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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志廣生命中的最後十天

楊志廣生命中的最後十天

後來,我和小時又通電話,做了進一步交代。叮囑他明天一定要讓志廣住進醫院,先解決發燒問題。
2009.11
我回到雜誌社,又回到集團辦公室,處理了一些事務,才回家去。
但願志廣挺過這一關。
10月25日(星期日)下午,接到楊志廣夫人朱霞的簡訊:「艾主編您好。我是志廣愛人,我需要求助組織幫忙。志廣近幾日一直高燒。情況不明。我的意思是還是讓他住院觀察,但他拒絕住院。另外,家裡的保姆也跟我提出不幹了,他勝任不了這個活,說太累弄不動他。我本身自己已在全力幫他,但還是不行。我真是沒折(轍)了。……拜託您能幫我出個主意。」
我又與朱霞通了電話,她說志廣不肯住院,她說了他也不聽,甚至有抵觸,不知該怎麼辦好。我建議她明天去中醫醫院時,請那位副院長留住志廣住院,這樣志廣也不會多想,會聽從醫生建議的。不然,你說了他不聽,我說了他自然就會聯想是不是你讓我這麼說,效果不會太好。我會給小時也交代清楚。朱霞表示同意。因為畢竟他在發燒,且病情如此——癌症已轉移到脊椎內側壓迫神經半身不遂——按醫生的說法是高位截癱。發燒說明有新的炎症,在家裡是解決不了的。
傍晚18:38,朱霞發來簡訊:「艾主編,醫院已讓做最壞的準備,下通知了。我現在回家準備衣服。」我立即給她回了一個簡訊:「明白。」隨即給李冰、張健、楊承志、何建明等領導發去簡訊,告知楊志廣病情發展情況。
更讓我感動的是楊志廣南開大學中文系77級的同學。京津兩地的同學都趕來參加他的遺體告別儀式。在他生病期間,他的同學們一直在關心他、幫助他,讓他感受到了人間的真情和溫暖。他們還開了一個博客,在上面發表對於楊志廣病情的文字。真是一個感人的集體。
我帶著時新剛和司機小何趕到醫院時,病房和過道里擠滿了人,還有楊志廣家的親戚。何建明已經趕來了。葛笑政兩口子也在這裏。還有章德寧兩口子、方文夫婦、鄒琳琳等。
10月中旬末,我從法蘭克福書展回來,就忙於籌備22日的「郭沫若詩歌散文獎」頒獎活動。遺憾的是,這次活動志廣沒能參加。這天上午,因為發燒,九_九_藏_書我讓小時開車送志廣去的醫院。醫院只是給他開了一些退燒藥,就讓他回家了。
我看到一滴晶瑩的淚珠自志廣眼尾靜靜溢出。親人們細心地為他揩去那滴淚珠,在不斷地、輕輕地呼喚著志廣。他的呼吸雖然短促,卻漸趨平穩。我為他生命的頑強感動,心裏祝願他,要挺住志廣。
國慶節他也是在醫院過的。國慶后,他聽從醫囑,回家休養一段時間,準備接受下一輪治療。事實上,志廣這時已不想住在醫院里了。何建明後來告訴我,他的父親也是因這種病去世的,到了最後那些日子,就是不肯住院,硬要回到家裡。可能那種心境非常複雜,應該理解志廣。
這時,護士進來要給志廣再掛吊針,我們為了不妨礙治療,準備告辭。我握住志廣的手時,他忍不住哭了起來,我看到他的牙齒已經沒了光澤有點發暗。我的心隱隱作痛。我還是說一些寬慰的話,告訴他,只要燒退了,情況穩定了,就送他出院回家。他一邊在哭,一邊在點頭。當他情緒終於穩定下來后,我和蕭立軍就退了出來。在腫瘤科接近過道盡頭的一間病房,看到已經溘然而逝的一位老婦,家裡人已經為她著了喪服,殮進一個推車,正準備送往太平間。這就是醫院,生命與死亡之門都是自這裏打開。生命的規律似乎也是如此。
10月26日(星期一)上午八點我就與小時通了電話,他說已經到了醫院,我告訴他無論如何要請副院長把楊志廣留住住院治療。快十一點小時打來電話,說志廣已經住進醫院了。現在他還要去志廣家裡給拿點東西回來。
晚上十點,我來不及叫車就從家打計程車趕到醫院,看望志廣。他們說,方才出現過一段危機,血壓降得很低,醫生打了一針升壓劑,現在血壓重新上來了。他的親人們撫摸著他的手,他的手似有知覺。他們說,他現在知道呢。
馮立三、馮德華也在那裡。
11月8日上午,在八寶山殯儀館東廳舉行了楊志廣遺體告別儀式。有二百來人參加。一些作家從外地趕來參加他的遺體告別儀式。他是一位優秀的當代作家和評論家、一位十分敬業的職業編輯。他在五十三年的生命歷程中,在《中國作家》工作了二十五年,大半生是在這裏度過的。為文學事業,為《中國作家》的發展,做出了一生的貢獻。
今天https://read•99csw•com(2009年11月1日,星期日,大雪),我去了兩次寬街中醫醫院。
2009年9月6日(星期日)下午,我請他作為「郭沫若詩歌散文獎」評委參加評委會時,他還是自己開車來的。到了9月9日,他給我打來電話,說這兩天他已經站不起來了,星期日下午的評委會結束后,他們同學聚會他還去參加了,當時在飯桌上就覺得右腿麻了一下,也沒太在意,是他兩個同學開車給他送回家的。第二天早上起床就覺得腿腳不好使喚了,沒想到惡化很快,現在沒人扶著攙著,他已經完全站不起來了。更麻煩的是,他已經三天沒有大小便了,腹脹得難受,不去醫院不行了,問我能不能讓小時(時新剛)把他送到醫院。我說完全應該,問他要不要我們聯繫醫院?他說不用,朋友已經聯繫好了武警總院。頓了頓,他在電話里說,老艾,我這次進去恐怕是出不來了。聽筒里他的語氣悲涼。我寬慰他千萬不要這麼想,一定要有信心,能夠治好出院的。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們送他住進武警總院。
讓逝者安息,讓生者平安。
10月24日(星期六)下午,楊志廣本人給我發來一則簡訊:「艾主編:周一上午八點我要去寬街中醫醫院,一位朋友幫我約了一位副院長,趁人家還未上班先看看。志廣」。我當時就給小時打了電話,讓他星期一早上送志廣去醫院。
早上小時就打來電話,說志廣高燒,值班大夫說情況不好,可能過不了今天。我立即趕往醫院。8:02李冰書記打來電話,詢問楊志廣病情。我簡要彙報了一下,我說正在去醫院途中,到了那裡再報告最新情況。他說那我先去作協,再去醫院。我說這樣好。
但願志廣能夠挺過今晚。
我立即給朱霞回了簡訊:「明天早上去醫院時,能否和那位將要見面的副院長商量一下住院事宜?發燒恐怕還是得住院治療。小時明早開車去送。我給他也交代一下。」
上午11:58,楊志廣夫人朱霞哭著打來電話,說楊志廣神志不太清楚,一早上都在念叨我的名字,好像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他幾次要撥打我的手機,但又撥不出去,所以她才給我打來電話。她說:「志廣要跟您說話。」我聽到微弱的聲音,語無倫次。我在電話中安慰志廣,讓他把電話給朱霞。這一九-九-藏-書點似乎他聽明白了,聽筒中傳來朱霞的聲音。我告訴她,不要著急,我馬上去醫院。
我留下來和朱霞、志廣哥哥、志廣兒子一起與值班醫生溝通,讓其他的人都回去了。家人提出加大對志廣的鎮痛劑的使用,醫生說,鎮痛劑有抑制呼吸的副作用,過於密集使用對病人不好。何況現在病人自主意識很差,很容易呼吸受阻。科學就是科學,它有它嚴密的內在規律,而它的外殼往往顯得冷酷。面對它,凡人只能無奈。無奈有時近乎于無助。我們回到了病房。志廣已經神志不太清醒了,他側卧在病床上,兩手攥住了病床的不鏽鋼管扶手,在痛苦地喊著:媽媽!媽媽!媽媽呀!媽媽!母親是偉大的,一個剛強的鐵漢,在被病痛折磨得神志不清之際,依然在喊著媽媽,讓人柔腸寸斷。上一針使用的間隔期終於到了。醫生給他注射了鎮靜劑,他逐漸安靜下來。後來,我留下時新剛陪床值夜,安排方文明天白天陪床值守,夜裡10:40才離開醫院。
之後,幾次去他家看望過他。他有時也來班上走走。我對他說,你就不要操心工作,想來班上走走,只要有精力,隨時過來,就當散散心,老窩在家裡會憋悶的。雜誌社組織一些座談會、評委會,我都會請他參加。他也都會自己開車過來。雜誌社的一輛中華車一直由他開著。每次我都會問他一句,如果自己開車覺得累了,告訴我一聲,我可以配備司機給你開車。他說不用,自己開車沒什麼事,這樣方便。我說那可以。其實,我自心裏為他這種泰然感到欣慰,也想以這種對他泰然狀態的尊敬,給他一種新的鼓舞和信心。
讓我們共同緬懷志廣!
2008年6月我兼任《中國作家》主編。還在我到任不久,我去他家看望,他向我平靜地敘述自己病情已經轉移到骨頭,醫生說是在脊椎內側,不好動手術,他正在吃一種進口抗癌藥,很貴,但半年後可以免費。我為他的這種平靜感動。我對他說,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著,有什麼困難隨時告訴我,我會盡全力解決。
楊志廣是11月3日早上8:55走的。時年五十三歲。我們《中國作家》雜誌社的員工、志廣幾位在京同學、他的一些朋友和他的親人們一起,將他的遺體送往太平間,在那裡做了告別。
9月11日(星期五)上午,我和蕭立軍、鄒琳https://read.99csw.com琳、時新剛去武警總院看望他,正好遇見他的同學民政部副部長竇玉沛,還有他的另一位南開大學新疆籍女同學胡建。當時他坐在輪椅上,說兩腿完全已經失去知覺,自己不能動,躺在病床上翻身還得要人幫忙,所以雇了一個男護工。小便的問題是插上導管解決的,大便要灌腸才行。一個好端端的人,就這樣癱倒了。他的女同學忍不住落淚。也就在這次,志廣說,老艾,看來還得像你當初說的,找個司機把車開上吧。我說可以,在找到司機之前,讓小時隨時過來服務。
楊志廣是2007年7月住進煤炭醫院時發現肺癌的。當時我和胡殷紅去醫院看望他,他自己說,從胸部抽出了五升積液。可能是煙抽多了,又有點著涼。前一段老有點咳嗽、發點低燒。可能就是這胸部積液鬧騰的,他說,這兩天可能還得要抽積液。當時他自己還不甚清楚。不久就轉到協和醫院治療。後來又到武警總院做了伽馬刀手術,一直在做積極的治療。
十一點多,留下任啟發、翟民值夜陪同。馮德華也留下了。我和蕭立軍返回。
風已經呼呼地刮起來,白天里壓滿枝頭的雪幾近一掃而空,空氣很是清新。明天應當是個好天氣,可能氣溫會冷一些。
沒想到從10月26日(星期一)再次住進醫院,到離開我們,成為了楊志廣生命中的最後十天。
下午四點多,我和蕭立軍來到寬街中醫醫院腫瘤病房看志廣。只見他精神狀態不是太好,我握了他的手,似乎體溫基本正常,醫院已為他輸液,治療還是發揮了作用。不過,通常這個時候燒是會退的,到了晚上六點來鍾,又會發起燒來,這可能是人體生物鍾的某種規律。我和他聊了一會兒,說了一些寬慰的話。他說,老艾,我現在的感覺是一天一個風景,變化很快,這兩天我甚至感覺到我的語言也出了問題,有些詞我想說說不出來。朱霞情緒低落地說他腹脹問題還沒解決,已經導尿、灌腸,但是肚子還是鼓鼓的。我撩開被子看了看,他的肚子脹鼓鼓的,甚至有點發亮。朱霞說,他的腳也是腫的。禁不住就流淚了。我把朱霞叫到了過道,朱霞說,志廣甚至想自己了斷,他不想再受折磨。我對朱霞說,你可不能當著他的面情緒低落,你要堅強些,要給他鼓舞,讓他獲得信心,拜託你了。有什麼困難只管找我,我們來協調解決。
九*九*藏*書了醫院,看到志廣艱難地呼吸著。他們家裡人沒有要求醫院實施創傷性急救措施,這是昨晚與醫生談定的,希望盡量減少他的痛苦,不受折磨。
就這樣,我12:30趕到了醫院。楊志廣狀態比前幾天差多了,他神志不是太清醒,一會兒睜開眼睛,看到我,只顧念叨,怎麼辦呢?……怎麼辦呢?……怎麼辦呢?……沒有下文,他很難受,在受病痛的煎熬。我撫摸著他的肩膀,安慰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先睡一會兒。他閉上了眼睛,小憩了一會兒。又睜開眼,說,吐……吐……我問他是不是要吐?護工趕緊拿過塑料袋,送到他嘴邊,他吐了。他似乎這才舒服了些。過了一會兒,他喃喃道:我自己……我自己……慢慢走……慢慢走……我聽明白了他的意圖,前些天朱霞曾告訴我,楊志廣不想受折磨,想自己了斷。我曾勸慰朱霞,要鼓勵志廣,要給他勇氣。現在,他依然是這一念想。我把朱霞叫到過道,給她說了志廣的喃喃之語。朱霞很難過。我告訴她,你一定要挺住,你不能崩潰,現在你們家你就是頂樑柱了,志廣完全依賴於你。我們會盡全力幫助,但不能替代你的作用。後來,志廣安靜下來以後,我在一旁守著,讓護工和朱霞先吃飯。護工說他已經吃過午飯。我就看著讓朱霞吃罷午飯才離開,回到家才吃的午飯。
在路上,我想起了父親在我面前在醫院病床臨終那一幕。老蕭講起她母親患乳腺癌手術后活了十六年,最終離去。
上午10:25,李冰、張健、陳崎嶸、楊承志、何建明五位黨組領導前來看望楊志廣。
今天(2009年11月2日,星期一,晴)果然陽光燦爛,碧空如洗。滿街的樹木綠葉被昨天的雨雪洗滌了塵垢,格外惹人眼目。天氣很冷。
白天由方文接替值班。
我和何建明、葛笑政一起聽取值班醫生的病情彙報。醫生說,志廣的病情有新的發展,星期四做頭部核磁共振時,發現有腦栓塞。值班醫生懷疑現在有腦出血,但是不敢挪動,怕引起更大的出血。因為化驗結果表明,志廣血液中血凝指數很低——不是血小板,是一種白蛋白酶減少,正常人的指數應在200單位,而他現在只有80單位。這意味著他的微循環系統已經徹底崩潰,不知道何時、在何部位會引起大出血。危險到只要一碰就可能內出血。但是,就目前狀態還沒有生命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