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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 傷兵

小鎮

傷兵

翟二媽立起了身子向黑夜裡望去。
白天時,八路軍不攻城,日本醫生就挨家挨戶地給傷兵換藥。醫生每次來到翟二媽家裡,換完葯的日本醫生總是要和日本傷兵說上幾句日本話,然後日本醫生給傷兵端來一碗水,傷兵接過去咕嘟嘟地喝下去。傷兵貪婪地喝水時,醫生就望一眼坐在床上翟二媽的背影,皺一皺眉頭。醫生臨走時,又為傷兵端了碗水,放在傷兵的床頭,把一些葯和乾糧一併放在傷兵的床頭。
傍晚的時候,八路軍開始攻城,槍炮聲、喊殺聲隱約傳來。這時,翟二媽就倚在門框上望著城外一閃一亮的炮火,盼著八路軍快些打進來。這時,那個日本傷兵從敞開的門裡望著翟二媽的背影,望著遠方的炮火,渾身止不住一陣陣哆嗦,眼裡湧出驚駭的目光。八路軍攻打一陣就收兵了,喊殺聲和槍炮聲也隱去了,深夜read.99csw•com的小鎮便顯得很安靜。翟二媽從門外走回來,坐在床上仍望著窗外,窗外的夜色很好,這時又有絲絲縷縷的硝煙味從窗縫裡浸來,翟二媽嗅著這味道就很興奮,於是翟二媽就長時間地坐在床上思念城外的親人。
八路軍的喊殺聲愈來愈近了。
那一夜,八路軍攻城的喊殺聲很激烈,而且那聲音愈來愈近。倚在門旁的翟二媽清晰地看見有三三兩兩的日本兵潰退下來。八路軍的槍炮聲愈來愈近了,喊殺聲也愈來愈真切了。翟二媽突然想起應該燒一鍋開水,讓進城來的丈夫和兒子先燙一燙腳。於是翟二媽就燃著了紅紅的灶火,翟二媽燒一會兒火,就走到門旁望一會兒愈來愈近的炮彈爆炸時的火光。這時,翟二媽看見傷兵掙扎著起來了,一跛一拐地下去走出門去,他走到翟二媽的身旁時,停了一read.99csw.com下,望了一眼翟二媽,然後一跛一拐地走進了黑暗裡。翟二媽望了一會兒又走回到灶膛旁,發現傷兵那支槍正熊熊地在灶里燃著。
鍋里的水正在咕嘟嘟地滾開著。
中午的時候,醫生來了,翟二媽立在院子里等待著事情的結果。醫生來時,傷兵閉上雙眼,醫生不動聲色地檢查完傷兵的傷口,放下幾粒葯走了。她走進屋時,發現傷兵兩眼仍緊緊地閉著,眼角卻有淚痕。這時,翟二媽就在心裏嘆息了一聲。
翟二媽那一夜坐在床上一宿未睡,傷兵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也一夜未睡。天亮時,翟二媽拾起了地上那把菜刀,又把傷兵的槍立在了原處。翟二媽做這些時,傷兵很溫柔地望著翟二媽。
夜深了,窗外很寧靜,硝煙味也已散盡了。傷兵一點聲響也沒有,翟二媽輕輕下床,來到傷兵床前。這時窗read.99csw.com外的月光依然很明亮,映到屋子裡的一切都影影綽綽。翟二媽舉起了菜刀,就在她舉起菜刀的時候,望見了躺在床上的傷兵,望見了傷兵始終睜開的那雙眼睛。傷兵的目光驚恐地望著翟二媽,那張消瘦的娃娃臉因驚懼在輕微地抽|動著,傷兵仍一動不動地躺著。這是翟二媽第一次認真地望著這個傷兵,她第一次發現眼前的傷兵還是個孩子。翟二媽舉起的菜刀就那麼在半空懸著,傷兵仍望著翟二媽,翟二媽在那目光里看到了驚懼——她倏然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兒子那張娃娃臉,翟二媽一哆嗦,「咣當」一聲,菜刀掉在了地上。翟二媽仍僵了般地立在傷兵的床頭,這時她看見傷兵的眼裡滾出一串淚珠。翟二媽搖晃了一下,碰倒了立在傷兵床頭的槍。
日本傷兵躺在翟二媽家裡。傷兵因流血過多臉色蒼白,一雙眼睛就顯得又read.99csw.com深又大。翟二媽在房間里進進出出,傷兵的一雙眼睛也隨著翟二媽轉。翟二媽不看傷兵,似家裡沒有這麼個人。
那一夜,八路軍又在攻城,槍炮聲、喊殺聲一浪高過一浪。日本人護城的槍炮聲也一陣緊似一陣,黑影里翟二媽看見從城牆上抬下的日本傷兵源源不斷,她就想到在城外攻打日本人的丈夫和兒子。想到了那些呼嘯著的炮彈,想著想著她的心就不再踏實了。追根求源,她就又想到了一切都是因為這些日本人,她又想到了那些被強|奸后的婦女令人不忍再看第二眼的慘狀,想著想著,她就有了火氣。一個念頭便從心裏生了出來,她渾身隨著遠處的槍炮聲一起震顫著。她抓過了切菜的刀在手裡握著,渾身就不再顫抖了。她這時出奇地竟希望窗外的槍炮聲早些停下來。終於,槍炮聲停歇了。翟二媽手握著菜刀躺下了,她在等待著那個傷read•99csw.com兵早些睡熟。
八路軍攻城的第一天,翟二媽家就抬來一個傷兵。這個傷兵很年輕,十七八歲的年紀,唇上剛生出一層淡淡的茸毛。傷兵渾身上下被炮彈炸了足有六七處傷,被紗布纏裹著,血水浸出紗布。傷兵痛苦地呻|吟著。傷兵被抬來時,還來了名日本軍醫,日本軍醫比畫半天,意思是讓翟二媽幫助照料。翟二媽望一眼傷兵,就想到了在外面攻城的八路軍,那裡面有她的丈夫和兒子。
八路軍包圍了灰色城牆,攻打被日本人佔領的小鎮。喊殺聲、槍炮聲,鎮內的人清晰可聞。日本人憑藉著那條灰色城牆固守著小鎮,但仍源源不斷地有傷兵被抬下來,傷兵多了,日本醫生照顧不過來,於是這些傷兵又被抬到鎮內的人家,把葯分散給每個傷兵,讓鎮內的人家伺候日本傷兵。
吃飯的時候,翟二媽把一碗滾熱的粥放在了傷兵的床頭。傷兵感激地望了望翟二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