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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緣

戲緣

前不久,有人說我長得與某歷史人物相像,就有人想邀我去演電視劇。照例寫信給諸兄長,徵求意見,哥哥們的回信如出一轍,均持反對態度。我亦就此罷休。
我父親有本叫《夢華瑣簿》的書,閑時他常給我們講那裡面的事情,多是清末北京梨園行中的逸事,很有意思。我大約就是從這本書,從父親那頗帶表演意味的講述中認識了京劇,迷上了京劇,同時,將那本書看作神奇得不得了的天下第一書。「文革」破四舊時,這本發黃的線書又被翻騰出來,我才知該書出自蕊珠舊史之手,知道「舊史」便是清末楊懋建氏。翻覽全書,發現並無多少深刻內容,蓋屬筆記文學之類。文字也嫌粗糙膚淺,我遂明白,當初對它的崇拜,很多是因了父親的緣故。
匆匆順問
原想給你寫些「書法要訣」,恐冗長郵寄不便,本已找出「劫后餘燼」的家藏碑帖《宋拓褚河南(遂良原籍,故以尊稱)雁塔聖教序》石印本一冊,如你找不到好印本,準備下次隨我寫的「納蘭詞」一併付郵寄去如何?
這種愛好,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
每日跟父親學唱「聽他言」,並自報家門系譚派正宗。逢到我唱,兄長們便撇嘴起鬨,說劉媒婆的「痰」派的確唱得無與倫比,一遍跟一遍毫不相同,比天橋的絕活還絕。父親的琴拉得很認真,托、隨、領、帶一絲不苟,並不因了我的稚嫩而稍有疏忽,我便也唱得極努力,信心不為兄長們的諷刺與挖苦所動,父親說過,學戲與做人事理相通,凡事都得儘力,都得用心,不能投機取巧。
旬前曾掛寄一函想已收見。
八九歲時,中國戲曲學校招生,我決計去報名。那時父親已去世,便與母親商量,她不答應,一氣之下我在牆上拿大頂抗議,聲稱不答應就決不下來。母親不睬我,也不讓大家睬我,人們從我身邊過來過去,任我頭朝下用胳膊支撐著身體,竟沒有一個肯為我說句話。我下不來台,開始尋事,喊著七哥的小名開罵。七哥過來,揪著我的兩腿把我摔在磚地上,使我一顆門牙脫落,我號啕不止,扯住老七讓賠牙。母親說我們不懂事,她一個寡婦拉扯我們已經很不容易,我們卻還要這樣讓她為難,說著掉下了眼淚,七哥在母親的淚中認了錯,我也在母親的淚水中絕了唱戲的念頭。這一念之差是否使中國京劇界失了一個角兒,我不知道。
許多文人墨客多愛聽愛唱京劇,這說明文學與戲曲藝術間及其他藝術間的密切關係。因此,我還想建議你在練習書法之外,再「復活」你幼年愛好的京劇藝術,將來進可有助於寫作,退可有利於健康。古來書畫家多長壽,名演員如譚鑫培及其孫譚富英年逾古稀;清末名家孫菊仙、程繼仙都年過九旬,仍能登台演唱;現今也有一些名角年至耄耋仍然九_九_藏_書精神矍鑠。

附錄:關於散文《戲緣》的信

日常我最企盼的莫過於回姥姥家。姥姥家在北京朝陽門外壇口,那裡有個劇場,經常輪換演出一些應時小戲。我常常跑到劇場後面,隔著門縫看一個名叫李玉茹的演員化裝。現在看來,李玉茹不過是京郊戲班的一個普通旦角,但當時在我眼中卻是輝煌至極、偉大至極的人物。開演前半小時,李玉茹來到後台,從畫臉貼片子到上頭面穿戲衣,我都看得特別仔細,想象那些東西裝扮到自己身上也一定不會遜色,於是就有些莫名的嫉妒。後台門縫的寬度容不下一隻眼,所以看李玉茹如同看今日之遮幅銀幕,不過那銀幕是豎著的,恰如徐悲鴻畫的那幅「吹簫」寫生畫,細長的一條,大部分被黑遮蓋著,給人留下了無窮無盡的遐想。一天奇熱,後台的門大大地敞開了,整個後台連同李玉茹便一覽無餘地暴露在我面前,我終於看到了一個全面、完整的李玉茹。那天她演的是《穆柯寨》里的穆桂英,一身錦靠扎得勻稱利索,一對雉尾在頭頂悠悠地顫,威風極了。李玉茹看了我一眼,使我至今記憶猶新,難以忘懷。看過我之後,她走到水池邊朗朗吟道:「巾幗英雄女丈夫,勝似男兒蓋世無;足下斜踏葵花鐙,戰馬沖開擺陣圖。」對李玉茹來說,這或許是上場前的情緒醞釀,或許是一般的發聲練習,但我則認為她這一舉止是專門為了我的,是專做給我一個人看的,我在門縫裡向她張望了這許多時日,她自然是知道的。總之,為了她吟的那兩句詩,我丟魂落魄般,整整激動了一天。後來我問父親,全中國,戲唱得最好的是不是首推李玉茹。父親說他不知道李玉茹,他只知道馬連良、裘盛戎、葉盛蘭、譚富英……這都是當今名角,他們合演的《群英會》是名副其實的「群英會」,集中國京劇藝術之大成,稱得上千古絕唱。我問父親喜歡誰,他說譚富英唱腔酣暢痛快,他喜歡譚富英。我說那我就當譚富英,何況這人的名字跟李玉茹一樣的好聽。父親就教我唱譚富英的《捉放曹》,大意說三國時曹操刺殺董卓未遂,被下令捕拿,曹操行至中牟縣被捕獲。中牟縣令陳宮私自將曹釋放並與曹同逃。途中過呂伯奢家,承呂熱情款待,曹卻疑心呂要害他,殺死呂之全家,陳宮怨曹操心狠不仁,乘夜丟下曹操自己走去。父親教的是陳宮見曹操殺死呂家數口后的大段唱詞「聽他言嚇得我心驚膽怕,背轉身自埋怨我自己做差」。我唱不好,用父親的話說是生吞活剝走過場,又說這兩句西皮慢三眼並不是誰都能把譚老闆那「雲遮月」的韻味兒唱出來的,葉家門裡除了老四,誰都不行。父親說的老四是指我的四哥,四哥整大我二十四歲,我read•99csw•com們都是屬耗子的,性情上就有些貼近,他在故宮博物院工作,長得帥氣,人也清高,三十多了,還沒對象。老人們常為此事操心,我想,恐怕只有李玉茹那樣的漂亮姐兒才配得上他。有一回他業餘演出《四郎探母》,將演齣劇照拿回家來讓大夥看,母親和大伯母舉著照片細細地瞧,不是瞧四哥,是瞧他旁邊坐著的鐵鏡公主,看「公主」跟「四郎」是否相配。兩個老太太將「公主」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兄弟幾人父母做甚問了個遍,聽說「公主」尚待字閨中又窮追不捨,問是否有可能真嫁四郎成為葉家媳婦。四哥說那女的個兒太矮,穿著花盆底鞋還不及他的肩膀,母親說個兒高了不好,女孩兒家大洋馬似的看著不舒坦。四哥說那女的才十八,母親不再吭聲了。是啊,歲數太懸殊了過不到一塊兒去怎麼辦?我為四哥感到遺憾,安慰他說我將來一定長得很高,陪他去唱鐵鏡公主一定很般配,他對母親說,丫丫這模樣演劉媒婆不用化妝。我不知劉媒婆為何許人,想必與父親喜歡的譚富英、與我喜歡的李玉茹一樣,是個姣美俊俏的花花娘子。
廣芩六妹:
注:本文作者為葉廣芩四兄,離休前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書法教授、著名陶瓷專家,著有《中國陶瓷史》等。
近祺!
前晚中央台「子夜星河」節目中聽到朗誦你的《戲緣》散文。文章平鋪直敘,淡雅宜人,夜靜沉思,往事歷歷如繪,讀來不禁讓人留戀于大家庭生活的許多樂事而神往游之。《戲緣》中有的情節略需告知,如提到我唱《四郎探母》一折,是我在北京農業大學工作時期的事情,不是在故宮時期。我最崇拜余叔岩,其次是他的女弟子孟小冬與私淑弟子楊寶森的唱腔,我首次登台是1950年為「抗美援朝」捐款,與老清華大學同來農大的一級教授劉崇樂先生的夫人顧女士合演「坐宮」。顧女士是國民政府駐英大使顧維鈞的侄女,年逾五旬,那時我只有二十余歲。當時有人向她開玩笑說:「你哪裡找來的小女婿?」那次三次獲得滿堂彩,首座票價五萬元(舊幣),賣給校長,為的是校長帶頭捐款,給我印象殊深。事後,那位演鐵鏡公主的教授夫人來到咱們家,主要是想看看「家境如何」,要介紹她的表侄女(清代大臣、狀元孫家鼐之後)給我。我看了那姑娘的照片,倒是「富貴人家」養成的胖女子,只因其學歷只有高中畢業,上海雖有房產,但非我的志願,更不想移居南方,因此謝絕。戲照只有一張,為剛由美國歸來的副教授羅君用彩色幻燈片代拍,見所未見,華麗可喜。想不到「文革」的浩劫,這張幻燈片的主人羅君竟被逼得上吊自殺。而那位劉教授在「雲南科學院院長」任九_九_藏_書內也被斗而死,夫人自然也難逃不幸。五十年代,每逢年節都要彩唱登台。共有十來次,演過《捉放曹》《空城計》《烏盆記》《武家坡》《群英會》等。與我同台演出的很多同事和好友們至今所剩無幾,台下的觀眾們自然也是紛紛過世了。至於你在《戲緣》文中提到所看的照片,是1958年與一個中學生臨時湊在一起的,事先未見過,事後各自東西。這種「逢場作戲」的情景,在票友間屢見不鮮,然而也可藉以說明人生的某些偶然現象與處世之道。我在故宮工作期間,由於缺少京劇活動機會,雖有個別京劇愛好者,如電視中常見的朱家縉(乃清代世家子弟也),與梨園界時常往來,但嗓音、做功都太一般,從未登台演唱過,雖與我相識,而不談此調。10月15日他(朱家縉)也死了……至今不覺半世紀過去,偶然能在美院晚會或宴會中唱上幾句,並不過癮,也同你一樣,竟與京劇失去了「緣分」。
四哥 民
「文革」時都唱樣板戲,我也進了文藝宣傳隊,人們讚賞我這一口脆亮京白,就讓我演阿慶嫂。有小時的戲曲功底,演阿慶嫂也沒費多大力氣,那大段的二黃慢板「風聲緊雨意濃天低雲暗」唱下來也很自如,自我感覺頗為不錯。給兄長們寫信,告知演阿慶嫂的事,以期得到祝賀,然而卻如同當年在牆上拿大頂一樣,沒得到一個人的反響。演出在即,隊長找我談話,說讓我演沙奶奶,將阿慶嫂角色交一王姓女子擔任。王系廣西人,說話帶有明顯的嘶嘶腔,而且台形也略顯粗短,與阿慶嫂形象相差甚遠。我談了自己看法,隊長似無商量餘地,我則只好由青衣改唱老旦。臨上戲前,隊長又讓我改演革命群眾,即初場迎接傷病員,末場迎接新四軍……後來,我得知這一串的更改是因了我的家庭出身和社會關係時,我便離開了宣傳隊,自此再不唱戲,連口也懶得張了,緊接著是一場大病,嗓音被徹底摧毀,由此唱戲的一顆心終究是冷了。
2003年12月
咱們家,從父輩到弟兄們,誰都能唱幾折,晚飯後家中「開戲」已經成了約定俗成的習慣。家中使用的一套鑼鼓傢伙是「富連成」的主人葉春善代為選購的,葉春善是著名京劇藝術家葉盛蘭的父親,葉少蘭的祖父。這套傢伙,當年清華大學、農業大學也曾拿去用過,我還記得,「文革」中被你拿到廢品收購站,按廢銅爛鐵賣了十四塊錢……現在只剩了一個鼓,搬家時我沒捨得扔,把它從四合院帶到了方庄高層公寓,在陽台的雜物中堆著,已經破了。你四嫂嫌佔地方,嫌亂,讓我處置了這「永遠沒用的東西」,我還是九九藏書捨不得……我當時搜集的二百多張老京劇唱片:都被掃「四舊」砸碎,成了垃圾。如今,重又擁有百來盒錄音帶與百來盒錄像帶以及數千VCD,雖堪欣賞,卻又年老體衰,不僅無力高歌,而且也懶得常聽常看,空放在一邊,成了擺設。加以知音者稀,能有共同語言的親友們相繼離世,晚輩中也未見一個能繼承我這方面愛好與研究的「苗子」。孤獨、寂寞之餘,才發現你幼年時也有過共同愛好,被我長期忽略了。聽你四姐說,你在文代會上向李維康說過「悔未當初學京劇,她反為你成作家而慶幸」之類的話,李維康的扮相與唱功在目前都是一流的,我則認為,藝不壓身、相輔相成的俗語是有道理的。例如,梅蘭芳與程硯秋不僅堪稱「京劇大師」,他們在書畫方面也下過功夫,並且有作品傳世,他們的一舉手一投足,乃至一句唱腔,都體現出書畫的抑揚頓挫和結體神韻。我的受業恩師章草大師羅復堪先生,其兄羅癭公人所共知是程硯秋的老師。老舍先生善唱老旦,俞平伯先生愛唱崑曲,俞家與我們家是鄰居,他的父親與咱們的大伯父是至交,俞平伯先生的妻兄許雨香先生當年是我在北大文學院的崑曲老師。我的陶瓷老師陳萬里先生早年在北大也愛唱崑曲,《魯迅全集》內有諷刺他的言語。他的攝影功夫與台靜農先生齊名,可惜「文革」中去世。恭親王之孫溥心畲先生與我們有通家之好,在咱們家的正屋,我當著父輩的面,正式磕頭拜師,向他學字畫。溥心畲先生也愛唱老旦,並能自己彈弦子,唱自作的「牌子曲」。有一次他臨時借住在肅王府,我到王府去看他,他正為單弦演員伴奏,演唱的就是他的作品,後來我寫了一篇記事,刊在《燕都》雜誌上。溥心畲與張大千齊名,而文雅過之,詩詞歌賦書畫,無一不精,可惜死在台灣。他一度流寓日本,與日妻生有一子,現居美國,在彼經商。1998年,我赴美參展《滿族書畫》,即住在他家。
我的家庭使我認識了戲,愛上了戲,卻又阻礙了我與它的親近,有時把我推入很尷尬的境地。遂得出結論:此生與戲無緣。
我的父親在美院從事陶瓷美術的教學與研究,藝術造詣甚深。不惟畫兒畫得好,而且戲也唱得好,京胡也拉得好。我們家是個大家庭,幾重的四合院幽深幽深,晚飯後,父親常坐在石榴樹前拉胡琴自娛。那琴聲脆亮流暢,美妙動聽,達到一種至臻至妙的境界。幾位兄長亦各充角色,生旦凈末丑霎時湊全,家庭自樂班就此開場,熱熱鬧鬧一直唱到月上中天。我在其中充任裹亂的角色,所以不太受歡迎,往往開戲不久,就被母親哄進屋去「睡覺」,聲稱晚上院里有狐仙,且以白鬍子老頭的形象出現,專跟小孩子過不去。躺在床上,聽著外面悠揚的樂曲,九九藏書我的心一陣陣發癢,以至懷疑父親是為狐仙之化身,因了他的白鬍子,因了他與兄長們的親熱——這不是跟我過不去嘛。
我愛戲,愛得如醉如痴。
轉眼年已不惑,一切也都看得開了。現今五彩繽紛的舞台和電視屏幕較幾十年前豐富多了。我的女兒當然再不會出現當年劉媒婆、譚富英一類的錯位,這個追星族所追的星星也已不是她母親當年推崇的穆桂英與趙雲,而變作郭富城、張學友之類。其熱烈程度較我有過之無不及。我還是愛看戲,愛看譚富英、梅蘭芳後代傳人們演的戲,從那些藝術家的精湛表演中,體味到中國古老民族文化的深厚底蘊,體味到昔日無數個甜酸苦澀的夢。
有一日隨父母去吉祥劇院看戲,聽說裏面有譚富英,有劉媒婆,所以一整天都在盼著,不敢淘氣,怕父母生氣變卦而換了別的孩子。吉祥劇院在東安市場,老式的,我個子小,坐在椅子扶手上,墊著父親的大衣,高出別人一頭,就看得極其清楚。台上有花花綠綠的男女在轉來轉去,我果斷地推定那個穿粉衣的餵雞小姑娘為劉媒婆,父親說小姑娘是《拾玉鐲》里的孫玉嬌,劉媒婆是那個臉上有黑痣穿肥短衫的。肥短衫是個又丑又老的婆兒,扯著公鴨嗓,擠眉弄眼很不中看。我很生氣,敢情憧憬了許久的劉媒婆竟是這般嘴臉,當下我眼裡便含了淚。第二折是《捉放曹》,一個戴黑鬍子的男人出場,唱出我熟悉的「聽他言嚇得我心驚膽怕」,我才知道這就是父親喜歡的譚富英,數日來我效仿的竟不是什麼美娘子而是這麼個半大老頭子,窩窩囊囊地追著個大白臉,該睡覺的時候不睡覺,一個人站那裡傻唱……現實與想象的錯位對我是個沉重的打擊,一種失望的悲哀終於使我失卻了看下去的願望,我將身子縮進座位,蓋著大衣,在「背轉身自埋怨我自己做差」的慢板中昏昏睡去……按說我的「戲劇生涯」到此該畫個句號打住,孰料,一個出乎意料的轉機將我對京劇的熱愛推向了更新的高度。還是那天晚上,一陣緊鑼密鼓將我催醒,直起身見台上一著白甲英俊男子正平地躍起,橫身懸空又旋轉落地,游龍似的洒脫,比穆桂英更有吸引力。我馬上問這是誰。父親說那是《長坂坡》里的趙雲,獨闖重圍,單騎救主,是個了不得的英雄。我說我就當趙雲了,再不更改。父親說你怎麼能當趙雲?武生可是不好演的。看戲回來問遍兄長,果然無一人會演趙雲,都說沒那功夫。我很瞧不起他們,決定自己練,遂脫了小褂,掂來根扎槍,嘴裏給自己打著傢伙點兒,圍著院里的金魚缸跑開了圓場。不知是誰按下了快門,至今給這個家庭留下了一張小丫頭光著膀子耍扎槍的照片。二十多年後,我領著還未成親的愛人進門,便有好事者將此照片拿給他看,倒把他弄得很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