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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看看,快十點了。你確定不能等到明天早上說嗎?」
「今晚你還回來嗎?」
「對不起,西爾維婭。」博斯說,「我應該提醒你別過來。」
博斯點點頭,又低下了頭。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太多別的事情讓他不堪重負,根本顧不上考慮眼前這個問題。
西爾維婭沉默了片刻。「你為什麼要這樣,哈里?你跟我說一些事,其他事卻又要保密?有時候我倆很親密,有時候又……你跟我說你把別人打翻在地,跟你自己有關的事卻不說。關於你,你的過去,我又知道些什麼?我們應當好好談談,哈里。我們必須談談,否則我們最終會相互嫌棄。那種經歷我有過一次了。」
「男人都幹這種事,哈里。你把他怎麼了?」
「我把他打翻在地,當著他女人的面。」
「你心情不錯嘛。有什麼開心事?」
「你永遠不會打擾我,西爾維婭。對不起,我不該把這些照片帶過來。如果你介意,我可以走,拿回我那兒去。」
「我必須看。」
博斯點點頭。
「他們肯定覺得這書是因為無聊才叫這麼個名字。」
「真不錯。」博斯說。
「你在幹什麼?」
博斯把啤酒一飲而盡,繼續凝視,仔細看每一個名字、每一個死亡日期、每一張臉。她們都是迷失在暗夜之城裡的天使。博斯看得入神,沒察覺到西爾維婭走了過來。
「你剛剛對男人的評價。」
「說不好。可能會很晚。我想不如回我那兒去,檢查一下郵件,換幾件乾淨的衣服。」
「讀過嗎?」她問。
「給她些時間,她的內心會結出一層繭。所有人都這樣。」
鈴響五聲,洛克接了電話。
他抽出第一個文件夾,把十一名受害者的檔案在桌上攤開,然後拿起啤酒瓶,站起身,好一眼就能看全。每份檔案的封面上都貼著死者遺體的照片,那是她們被發現時的模樣。擺在他面前的有十一張照片。博斯想了一會兒案情,然後走進卧室,在昨天穿過的西裝衣兜里找了找,那張寶麗來照片還在裏面。
她光著身子逃出房間,早已拋下剛才的矜持。等到警察來到旅館房間,兇手早已逃之夭夭。三天之後,這一事件才通過層層篩選傳遞到專案組手中。那個旅館房間已被用過十幾次了——旅館提供鐘點房服務——已經無法採集到有用的證物。
「其實沒有,一切都糟糕透了。不過在你這兒就不同了。」
洛克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和報九九藏書上說的新案子有關嗎?」
博斯坐了下來,從文件夾里取出一張洛杉磯西部地區的地圖。地圖上的摺痕磨損嚴重,有的地方已經裂開。他打開地圖,鋪在照片上面。地圖上的黑色貼紙還在,標示發現屍體的地點,每個黑點旁邊寫著受害者的名字和發現屍體的日期。在丘奇被擊斃之前,專案組沒發現這些位置有什麼特別之處。拋屍地點從錫爾弗湖區一直延伸到馬利布,西部地區各處都有人偶師的拋屍點,但是大部分屍體集中在錫爾弗湖區和好萊塢,只有一具屍體在馬利布,一具在西好萊塢。
「她是個非裔美國人,每天坐公交上學。她是學生里最聰明的,我有些擔心她坐公交。她說路上要七十五分鐘,她就用這段時間完成我的閱讀任務。可我擔心她好像很敏感,也許有點敏感過頭。」
吃罷晚餐,西爾維婭回到餐廳,博斯在廚房的桌子上打開公文包,取出藍色的謀殺之書。桌面上有一瓶亨利·魏因哈德啤酒,但沒有香煙。他不會在屋裡抽煙,至少在西爾維婭睡著前不抽。
過了一個鐘頭,博斯把文件夾翻到最後一頁,那兒記錄了與調查有關的關鍵人物的電話和地址。他走到牆上的電話旁,撥通了約翰·洛克博士的住宅電話,但願過去四年這位心理學家沒有換號。
「好吧。」
屍體被發現的日期對於調查則完全沒有幫助,沒有任何規律。起初,發現屍體的時間間隔呈遞減趨勢,接著開始變得毫無規律。人偶師有時隔五周作案,然後等兩周,接著又是三周,實在看不出有什麼模式,專案組的警探只好放棄。
洛克沒有回答,博斯不知道是因為這位言辭和善的博士怕他,還是僅僅不願意請一個殺過人的警察到家裡來。
「嘿,英語老師可不能這麼說話。上校有什麼不好?」
「你要勁脆雞塊嗎?」他終於擠出一句。
博斯繼續思考,開始看每名受害者的身份介紹。多數人的介紹很簡短——只有兩三頁而已,記錄了她們不幸的人生。有一名受害者晚上在好萊塢大道接客,白天去一家美容學校學習。另一名一直往墨西哥的奇瓦瓦匯錢,遠方的父母以為她在有名的迪士尼樂園當導遊。有幾名受害者身上有一些奇怪的聯繫,可說明不了任何問題。
「很久以前。有個高中老師逼我們讀過,她是個瘋子。」
「沒錯,博士,聽我說,我有新發現,跟人偶師有關。我有九_九_藏_書些東西想拿給你看,聽聽你的意見。我這會兒去找你方便嗎?」
博斯記下了地址,把所有資料放回兩個文件夾里。西爾維婭在門口踟躕,看見照片已經收了起來才走進廚房。
「該你做飯了。」
「見鬼。」
他又在文件夾里翻找,找到了唯一一名倖存者的資料。這個從兇手身邊逃走的女人也是色|情|片演員,也在業餘時間提供應|召服務。她名叫喬治婭·斯特恩,藝名叫「天鵝絨盒子」,在當地的小報上登了應|召服務的廣告。有一回,她應約前往好萊塢之星汽車旅館去見一位顧客。進旅館房間之後,顧客讓她脫衣服,她轉過身去寬衣解帶,故作矜持,以為這樣更能勾起顧客的興緻。突然,她被自己皮包的帶子勒住了脖子,身後的人在用力勒緊帶子。她拚命掙扎,也許所有受害者都拚命掙扎過,但只有她用肘部猛擊了兇手的肋骨,於是得以掙脫,轉身照著兇手的襠部就是一腳。
「我說不清,有些事今晚我得好好想想。我要用一下廚房的桌子,你就在這兒接著看作業吧。」
「我覺得是,想問問洛克。」
據博斯所知,兩個醫生都不知道自己曾被監視。布雷默在他的書里為兩人使用了化名。
西爾維婭回到了餐廳。博斯打開燈,重新俯視照片。死者臉上都塗著化妝品,所以她們看上去很相似,但在種族、身材、膚色等方面又有很多不同之處。
如今回顧這份報告,博斯才明白為什麼警方根據喬治婭·斯特恩的描述所繪製的模擬畫像跟丘奇一點也不像。
他停下匆忙的舉動,把兩個文件夾夾在右胳膊下。「我……呃,我們漏掉了東西,我們搞砸了。我認為一直就有兩個人,我剛剛才看出來。」
「不,哈里,我想要你待在這兒。你想喝咖啡嗎?」
「我今天教訓了一個男的。」
因為還有另一個人。
「這樣啊,那我得請上校幫忙了。」
「案子有什麼進展?」
西爾維婭不是一個悲觀的懷疑者,博斯羡慕她這一點。這個學生一定是剽竊了別人的話,這是博斯的第一反應——不然「承平之日」這個詞她從哪兒聽來的?但是西爾維read•99csw.com婭忽略了這些,她總能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博斯看到的則是陰暗面。
「那是什麼?」博斯問。
「我也不知道,我想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麼。我覺得再看一遍所有照片也許能有點啟發,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出什麼事了?」
洛克曾告訴專案組,受害者的這些特徵之所以變化多樣,是因為兇手是個相機而動的捕獵者,外貌特徵對他來說無所謂,俘獲受害者並實施自己的性侵計劃才是他的第一要務。他不關心對方是黑人還是白人,只要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挾持受害者就行。他專挑底層的人下手,所挑選的目標在落入他的手中之前早已淪落為受害者。她們是甘願向陌生人投懷送抱、任人玩弄的女人。她們來往於世間,說不定哪天就會上鉤。人偶師是否仍舊逍遙法外,這是博斯現在最想弄清楚的問題。
「什麼說對了?」
博斯遇上了晚高峰的最後時段,在去西爾維婭家的路上行駛緩慢。他進屋時,西爾維婭坐在餐廳的桌子前,穿著發白的藍色牛仔褲和格蘭特高中的T恤衫,正在看學生的讀書報告。她在布凱峽谷的格蘭特高中教書,給十一年級的學生開設的英文課中有一節叫「文學作品中的洛杉磯」。她曾告訴博斯,之所以上這一課是為了讓學生更了解這座城市。她的學生大多來自其他地方和國家。她還說她帶了一個班,班裡的學生共有十一種不同母語。
「不,不是所有人,哈里。所以我才擔心她。」她注視著黑暗中的博斯,「對不起,打擾你了。」

受害者的身份資料看了大約三分之二,看到第七名受害者妮科爾·納普的時候,博斯猛然發現了潛藏在模式之下的模式。他以前不知為何一直沒注意到,專案組、洛克、媒體,所有人都沒看出來。大家把所有受害者歸入了同一類,覺得妓|女就是妓|女,但其實還是有不同點。她們有的是站街女,有的檔次更高一點,是伴遊女郎。在這兩類之中,有的人也是舞|女,有一個是脫衣舞|女,還有兩個人拍色|情|電|影——如同最新發現的受害者貝姬·卡明斯基——她們也提供應|召服務。
博斯把手搭在她的背上,俯身吻了她一下。他看見孩子們的讀書報告寫的是納撒內爾·韋斯特的《蝗蟲之日》。
「沒問題。」
看著西爾維婭的臉,博斯其實很想向她坦白自己曾經做過的所有壞事。但他知道還不能說,西九_九_藏_書爾維婭也知道。
混凝土裡的金髮女郎的屍體出現在好萊塢南部,比其他地點更偏南,也是唯一一具被掩埋的屍體。洛克說拋屍點的選擇很可能是出於方便的原因。丘奇死後,洛克的觀點好像得到了驗證,有四具屍體被遺棄在離錫爾弗湖公寓一英里的範圍內,另外有四具雖然在好萊塢東部,但開車過去也花不了多久。
博斯把第七名受害者妮科爾·納普和第十一名受害者雪琳·肯普的資料和照片單獨拿到一邊。她倆都是色|情|片女演員,藝名分別是霍莉·勒爾和希瑟·庫姆希瑟。
「兩個兇手?」
她舉起作業紙說:「是個女生。她寫道:『韋斯特預言了洛杉磯承平之日的終結。他看見天使之城化為絕望之城,希望在此地被瘋狂的眾人碾碎。他的書就是警告。』」她抬起頭。「她還寫了很多,不過我只想念這幾句。她只是個上高級課程的十年級學生,但她似乎抓住了作者迫切想要表達的東西。」
「我聽見了你打的電話,你要去他那兒嗎?」
「不要緊。不過中介帶人來看房時,我想去你那兒待著。」
「還有,」沒聽見回答,博斯接著說,「我覺得你一定會感興趣。」
「因為他侮辱女人。」
「我的天!」看到照片,西爾維婭低聲說。她朝後退了一步,一隻手拿著一張學生的作業紙,另一隻手捂著嘴。
「念吧。」博斯走到牆邊,關上了懸在桌子上方的燈,照片和博斯都陷入了黑暗。餐廳里的燈光穿過廚房門,照在西爾維婭身上。「念吧。」
「周末的計劃要泡湯了,是吧?」
西爾維婭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作業紙。
西爾維婭接著去看作業,博斯出門去買晚餐。
「沒什麼。呃,有個學生寫了點東西,我本打算念給你聽。」
「他都死了多少年了。算了,就這樣吧。」她沖他笑了笑。這種情況時常發生,輪到博斯做飯時,他就帶她出去吃。博斯也明白,一想到吃炸雞,她一定很失望。可是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他必須仔細想一想。
「她們都是受害者?」
「明天早上我要上法庭,博士,得在法院待一整天。我有重大發現。如果你能抽點時間,我真的非常感謝。十一點前我就能到,不到十二點就走。」
他把照片拿到廚房,和其他照片放到一起。殘破、扭曲的身體,濃艷的妝容,空洞的雙眼,虛假的笑容,構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組畫。她們都赤身裸體,暴露在警方攝影師的刺眼強九*九*藏*書光下。
「他肯定是活該。」
「抱歉,洛克博士,這麼晚了還打擾你。我是哈里·博斯。」
「什麼——哦,對,隆派恩……是啊,嗯,我——」
「不用了,我不喝。」
西爾維婭用肘部頂了一下博斯的腿。「好啊,聰明人。我把難啃的和好懂的作品交替著布置給學生看。今天我讓他們讀的是《長眠不醒》。」
「沒錯,馬上就去,勞雷爾峽谷。」

「是的,還有別的事。」
西爾維婭把他推開。「你說什麼?」
「那好吧。」洛克說。
西爾維婭走到門前,打開了門,叮囑博斯一定要小心,明天記得給她打電話。博斯給了肯定的答覆。走到門口,他停住了腳步,說:「我發現,你說對了。」
有三名好萊塢大道的妓|女每星期都去找同一個醫生打針,專案組跟蹤監視了那個醫生三個星期。一天晚上正在監視他的時候,真正的人偶師在日落大道誘捕了一名妓|女。第二天,妓|女的屍體在錫爾弗湖被發現。
「沒什麼進展,出現了各種狀況。我可能陷入了泥潭。不知道結束后我能不能改行當個私家偵探,就像馬洛。」
「什麼?為什麼?」
還有另外兩名受害者去看過同一個醫生——一個貝弗利山的整形外科醫生為她倆做過隆胸。這個發現曾令專案組成員一致覺得有希望,因為整形醫生能改變人的形象,這和人偶師為受害者化妝有共同點。他們把這個整形外科醫生也列為監視對象。但他沒有任何可疑舉動,家庭生活美滿幸福,還為妻子整形,使她符合自己的品味。就在博斯接到舉報電話、擊斃諾曼·丘奇的時候,他們還在監視那個醫生。
「明天我不想讓你去法庭。錢德勒很可能傳我作證,我不想讓你去那兒。場面肯定很尷尬。」
西爾維婭起身擁抱博斯。博斯上下撫摸她的後背,他知道她喜歡這樣。
「哈里,你還好嗎?抱歉今天沒跟你聊幾句。我知道,對你來說不是聊天的時候,不過我——」
「可你怎麼受得了這些照片?你就那麼站在那兒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