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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我聽不懂,什麼湯姆?」
「雷,我一點都不——」
「好吧,這個人怎麼了?」
莫拉還在裏面,正拿著一張加勒里的照片若有所思地盯著。他抬頭看見博斯走了進來。
「沒了,都沒了。原始的報告可能在專案組的檔案里,不過上面記的跟我說的差不多。」
博斯打量了莫拉一會兒,想冒險試探一下,問問他為什麼要一直待在糾察隊。「話雖這麼說,可為什麼非得你干呢,雷?你幹了很久了。」
「你是說四年以前?」
博斯感到喉嚨一緊。他盡量不讓莫拉察覺到異樣,只是不動聲色地看著他。「早就開始了?」
「她知道那傢伙的名字嗎?」
「金髮,大胸——絕對在貝弗利山隆過,我記得我這兒有張照片。」他把椅子滑到文件櫃前,拉開一個抽屜翻找,取出一個檔案袋后又滑了回來。他從檔案袋裡抽出一張十英寸的彩色照片,上面是個坐在海灘上的美女,她光著身子,刮過體毛。博斯尷尬地把照片遞還給莫拉,覺得他倆就像在校園裡偷偷議論女孩子的小男生。博斯彷彿還看到了莫拉臉上似有似無的笑,不知道這位糾察隊警察是覺得博斯的窘迫很好笑,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哦,我還以為是你想趁我沒走遠,再跟我說點什麼。我要借你這兒的電話用用。」
「所以,我想說,昨天我在幫你找瑪格納·庫姆·勞德利的證件時,看到了她早期拍的幾部片子的名字。她早期有幾部片子是與加勒里合作的,我才想起來這條線索。我憑直覺接著找,想查查加勒里的情況,但問了業內的幾位熟人後,發現她三年前就離開圈子了,走得很突然。我認識成人影片協會的一位大製片人,他說一部片子剛拍到一半,加勒里突然就走了。製片人記得很清楚,因為重拍之前的鏡頭花了他不少錢。要是片子後半段突然換成另一個演員,片子就沒有連續性了。」
每個警察都知道這個老掉牙的故事,市民需要警察的保護,使災禍遠離他們的視野,遠離他們的家門。可當他們看清他們交給警察的工作究竟包含了什麼,瞪大雙眼憤怒地指責警察的也是這幫人。博斯不是個強硬派,他不能贊同安德烈·加爾東案和羅德尼·金案中警察的做法,可他能夠理解。他知道歸根結底自己的做法和他們的有相同的根源。
博斯穿過大廳,剛走過前台,腰帶上的尋呼機就響了。他看了看號碼,是從四八五的總機轉過來的。他以為是莫拉又想起來什麼事,於是上樓梯回到二樓糾察隊的辦公室。
「可不是。」
「是的,會不會另外兩個色|情|片小妞也是模仿犯殺的?誰說他一定是在丘奇死後才開始殺人的呢?」
「是啊,可是年復一年的破事,你怎麼受得了?」
博斯想起了麗貝卡·卡明九九藏書斯基,她去的是日落大道的凱悅酒店。那是個好地方,可還是遇到了人渣。
「你想知道可能還有多少受害者?」
「那應|召服務呢?是不是所有女演員都做?」
博斯點點頭,莫拉大概是對的。「加勒里長什麼樣?」
「發給我的工資才是重要東西。」
「我?沒有啊。」
莫拉顯然也想到了同一件事,說:「雖然也不總是有效。」
「你呼我了?」
「也沒錯。」
博斯想知道寫這行字的到底是附近的居民還是警察。他抽了兩根煙,試圖把法庭上的事拋到腦後。他的某些秘密已被公之於眾,此刻他卻感覺到異樣的平靜。他對審判結果已然不抱希望,索性任其自由發展,因為他認定陪審團會判他有罪,扭曲的證物一定會讓他們信服。即使博斯不是錢德勒所說的怪物,至少也是個行動草率魯莽的人。他們才不知道在萬分緊急的一瞬間做出決定有多不易。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他不想上床?」
「什麼?打擾我寫每日報告?開什麼玩笑?」
「昨天晚上你給我留言了。」
「嗯,我明白。」
「說正事,雷,你想起來什麼事?」
「你就不再查了。」
莫拉說到這兒,博斯才真正開始重視,可他還是不明白到底該怎麼理解。莫拉也許只是在轉移他的注意,讓他循著錯誤的線索查下去。
莫拉記下了號碼,然後博斯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前戲就是開機前的技巧,可以這麼說。在攝製組調試好攝像機、燈光、角度之前,姑娘們會做一些熱身活動,為開機做準備。差不多這樣,我想你明白吧?」
「對,我在想……」
博斯走到一張空辦公桌前,撥通了尋呼機上的號碼。他看見莫拉把照片放進文件夾,又把文件夾放進椅子旁的一個公文包里。
「所以我在想,殺她的人會不會早就開始殺人了。」
博斯向前台出示了警徽,然後徑直上樓,來到風化糾察隊的辦公室。他在門口站了半分鐘,觀察坐在房間另一頭的雷·莫拉。莫拉好像在寫一份報告,沒用打字機。那很可能是每日活動報告,因為沒有誰會重視,隨便寫幾句就行,不值得起身去找一台能用的打字機。
「對,你跟那兒的人熟嗎?」
「我想我就是條看門狗,博斯。最高法院說這行當在一定範圍內是合法的,所以我就當了個哨兵。得有人來監管,維持行業健康發展,不開玩笑。這些人必須辦執照,必須達到法定年齡,不想干也不能受人強迫。我花了很長時間仔細梳理這個爛攤子,調查連最高法院也查不到的東西。麻煩在於行業標準。洛杉磯沒有任何標準可言,博斯,過去很多年,我們這兒對非法淫穢活動的起訴從未成功過。我辦過幾起未成年人的案子,可至今為止還在盼著打九-九-藏-書贏第一場。」莫拉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大多數警察在糾察隊只干一年,然後就調走了,他們最多只能忍受這麼久。而我在這兒幹了七年,夥計。我也說不清為什麼,可能是因為這兒從來不缺驚喜。」
莫拉垂下視線,看著桌上的小雕像。「這兒薪水不錯,不用擔心我。」他又停了一會兒,「再說,我沒有家人,又沒了老婆,誰還會抱怨我的工作呢?」
「就是『偷窺者湯姆』的簡稱。姑娘們管在片場晃蕩的傢伙叫湯姆,他們一般要麼和製片人關係不錯,要麼參与了投資。他們扔給製片人一千塊,製片人就允許他們觀看拍攝過程。這很正常,不少人就是覺得看錄像不過癮,非得到現場看拍攝實況。」
「不知道,就是有這麼個問題,所以我才沒馬上查下去。當時我正在處理手頭積壓的工作,她打來電話,又沒提供名字。沒準兒後來我終究會查到,可沒過幾天你幹掉了丘奇那個混蛋,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博斯知道,在成立專案組時,莫拉主動要求加入B隊值夜班,因為那時他剛離婚。他曾告訴博斯,離婚之後的夜晚是最難熬的。博斯此刻懷疑莫拉的前妻會不會也是金色頭髮,如果是,那意味著什麼。
博斯掏出一個小筆記本,簡單記了幾句兩人談話的內容。
「以為你在寫什麼重要東西。」
「經紀公司和演員指南呢?」博斯朝印著德爾塔·布希的日曆點頭示意。
「我也問問他們。百分之九十的選角業務被兩個經紀人包了,可以從他倆問起。」
莫拉把報告放進辦公桌的抽屜,雙肘撐在桌面上。他下意識地用左手從領口裡拽出聖靈吊墜,捏在食指和拇指間摩挲,又靠回椅子上,雙肘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沒錯。」
「所以有個模仿犯。」
「啊,對,呃,我記得在你找到丘奇的一兩天前,也許是一周前,我接到一個舉報電話。之所以會轉給我,是因為我是色情領域的專家,而報案人是個色|情|片小妞,叫加勒里,是最底層的從業者。她拍短片,演現場秀,進小隔間,做應|召女郎,當時正開始往上爬,開始拍錄像。總之,她打電話向專案組報案——就在你幹掉丘奇之前——說有個『湯姆』在山谷里的各個片場轉悠。你懂吧?看她們拍片子,和製片人搭訕,但他和別的湯姆不太一樣。」
他放下吊墜,說:「嗯,因read.99csw.com為我想起來一件事,是在你幹掉丘奇之前我得到的一條線索。丘奇死後,我就沒再追查了。」
「好的。總之,我是說這個行業里的小妞來去匆匆,不是稀罕事。她們本來就不是聰明人,腦子裡想到別的什麼事,就會馬上去做。也許她們遇到一個傢伙,以為能給她們可卡因和魚子醬,當她們的『闊老爹』——就像《諾亞之汪》的那個老色狼,以為從此再也不用工作了——直到有一天才發現自己錯了。她們這個群體,目光短淺,看不到以後的災禍。我覺得她們就是在找一個爸爸。她們小時候常挨打,所以現在用這種病態的方式證明她們值得父親的疼愛。至少有本書是這麼說的,但也可能是在胡扯。」
博斯脊背一陣發涼。如果莫拉就是模仿犯,他有這個自信冒險把整個作案模式都告訴博斯嗎?還是博斯的預感——畢竟現在還只是猜測——完全不靠譜?不管怎樣,僅僅是和莫拉坐在一起就讓博斯感到不寒而慄。他的桌上擺滿了色情雜誌,封面上儘是歡愛的男男女女,日曆女郎在文件柜上拋媚眼,小雕像的臉轉向一邊。博斯還注意到日曆上的德爾塔·布希也是一個體態豐腴的金髮女郎,她的特徵符合人偶師的模式。難道這就是莫拉擺上這幅日曆的原因?
莫拉舉起雙手,聳了聳肩,好像也覺得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是啊,差不多。不過你聽我說,加勒里和人偶師的兩名受害者希瑟·庫姆希瑟、霍莉·勒爾都合作過,而且她說就是在與她們合作的片場見到了那個湯姆,所以才打電話。」
博斯聽了相當驚訝,原來這類影片還看重連續性。他和莫拉都沉默了一小會兒,思考著整件事。博斯終於開口問道:「所以,你覺得她可能也已經被埋入了地下?我說的是加勒里,就像這周發現的那具女屍被埋在混凝土裡。」
「我說,雷,」博斯故作隨意地說,「我也是這麼想的。這樣更合理,我是說,要是模仿犯殺了三個,所有證據就說得通了……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對,完全不查了。」
「合作,有人幫她們拉客,但不是所有人都依靠皮條客。她們跟站街女不同,站街女在大街上需要有人保護,免得被嫖客或別的妓|女找麻煩。應|召女郎只要接電話就夠了,她們只要把廣告和照片登出去,就能接到電話。大多數人都遵循一套規矩——她們不進別人家,只去酒店。通過酒店的房費來挑選客戶是個把人渣排除在外的好辦法。」
「是的,我就是這麼想的。這個行業的人跟你們主流人群不一樣,她們經常玩失蹤的把戲。我認識一個娘們兒,她洗手不幹了,一轉眼我竟然在《人物》雜誌上看到了她。上面有一篇名人募捐活動的報道,她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那人叫什麼來著?他有自己的電視節目,講的是一個管理犬舍的傢伙。對了,叫《諾亞之汪》。我真沒想到——」read.99csw•com
「總之,有你這條四年前的線索已經很不錯了,也許還有別的女人、別的受害者。你有沒有別的事要忙?」
電話響了兩聲,接著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歐文·歐文警監的辦公室,我是費爾德警督,你有什麼事?」
「成人影片協會,怎麼了?就在謝爾曼奧克斯,一家律所外面。」
「沒錯。」
「呃,我們知道不是丘奇殺了瑪吉·庫姆·勞德利,因為時間不對,是吧?她被埋進混凝土時,他早就死了。」
「嘿,你說得對。」莫拉看著加勒里的照片說,「我怎麼沒想到。」
「交給我了。」
「她們和皮條客合作嗎?」
「隨便用,哈里。」
「那個倖存者呢?你順著這條線索查過她嗎?」
聽莫拉講了十分鐘色情業的事情,博斯已經有些壓抑了。他看著莫拉,想起眼前這位警察在糾察隊已經幹了不知多少年了。
莫拉笑道:「哈里,別的事不重要,跟這事比真的不值一提。下周我休假,星期一才走。在那之前,我會接著查的。」
「前戲?」
「你還有案子的筆記嗎?以前記過的?」
「我想說的是,加勒里的情況很不尋常,因為三年過去了,她再也沒出現。明白嗎?她們總會回來。哪怕她們得罪了製片人,讓製片人不得不掏錢重拍,她們也會回來,從最底層做起——短片、前戲——慢慢往上爬。」
「是啊,我也以為。」
「是的。你找到丘奇后,我們都以為完事了,結案了。」
「你有我的尋呼機號碼吧?」
「我認識他們的首席顧問,他很關心行業健康,所以願意配合工作。」
博斯注意到莫拉用右手寫字,但他還是沒有排除莫拉的嫌疑,這位糾察隊的警察可能正是模仿犯。模仿犯知道案情細節,自然會模仿人偶師的手法,比如從左邊勒緊受害者脖子上的皮包帶,在受害者的趾甲上塗上白色的十字架。
博斯耐心等待,他知道莫拉還會說下去。他還有話要說,一定還有。
博斯從沒人的辦公桌邊拽過來一把椅子,把椅座升高,坐了下去。他發現那尊布拉格聖嬰的小雕像位置挪動了,其實是轉了個方向,不再面朝著色情日曆上的裸女。博斯看了看莫拉,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你說的成人協會,是那個——」
「不想打擾你。」博斯走了過去。
博斯驅車來到中央分局,在大門口的路邊找到了一個車位。他在車裡坐了幾分鐘。中央分局像個碉堡,拘九*九*藏*書留所的兩個託管人正在清洗外牆上的巨幅壁畫。牆上畫的是一幅祥和的圖景,黑色、白色、黃色皮膚的小孩在一起玩耍,朝著和藹的警察微笑。在畫中描繪的那個地方,孩子們還充滿了希望。有人用黑色的噴漆在壁畫的底部寫上了一句「全他媽的是謊言」。

「沒有去查。我說過,你幹掉丘奇之後,我就沒往下查了,以為案子全部了結了。」
「你這都是些什麼活兒啊。」
「是啊,哎,總得有人干啊。」
莫拉抬起頭看見了博斯。「你在那兒幹嗎,哈里?」
「上層的演員不做,但是底層的基本上都做。上層演員抽十分之一的時間拍片子,剩下的時間都忙著跳脫衣舞了。她們輾轉于多家脫衣舞俱樂部,大把大把掙錢,跳一年能掙個十萬美元。大家都以為她們是靠拍色|情|片掙的錢,其實是靠跳脫衣舞。再往下,那些不上不下的演員既拍片子、跳脫衣舞,又做應|召女郎,這也是掙錢的買賣,有些小妞只要接一晚上客,就能掙一千美元。」
「聽我說,雷,關於模仿犯,我跟你想的一樣。而且加勒里的特徵符合,你明白嗎?那三名受害者加上倖存者都是金色頭髮。丘奇不挑選受害者,而這個模仿犯明顯挑選。」
「你能跟他談談嗎?打聽打聽,看還有沒有誰像加勒里一樣突然退出的,一定要是身材好的金髮女子。」

「呃,哈里,聽我說,這些人去片場其實只有一個原因,他們趁拍攝的空當找小妞搭訕,我是說,他們要麼想上床,要麼想自己上場拍片子,親自參演。而那個傢伙很奇怪,他沒和任何人搭訕,只是在片場閑逛。加勒里說她從沒見過那個傢伙有任何實際行動,他和幾個姑娘聊過,可沒約任何人出去。」
博斯不想聽心理課。「得了,雷,我身上有官司,還得想辦法查案。快說重點。加勒里怎麼了?」
「好了,看我能查到點什麼吧。我的第一感覺是可能不會有太多,要是成群的女人像加勒里那樣突然消失,我應該早就聽到風聲了。」
「想什麼?」
由於政治上的投機主義和軟弱無能,市政府讓警察局這個半軍事化組織日益衰落到人手不足、裝備短缺的境地。警察局內部也感染了政治病菌,變得頭重腳輕——管理層臃腫不堪,下層警察卻很是稀缺。所以街上的巡警極少有時間或者有意願走出他們的保護裝置——警車——和他們的服務對象面對面地打交道,他們只在對付人渣時冒險下車。博斯知道,警察內部因此形成了一種文化共識,即沒穿藍制服的所有人都被視為人渣,都應被當作人渣對待。每個人終有一劫,他們可能步安德烈·加爾東和羅德尼·金的後塵,可能死於一場巡警控制不了的暴亂,也可能死於如警察局牆上的那幅壁畫般該死的謊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