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檢結果出來，她臟腑啥病都沒有，就是脊椎變形得厲害。大夫說脊椎已經定型了，這麼大年齡也沒必要矯正。大夫很感慨地說，這麼大年紀沒見過這麼好的臟腑，真讓人羡慕，你這樣活個百歲沒啥問題，活過百歲，一定要給我報告。她說我孫女呢？大夫說健康著哩，不過有些小毛病，按我開的方子吃些葯調理調理就行了。

志遠過三十才結婚，是景琦、景瑋兩個念書拖累了。志遠的書念得很有出息，念到了博士后，進了北京大學，落在了北京，就把景琦、景瑋都接到北京去讀書。現在景琦已經讀研究生，景瑋上了大三。他們不比別人聰明，而是他們除了刻苦，得到了更好的教育，景琦的高中是在北京念的，景瑋初中、高中都是在北京念的。在北京念書，又回來參加高考，北京教學質量高，家鄉錄取分數線低，兩頭子便宜都占上了。

景琦結婚時請她，我說你不去了吧。她說娃一遍一遍叫呢么ｒｅａｄ.9９csw•cｏｍ，去吧。我說去一回暈得那麼厲害……她說暈就暈吧，娃叫呢么。景琦跟我講，暈車暈機是一種心理作用，只要不停地說話就能緩解。一路上我跟她說話，她竟然沒暈。

她嚅囁半晌，問大夫說心臟病是咋得的？大夫說你的心臟沒問題。她說我有個有親戚得了心臟病。大夫說誘發心臟病的情況很複雜，一般說來除了先天性的，平時心情老不好、壓抑、鬱悶等也會導致心臟病。她「呃」了一聲。我知道了她又想起了四爹。

她搖著頭說：「是我把一塊石頭壓在娃心上的啊。」

志遠安排我和她體檢，她說不疼不癢的花那冤枉錢做啥，命長得潑煩的還檢啥。我說你有啥潑煩的？兒孫不孝順了？少了你的吃少了你的穿了？你脖子上，手腕上，耳朵戴的值多少錢？

我安慰她說：「你不是說人各有命么？我四爹可能就那麼點陽壽。」

回去的路上，她捏著我婆婆read.99csw.com的手說傻蛋子得了好處了，媳婦長得乖，就像從畫兒走下來的一樣，手綿得比緞子滑溜。說著看看我，又看看我婆婆。婆婆不說話。她趴在我的耳朵上說你婆婆這人嘴也太禿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么。我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想讓我婆婆誇我幾句。她又說，她嘴裏不說，心裏明白哩，她看你的眼神看得出來，幾個瓜子那些年挼磨得都快成啞巴了。又自言自語地說她媽可是把人耍了，眼皮皮都會說話。我說你們認識？她沒有說話。

晚上睡下，她啜泣起來，我撫著她彎曲的後背。

志遠結婚請的人第一個是她。她看著說我就不去了吧。明顯是徵詢的口氣。我說拿做個啥，志遠請的第一個人是你，你就給他釘子碰，有你這麼做事的？知道她暈車，志遠安排其他親戚坐火車，我陪她和婆婆坐飛機。她說坐火車吧，飛機貴得。我說知道你不暈飛機，你天生啊就是坐飛機的命么。志遠走後，我read•99ｃsｗ•ｃoｍ說明明想去，還拿把著一股勁。她擰了我一把，咯咯咯地笑，說我也想去趟北京，毛主席就在北京城裡睡著哩，那次定草鞋的就是毛主席的隊伍，白使了人家兩塊大洋，咋也得去上炷香燒張紙。

在機場候機的時候，看她臉色蒼白，我說你不舒服。她搖搖頭。她早晨一嘴東西都沒吃，我把志遠準備的麵包、牛奶、餅乾拿出來，她眉頭綰成了一疙瘩說不想吃。上了飛機坐好，她把椅子背袋裡的紙袋拿出來撕開對我說，你想吐就往這裏面吐。飛機一跑起來，她就嘔開了。我忙喊服務員說停車，停車。飛機上的人就嘩地笑了。她說別這麼喊，丟人，我上次也這麼喊，人家說飛機一跑起來就不能停。我才知道坐飛機她也暈，早晨不吃是怕吐。她吐得很厲害，整個身子在抽搐，一躬一躬的，我拍著她的背。飛機飛起來后就平穩了，她的嘔聲才輕微了。服務員過來提走了紙袋，她說吐下的比拉下的都臭九_九_藏_書，你說咋算個啥人，讓人家這麼服侍著。服務員送來一杯水，問還有什麼需要，她嚅囁了半天說有那個啥非么。我說咖啡。傻蛋子從北京給我拿回來幾桶，我送給她喝，她說好喝，喝了精神，晚上編芨芨一點都不瞌睡。服務員說您稍等。她說給我孫女兒也來一杯。喝了兩杯咖啡，她的臉色緩轉過來，說坐一趟飛機比死一回都難受，傻蛋子說了我愁得幾個晚上沒睡著。我說你不是說你不暈飛機么？她說坐這麼高級的東西還暈，讓人家笑話，總得顧個面子。我說死要面子活受罪，你不是老說呢？她說有些話就是個話。我說暈得這麼厲害還來，就不要來了么，受這罪。她說人活一輩子，該受的罪還要受呢，人就活得這麼個噻，傻蛋子那麼叫哩，不來不給娃心裏綰個疙瘩。又說上回從你三哥那裡回來，我說這輩子再也不坐飛機了，沒想到又坐了回飛機，這也是命。

她說志遠過三十了吧。我說三十二了。她說娃不易啊。

婚https://read.99csw.com宴上，志遠攜媳婦給她敬酒，志遠說這是奶奶，親親的奶奶，我們跪下給奶奶敬酒吧。志遠和媳婦齊刷刷跪下去，雙手捧酒。她慌了神，說使不得，哪敢讓你們跪噻。志遠媳婦拉她的手，她慌忙把手在衣衫上搓搓，刺啦刺啦的。志遠媳婦拉著奶奶的手看了許久，眼淚嘣嘣掉下來，說奶奶，志遠給我講過您，您太偉大了，真的謝謝您。她從不喝酒，那天攔都攔不住，她喝了兩杯，嗆得咳嗽半天。

她說：「你說我活這麼長時間做啥，把我這陽壽給娃勻上二三十年，娃也就活過了七十，也該兒孫滿堂了，讓娃把這好日子也享受享受。」

志遠安排我們在北京旅遊，她說再不敢胡花錢了，就看個毛主席行了。去毛主席紀念堂她說要買點燒紙香表，志遠說毛主席紀念堂不允許上香燒紙的。從毛主席紀念堂出來，她說毛主席是神，就是把肉體留下了，魂魂早都要上天了。又說那時間全國人都喊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壽無疆哩，還沒活過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