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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舊邦新命,1067~1069 13、理財爭論出延和

第二部 舊邦新命,1067~1069

13、理財爭論出延和

翰林學士之中,司馬光是唯一支持二府大臣辭免南郊賞賜的,「獨臣有此意見,外人皆不以為然」。兩天之前,他曾經單獨上札,以書面形式向神宗陳述自己的理由。而神宗也在二人的單獨談話中表示過:「朕的意思也跟你一樣,接受二府大臣辭讓賞賜,絕不是輕視他們,而是成就他們的美德。」所以,在上殿之前,司馬光認為,他有充足理由相信,神宗將會力排眾議,接受自己的建議,大幅裁減高級官員南郊賞賜額度。
司馬光與王安石的爭論持續了不短的時間,話都說盡了,還是無法說服對方。延和殿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這個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王珪滿臉謙卑,適時地開了口:「司馬光說節約開支應當從高官貴近做起,說得對;王安石說二府的南郊賞賜花費不多,不賞恐怕有損國家的體面,說得也對。還是請陛下裁決。」這就是王珪,謙卑柔媚。此人在神宗身邊的時間,註定比司馬光、王安石都長。
事實上,關於社會財富,王安石也有過類似的說法。王安石在江寧閑居講學期間,曾經寫文章反對奢侈、提倡節儉之風。其中警句,司馬光尚能默誦於心:
南郊大典之前,十月份,神宗從內藏庫拿出23,430,000顆珍珠,到河北榷場上出售,然後,用這筆資金到四川、陝西一帶,從境外購置駿馬12,994匹,重啟了已經擱置兩月之久的養馬強兵計劃。神宗是一定要大有為的,可是錢呢?宋朝有兩套財政系統,一套是國家財政,由三司管理,已經捉襟見肘;還有一套是皇帝財政,由皇帝直屬的內藏庫管理,饒有積蓄,只是其中數目對於外朝臣僚來講始終是最高機密,不得而知。神宗要大有為,單靠內藏家底兒是不行的。那麼,錢從哪裡來?王安石的「民不加賦而國用足」將如何足法?善理財者將如何理法?司馬光把王安石想作宋代版的桑弘羊,是否想錯了?
司馬光忍不住嗤之以鼻了:「什麼叫『民不加賦而國用饒』?這分明是桑弘羊欺騙漢武帝的鬼話,司馬遷記下來是為了諷刺武帝的糊塗。天地所生貨財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間則在公家。桑弘羊能讓國用豐饒,不從老百姓那裡拿,又從哪裡拿呢?要真像他說的那麼好,漢武帝末年怎麼會盜賊蜂起,還要派繡衣使者去追捕?這難道不是老百姓窮困不堪官逼民反嗎?!這樣的話怎麼可以當真呢?!」
還是讓我們回到延和殿,且看當時場景:司馬光與王安石對面站立,言語往還,思想交鋒,有時呼吸急促,態度激烈;神宗端坐御榻,身體前傾,聚精會神聽講,認真快速思考,目光中時有火花迸出;旁邊還有一個王珪,始終面對皇帝站著,半躬著上身,保持著謙卑和順的表情。
神宗做了總結:「朕亦與司馬光同,今且以不允答之可也。」朕的想法與司馬光相同,也就是說,贊同減免二府南郊賞賜。姑且以「不允」答之,則是例行的政治姿態—究竟還是要推辭一下的,等宰相們的第二通請辭報告打上來,就可以答允了。如此,則雙方皆有體面。

常袞的故事

君子以無功受祿為羞恥,常袞辭讓厚祿的行為,是有禮義廉恥的。跟那些一味貪戀權位俸祿的人比起來,不還是強很多的嗎?!《詩經》有雲「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像常袞這樣的行為,「亦未可以深譏也」(也不能過分非議)。read•99csw•com

聖意「不允」假作真

各位大臣哪一個不是飽讀詩書的?誰不知道常袞的故事?詔書又特彆強調賞賜是皇帝控制群臣的手段,暗示對待賞賜的態度即是對新君的忠誠表態,誰還敢辭?只能乖乖接受。
司馬光話音剛落,王安石隨即反駁道:「我大宋國家富有四海之地,大臣的南郊賞賜,明明花不了幾個錢,卻吝惜不給,省下這幾個小錢,不足以讓國家富裕,只會白白地損傷我大宋體面。唐朝宰相常袞嫌宰相食堂待遇優厚,請求辭讓,當時的人都說那是因為常袞知道自己配不上宰相的高位,既然如此,就該直接辭職,而不是辭待遇。如今二府辭南郊賞賜,道理是一樣的。」
這樣一通措辭嚴厲的詔書,與神宗在延和殿上的口頭指示顯然不符。神宗說:「朕亦與司馬光同,今且以不允答之可也。」「不允」本來只是策略,最終卻變成了目標。怎麼會這樣?
常袞(729~783)的故事盡人皆知,之前的討論,各位同僚也都是在拿常袞說事兒。司馬光究心史學,比旁人更了解這個故事。常袞是唐代宗的宰相。唐朝各衙門都有食堂,單位提供工作午餐,宰相食堂的飲食更是格外豐盛。代宗時,皇帝為示籠絡,又給宰相們每天額外賞賜「內廚御饌」,份量之大,足夠十人飽餐,根本就是浪費。這份「加菜」,常袞上台之後,主動推辭,從此徹底取消。常袞又認為宰相食堂的待遇本身也過於豐厚了,於是提出縮減,結果卻遭到了一片譏諷之聲,最終未能實現。與同時代的宰相相比,常袞所得的評價不高,這件事顯然「減分」不少。
「亦未可以深譏也」,便是司馬光對常袞此舉的態度。司馬光所追求的是一種合乎禮義秩序的中和之道。具體到二府大臣辭免南郊賞賜這件事,他的態度正是如此。在之前與司馬光的單獨談話中,神宗曾說:「不如乾脆(全盤接受曾公亮的請求),取消二府大臣的南郊賞賜!」司馬光當即表示反對,理由是:「南郊賞賜,連普通士兵這麼卑微的群體都能沾潤,公卿大臣反而沒有,恐怕『于禮未順』。」在司馬光看來,一切選擇都應當以禮義為歸依。公卿大臣的待遇、特權是禮義秩序的一部分,皇帝無權剝奪;而公卿大臣的待遇無論何時都應當超過普通士兵,這也是禮義秩序的應有內容;當然,公卿大臣也應當負擔更大的社會責任,主動為皇帝分憂。因此,關於南郊賞賜,司馬光主張包括二府大臣在內的全體高級官員減半賞賜,既可保全國家體面,維護禮義秩序,又可節約財政開支。
延和殿會議的結果簡直是個謎。神宗的態度似乎是在司馬光這邊的—在之前的單獨交談中,他對司馬光說過「朕意亦與卿同」;在延和殿上,當著眾位翰林學士的面,他又說過「朕亦與司馬光同」。可是,在最後成文的皇帝批示中所表達的,卻是王安石的意見。為什麼?最直接的解釋是王安read.99csw.com石湊巧是那天的值班學士,皇帝批示由他親筆起草,所以他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但是,王安石膽敢篡改聖意嗎?
就在司馬光思忖的當口,王安石掉轉了話題,老調重彈,又說南郊賞賜數額不大,可以忽略,於是司馬光只好跟著回來反駁他。顯然,王安石不願意繼續糾纏理財的問題。
後來,在《資治通鑒》的正文中,司馬光如實記錄了當時人對常袞的譏評,又在後面以「臣光曰」評論道:
「善於理財的人?」司馬光提高了聲調,「不過是以苛刻繁重的賦稅來榨乾老百姓的財富罷了!可是那樣一來,百姓窮困流離,淪為盜賊,對國家又有什麼好處呢?!」在司馬光看來,再高明的理財者也不過是理財者,而非財富的創造者,財富只能來自社會,「公家既竭,不取諸民,將焉取之?」以目前國困民貧的狀態,能夠把財「理」上來的,只能是頭會箕斂的高手。
「這不是善於理財的人。」王安石停頓了一下,望向神宗,說出了那句著名的話:「善理財者,民不加賦而國用饒。」不給老百姓增加一點賦稅而國用豐饒。這就是王安石的理財口號,也是他得以打動神宗的秘密武器。說到這句話的時候,王安石身姿挺拔,臉上顯出篤定自信的表情,整個人簡直光芒四射。神宗再一次被感染,被召喚,不自覺地向王安石投去神往的目光。
司馬光認為,這絕對不可以。第一,這不單純是個經濟問題,只算經濟賬是不對的。二府大臣辭讓南郊賞賜,是君子忠君愛民的義舉,(有限度地)接受它,既可以面向全社會宣示高層厲行節約、共濟時艱的決心;又可以為整個官僚集團做出表率,為接下來的財政節流改革開路,「希望國家能藉由此事籌劃削減其他不必要的開支」。既然如此,又何樂而不為呢?第二,這一筆小錢不必省,那一筆小錢不必省,那麼,還有什麼是能省的?「你要削減皇帝的供奉之物,就會有人說『改變制度,削弱排場,不是榮耀國家的做法』;要削減大臣的無功之賞,就會有人說『省下來的也沒多少,反而損害了體面,不是優待賢人的做法』;要削減官僚集團的多餘開銷,就會有人說『人們心理上難以接受,恐怕滋生事端,不是安定團結的做法』。照這樣說來,國家就永遠也不可能削減財政支出,小老百姓也就永遠也不會有休養生息的那一天了,只能是竭澤而漁、水乾魚盡而後已!」第三,司馬光相信,「凡宣布惠澤,則宜以在下為先;撙節用度,則宜以在上為始」。凡是發布恩惠好處,應當優先考慮地位低下的人;而厲行節約,則應當從地位崇高的人做起。地位與社會責任挂鉤,這才是儒家精義。
王安石說:「且用度不足,非方今之急務也。」國家用度不足,財政困難,不是當今的緊急事務。
可是,哪裡還有第二通報告呢?第一通「不允」詔書下發之後,曾公亮等一干二府大臣看罷,便再也不敢提辭讓南郊賞賜的事情了。這通詔書是怎樣寫的呢?
這是什麼話呢?宋朝的國家財政早已是捉襟見肘,舉步維艱,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實。司馬光還記得,仁宗晚年在三司共事的時候,王安石對當時形勢的判斷與眾人並無兩樣,他上給仁宗皇帝的萬言書,不也說「天下之財力日以困窮」嗎?如今八年過去,經過仁宗、英宗兩次國喪,耗費巨大,又遭地震水災,雪上加霜,「內外公私財費不贍」。王安石憑什麼說「用度不足非急務」呢?他究竟想要表達什麼呢?九九藏書
天地之間,財富的生長受制於時間,人所能做的工作有限,可是耗費卻可以無日無夜,無窮無盡。以有限的財富和人力,來供應無窮的消費,如果不進行節制,那麼,積累如涓涓細流,泄散如大水湯湯,又如何才能讓老百姓免於貧窮困頓呢?
任何話語都是具體環境的產物,而當時話語能夠抵達今天,被我們讀到,必然經過多重記錄傳播,中間難免好惡偏頗。那麼,這兩句話究竟是在怎樣的背景中說出來的?它們又是如何被記錄下來的?應當怎樣理解這兩句話的含義?
司馬光的反應,似乎早已在王安石預料之中,他回答說:「國用不足,是因為沒有得到善於理財的人。」
會議一開始,司馬光首先發言,重申自己的觀點:「如今國家用度不足,災害又接連而至,財政狀況雪上加霜,因此,必須裁減不必要的支出;而裁減不必要的支出,就應當從高官近臣做起。二府大臣主動辭讓南郊賞賜,陛下自當接受,成全他們的忠君愛國之心。」

驚人之語非故作

王安石認為「用度不足」不是「方今急務」,喊出了「善理財者,民不加賦而國用饒」的響亮口號。神宗得到鼓舞,南郊賞賜,皇恩浩蕩加於既往,真真的揚眉吐氣,做了一回舒心皇上。熙寧元年十一月的南郊大典,賞賜花費900多萬,跟三年前英宗的南郊賞賜相比,開支不但沒有縮減,反而增加了200萬,正所謂「國有至急之費而郊祀之賞不廢于百官」。
熙寧元年(1068)八月,神宗在延和殿接見翰林學士司馬光、王安石、王珪,商量南郊賞賜方案。曾公亮代表二府大臣推辭南郊賞賜之事,學士們此前已經討論多日,論理,應當已經達成一致,此番上殿,只須拿出一個議定的方案來供皇帝拍板即可。可是,討論非但沒有結束,反而越發激烈了。在延和殿上、皇帝御前,司馬光與王安石之間爆發了一場針鋒相對的辯論。這場辯論,說小也小,所針對的具體問題不過是一次南郊大禮幾萬銀絹的去向;說大卻也真大,就是在這場辯論中,司馬光頭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識到他與王安石之間的深刻分歧。同樣是在這場辯論之中,王安石說出了「善理財者,民不加賦而國用饒」,司馬光說出了「天地所生貨財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間則在公家」。後來的歷史學者常常引用這兩句話,來論證司馬光與王安石的理財觀念差異。
反駁常袞的話,說得最響亮的他的前輩張文瓘(606~678):「宰相食料豐厚,這是天子對中樞的重視,給賢才的待遇,咱們要是擔不起這責任,就該主動引退辭職,不應該省下這點小錢來給自己博取名聲。」也就是說,宰相食堂的優厚待遇,既是國家對宰相超大責任與超高能力的回報,又是宰相地位與國家體面的象徵,職位、責任與待遇三位一體,不可分割—位可辭,飲食待遇不可辭。張文瓘的話博得了當時與後世的一片喝彩。王安石引用常袞故事的用意也正在這裏。那麼,司馬光是怎樣看常袞故事的呢?https://read.99csw•com
王安石說了什麼?
朕剛剛即位,不曾改變祖宗的做法。各位大臣是從黎民中的賢者里選出來的,地位在百官之上。有關賞賜,你們接受還是推辭,人們會從中觀察政治的風向;賜予或者剝奪,是朝廷駕馭臣僚的手段。貴賤等級的分別,就像廟堂的台階一樣。古聖先王依據人口的多少來制定國家的用度。如今大宋人口繁衍,賦入的數量並不少,如何理財,值得思考。各位不去謀划理財之事,反而想著貶損個人待遇,一味傷害國家體面,全然不合朕心。各位功勛卓著的賢人,朕正要和你們共商大計,區區一點賞賜,何值一提?你們所請求的,理應不允。

延和殿會議

王安石侃侃而談,司馬光仔細傾聽。王安石的說法,司馬光並不感到驚訝,他相信神宗會做出正確的判斷。然而,王安石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司馬光悚然心驚,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府大臣的南郊賞賜總額,司馬光算過賬,按往年的慣例估計,大約在二萬銀絹左右。的確不是個大數目,省下這一筆來,也「未足以救今日之災」,不能徹底改變財政狀況。那麼,是否就可以像王安石說的,「我大宋富有四海」,區區「小錢」就不必儉省了呢?
王安石說「天地之生財也有時,人之為力也有限」,司馬光說「天地所生貨財百物,止有此數」,其間區別其實並不大。可是,這才兩三年過去,王安石竟然改弦易轍,要另立新說了。望著王安石和神宗,司馬光的心中閃過了一絲懷疑。難道說王介甫為了滿足皇帝私慾,甚至可以改變自己的學說?還是,他根本就不了解眼前之人?
那麼,怎樣才能做到「民不加賦而國用饒」呢?王安石沒有說。司馬光卻有著自己的理解。這分明是漢代法家桑弘羊的做法。民分四類,「士農工商」。所謂「民不加賦」,只是不向四民之一的「農」民加賦。桑弘羊實行鹽鐵專賣,要求商人、手工業者申報財產以便徵稅,一輛小車、一條小船都要交稅;財產申報不實者,發配邊疆,沒收財產;還鼓勵揭發告密。桑弘羊又實行均輸平準之法,賤買貴賣,以政府代行大商人角色。桑弘羊曾經獨掌財權二十三年,為漢武帝的對外戰爭提供了有力的財政支持。從「國用饒」的角度來看,桑弘羊的確是成功的。但是,如果把皇帝、政府和包括「士農工商」在內的社會視為一個整體,追求整體的和諧共榮與帝國的長治久安,那麼,桑弘羊則是失敗的,他的經濟政策損害了商人和手工業者的利益,擾亂了經濟秩序,造成了整個社會的不安,最終引發了民間的反抗。作為一個純粹的儒家學者,司馬光是瞧不起桑弘羊的。而王安石竟然要走桑弘羊的九*九*藏*書老路!
王安石豈是妄人?王安石所表達的才是神宗的真聖意。我們上面看到的延和殿會議的辯論過程,全部出自司馬光的事後追記。換句話說,它是司馬光所認定的「事實」,是司馬光的記憶。作為一個以「誠」立身的人,司馬光不會撒謊,但是任何記憶都有選擇性。有神宗在之前單獨談話中的表態打底兒,司馬光樂於相信神宗的話,相信「朕亦與司馬光同」是真實態度,相信神宗的「不允」是禮儀性的。
司馬光奮起反擊:「國用不足的狀況,從真宗末年就已經開始。近年以來,愈演愈烈,你憑什麼說這不是急務呢?」
那麼,真實情況又是怎樣的?我們只能推測。站在神宗的角度來看,司馬光說的都對,完全符合儒家的禮義原則,跟司馬光「對嗆」簡直就等於自蹈于不義之地。可是合乎禮義的,卻未必合人心意。回顧即位以來與司馬光的一系列交道、衝突,神宗難免會覺得,司馬光「對」得太厲害了,讓人不愉快。而按照司馬光的想法走下去,他就必須按捺一切衝動,小心謹慎,縮手縮腳。那當皇帝還有什麼意思?神宗敬重而不喜歡司馬光。這個聰明絕頂的年輕人當皇帝二十個月了,他已經學會用冠冕堂皇的空話套話,來對付像司馬光這樣的迂夫子。他說:「朕亦與司馬光同,今且以不允答之可也。」司馬光就當了真,還在回憶錄中暗示王安石妄改聖意。這是一種可能,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便是,司馬光明明看透了神宗的虛與委蛇,也不願戳穿,有意讓王安石來背黑鍋。
在司馬光的這段回答中,也有一句引用率極高的話「天地所生貨財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間則在公家」。學者們引用這句話,通常是為了說明司馬光保守,不承認社會財富的可增長性。對於生活在21世紀的中國人來說,鄙視司馬光是很容易的事。我們親身經歷、耳聞目睹了社會財富的飛速增長,四十余年間,小到個人、家庭,大到城市、國家,財富的增長規模和速度是前所未聞的。「天地」還是這個「天地」,其間的「貨財百物」,卻早已不知翻了幾翻。所以,我們會覺得司馬光真是太保守了。但是,諸位有沒有想過,這四十余年財富增長的動力來自哪裡?制度革新、科學發展、技術進步,特別是早已走在前面的西方文明的引領。而這些,在司馬光與王安石討論「天地所生貨財百物」的時候,都沒有發生。沒有上述這些革命性的因素,又怎麼可能出現社會財富的革命性增長?而如果財富總量不增長,那麼,理財的問題歸根結底還是一個分配問題,不在公家就在民間,是「富國」與「富民」孰先孰后、如何協調的問題。司馬光所說的並沒有錯。
「是日,適會安石當制。」這一天,正趕上王安石在翰林學士院值班,負責書寫詔書。於是,這詔書就從神宗口諭中策略性的假「不允」,變成了嚴厲到上綱上線的真「不允」。那麼,是王安石錯會或者妄改聖意嗎?
天地之生財也有時,人之為力也有限,而日夜之費無窮,以有時之財,有限之力,以給無窮之費。若不為制,所謂積之涓涓而泄之浩浩,如之何使斯民不貧且濫也?

小錢當不當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