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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父子君臣,1063~1067 4、「式微」歌

第一部 父子君臣,1063~1067

4、「式微」歌

潔身自好,不義之財分文不取,維護私德的高尚,司馬光能夠做到,但他卻無法說服當政者改變政策,緩解財政危機。英宗不是仁宗的親生兒子,所以要特別標榜孝道,這一點,他能夠理解,但無法接受。孝道的關鍵是真誠,錢堆不出孝道來。皇帝要做孝子,只須正心誠意,侍奉太后、愛護百姓,看顧好先帝和列祖列宗留下來的江山社稷,就都有了。如此鋪張浪費,揮霍無度,又豈是孝順之道?!
「是嗎?」司馬光直視著韓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還是不敢信,不但我不敢信,只怕相公也不能自信吧?」
司馬光認為「國家之治亂本于禮,而風俗之善惡繫於習」。禮是禮義,上下尊卑等級秩序;習就是社會風氣,它決定了人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以何為是,以何為非。社會風氣與禮義秩序相一致,國家就是和諧的、穩定的;社會風氣背離了禮義秩序,國家就會陷入混亂。儘管社會風氣最終體現在街頭巷尾、匹夫匹婦,但是,影響、塑造社會風氣的力量卻來自上層,來自皇帝,所謂「上行下效」。

財力屈竭國堪憂

在司馬池墓前,司馬光親手擦拭著父親的墓碣,泣不成聲—他已經有十年沒能為父親掃墓了。嘉祐元年(1056),司馬光做并州通判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因公出差到夏縣附近。涑水故園近在咫尺,可是按照制度規定,因公出差者不得私自還鄉。所以,司馬光並未還家,也沒有通知涑水父老,只抽空拜祭了父母的墳墓。如今將近十年過去,他這才又得著機會再次為父親斟一杯水酒,坐下來跟母親說說心裡話;下一次再來,又會是什麼時候呢?自己也已經四十七歲了,還有下一次嗎?這樣的念頭,想起來真是讓人感傷。
官員喪失操守、社會風氣衰壞、禮義秩序面臨土崩瓦解,便是讓司馬光感到不安的第三件事。對於司馬光來說,這才是宋朝統治的致命傷。如果說大宋王朝會重蹈歷史上那些王朝的衰敗命運,那隻能是因為秩序崩壞。
第一樁讓司馬光感到不安的,是地方政府的財政狀況。
司馬光懷疑,雖然朝廷有承諾,但是早晚還是會讓這些「義勇」充軍戍邊,離開家鄉。當著司馬光的面,韓琦拍著胸脯保證:「只要我在宰相府,你就不必擔心朝廷不守承諾。」
去年十一月,朝廷下令在陝西強制徵發「義勇」。「義勇」簡單地說就是民兵。宋朝實行的是職業兵制度,軍人與普通老百姓完全分離。軍人(禁軍和廂軍)在臉上刺字,完全脫離農業生產,終身服役,由國家財政養活。跟軍人相比,義勇仍然保留農民身份,只在手背上刺字,不脫離農業生產,無須國家財政撥款,每年十月集中訓練一個月,其餘時間仍然在家中務農。宋朝打仗靠的是職業兵,原則上老百姓對國家並無服兵役的責任。「義勇」是特殊地區的特殊做法,之前只存在於河北、河東兩個與契丹、西夏接壤的前線路。宋朝與契丹、西夏接壤的是三路,河北、河東之外,還有陝西,而陝西此前並無「義勇」。韓琦提出在陝西徵發「義勇」的理由就是:「河北、河東、陝西三路,都是宋朝抵禦西北強敵的邊防前線,事當一體。」那麼,既然事當一體,為何遲至今日方有此議?
韓琦是領兵打過仗的人,司馬光所言,句句是實。他不吱聲了。
首都開封以外的大宋王朝,狀況遠比他想象的更為嚴重。中央官出京,不管公差還是私事,地方上迎來送往是免不了的。司馬光是皇帝侍從、諫官,又是中生代政治家中的代表人物,儼然未來宰輔,想要結交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各種遊山玩水、宴會雅集的邀請紛至沓來,對此,司馬光一概謝絕,毫無商量。可是,不接受招待不等於自命清高、閉門自鎖,相反,司馬光抓住一read•99csw•com切可能的機會密集走訪、密切接觸沿途官民,因為他深知,開封不等於大宋王朝,各種文書報告里的地方也不可能是真實的地方,只有親身探訪才能深入了解地方政情、民情,了解宋朝的實情。這一路探訪下來,司馬光「式微」歌的調子越發沉重而嚴峻了。
司馬光認為,西周是典型的禮義政治,「自魏晉以降,賤守節、薄儒術,唯利是從,不顧名節,下坡路一滑到底至五代,莫知禮義為何物矣」。本朝建立之後的最大成就是恢復了禮義政治,重建了上下尊卑的等級秩序。司馬光的認識,與現代學者對宋朝文化的觀察是吻合的。宋代文化的一大進步就是試圖擺脫強權政治的影響,重建儒家禮義。
原因很簡單,西北邊境又不安生了。仁宗中期,原本臣服於宋朝的党項人在宋朝西北崛起,謀求獨立,宋夏戰爭爆發,從1038年到1045年,經過長期戰爭之後,雙方簽訂和議,西夏向宋稱臣,宋給西夏歲賜(經濟上的好處)。此後,西北邊境基本無戰事,直到英宗即位。仁宗晚年的不甘心,與英宗即位之後的突然發病、遷延不愈,使得宋朝高層政治出現了諸多不穩定因素。情報傳入西夏,國主李諒祚以為有機可乘,擴張野心死灰復燃,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公開招納宋朝的叛逆,攻打堡寨,掠奪宋朝邊民,殺害歸附宋朝的少數民族,不斷製造邊境摩擦。西夏方面的挑釁導致了宋朝中央對於西北局勢的高度緊張。韓琦的主張就是在這種背景之下提出的。
錢都到哪兒去了呢?被中央拿去了。中央的錢又都到哪兒去了呢?養兵,養官,還有賞賜。大宋朝什麼多?官多,兵多。真宗皇帝的時候,在冊官員總數是9,785,現在是多少? 24,000多,五十多年凈增14,215人。太祖的時候全國總兵力20萬,現在是116.2萬,八十年凈增96.2萬人。官多不辦事,兵多要吃飯。再加上1038~1044年間,宋和西夏開了一戰,耗費巨大,契丹又趁機勒索,到仁宗晚年,國家財政已經是不堪重負。而英宗上台之後,在仁宗的喪事上大肆鋪張,更是把家底兒都折了進去。
如今,十五年過去,一切都發生了改變—「青松弊廬在,白首故人稀。外飾服章改,流光顏貌非。」院子里親手栽下的松樹已經亭亭如蓋,當年寬敞明亮的書房卻透著老舊寒磣。身上的官服更加高級,鏡中的容顏卻日漸衰老。故友凋零,黑髮斑白,牙齒脫落,身體不再結實,生命的活力就像是岸邊的沙,被歲月的流水悄悄帶走—除了遠處巫咸山的輪廓,一切都不復從前。
沒有人能永遠做宰相,也沒有人能保證朝廷政策永遠不變。而仁宗中期以來朝政的一大弊端便是朝令夕改,朝廷信譽掃地。司馬光說的都是實情,韓琦沉默了。
第二件讓司馬光感九九藏書到不安的,是強制徵發「義勇」對老百姓正常生產和生活的干擾。
變化最大的,是司馬光的心境。
這番道理,司馬光曾經向宰相、向皇帝反覆陳說,可是,英宗半病半裝,韓琦一意孤行,高層根本不予理會。一個小小的諫官又有何能為?每念及此,司馬光憂心如焚。現在看來,地方的狀況如此惡劣,竟然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了,再這樣下去,只怕真的要天怒人怨、傷及根本了。這樣想來,司馬光如何能不悚然心驚?!
司馬光把歷史上的國家治理分為兩種形態:一種是禮義政治,一種是強權政治。禮義政治的基礎是共同的信仰,對責任、權力邊界的遵守。在禮義政治中,上下尊卑,等級分明,各守其本分,所以可以長治久安。強權政治的基礎是武力,最典型的強權政治話語就是「天子,兵強馬壯者得為之」,強權政治之下的社會風氣,「叛君不以為恥,犯上不以為非,唯利是從,不顧名節」,「在上者惴惴焉畏其下(攘奪),在下者睽睽焉伺其上」。你爭我奪,成王敗寇,「不復論尊卑之序,是非之理」,無復長治久安可言。
司馬光連上六道札子,反對強征陝西「義勇」,而首相韓琦態度強硬,絲毫不肯動搖。最後,司馬光直接跑到中書,求見韓琦,當面理論。
高層辦理仁宗喪事的揮霍態度,讓司馬光感到憂心忡忡。事實上,仁宗剛剛去世,定陵工程還沒有動工,高層大手大腳的作風就已經開始暴露。按照傳統,新皇帝上台之後,會以分享先帝「遺愛」的名義賞賜高官近臣。遺愛賞賜的內容應當以先帝遺物為主,重要的不是財物,而是感情。可是,仁宗的遺愛賞賜顯然偏離了這一主旨,「所賜群臣之物,比舊例過多幾倍」。司馬光一個諫官,所得賞賜絕非最高,可是所得黃金、珍珠加起來也值一千貫。司馬光是個窮官兒,一生清貧,這些錢足夠他置個宅子、買上一個小花園的了。然而,這些錢卻讓司馬光感到恐懼:遺愛賞賜,首都是直接從宮裡、庫里拿,外地卻是只有政策沒有撥款的,有的地方,倉庫里根本沒錢,沒錢也要賞,怎麼辦?向有錢人借!拿不出怎麼辦?你有錢財,我有權力!官府借錢,誰敢不借,誰敢拖延?!司馬光擔心,遺愛厚賜,再加上後續的定陵工程,以及向契丹報喪的禮儀往來費用,最終會導致財政狀況極度惡化。到那個時候,國庫里沒錢,必然要從重搜刮老百姓。老百姓的日子已經夠苦的了,拿什麼來應付?萬一再遭遇水旱災害,那就只有鋌而走險,去當強盜了!
這是什麼話來!韓琦怒了:「你就這樣輕視我嗎?」
可是,司馬光悲哀地發現,本朝政治也開始出現了秩序瓦解、風氣敗壞的先兆,而這其中最大的問題就出在了皇帝的身上。「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可是,皇帝的病又如何治得?
仁宗的陵墓規格,完全是比照著真宗的定陵來做的,而定陵的豪華程度遠超太祖的昌陵和太宗的熙陵。可是,修定陵那時候宋朝什麼家底兒?「帑藏充積,財力有餘」。如今又是什麼家底兒?「國用空乏,財賦不給,近者賞軍,已見橫斂,富室嗟怨,流聞京師」。很多官員上疏反對,禮院編修蘇洵(1009~1066)給韓琦寫信,甚至引用了「華元不臣」的典故來責備宰相。春秋時候,宋國大臣華元厚葬其君,君子以為「不臣」。韓琦的臉都氣白了,但是卻固執地堅持厚葬仁宗。
司馬光的老家陝州,按現在的行政區劃屬於山西,但在當時屬於陝西路。此番還鄉,司馬九*九*藏*書光的耳朵里灌滿了家鄉父老的哭訴與抱怨。十五萬「義勇」簡直是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軍人的模樣,遠遠望去,旌旗招展,服裝整齊。可是,招兵過程之中又有多少敲詐勒索、心酸血淚!而這些「義勇」和他們的家庭未來如何,又有誰能預料?
這一場激烈的衝突,並未改變陝西人的命運。事實上,就在司馬光提出反對之時,強征「義勇」的命令早已下達,而中央的督辦大員也到了陝西。上面的命令,又與邊防有關,自然是急於星火。一個月之間,156,870名二十五至五十歲的陝西青壯年被刺上手背,變成了「義勇」民兵。
此番重回,司馬光的心情只能用「沉重」來形容。「十六載重歸,順途歌式微」,在司馬光的心中回蕩著的,是「式微」的歌。
治平二年(1065)三月,司馬光終於再次踏上了涑水故園的土地。此番重來,距離上次還鄉,中間隔了整整十五年!
對於國家的財政狀況,司馬光早有擔憂。三年以前,他上疏仁宗皇帝,就說:「我擔心國家未來最大的災患,不是別的,而是財力屈竭。」可是,地方的實際狀況竟然如此糟糕,卻是他始料不及的。那麼,陝州的情況究竟是個別,還是一般?一路看來,州州如此!
為了修築仁宗的陵墓,一共動用了46,780名軍人,調動錢、糧50萬貫、石。雖然英宗下詔說:「山陵所用錢物,並從官給,毋以擾民。」可實際情況卻是,「詔雖下,然調役未嘗捐也」。三司使蔡襄親自充當定陵工程的財物主管,按照他的預算,整個工程需要耗費錢、糧50萬。可是,國庫里明明是不夠的。怎麼辦?有人給出聰明主意,挪用陝西緣邊的入中鹽—那是軍需物資,這樣的歪腦筋竟然也有人敢動!陝西的財政主管—轉運副使薛向極力反對挪用,但他同時保證獻出同樣數額的錢和糧。薛向的錢糧哪裡來?當然還是陝西的戰備物資! 蔡襄要求,定陵的石材、木料都要用最好的。在蔡襄的調度下,運抵工地的物料,超出實際需要量的幾倍。而這些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千難萬險運抵鞏縣的物料,後來很多都沒有用上,又得耗費人力、物力、財力把它們運走。「累歲備邊,一日費之」,為了埋葬一個死去皇帝的屍體,整個國家多年積累的戰備物資,一時間消耗殆盡!
司馬光毫不領情:「等敵人知道了實情,先聲奪人這招就不好用了。即使我們今天增兵二十萬,可這些兵根本就不可用,十天之後,西夏人就明白了,您以為他們還會害怕嗎?」
「因公家之禍,為私室之利」,這樣的事,司馬光斷不肯為。他上疏請求朝廷允許侍從之臣自願捐款,「以助山陵之費」。如此一來,先帝得展其遺愛,近臣得效其忠心。這個法子是司馬光反覆斟酌,想了又想才提出來的,他以為兩全其美了。可是,皇帝、宰相卻並不領情。司馬光又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台諫官專程跑到有關部門去捐款,結果當然是遭到拒絕。於是,司馬光乾脆把珍珠留在諫院充作辦公經費,把黃金送給了岳父張存,以示「義不藏於家」。https://read.99csw.com
「式微」,語出《詩經·邶風·式微》:「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說的是臣子為國事奔忙,不得與妻子團聚。「式微」歌中隱藏的,是一個歸隱田園的夢。陶淵明《歸去來兮辭》說:「田園將蕪,胡不歸!」儒家講究「學而優則仕」,以修身、齊家為立身根本,以治國、平天下為至高理想,歸根結底,是要出來服務社會的。然而,又有哪一個讀書人的心底不藏著歸隱田園的夢?哪怕是春風得意之時,聽到漁歌互答,也不免有「式微」之嘆。十五年前返鄉,到硤石山中拜會隱士魏閑,看到老大哥那麼悠閑自在的山居生活,司馬光也羡慕過,讚歎過,腦海里閃過「式微」的歌。只是,這一次,司馬光歌「式微」的心情顯然不同。他歌「式微」,更多的不是要歸去,而是嘆凋敝。
真實情況的了解是從面對面的交流開始的。本州的光榮—司馬諫官賞光屈臨官舍共進晚餐,讓陝州知州感到既榮幸又局促。按照司馬光的要求,知州大人為司馬諫官準備的是一葷三素,最簡單的面飯,酒還是有的,是當地官府酒務里自釀的酒,味道雖然不壞,可是籍籍無名,哪裡比得上開封府的瑤泉佳釀、羊羔美酒!聞道司馬諫官為人樸素,可是拿這樣的席面來招待尊客,知州大人還是心中不安。
司馬光為陝西鄉親心痛,更為大宋王朝心痛。強征「義勇」,很多地方官在私底下也認為除擾民外別無一用,可是,他們又能怎麼辦?只要在地方官的位置上,就得勉力完成中央交下來的任務。要不然,遭殃的就是他們自己了。遠的不說,看看河北就明晰了。陝西是新征「義勇」,河北則是補招,要填滿舊額。誰願意當兵呢?哪怕是只刺手背的「義勇」民兵。老百姓逃的逃,跑的跑。地方官完不成任務,幾乎被全員罷免。大宋朝最不缺的是什麼?官員!舊的撤了,新的換上來接著招兵,效果仍然不理想。朝廷以為辦事不力,下令河北都轉運使趙抃審查治罪,結果怎樣?應當處以兩年徒刑的就有八百多人!還要再換一撥人上來嗎?幸好,趙抃明智,頂住壓力向中央求情,這八百多人才得以留用並最終完成了任務。任務是怎樣完成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在這種時候,是非對錯不重要,重要的是績效,是要上峰滿意!大宋朝官僚隊伍的良心和操守就這樣一點一點在半推半就中流失了。
司馬光得知消息,立即上疏表示強烈反對,理由如下:第一,陝西路雖然沒有「義勇」,但是,1038~1044年宋夏戰爭期間,陝西曾經三丁選一徵召「鄉弓手」(民兵),後來這些鄉弓手又直接刺面、轉成了士兵。而當時河北、河東兩地形勢相對緩和,所以,當地的鄉弓手只刺手背,充作「義勇」。也就是說,陝西人為國防所做的犧牲,比河北人、河東人更大、更慘烈。第二,宋夏戰爭期間,陝西、河北、河東三路曾經臨時強征民兵幾十萬,可是哪裡有一個是能打仗的呢?實踐已經證明,民兵唯一的作用就是虛張聲勢。第三,按本朝制度,兵民分離,朝廷已經徵收了農民的糧食布帛來贍養軍人,現在又要強征他們本人來當兵,那麼,一戶農民就要承擔兩戶的責任了。如此一來,農民的財力怎麼能不打折扣?農業生產如何能不受干擾? 強征「義勇」,有百害而無一利。第四,司馬光擔心,朝廷早晚會背信棄義,就像當年對待「鄉弓手」一樣,把這些「義勇」刺面為兵。九*九*藏*書
一開始,韓琦還試圖解釋:「兵貴先聲,現在李諒祚驕狂桀驁,他聽說陝西突然增加了二十萬軍隊,肯定會受到震懾。」
見過了毫無架子、一言一行透著真誠的司馬諫官本人,三五杯入肚,寒暄的套話說過,知州的狀態鬆弛下來。說到本州財政,他的臉色頓時從恭敬客氣轉成了焦慮愁苦:「倉庫都是空的,沒錢,也沒有糧食。官員工資怎麼發?軍人的糧餉怎麼發?只能臨時現湊。一個月一個月地湊。軍糧是不敢拖欠的,湊足了先發軍人的,再發官員的。實在湊不出,就只好欠著……」
讓司馬光歌「式微」、嘆凋敝的是三件事。
司馬光搖搖頭,繼續直視著韓琦的眼睛說:「我絕不敢輕視相公。如果相公能永遠在這個位子上,我信。可是萬一別人上來,就著相公現成的兵士,派他們運糧、戍邊,那是易如反掌啊!」

增兵擾民民可憫

政風頹壞君有疾

此番還鄉,司馬光請的是「事假」,事由是「焚黃」。由於司馬光的地位,皇帝給他父母追贈了更高級別的榮譽頭銜,發放了告身,焚黃就是把用黃紙抄好的告身副本,到墳前去燒送給先人。焚黃假期很短,只有十幾天,所以,此番還鄉,他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一路奔波,備極辛苦。
上一次探家,是在皇祐二年(1050)。那一年,司馬光三十二歲,初入「館職」,剛剛進入大宋王朝的高級人才儲備庫,身體充滿活力,內心充滿希望。在贈給同鄉後輩的詩里,他寫道:「況今有道世,谷祿正可干。勖哉二三子,及時張羽翰。力學致顯位,拖玉簪華冠。」司馬光認為他所處的是一個有道之世,是值得大幹一場的時代,他是樂觀的,向上的。那個假期很長,時間寬裕,司馬光優哉游哉,從春天一直住到夏天,甚至有時間親自督造了一座新宅。在新居寬敞的書齋里,他讀經閱史,神交古人,養精蓄銳,憧憬著新的出發。

式微式微不得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