠肯看到了那個小動作,接著稍微移動更靠近他一些。他們並肩坐著,我那衣衫襤褸的君主們,在冰冷的岩石王位上,身後有條石龍,就這麼聆聽我的報告。
「的確。」他微笑回答,直到我們接近那巨大雕像前都沒再說什麼。
「我在說我所知道的,無論其他人把我想成什麼。」她掃視著我們,彷彿和我們道別,然後她背對著我們,只對國王說話。「國王陛下。我替自己取名為公鹿的茶隼,曾是芝柱的精技小組成員。但我為了因一個男人而起的嫉妒心,用我的精技殺死了自己的小組成員。這麼做是絕對的叛國,因為我們是女王自身的力量,我卻毀了它。我以吾后正義認可的方式遭到懲罰。我的精技被榨乾了,徒留您現在所看到的這個樣子,封閉于自己的內在,無法延伸到自己肉身所形成的牆之外,也無法接收我曾珍視的那些人的碰觸。那是我自己的精技小組所做的。至於謀殺的處罰,女王把我從六大公國驅逐出境,永久地流放。她把我趕走,如此一來就不會吸引任何一位精技使用者同情我和試著讓我解脫。她說她想象不到比這更糟的懲罰,也就是總有一天,我會在孤立中渴望死亡。」水壺嬸緩慢地低下身子跪在堅硬的石頭上。「吾王,吾后,她是對的。我懇求您的慈悲。要不就讓我死,或者……」她非常緩慢地抬起頭,「或者運用您的力量重新開啟我的精技,而我會以精技小組成員的身份為您效勞,幫您雕刻這條龍。」
是的,你知道。看著她。看著你。原諒你自己,並且讓她在你內心的那個部分再活過來,讓你自己再活過來。
我猛地站起來,我的頭碰到了帳篷頂端,幾乎把整座帳篷撞垮。「這整支隊伍里沒有一個人能談任何事情!」我十分憤怒地喊道,「除了我,而我就是想談每一件事。」
「上面在進行些什麼?」我耐心地重複問道。
我抓住弄臣的手腕,把他固定在我身邊,也在某處感覺到夜眼。他們回到了自己的內心,但我能輕易地探尋他們。我謹慎緩慢地從他們那兒汲取力量,汲取他們的力量和愛,轉而用此來對抗水壺嬸心中的防衛,並透過她那保護層上的小裂縫,強行進入她的內心。
「發生了什麼事?」九九藏書我問道。
我看到她了,我知道她,而她也知道你,徹底、完全地知道你。雷電,你的母親如此喚你,因為你的脾氣發完了也消失了之後,海鷗會好幾周都懷著怨恨,但絕非針對你,茶隼。從來沒有針對你,更不會持續多年地針對你。她愛你,比你們任何一人對芝柱的愛更深。就像你愛她一樣,而她會原諒你的。她從來不希望你會這樣。
我卻能看見她們。
我邊說著邊抬頭瞥向這雕像。我驚恐地發現女孩的上臂有一個明亮的銀色指印,且在她那青銅色的肌肉上形成一圈緋紅的輪廓。水壺嬸隨著我的眼神看過去,然後我聽見她倒抽了一口氣。她繞著我打轉,舉起一隻粗糙的手像要打我。接著她把手緊握成一個扭曲顫抖的拳頭,硬是克制住要出手的衝動,將拳頭猛地放回身側。「難道她永遠悲苦地被困在那裡,孤獨且和她所愛的一切斷絕,還不夠嗎?你們倆就非得在那一切之上加諸痛苦!你們怎能如此惡毒?」
水壺嬸站起來,忽然放開我的手,我因這震驚而叫了出來。我發現我回到了自己的體內。我覺得自己像從很遠的距離墜落在此。弄臣和夜眼仍靠近我,卻不再是圈子的一部分,我卻幾乎感覺不到他們。精技,如激流般衝過我。精技,從水壺嬸身上散發出來,彷彿從鐵匠的熔爐散發出來的熱氣,她也隨之發光。她緊握雙手,對著挺直的手指微笑。
「嫀勉女王,國王陛下。」水壺嬸平靜地說道,她依然跪在堅硬的石頭上。
他揚起眉毛,對我搖動他的手指作為回答。
「我上次看到你這麼睡的時候,我們才剛把箭從你的背上取出來,而我還以為你因感染垂垂死矣。」
「我們有一把劍,國王陛下。蜚滋駿騎,也就是催化劑。」
「我認為這是個蠢主意。」我在他身後喊著。
什麼東西咬了他?
他搖搖頭。「我還不能談它。」他平靜地說道。
我看到他臉上流著淚水,然後他轉身走離我們。我無法去追他,但夜眼寂靜無聲地起身跟在他後面。
我頓時口乾舌燥。我轉頭注視弄臣,他看起來似乎受到相當大的打擊。「我想不起來……我從來沒說……」他吸了口氣,接著忽然倒向一旁暈了過去。
「要謹慎。」我懇求他。
惟真瞥回她:「喔,過來吧,女士,坐下來。看你跪著真令我感到痛苦。顯然還有許多你能夠和應該告訴我的事情。」他不停地移動,然後回頭瞥著他的龍:「但是當我們談話時,我都沒在工作。」
「謝謝你,吟遊歌者,」惟真面無表情地說著,「兩百二十三年前,而你要我相信你是她的精技小組成員?」
「精技小組成員傳奇性的長壽。」惟真國王輕聲對自己說道。他嘆了一口氣。「殷懇的書中一定有許多駿騎和我從不知情的內容。」
它立刻消失了,但那聲叫喊的迴音似乎不停地在我們周圍光滑的黑色石牆和石塊之間回蕩。在我搖搖晃晃地攀爬而下檢視弄臣時,夜眼已急忙趕了過來。那是什麼?誰威脅我們的安全?我跪在弄臣身旁。他撞到了頭,流出來的血滲到黑石上,但我不認為那是他失去意識的原因。「我知道我們不該這麼做。我怎麼會讓你這麼做呢?」我一邊問自己,一邊把他扶起來將他帶回營地。
淚水開始在她皺紋滿布的雙頰流淌下來:「我做不到。那是最困難的部分。我做不到。他們榨乾我好懲罰我,但這還不夠,永遠都不夠。我永遠無法原諒我自己。」
當我醒來時,天已經黑了。狼兒的體重和溫熱正舒適地靠著我。弄臣已把毛毯圍繞我的身子塞好,坐在我身旁全神貫注地凝視著火光。當我移動時,他猛地吸了口氣,同時抓住我的肩膀。
珂翠肯把頭垂到她的雙手中。我以為她會哭,但當她再度抬起頭時,我看到她對這男人強烈的愛,穿透她所有其他的感覺閃耀著。「如果這是您相信自己所必須做的事情,那麼就讓我幫您。」她指著龍,「我一定能做些什麼幫您完成它。讓我瞧瞧該在哪裡切割石頭,然後您就可以雕刻細節。」
弄臣在我懷裡虛弱地移動,狼兒在我腳邊徘徊。它哀鳴一聲嗅著弄臣垂下來的手。
「累?那可不。我感覺複原了。」他沒有遲疑,但又說了,「我想這也是因為那個不忠的精技小組一知道你不恨我了,就逃離了我的身體,還有狼兒。現在,它可真是個奇妙的東西。我幾乎仍能感覺到它。」他的臉上露出非常微妙的笑容。我感覺他向外探尋著夜眼。他沒有力量真正自行運用精技或原智,但感覺他在嘗試可真令人緊張不安。夜眼緩慢地晃動它的尾巴,揚起又放下。
「乘龍之女。」他提醒我。他急切地動身,甚至沒回頭看我是否跟上。他知道我一定會跟他走。
「海鷗。我的姐妹海鷗!」這名字從她的內心給撕扯下來,而我感覺她多年來拒絕去想它,更別提說出來了。她的姐妹,不僅是她的小組同伴,也是她的姐妹,而她在發現她的姐妹和芝柱在一起時,就殺了她。芝柱是精技小組的頭目嗎?
絕望讓我壯起膽子。「國王陛下,難道您不會為我這麼做嗎?難道您不對博瑞屈和莫莉技傳一個警告,告訴他們在被發現之前逃離胡瓜魚海灘嗎?」
惟真無言地凝視她。「你說什麼?」他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迎接新的一天卻沒有立刻收拾所有的物品離開,這似乎挺奇怪的。沒人有好心情。珂翠肯雙眼腫脹且沉默,水壺嬸則刻薄寡言。狼兒仍在消化所有它在前一天吃下的肉,只想睡覺。椋音似乎因每個人而心煩,彷彿我們的遠征以如此令人困惑的失望收場是我們的錯似的。我們用餐之後,椋音起身說她要去檢查傑帕,還有去弄臣之前發現的溪流中洗些東西。水壺嬸沒好氣地答應為了安全起見陪伴她一起,儘管她的目光常不由自主地移向惟真的龍。珂翠肯也在那兒,憂鬱地看著她的丈夫和國王挖鑿黑石,我則忙著把烤乾的肉移開並包起來,替緩緩燃燒的營火加上柴火,然後把剩餘的肉放在上面烤。
「但是,」我停下來狠狠地越過肩膀丟出這些話,「我認為你是因為你自己的原因保持沉默。因為你感到羞愧!」
我睜大了眼睛:「你剛才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