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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愛的樹 二、來了個席方平

心愛的樹

二、來了個席方平

後來,他們熟識之後,她讓他看她的畫,那是一次敞開和進入:那些燃燒的曖昧的屋瓦、那些波濤洶湧兇險邪惡的樹冠、那些扭曲變形陰惻惻的人臉,看得他驚心動魄。他用手輕輕撫摸它們,愛惜地,心疼地說道:
梅巧家,頭道巷十六號,兩進的四合院,外帶一座小小的跨院,大大小小的房屋,二十幾間,雖說是孩子多,人口多,紅紅火火的一大家人,可閑著的空屋子,總還是有的。梅巧吩咐用人們把後院的一間西屋拾掇了出來,那屋子裡,沒有盤炕,而是架了一張時興的銅架子的彈簧床read.99csw.com
「大師母,」他喊了一聲,臉越發紅了,人人都看得出,他是不勝酒力的,「給你添麻煩了。我,敬你一杯。」
這事是讓人彆扭的。照說,一個大師母,是不應該讓人臉紅心跳的。一個大師母,應該是,慈祥、端莊、安靜、溫暖,像一棵沒有雜念的秋天的樹。可是眼前這個「大師母」,這個光焰萬丈咄咄逼人的女人,這個讓人不敢和她眼睛對視的女人,和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師母相比,相差何止千里萬里!
「有什麼麻煩的?房子空在那裡不也是空九*九*藏*書著?」
第二天,在早餐桌上,席方平看到梅巧,臉又一下子紅了。
要快點找房子搬家啊,他想。
這一夜,梅巧做夢了,夢很亂,飄飄忽忽的。夢中的梅巧,還是從前的樣子,出嫁前的樣子,十六歲,梳著齊耳的短髮,白衣,青裙,站在葡萄架下,一個人走過來,說:「原來你在這裏呀,原來你藏在這裏呀,讓我好找!」那個人,那說話的人,原來就是現在的梅巧。
一聽這名字,梅巧就忍不住想笑,這不是一個活生生的聊齋人物嗎?樣子也有些像呢,清秀疏朗的眉眼,人生https://read.99csw.com得白白凈凈。起初,梅巧還以為,這「從北京來的先生」,不知是個多威嚴的老先生呢,不想,竟是這樣一個年輕、文雅,像女人般俊美的書生。
「你這不屈服的囚犯啊。」
那一晚,大先生在家中設了家宴,算是給這弟子接風,請來作陪的,也是幾個親近的弟子。大先生拿出了他珍藏的好酒,一壇「花兒酒」,是他家鄉的特產,用柿子釀出的一種奇異的果酒佳釀,大先生甚至還詳盡地給大家講了這「花兒酒」的妙處。一餐飯,賓主盡歡,席間,梅巧走進來,給大先生添茶,也是九九藏書提醒他不要過量的意思。這時,只見那個席方平,紅著臉,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說起來,這席方平,原來還是大先生的學生,弟子,得意的弟子。他家道貧寒,寡母扶孤長大,後來考取了北京師範大學,如今,剛畢業,就收到了大先生的聘書——不用說,大先生是很鍾愛這個弟子的。
來人就是席方平。
他一仰脖,一飲而盡,亮了下杯底。他眼睛里,似乎汪著許多的水。這哪裡是男人的眼睛?梅巧抿嘴一笑,說:
這天,大先生回家來,對梅巧說:「讓人收拾出一間客房吧,有個北京來九_九_藏_書的先生,一時沒找著合適的房子,我留他住幾天。」
是啊,房子,就是要住人的,人不住,鬼就要住了。梅巧這麼想著就又笑了。怎麼今天總是想到鬼呢?大概,都是「席方平」這三個字招惹的吧?梅巧端著燈,不覺又走進了後院里,前邊,酒宴還沒有散,可是後院人卻都已睡了。奶媽帶著孩子們,沉入了夢鄉,北房、東房、南房,一片漆黑,只有西房裡,一燈如豆,悠悠地,在等待著夜歸的客人。梅巧輕輕推門,走進去,似乎想看看還有什麼不妥當的。她自己的影子,巨大的黑影,一下子,投在牆壁上,倒把她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