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26

26

第一個電話他打給了第七十七街分局。他說找凶殺案調查組的人,一位姓漢克斯的警探接了電話,沒說名字,博斯並不認識他。自報身份后,博斯向他打聽方特諾特的案子。
博斯發現每當羅倫伯格和那兩位警官共處一室,他就不敢叫他們總統二人組了。
「嘿,去你媽的,博斯。我告訴你,在南邊,根本沒有目擊證人這麼一說。要結案,唯一的辦法是碰運氣取到指紋,或者運氣更好,兇手自己來局子里承認『我錯了,是我乾的』。你猜這種情況發生過幾次?」
「他剛才還在這兒,現在去西比爾找那個倖存者問話去了。他昨天夜裡找到了她,但發現她嗑藥了,不清醒,沒法問話。他這會兒再去試試。」接著羅倫伯格壓低了聲音,說,「要是她指認了莫拉,我們動手嗎?」
「聽著,我可沒時間握著別人的手說安慰的話,我在查案。」

「我是沒在那兒干過,所以現在你是要向我訴苦嗎?」
博斯掛了電話。他坐在寫字檯前,內心有些愧疚。西爾維婭第一次說到那個女孩時,他還懷疑她的作業是抄的。他又想了幾分鐘,然後拿起電話打給歐文的辦公室。鈴響了一聲就有人接了。「你好,這裡是洛杉磯警察局助理總警監歐文·歐文的辦公室,我是漢斯·羅倫伯格警督,請問有什麼可以幫你?」
「收——收——到——到!」放下對講機,博斯哈哈大笑,都笑出了眼淚。他發現事情只是稍微有點好玩罷了,他卻笑得如此開心,他覺得這是在釋放一天的焦慮。他又拿起對講機,再次聯繫希恩。「第一組,目標在移動嗎?」
「我想問問她母親,我能不能在葬禮上或者葬禮過後念一下她的讀書報告,也許能讓大家明白失去她多麼令人惋惜。」
「過一小會兒。」
「你跟那個記者說了什麼?」
「能幫我個忙嗎,漢克斯?」
「我不要緊的,哈里。」
西爾維婭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卧室里一直很暗,直到星期六上午陽光普照。博斯醒來時床上只有他一個,他拿起床頭柜上的手錶一看,發現已經十一點了。他做了個夢,剛一醒來,夢境便迅速落入黑暗,再也無法https://read.99csw.com抓住。他又躺了十五分鐘,努力回想,可是夢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可能已經明白了。」
「今天有情況嗎?」
「還有,那本書,她在讀什麼書?」
過了幾秒,他正準備再試一次,對講機里傳來了希恩的聲音。「是誰?」
「收——收——到——到——,豬長。」
「我是組長,你是第六組,完畢。」
電話響了,博斯拿起了廚房的電話,是《時報》的記者打來的。她從方特諾特夫人那裡要來了號碼,想跟西爾維婭聊聊比阿特麗斯。「聊什麼?」博斯問。
博斯猜甩手漢子肯定希望歐文自己打進來,所以才一字不漏地念出一長串官方電話問候語。那段話寫在警察手冊里,不過警察局裡大多數人都沒把它當回事。
「我覺得今晚就能見分曉,博斯。」
十一點二十分,電話鈴響了一聲,西爾維婭連忙拿起聽筒。博斯知道肯定是找他的。他肌肉緊繃,等著西爾維婭把卧室的門打開,叫他去接電話。七個小時前離開凡奈斯分局時,他把西爾維婭的電話告訴了埃德加。
「什麼意思?」
「要是你接受任何記者的採訪,不要提這本書。」
「什麼事?」
「你沒在七十七分局干過,你懂什麼?」
「沒事。我和尼克鬆、約翰遜在一起。他們剛回來,希恩和奧佩爾特正在監控莫拉。」
「對。」
「那我是不是應該換個代號,組長?也許叫第六人?」
「收到!」
「什麼事?」
「那本書叫《長眠不醒》,她自己也長眠不醒了,唉。」
可是西爾維婭一直沒過來,他漸漸放鬆下來。他能聽見斷斷續續的說話聲,聽起來似乎是西爾維婭在勸她的學生。又過了一會兒,她好像哭了起來。
「駕車槍擊案?」
「她們一般都寫得不錯。」
「我走了你不會有事吧?」
「埃德加呢?」
「不用,我不餓。我覺得今晚都不會餓。」
她靠緊他,捂住他的嘴。「別這麼說,哈里。」
「方特諾特夫人說葬禮下星期辦,可能是星期三。我想找一輛大巴,把全班同學都帶去。」
「你上一次通話,第六組,說的什麼?」羅倫伯格的聲音https://read.99csw.com裡帶著幾分沮喪。博斯笑了,他能聽見對講機里傳來咔嗒一聲,他知道是希恩在按通話鍵,意思是幹得漂亮。
「沒錯。牆上有十二個彈孔,來自一把步槍。十二發中的一發擊中了她的後腦勺。」
「第六組,現在就你自己一個。」
漢克斯沉默了幾秒鐘,博斯聽見電話那頭傳來集合廳里無線電台的嘈雜聲。「你怎麼知道,那個老師說的?」
博斯簡直哭笑不得,這傢伙真蠢。「呼叫組長,我的代號是什麼?」
「當然。他們拿著對講機,我在這兒聽,目標的一舉一動我都清楚。我要在這兒待到很晚,我有種預感。」
西爾維婭抬起頭,示意他先別打斷她,於是博斯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她。
莫拉在一家快餐店吃飯。博斯明白一頓快餐的工夫不夠完成他的計劃,更何況自己從好萊塢開車過去還要花半個小時。「第一組,他看起來怎樣?晚上可能外出嗎?」
下午五點,博斯叫醒了西爾維婭,又坐在床邊為她按摩了半個小時。她起床沖了個澡,但走進客廳時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她穿著灰色長T恤,金色的頭髮扎在腦後。「你什麼時候走?」
「博斯,你是不是剛剛打過一次?」
「我一定會去的,方特諾特夫人,把時間、地址告訴我就行……好的,好的,我一定。再次表示哀悼。比阿特麗斯,多好的女孩,多好的學生,我為她驕傲。唉,真不敢相信……」

博斯起床了,他穿上衣服,一邊梳理頭髮一邊走出卧室。西爾維婭坐在廚房的桌子旁,把無繩電話貼在耳邊,手指在桌面上畫著圓圈。博斯猜對了,她的確在流淚。
接下來是羅倫伯格的聲音,他打斷了希恩。「我是組長,請使用你的指定代號進行聯絡。」
「沒有。目標早上一直在家,不久前去了趟山谷,到過幾家倉庫,沒什麼可疑的。」
「在家。」
「是啊,好萊塢分局,我不想幹什麼。是件私事。方特諾特夫人早上給女孩的老師打了電話,老師是我的朋友,她很難過,我只想了解一下到底出了什麼事。」
「沒有,怎麼了?」
「也就是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九九藏書
漢克斯似乎沒有告訴記者比阿特麗斯讀的什麼書,如果他說了,記者肯定會告訴西爾維婭,試探她有什麼反應。博斯覺得西爾維婭之所以能緩過來,是因為她和記者聊過那個女孩。女人的傾訴欲一直讓博斯感到驚奇,也許傾訴能夠消減失去朋友和摯愛的痛楚,博斯在無數次向死者家屬傳達死訊時都見識過。那些女人的確很痛苦,但她們願意傾訴。站在西爾維婭的廚房裡,博斯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她時,就是來傳達死訊的。博斯告訴她,她的丈夫殉職了,當時兩人就站在這間廚房,她也說了很多。幾乎從一開始,博斯就打心底被她深深吸引。
「請重複?」
四點左右,博斯朝卧室里看了一眼,發現西爾維婭睡得正香,而枕頭上有淚痕。他穿過客廳,來到一間用作書房的卧室,屋裡有一張寫字檯,上面擺著一部電話。他關上了門,免得吵醒西爾維婭。
「他在哪兒?」
「沒錯,第六人——我是說,第六組。」
「好的,我會的,你去做什麼?」
「那發子彈本來是衝著她哥哥去的,對吧?」
「書?」
「我覺得很好,她的家人會感動的。」
「是的,她都不知道是什麼擊中了她。肯定是第一發就打中了,她都沒機會躲。」
「那就好。」
「我不敢保證什麼時候能回來,不過一定儘早。自己弄點吃的。」
「什麼預感?」
博斯沒有回話。
「我正是這麼想的。」他的音量恢復了正常,好讓總統二人組明白他才是這兒管事的,「我們得像膠水一樣黏著他,等他一動手,我們就出擊。」
白天兩人一直在做家務,打掃房子。博斯清理了壁爐里燒黑的木柴,然後來到後院幫忙。西爾維婭正在花園裡扯雜草,剪下鮮花,準備紮成一束送給方特諾特夫人。
「他在林氏烤翅代號七,在好萊塢大道和切諾基大街交會處。」
「博——呃,第六組,如果不是交換情報,請不要佔用通信頻道。」
「聽著,難過的不止那個老師一人,明白嗎?這個案子很慘——案子都很慘,有的是慘上加慘,這個就是。十六歲的女孩只是在家看書,照顧她的弟弟。」
「不會有事,哈里,我感覺好多了。九*九*藏*書
「是嗎?他倆今天早上在醫院號啕大哭,像兩個小孩子。我會去查的,博斯,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她立刻就死了,是不是?」
博斯讓她先別掛,然後去叫西爾維婭,告訴她記者想採訪她。西爾維婭馬上說她願意和記者聊聊。西爾維婭接了十五分鐘的電話。在她通話期間,博斯來到停在外面的車上,打開對講機,調到了第五頻道——水電管理局的通信頻道。他沒聽見任何動靜,於是按下通話鍵,說:「呼叫第一組。」

「是啊。」
「他現在在哪兒?」
「是我,博斯,我來問問進展。」
兩人挨在一起忙活,西爾維婭情緒低落,偶爾才說一兩句話。她說昨天晚上諾曼底發生了一起駕車槍擊案,女孩被送往馬丁·路德·金醫院,在那兒被確診為腦死亡。今天早上他們選擇關掉儀器,採集器官用於捐贈。
「我問誰和我一組。」
每隔幾分鐘,博斯就能聽見西爾維婭做家務發出的聲響。她在打掃廚房地板,清洗洗碗機。他能感覺到她小心翼翼,盡量不弄出聲響,但他還是聽見了。他聽見後門開了,她在往後院的花盆裡澆水。已經有至少七個星期沒下雨了。
掛了電話,她的淚水涌了出來。博斯走到她跟前,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是學生?」
博斯走進屋裡,發現西爾維婭又哭過,不過精神好多了。也許她已經擺脫了最初的刺痛和怒火,博斯心想。她正坐在廚房裡,喝著熱茶。「你喝茶嗎,哈里?」
「她兩個哥哥都是毒販,她告訴我他們賣可卡因。」
「比阿特麗斯·方特諾特。」
「好吧。」
「好的。」
「怎麼了?」
「怎麼了?」博斯低聲問。
「有何貴幹,博斯?你說你是好萊塢分局的?」
博斯想起來了,西爾維婭說過她擔心那個女孩。他想說點什麼,但知道說什麼都沒用。這座城市——所有要說的話似乎都已包含在這四個字里。
「方特諾特夫人說穆爾夫人對她女兒評價很高,我們想就此寫一篇重要報道。多好的女孩啊,我想穆爾夫人一定有話要說。」
「不喝了,我要走了。」
午後,西爾維婭到廚房做了一個雞蛋沙拉三明治和一個金槍魚三明read.99csw.com治。她把兩個三明治都一分為二,每種兩人各吃了一半。博斯做了冰茶,還切了幾片橙子放在杯子里。西爾維婭說昨晚吃過一大塊牛排之後,再也不想吃牛肉了。這是一天里唯一一次調節氣氛的嘗試,只是兩人臉上仍舊沒有露出微笑。她把盤子放進洗碗槽,懶得清洗,然後轉過身靠在操作台上,盯著地板出神。
博斯沒作聲,馬上掛了電話重新按下號碼,好讓甩手漢子再來一遍這一長串套話。
「要不要我給你做點湯或者別的什麼?」他問。
「別提就行了。」
「我覺得不是個好主意,證據還不夠。現在動手,我們就亮出底牌了。」
博斯沒有說話。他知道小女孩的死很可能與她的哥哥有關。自從血幫和瘸幫停火以來,中南區街頭交易的秩序不復存在,互相侵犯領地與駕車槍擊的事件經常發生,使很多無辜的人喪命。
「我們的目標是什麼情況?」
「我能想到的都說了,希望她能好好寫篇報道。」
「博斯。」
「你想睡會兒嗎,休息一下?」
「我有些事,得打幾個電話。西爾維婭,今晚我得出去,但願不會太久,我會儘快趕回來。」
「很有可能,他像是在四處遊盪。」
「但願他動手。你怎麼掌控監控組呢?他們一條接一條地向你報告嗎?」
博斯垂下頭,把她摟在懷裡。她哭了。「這座城市……」她只說了個開頭,「前幾天晚上我念給你的那段話就是她寫的,《蝗蟲之日》的讀後感。」
「女孩告訴她的,說她哥哥賣可卡因。」
她沒問博斯要去哪兒、去幹什麼,博斯也沒主動告訴她。
「她死了。」
「真奇怪,他們說要採集器官,」西爾維婭說,「聽著就像人長在果園裡的樹上還是怎麼的。」
「請重複?」
兩人在門口擁吻,博斯心中湧起一種強烈的不舍。他不想走,想陪著她、擁抱她。最後他還是放開了她。「你是個好女人,西爾維婭,我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