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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拉許歐克在20歲那年,親自寫下了徵人啟事。
他估計,他們一定會出現在紫丁香花叢里,做著跟去年一模一樣的事。那是一種樂趣,不可說破,卻又令人嚮往。整個漫長冬天,他在泰比市公寓里盡情遐想著這一幕。
三、公開、大方地承認自己是同性戀/雙性戀。
本來都是他最熟悉的一切,卻在一夕之間變得陌生起來。
他對童年的定義,就是和其他所有人共同分享相同的瑣碎細節,這些細節集體構成20世紀70年代早期那個被層層保護、相當封閉的瑞典。
拉許歐克仔細品味著這些字眼。
隔天早上,拉許歐克一如往常到游泳池游泳。無論如何都應該讓身體保持在最佳狀態,不是嗎?
煙草店的老頭拉下布幔,讓拉許歐克瞧瞧滿架的同性戀黃色書刊。
選組輔導課程的精髓就在於教導孩子腳踏實地,關於人生目標,「適可而止」就好。
提到這一段,賽爾波總是邊說邊笑。他們高聲唱著「沒有人能奪走我的驕傲,我至死以同志為傲」以及「我們永不放棄」。衛生署正在上班的職員紛紛衝出來,想看看到底是誰在大吵大鬧。賽爾波理所當然地預想他們會直接報警,可是他們沒報警,反而是總秘書長芭布蘿·韋斯特宏恩親自出面,把其中兩位平權人士請進自己的辦公室談話,仔細聆聽他們的訴求,隨後承諾一定儘快處理這件事。
不久之後,他在社會主義同志黨的代表大會上邂逅了賽爾波,兩人一拍即合。
晨間,日光照進臟污不堪的窗戶,將他從熟睡中喚醒。他的衣服堆在鋪著亞麻油地氈的灰色地板上。
兩人只是靜靜地吃著晚飯。
可是,他總不能就這樣寫吧?
這年的春天與夏天,他一直努力著、嘗試著。
隨後,現場的人們為全世界所有深陷牢中或遭到迫害的同性戀者靜默一分鐘。數以百計的粉紅色小氣球緩緩飄上天空。
這原是一種被刻意隱藏起來的語言。現在,這種語言開始在他體內滲透,他不只聽見,更看見了這種語言:一切越來越清楚,宛如銘刻在表面之下的某種碑文,直到現在才緩緩揭露出來。
他的心跳如此狂亂,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拉許歐克,你到底在找什麼呢?
高中畢業的同一天,他們訂婚了。拉許歐克花了995克朗買了一對由瑞典「金鑽」公司製造的結婚戒指。是他先向索菲亞求婚的。她高興極了,相形之下,他的反應反而有點像局外人,彷彿在神遊狀態。他們回家將訂婚的消息告訴拉許歐克的家人,父親大受感動,還發表了感言,歡迎索菲亞加入這個家庭。拉許歐克到現在還記得,那天的晚餐吃的是烤雞與砂鍋菜。
其實,他當時會在那裡出現也並非偶然。那年夏天,他就在街頭的海報上讀到關於這場活動的信息。早在示威活動正式開始前一個多小時,他就在國王花園附近,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
這是一個可以達到的目標,很實際,而且合乎常識。
往後幾年,拉許歐克一直告訴別人,他以後會當中學教師。但他越這樣說,越感覺悶悶不樂。
這一切,就在短短24小時內失去意義。
什麼話都沒說。
拉許歐克情不自禁地將雜誌抱得緊緊的,詳細讀著每一則啟事。
拉許歐克將臉湊近,用鼻子吸進屬於對方的氣味,真是令人意亂情迷。他親吻對方的背,希望他趕快醒來。
上床睡覺時,他故意背對她而睡,卻聽見她的哭泣聲。
人生而平等。
冬去春來,紫丁香即將盛開之際,一天下午,拉許歐克突然想到,他實在應該動身前往長島區,看看他去年秋天做日光浴的草坪旁邊,那一大叢盛開的紫丁香。
他是誰?一個「乾淨清潔,愛梳理」的人?他能保證「做|愛百分之百謹慎小心」嗎?
但他還是決定將門從裏面鎖起來。
「這是什麼?」
只有短短几行,他要寫什麼呢?
師範學院位於國王島的瑪莉安堡區一座名叫康拉德堡的堡壘式建築。過去,這棟建築曾經作為精神病院,因而被稱為「杜鵑窩城堡」。
那雙綠色眼睛直視著他,臉龐肅穆,彷彿陷入深思。然而當拉許歐克微笑時,對方馬上報以又大又燦爛的笑容。拉許歐克身子向前傾,親吻對方。
他的哥哥馬上糾正他:「不準說這種話!一個男生不能說另一個男生很帥!」
就像他在電視前看到紅透半邊天的歌手畢揚·西弗斯時,脫口而出:「他好帥哦!」
拉許歐克在斯德哥爾摩以北十多公里遠的泰比市長大。這表示從他13歲起,每天就得花至少3個小時搭乘公交車,從鳥不拉屎的家鄉一路坐到斯德哥爾摩市中心的斯維蘭路,在麥當勞快餐店旁邊下車。
對照組班上的本特納與克利斯特一天到晚被同學霸凌。有那麼一次,本特納被五花大綁固定在學校健身室的橫木上,拉許歐克也看到了這一幕。升上七年級時,本特納試圖自殺。
他慢慢察覺到,這些路線並不僅限於長島區,它們在整座城市裡恣意延展、遊走。
這就像是分娩過程中必經的陣痛。
老城區還有一家名叫「香煙盒」的煙草店,布幔後面就是成堆印著裸男圖片的色情雜誌。一般人只是進去買煙,店裡賣的煙和其他店沒有兩樣。不過,如果你是識途老馬,或是一臉遲疑,還猶豫不決地跺了跺腳,櫃檯後面的老頭馬上就了解,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彷彿一床使人感到心安的小毛毯。
拉許歐克看著那些飄向天空的氣球,再也忍受不住,痛哭失聲。
相反地,他覺得自己只是非常好奇,沒有偏見。就這麼簡單。
保羅真稱得上奇人。同性戀圈子裡的三教九流,從東礦廣場區講究氣氛、附庸風雅的娘炮,到南島區的左派小娘娘腔,他都認識。
就像坐在潛艇里,躲在不見底的深海處,迴音四處飄蕩,一切是如此虛幻不實。
那些男人一如他所預期,他們就在那兒!
南島區上就有夜店,大衛麵包師街的夜店還上演變裝秀,有一堆男扮女裝的傢伙在那兒演出,隨著音樂婆娑起舞。拉許歐克在祖母家裡讀過一份名叫《我們》的報紙,這份報紙曾經對大衛麵包師街的夜店做過詳盡的報道。
在拉許歐克心中,賽爾波才是真正的英雄。他對賽爾波英勇的表現佩服不已。拉許歐克實在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遇見賽爾波,自己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子。
男同志社團。同性戀平權人士。
奇怪,他們在一起不是好好的嗎?
他去澡堂時一定會帶條毛巾,就怕突然沒來由地勃起,找不到東西遮掩。運動完以後,洗個蒸汽浴,真是人生一大享受。然而,當他躲進廁所,想要充分享受一下充血的樂趣時,小弟弟卻不識相地萎縮,變得又小又軟。這副鳥樣要他如何走進澡堂!
那種無助讓人變成可以輕易使喚的動物,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就像有人想學義大利文,或者中文一樣。
1978年春天,是拉許歐克人生中的關鍵時期。他時常在長島區每一條小徑上來回走動,找了又找。他在灌木叢里、岩縫間、林間的空地,甚至山頂上流連忘返,努力地找了又找。
她就是不問他,昨天晚上到哪兒去了。對昨晚可能發生的一切,她完全不做反應。
門還是鎖著的,索菲亞被關在外面進不來。
整塊草坪,就只有那個全|裸的老頭。
read•99csw•com拉許歐克立刻察覺到屬於都市環境的雜音:振翅飛翔的鴿子、尖聲高叫的海鷗、從遠處駛過的摩托車。在一片寧靜中,他彷彿能察覺到自己的沉默。
櫃檯后的老頭一語不發,眼神不懷好意地一閃,並用手壓了一下拉許歐克的私密處。他頓時像癱瘓似的,呆若木雞,腦中只想到,別人會看見他們的。
她不滿地皺著眉頭,打量著他。
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同性戀者都視彼此為親兄弟,在爭取權益的艱辛道路上一起奮鬥,共患難、同生死。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
就像突然換季一樣,拉許歐克在一夜之間蛻變。
好不容易才把徵人啟事寫完,他卻又臨陣退縮,不敢寄給雜誌社。
他覺得這一點都不可恥,他一點罪惡感都沒有。他只覺得身體累死了,但心靈卻感到無比快樂。
但是,這一點,他們應該是錯了。
也許刊登這些啟事的人,想用這種方式說明他們不是什麼大怪獸,不是牛鬼蛇神。
最後,他生氣起來,告訴她,要是她繼續這樣哭下去,他根本睡不著覺。她向他道歉,努力壓抑住哭聲。
所有的廣告和尋人啟事,都是針對「你」。
他的人生,被設計成一場漫無止境的等待。
那天下午,拉許歐克就加入了性平會,並全程參与當天晚上舉行的瘋狂派對。
拉許歐克一再自我辯白:真的就只是好奇而已,他只是想看看,這些人到底都在玩什麼把戲。
而拉許歐克每天都要到康拉德堡的師範學院校區上課,來回一次就得花上四個小時。
拉許歐克在附近晃了一圈,仔細地檢查每一叢紫丁香,但真的沒有別人了。他悵然若失。
性平會人士通常也不會被邀請參加雷納·史汪恩、愛赫曼博士、史維克、歐斯壯與其他較富裕的同性戀人士在東礦廣場區所安排的大型聯誼活動。
這就是兩人在一起的最後一晚。
拉許歐克還是選擇待在外圍,不敢貿然擠入遊行群眾。
銜接西橋,有一條直通南島區的下坡道階梯,行人可以把這條階梯當成通往長島區的捷徑。他竟三步並作兩步,簡直是跳下這條階梯。
賽爾波是地地道道的行動派。他親身參与佔領衛生署辦公室的抗爭活動,那場抗爭迫使衛生署不得不將同性戀從疾病清單中排除,早已成為傳奇戰役。他在那場行動中擔任崗哨,負責在大部隊到達前調查衛生署辦公室是否配置警衛。
高中畢業後幾星期內,索菲亞的父親就靠著同事的人脈,幫小兩口弄到一間公寓作為他們的新家。這是典型的兩房一廳公寓,位於泰比市中心高達17層的大樓內。這下子,拉許歐克去游泳池可比以前近得多了。
接下來是一份要求男同性戀者填寫的社會心理學問卷調查,篇幅還不小呢。
然後,他得在同一地點等公交車,一路坐回鳥不拉屎的家鄉去。麥當勞的煙灰缸設計得像小碟子一樣,拉許歐克和同學們邊抽著煙,邊分食一塊蘋果派。
某個冬季的周日上午,滑雪名將英格瑪·史坦馬克又去遠在歐陸另一端、同樣冰天雪地的阿爾卑斯山滑雪,家喻戶曉的體育節目播報員史文·派利斯·彼德森又在每戶人家的電視機上喋喋不休地講評。在他講評的這幾分鐘,媽媽關掉了吸塵器。
這種性|欲會莫名其妙地傳到他身上,他的陰|莖也跟著充血,硬挺起來。
他瘋狂遐想那些令他嚮往不已的美事。
多慕斯咖啡廳、居家用品區、唱片區,充其量都只是候機室。
我否認你,你也否認我,這就是我們相愛的條件。
當時,他剛接到免服兵役的通知單。要免服兵役可沒那麼容易,不過他假裝自己是同性戀者。他聽說有人用這招躲過兵役,而且有成功的案例。不過風險可是很大的,一旦被醫生看穿,就會被分配到靠近芬蘭邊境的布登市——那可是士兵之間口耳相傳的「娘炮天堂」!
性|欲,他就是搞不懂性|欲。這並未把他嚇昏,但他就是不懂!
他甚至沒有多想,只是繼續朝聚集在舞台前的人群一直走,直到深陷示威群眾之中才停下腳步。四周都是人。與此同時,他竟感到無比平靜。他意識到自己一度陷入游移狀態,而現在終於到達目的地。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等了好長一段時間,現在,這段等待終於結束了。
索菲亞有時候會抱怨,兩人的生活怎麼變得這麼無趣了,這樣不就跟老夫老妻一樣了嘛!
在類似的徵人啟事里,你還得精確寫出希望和對方做些什麼。這就是一種愛情遊戲。要更具體,甚至帶點詩情畫意地描述自己的個性。
畢揚·西弗斯當時穿了一件開領衫,戴著一條皮項鏈,鏈墜還別出心裁地做成石頭狀。拉許歐克只是覺得,他這樣穿好帥。
她以為做做樣子,討好他一下,就沒事了嗎?
在政治上活躍的同性戀者當然大有人在,一如獻身女權運動的女性。這其實一點都不奇怪,只要稍微用點大腦就不難理解。
「寂寞的人,渴望被愛。」
進入高中時,拉許歐克選擇就讀自然組,成績相當好,這倒是始料未及。他和全班僅有的兩位女生的其中一位交往,她叫索菲亞,兩人還上了床。
不可思議的是,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弄來生平第一本同性戀雜誌,卻覺得這麼做跟自己完全無關。
「我只是要付錢。」拉許歐克小聲道。
然而剩下的秋天,他再也沒去過長島區。反正秋意漸濃,水溫也降低了。整座島感覺不像以前那麼友善,歡迎他的到來了。
她還是不說話,所以他也不說話。
這些想法很單純啊,也是事實,連「自欺欺人」都算不上。
他腦中想的就是這些,這些想法都不算「有罪」。
廣告里有許多重複出現的措辭,最常用的一種就是「乾淨清潔,愛梳理」。
拉許歐克立刻沉默下來,感到羞赧不已。
接著是一位年輕讀者的來信。
每星期他會到泰比市的堤伯樂公共浴池游泳兩次。他覺得經常健身感覺很好,這是進入青春期后,突然開始在腦海中燃燒的想法。
也許,世界上還存在著其他不那麼明顯的裂縫。
每一個裂縫都陳述了一個事實:世界上的一切,並不全是透明且合乎常理的。相反,到處都會發生荒誕不經的事。
這就是他的寫照,不是嗎?
辦公室里擺著滿滿一牆壁的塑料盒,裏面裝著各種小手冊,介紹各種實用、正當、令人尊敬的職業,供學生選擇。
他還待在外面,站在一邊,朝裏面張望著。
在澡堂里,他會不小心偷瞄到其他成年男性,剛好瞧見他們大汗淋漓的身體和粗壯的四肢。
越來越絕望,越來越無法自持。
兩人的卧房就在雙親的卧房旁邊,必須共享衛浴設備。如果想要卿卿我我,就真的得非常安靜。拉許歐克常常會覺得算了,還是回家再說好了。他一覺得壓力上身,就難以勃起。
寫得好像大家都希望等到實際約會見面時,辦事也可以這麼迅捷有力。
或許,這個世界存在著裂縫,但由於太過荒誕、太過奇怪,以致根本無法解讀。
一、為同性戀者挺身而出,保衛他們的權益。
曾有一次,他們殺到色|情|電|影院看一部義大利三|級|片。
即使衛生署職員多有不滿,芭布蘿秘書長還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諾。
大約就在拉許歐克從職業生涯顧問的藍色塑料盒挑中中學教師手冊的同時,他常常在下課後和同學https://read.99csw.com呼朋引伴,到城裡鬼混。
只要離開交通繁雜的西橋路,一接近長島區,他就會覺得好像已經離開嘈雜的市區,進入鄉間,來到外海與世隔絕的小島上。
其實,整座島上到處都是。
政府之間對核彈進行檢查、清點以及銷毀。人類終於征服外太空,登陸月球,然後用「太空漫步」一詞總結這一切。這段屬於他們成長的時期,就以最渺小和最偉大的事件進行命名:核武時代、太空時代。
每次提到童年,拉許歐克就只記得電視劇。
女朋友不在家,他鬆了一口氣。這表示接下來幾個小時,她都在大學上課,暫時不會回來。儘管如此,他還是將門上的槓桿鎖確實鎖上,以防萬一。他的手依舊劇烈地顫抖著。
拉許歐克躺在草坪上,重重地喘息著,像是已經跑了很久、很久,只想好好休息……
拉許歐克對她的抱怨大惑不解。
老頭一聽到這句話,馬上收回咸豬手,把那本雜誌塞進棕色的紙袋,將拉許歐克推回櫃檯前,準備收錢。
他嚼著軟熱的新鮮麵包,還有半融的奶油與鹽,閉上雙眼,腦中卻只想到對方,只看見對方的身體——橄欖色的肌膚、乳|頭、多毛的下腹,還有昨晚的纏綿。然後,他瞧了瞧自己的未婚妻:她臉色蒼白、憔悴,微駝著背,面無表情,無趣至極。她只是坐在那兒,焦慮不安地看著他,像頭該死的母牛。
沒想到長島區竟然有這樣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觀」,猶如市區中心遺世獨立的小島,真是不可思議!經過一整天漫長的課程,能夠到這裏躺個一小時,享受陽光,活動筋骨,真是再好不過。
拉許歐克從店裡走出來時,雖然隔著一層紙袋,手中的同性戀雜誌還是恣意灼燒著。他的心臟就像上次通過西橋時那樣,怦怦直跳。西長街上的觀光人潮絡繹不絕,他加足馬力,穿越人群。他心想,自己在他們眼裡一定非常可疑,所有人一定都讀出了他的意圖。是的,所有人!
不管一起做過什麼事,都會船過水無痕,彷彿不曾發生過。
第119個問題提到行為與想法,有下列幾個選項:
然後就結束了。整場「戰役」不到一小時。
根據報道的內容,國會各黨中,就屬保守黨議員最不支持這項法案,有35%的議員投下了反對票。瑞典左翼共產黨則是百分之百贊成。
火車站月台,還在等候開學、空蕩蕩的高中教室,大賣場前空空如也的停車場。車站後方活像軍隊營區的廉租房,他好幾個高中同學就住在這裏。還有他在等待生命開始的途中一周造訪兩次的游泳池。他不再屬於這一切了。
對方轉了個身,發出一聲牢騷,睜開眼睛。
隨後,他低聲下氣,像是在向她求饒般:「我只是要洗個澡而已。」
過度反應。這顯然不是該有的反應。
他輕蔑地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再正視他的眼睛。
他聽到的這些聲音,反而像是一種他從沒學過、不知道該怎麼說的語言,他過去甚至不知道這種語言的存在。
本來就是這樣。
紫丁香已然盛開,如香水般濃郁的香氣朝他撲面而來。他開始四下張望,像是在尋找、察看著什麼。他這麼急,到底在急什麼呢?
一伙人經常去城裡看電影,泡麥當勞。他們最常看飆車與槍戰片,有時剛好播的是恐怖片,他們也不太挑剔。《絕命聖誕夜》《大白鯊》《深淵》,有時也看《飛躍杜鵑窩》。
就是這幾種語言:英語、法語、德語。對他而言,全世界沒有別的語言了。
但童年結束后,他還是得申請進入師範學校就讀。
拉許歐克對保羅簡直崇拜到無以復加,不過他們從沒變成情侶。
除了他以外,還有許多人像他一樣,在小徑上走來走去,探查著,搜尋著。這些都是……怎麼說呢?已經把持不住自己的人。
他希望把她也惹毛,她越生氣,他越高興!
他們是同性戀者,但並不噁心下流。
他不知道,原來還有這種規定。
終於到了!那塊小草坪,四周是怒放的紫丁香。
他看到拉許歐克所沒看到的,更知道拉許歐克所不知道的。
他已經預見一切:國民社保局辦公室電子公告欄上的短片,一再告訴社會大眾,如何申報變更所得。
這就是他們身處的時代,在兩個極端之間生存著。
平日他們見面的機會不多,到了周末,他們就跟索菲亞的父母到外海群島區的蠟嶼去,住進他們寬敞的鄉間小屋休息。
短短一行字,只要五個單詞。包括空白鍵在內,總共才30個字母。
索菲亞定神瞧著他,彷彿想看出他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濃濃的煙味,混雜著蘋果派的味道,和電視劇一同構成了拉許歐克最鮮明的兒時記憶之一。
電視機熒屏右上角突然飄出一個小小的白色箭頭,不斷閃動著,既頑固又堅決。下一個節目馬上就要開始了,他不用再等了!
「你幹嗎鎖門?」
他希望兩人大吵一架,這樣他就可以對她大吼:我們結束了!我已經找到愛我的男人了!從現在起,再沒有任何人能剝奪我的驕傲了,連你也一樣,一輩子都別想!
這或許也算是一種裂縫吧。
這些職業包括電工、託兒所老師、工程師以及汽車修理工人。

他必須努力控制自己,才能不吼出來。
他正好可以通過這則廣告字斟句酌的內容,好好審視自己。他絕對不孤獨,家裡也有愛他的人守候著他,他和一個女孩同居,兩人甚至已論及婚嫁。他怎麼還會把自己定義成「寂寞,渴望被愛」的人呢?
他想嘔吐。在小小的煙草店裡,他不自覺地滿身大汗,簡直快要哭了。
事後,拉許歐克再看這張照片,他覺得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們兩個有多麼不舒服、多麼不自在。
中學高年級,即將面臨選組的輔導課程。
「我不知道!」他又重複一次,這回更心虛、更小聲。
之後,拉許歐克父親上班的工廠必須關閉,父親因而失業。
職業生涯顧問的辦公室就在學校走廊上一間沒有窗戶的小儲藏室內,學生們就到那裡接受輔導。
擺脫過去,成為一個全新的人。
他還在觀望,還在等待,還在游移。
等待,再等待。
在將來的某一刻,拉許歐克將會體驗到無助與絕望,徹底覺悟:舉目四顧,竟找不到生命的出口。
拉許歐克的眼神固定在「過度反應,為自己的同性戀傾向感到震驚不已」。這是什麼意思?是過度開放而導致的反應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淚水就這樣直接潰堤而出。不知道為什麼,他一點都不感到羞怯。淚水繼續蜿蜒,他繼續往前走著。
現在,拉許歐克將要做一件他從來沒做過的事,一件完全不曾在他過往生命經驗範疇內發生的事。
父親當初替拉許歐克做出決定時,也是用同樣的理由為自己辯解:爸爸都是為了你好啊!
槓桿鎖!
冥冥之中,賽爾波對他有著莫名的吸引力,彷彿賽爾波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伴侶。無論如何,拉許歐克都樂於擁抱、接受這個事實,無論以後如何,他一輩子都無怨無悔。
那個小男孩被同班的小混混霸凌已久,大家都read.99csw.com知道。這是公開的秘密。
其他人握緊雙拳,將手臂伸向天空。一對女同志緊緊握住對方的手。
他這才知道,今年4月起,同性戀者就像異性戀者一樣,有了法定年齡:15歲。
「泰比市的男孩寂寞難耐。誠徵年輕伴侶。」
就這麼簡單。接下來就是等著魚兒上鉤,最好是真的有來自奧勒布魯市的「年輕伴侶」,和他志同道合!
等著公交車,也等著童年趕快結束。
蓮娜表姐的父親在外另結新歡,她的父母因此離婚。
但才過了幾個星期,史蒂芬就對他失去興趣。這時,有一名男子登了一則斯維蘭路公寓房間出租的廣告,拉許歐克去信詢問,短短一星期後便加入保羅與古那的行列,成為「公雞公寓」的一分子。
其中一面巨大的旗幟上寫著:「你老媽警告你,不要接近我們!」
總之,拉許歐克逐漸了解,他的整個童年就是等待,再等待。
他想看看這些娘炮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這場抗爭在8月底進行,10月,同性戀就從法定疾病清單中消失了。
西橋另一側就是長島區,這座綠意盎然的美麗小島是放學后散步的絕佳去處,不管是帶一本明天要考試的書去複習,或只是享受一下落日餘暉,都極為合適。現在已經是9月天,卻還是這麼溫暖!拉許歐克發現,在草坪上袒胸露背,恣意伸展自己的身體,像只貓一樣曬著太陽,真是再享受不過了,而且這裏很多男人都這麼做。
雜誌上有一張遊行示威的黑白照片,示威隊伍高舉著一塊廣告牌,上頭寫著斗大醒目的字樣:「同性戀平權運動就是女權運動!」
這是他最近幾星期以來學到的判讀術之一。
拉許歐克開始跟著隊伍移動。他還走在人行道上,但他確實跟著遊行隊伍移動著。
《革命》雜誌上個人廣告欄的啟事內容都相當精簡,不但要在短短三四行字之間向別人介紹自己,還要充分表現出愛戀、色心與期望。
五、明哲保身,沉默是金,不要隨便揭露自己的性向。
進入師範學院對拉許歐克來說,簡直不費吹灰之力。為了慶祝他順利錄取,小兩口還特地到斯德哥爾摩的豪華飯店「古德翰客棧」吃木板燒。菜色極為豐富,切得完整的肉塊,烤西紅柿,吃不完的馬鈴薯泥。當天,古德翰客棧供應了幾千桌的木板燒,店門正面還擺了一塊好大的廣告牌。
拉許歐克很猶豫。也許,他心想著,一定還有更精彩的人生是手冊沒有寫到的。
他尋找著去年在這裏見到的男人。
衛生署辦公室就位於步兵團的舊營區內。他們大約有35個人突襲辦公室,把守住通往上方樓層的大石階,掛上了一面旗幟,狂吹口哨,準備來硬的。
拉許歐克的童年並不是特別糟糕,他的童年就和其他絕大多數人一樣。
他還是字斟句酌,修了又修,改了又改。
當他在泰比市中心站下車時,差點要認不出周遭的環境。
之後,奇迹發生了。
她一直哭。他非常生氣。
一升上高年級,他們可以開始獨自購買公交車月票,泰比市在他們心中從此徹底變成「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拉許歐克當然不是這種想法的發軔者,但他完全同意這種想法。
這次,拉許歐克勃起了。他這一生從沒這麼奮力勃起過。
一位被介紹為RFSL斯德哥爾摩區負責人的男子正在進行演說,拉許歐克會一輩子記住他所說的一件事。這件事將會牢牢印在他的心上,從這一刻起,成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仍舊躲在一邊,半藏在人群中觀看。演講人名叫謝爾·瑞達,他表示,有數以千計的同性戀者因為自己的性向而被跟蹤、被騷擾,飽受牢獄之災,甚至被殺害。只要這種現象一日不停止,同性戀就絕對屬於公眾事務的範圍,大家不應該坐視不管。
他的心還在怦怦狂跳。
他小心翼翼地將裝著同性戀雜誌的棕色紙袋放在背包底層。回到家時,他感到如此興奮、刺|激,手不住地顫抖,以致無法將鑰匙插|進鎖孔。
她從那隻難看的藍色木籃子里取出剛烤好的麵包,輕聲告訴他,這是她剛才親手烤的新鮮麵包,還是熱的。
我們在找你。
之後,保羅每次提到這件往事,都會笑著說可憐的拉許歐克終於在解放運動中得到了最終的救贖。拉許歐克本人完全同意這一點。
拉許歐克的童年就這樣平淡無奇地過去,他甚至沒有多少感覺。他對整個生命抱著可有可無、無關痛癢的態度,他不想,也不願稍微質疑萬物運行的秩序。
根據常識,選擇一個最實用的方向,千萬別異想天開。
「我不知道!」他馬上為自己脫罪,聽起來反而像是在嗚咽、啜泣著。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另外一面旗幟上寫著:「同性戀平權運動就是女權運動!」突然,一位赤|裸著上身、身穿工裝長褲的年輕人帶頭用麥克風吼道:「看看我們在這裏遊行,請告訴我們你是誰!」
保羅說,比較富有的同性戀者,通常偏好在國王花園的維多利亞餐廳或大衛麵包師街上的「黑夜之後」私下聚會,那些場所的氛圍與成員比較混雜,甚至還有人說自己在那兒見過克莉絲蒂娜女王呢!全能的上帝啊,請保佑我們吧!
突然,他聽見了電梯上樓的聲音,全身猛然一震。索菲亞回來了。他驚慌地從床上跳起來,把同性戀雜誌塞進背包,衝進浴室,脫掉臟衣服,好好洗個澡。
他匆匆忙忙把毛巾圍在腰間,遮住臀部與私處,幫女友開門。
保羅不勝愉悅地向拉許歐克說明:「瓦薩區和東礦廣場上那些溫文爾雅的娘娘腔,他們可是很討厭這些可憐的同性戀平權人士的!沒想到吧!」
一位美國交換學生在《革命》上訴說最近剛在大學成立的男同志社團以及他們所遭受的逆境。
最後,他們也許真的睡著了,也許沒睡。拉許歐克永遠記得這漫長、無止境的最後一夜。等隔天一早醒來,兩人都會明白這段感情已經吹了。
繼續逆來順受?展現耐心?挺住?
保羅非常喜歡開派對,享受像國王一樣接受各方崇拜的尊榮感。找上他的娘娘腔們來自各個不同派系,從左派到右派,簡直一應俱全。他幾乎一天到晚帶不同的年輕男孩回家睡覺,他常自吹自擂:那些從窮鄉僻壤來的小少男,還沒在中央車站下車,他就已經守在那兒,恭候他們大駕光臨了。
畢業典禮那天,兩人一起合影留念。拉許歐克和索菲亞頭戴學士帽,站在學校外面,拉許歐克的手臂搭在索菲亞肩膀上,兩人的笑容好僵硬。索菲亞眯著一隻眼睛,望向陽光。
有可能是因為,自己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他的童年,始終處於等待的狀態。
他正準備打開噴頭,大門口突然傳來重重的敲門聲。
首頁是「帶您暢遊極樂柏林」的廣告,雜誌中訪問了政府的「同性戀調查小組負責人」卡爾恩德瓦·史圖謝爾,還連載了一部名為《跑步機》的色|情|小|說,作者署名「麥可」。
她到底想怎樣?
其實,他們沒有什麼理由好待在那兒。
拉許歐克沿著運河繼續往前走,通過舊監獄,朝整座島的西邊走去。
不過這也可以被視為一項研究,研究恐懼如何讓一個人失去行動能力。人都是好奇的,都希望知道或能預料某件事情。而這件事情也可能完全摧毀一個人的人生。
就像必須先學英文一樣,進入高年級后九-九-藏-書,就必須在德文與法文之間選擇。
鍋爐旁的地下室擺了一張撞球桌,牆上貼著史蒂芬·班特森與謝爾·「大鐵鎚」·尤漢遜的海報,空氣中充滿熱油與放在暖氣上晾乾潮濕的針織手套的味道。
「《革命》的各位主編,你們好!我是男生,對男生戴耳環的現象感到很好奇。我們學校里就有個男生戴耳環。他是不是同性戀啊?我聽過,也親眼見過他和一個女生在一起,即使他真的是同性戀,他還是跟男女生都有往來。這樣正常嗎?認真又好奇的小男生留。」
不過,她卻沒被惹毛,反而低聲下氣地說晚飯已經煮好了。
他竊聽著拉許歐克的呼吸,不勝愉悅地注意到這名少年臉頰上的紅暈以及那逡巡怯懦的眼神。
他仔仔細細研讀了這本雜誌,每一行、每張圖都不放過。
那老頭通曉讀心術,他了解顧客說的這種秘而不宣的語言。拉許歐克正在努力學習這種語言的基本單詞。
電影中的某一段,讓三人看得目瞪口呆。坐在漢瑟旁邊的老頭直接手|淫起來,他們都睜大眼睛瞧著這一切,沒人想要假裝。電影院通風很糟,味道噁心至極。
四、過度反應,為自己的同性戀傾向感到震驚不已。
在性教育課本的最後一頁,有兩性性器官的透視圖。透視圖強調的就是性徵,男性與女性在荷爾蒙上先天的差異。這些差異將在青春期變得更加明顯,一點都不奇怪。
「你怎麼沒穿衣服?」
字數也是有限制的,超出字數限制,還要額外付錢。因此,一切寫得越精簡越好,像電報一樣,最主要的信息就像小喇叭吹出的短音,簡潔有力!
這種味道,何嘗不是一種等待?
那些比較低調、不想那麼開放的同性戀者其實很瞧不起同性戀平權人士。在他們眼裡,這些人只會裝腔作勢,到街上舉牌子,拉白布條,喊口號。
每一條血管,每一個囊泡,都被具體透徹地顯示出來。
「你不要再裝傻了!」他吼道。
拉許歐克和他最要好的玩伴理查,每個星期天到新建好的泰比市購物中心閑晃。每一扇門都是先進的自動門,地下一樓的多慕斯咖啡廳周日也照常營業。樓上的商店區周日公休,電扶梯一上去就是居家用品區、唱片區,還有那小小的音響區。
另一句最常用的措辭是:「做|愛時,保證百分之百謹慎小心!」
職業生涯顧問塑料盒裡的小手冊可不會告訴你這些東西。性教育課本最後一頁,兩性身體與生殖器官的透視圖,對此更是隻字不提。
上頭列的問題不外乎:你覺得一個男性對另一個男性有什麼吸引力?你相信男性之間可能有體貼、溫柔的真摯情感嗎?其他例如如何定義自己的性向(同性戀或雙性戀)以及觀念的開放是否重要。
這時正是6月中,學期剛結束。即使時間接近晚上8點,太陽還是高掛在天上。拉許歐克打開窗戶,空氣宛如一股暖流,流過整間卧室。
通過複寫紙製成的地圖,他們背誦著世界五大洋、七大洲的名稱;恐怖平衡,牢不可破的鐵幕;每周日的晚餐總是烤雞、奶油、水煮馬鈴薯;社會民主黨繼續「一黨專政」;乒乓球、愛立信電信、假如核戰真的爆發時該怎麼逃命。
和索菲亞分手竟出乎意料地簡單。她的身影迅速在他心中淡化,很快就不復存在。拉許歐克就在這年秋天展開全新的人生。大部分時候他住在新男友史蒂芬的家裡,兩人達成協議,要來一段開放的親密關係。
他從紙袋裡掏出雜誌。雜誌的全名叫《對性偏見發動革命》,他手上拿著的正是最新一期6月號。
整天,兩人就一直窩在床上,只有在吃飯時間才下床,開門領取外送的比薩。
編輯則回答:耳環跟同性戀傾向一點關係都沒有。
好,只要她不問,他就不說。這樣正好。
他是所有人的「媽媽」,待人雖然隨性,但每個被他照顧過的人都能感覺到心暖暖的。他稱每個人都是「死婊子」,他就是這麼一個喜愛誇張,「對自己的同性戀傾向感到震驚不已」的角色。
他只想狠狠將她推倒在地,讓她跌個四腳朝天!他真想動手揍她,讓她還手,把她徹底激怒!
一開始,他還沒弄懂他們到底在幹什麼,隨後才恍然大悟。
拉許歐克的童年就和所有同齡朋友的一樣,先是石油危機,然後是核武軍備競賽。羅傑·摩爾主演詹姆斯·邦德系列的007情報員電影,電視上播放著「大鼻子林那」卡通。
當然還有其他物品的味道夾雜其中。學校老師給每人發了一張由閃亮複寫紙製成的地圖,他們必須填上蘇聯境內大小河川的名稱。橡皮擦飄出人工草莓的香精味道,拉許歐克可以靜靜坐在教室里幾個小時,像捧聖杯一般掌中捧著橡皮擦,拚命地聞著、嗅著。還有學校午餐馬鈴薯的噁心味道,和外面正常的馬鈴薯完全不一樣,令人邊吃邊作嘔!
它們通往一處處公園:毛皮灣公園、市政廳公園、皇冠山公園、亨姆勒花園。它們更通向城市邊緣的自然保留區,佛雷斯科提園區、愛情嶼、麋鹿嶼。在那裡,可以找到一條丟滿被搗爛的衛生紙、煙蒂以及用過的安全套的路。
一切都是無止境的等待。
不,不對,只有一個男的在那兒,而且挺老的,不是去年見到的那些人。
好友理查的老媽,每天下午一定喝得爛醉,他們只能狼狽不堪地躲進理查房裡,立刻將門鎖上,不想再看到她。
示威群眾就在他的帶領之下,高聲呼喊著口號。
即使逆風而行,他還是越走越快,強迫自己再走快一點。到最後他幾乎是跑了,身體彷彿正被撕裂。
拉許歐克一直到傍晚才離開,他回到泰比市時,全身上下還散發著對方的體味。他的皮膚像被砂紙磨過一樣,敏感不已。
這樣反而讓他更生氣。
您的人生還在等待中,我們將儘快為您提供服務。
他很快就發現,不只是這塊草坪上才有裸男,上演好戲的地方也絕對不只是草坪旁邊的紫丁香花叢而已。
那年秋天,拉許歐克認識了保羅。他一見到保羅,幾乎馬上就想起那張問卷。毫無疑問,保羅就是屬於那種「過度反應」的傢伙。
沒有一本手冊提到藝術家、演員或航天員。
若是遇到後者,一旦他察覺到對方無恥的欲求只有咫尺之遙,就得把毛巾準備好。
偶爾總會有人回望他一眼,有人只是偷偷一瞄,有些人則無恥、公開、大胆得多。
那一刻,他彷彿離開了自我意識。
但是她還是什麼都不說。
還有一次,拉許歐克到游泳池去,一個老頭竟然趁四下無人時,開始在公共浴池裡手|淫起來。拉許歐克嚇得半死,幾read.99csw.com乎就要哭出來,但他沒有走開。他幾乎要停止呼吸……
他馬上行動,買了一瓶酒、一條麵包,從學校後面拐了個彎,走到長島區。
「索菲亞!」他喊道。
他被這個問題惹毛了。
那些都是為了自己好。
當他走過那漫長的西橋時,心臟竟突然開始怦怦直跳,撞擊的力道越來越猛,胸口彷彿有一把大鐵鎚,靈魂彷彿已經出竅。不知道為什麼,他竟感到莫名的緊張,他是如此恐懼,以致開始打嗝。
最後,拉許歐克難掩失望地寬衣解帶,在離老頭有一段距離處躺下,不過他沒有把內褲脫掉。他不時打量著老頭,但老頭甚至沒有察覺拉許歐克就在附近。
她真以為這樣就能使他改變心意嗎?
8月的某個星期六下午,拉許歐克必須到城裡辦點事情,在那裡剛好遇上一列遊行隊伍,便駐足觀看。
他這才更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真的有點不太對勁。
隨之而來的沉默竟是如此明顯,就像一堵具體的牆,彷彿有一塊厚實的毛毯將公園裡所有的聲音全吸走了。
他想在《革命》上刊登徵人啟事,再沒有別的原因了。他決定,就使用「朋友,我們在找你」作為標題。
他不禁猜想,遊行隊伍會有多少人,1000人,還是更少?搞不好現場會人山人海也說不定。
性平會通常被視為左派勢力的大本營,根據保羅的說法,東礦廣場絕大部分的男同志是絕對不會想去南島區看那被稱為提米俱樂部的「共產黨大本營」的。
整份問卷都尚稱公允,只有這個選項顯然帶有偏見。
這些都已經超出性教育課本的內容。他陷溺在未知、充滿兇險的水域中。
在他們心目中,最粗俗的行為無非就是揭穿同性戀性向。他們看那些整天聲嘶力竭高喊「男同志平權」的抗議人士非常不順眼,這已經威脅到他們規律而穩定的生活。
職業生涯顧問的塑料盒裡裝著各種手冊,拉許歐克只是碰巧抽出介紹「中學教師」的那一本而已。
當拉許歐克開始在這塊新大陸上探索之際,一些想法也緩慢而堅決地在他的心中逐漸成形。
不要讓眼睛長在頭頂上,不要好高騖遠,不要眼高手低,不要做白日夢。
這年冬天,索菲亞和拉許歐克的性生活也不像以前那麼愉悅、頻繁,兩人都有許多事要忙。索菲亞讀法律系,假如她真要根據書單照表上課,每天至少得讀100頁的書。
這件事聽起來非常隆重,甚至足以決定生死。從前,他們都還只是孩子;現在,他們將要開始面對生命的重擔,做出關係著自己未來的重大決定。因此大人們,包括老師在內,必須為他們提供這項輔導課程。
這就是世界的一部分面貌。
當新的節目將在其他頻道上映時,電視熒幕的右上角就會閃動一個白色小箭頭。這時,你有一分鐘的時間選擇切換頻道。事隔多年,拉許歐克每次想到那閃爍的白色箭頭,都會感到莫名的壓力。
在工藝與家政課上,所有人都必須親手縫出自己的體育用品袋。拉許歐克的袋子是紫色的,他還綉上自己的名字。袋子一裝滿衣服,就這樣搖著晃著,走路時會不停地碰觸到大腿。這個時候,可以像踢足球一樣,輕輕踢一下袋子。
拉許歐克感到內心的躁動越來越強烈,但是,他仍然不敢對自己承認這個事實,也無法以言語形容。
拉許歐克第一次進店參觀時,什麼都沒買。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在第三次造訪時買了一本叫作《革命》的雜誌。
他出神地打量著周遭的景物,腦海里僅有一個念頭:這一切真是醜陋極了。
最後,拉許歐克選擇了中學教師。
一直到最後,一切才豁然開朗。
當天下午,街頭散步的民眾也和他一樣駐足觀看。有人對遊行者指指點點,竊笑不已,其他人則搖頭嘆息,更多人直接選擇視而不見。
每晚,那些流汗的身體和強壯的四肢會出現在他的異想世界,令他如痴如醉,欲|仙|欲|死!他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強烈的性幻想了。
隔天,他生了病,一連幾天沒去上學。高燒不退,盜汗,沒兩三下就得跑廁所嘔吐。他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了什麼問題,邊哭邊緊抱著索菲亞不放。他一直對她說他好愛她啊!
拉許歐克也盯著他們瞧,但他沒有惡意。
梅毒、花柳病、淋病;湯姆·羅賓森與楊·哈瑪倫德;「維京人桑拿浴場」的廣告,有個娘炮在挪威奧斯陸的酒吧里被謀殺了;一篇名為《田園風光》的短篇小說;一篇標題為《我的太陽,為你帶來溫暖》的圖文並茂的情|色報道;丹麥一個由皮革戀物癖患者組成的社團舉行年度會員大會;一堆關於同性戀與心理疾病的文章;個人廣告欄清一色類似標題的小廣告:「我們在找你,朋友。」「求租公寓。」「誠徵英才。」「誠徵攝影男模。」
職業生涯顧問要告訴大家的信息非常簡單:腳踏實地,不要好高騖遠。
這一切追根究底,還是與人性|息息相關。所有的愛情都是平等的。他這樣為自己的行為辯白。
二、參与爭取同性戀權益的示威遊行。
小男孩自殺不成后,被轉送到兒童心理診所。家長趕到學校,和校長促膝長談。他們經過學校走廊時,所有人睜大了雙眼,直盯著他們瞧。
他的心怦怦直跳:「爸,快點啦!《西部二人組》要開演了,現在就換頻道啦!」
保羅號稱自己比NK百貨公司在聖誕節后、新年前大拍賣的價格還要「開放」。但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與這些較低調的同性戀者有所往來。
他的喉頭還有兩人愛撫時留下的一大塊唇印,不過他才不管這麼多呢。
大大小小的問題,就這樣被帶過。
明年,1979年大選,將是拉許歐克第一次行使投票權。他抱著這本《革命》雜誌躺在床上,房門從裏面鎖著。他的心臟在胸中怦怦狂跳。他當下便做出決定:他在有生之年,一定會把票投給瑞典左翼共產黨!他的反核立場與左翼共產黨不謀而合,他在師範學院的同學幾乎清一色是左翼的支持者。
他的唇瓣被對方的胡楂扎得刺痛不已,床單上還留著幹掉的精|液。他扭轉一下身體,看見對方厚實的背。對方還在睡,打呼的聲音簡直大如雷鳴。
拉許歐克很有信心,他認為男生左耳的耳環或左手小指的指環,傳遞的只有一個信息:這男的一定是同性戀,錯不了的!
如果索菲亞回來,他要怎麼解釋門為什麼從裏面上鎖?
或他們七年級時,就讀對照組班級、試圖在更衣室里用鬆緊帶弔死自己的小男孩。
保證一切都會船過水無痕,事後沒有人會知道。保證自己絕對不會過度反應,過度震驚,拿自己的同性戀傾向開玩笑。
他們將要一路前進到亨姆勒花園,在那裡已經架設好舞台,準備舉行演說與宣誓活動。
他回到家,打開門,發現索菲亞正在廚房為他倆煮晚餐,不禁怒火中燒。他的生命剛經過天翻地覆的重大改變,她還在家裡自顧自地煮著米飯,炒著洋蔥、胡蘿蔔和甘藍菜,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她走到門口迎接他,想要擁抱他,卻直接被他躲開。他退後一步,閃身躲開,喉嚨上的唇印被她瞧個正著。她頓時沉下臉來,似乎還沒搞懂發生了什麼事。
某天下午,拉許歐克正準備離開那塊草坪,走到底下的水畔浸浸身體,然後就要搭地鐵回家。就在這時,他看到兩個男人躲在一大叢紫丁香里,舉動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