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即使不能生活在一起，也要一起這樣活下去。」
「不行。」
「跟你沒關係吧！」
她用戴著鑽戒的手指理了理頭髮。
不知為何，透感覺挺意外的。因為就算詩史離開了，他也不會吃驚。
「我們一起生活吧。」
「再待一會兒吧。」透央求著，「待到早上。然後我送你回去。」
黏糊糊的飯映在耕二眼中。由利用叉子叉起一塊送過來。他不想跟由利提起昨晚喝醉了的事，於是不情願地把食物吃下去。忽然想吐，他急忙喝了口水。
耕二發現由利半是懷疑半是擔心地緊緊盯著自己。
「你媽媽說什麼了嗎？」
透讓詩史等著，自己去了父親距事務所步行大概十五分鐘的公寓借鑰匙。這是他第一次造訪父親的住所。
喝完紅茶，吉田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借給你了嗎？」
「耕二，心情不好嗎？」由利問。
「昨天的同學會怎麼樣？」
上了車，詩史說：
吉田果斷地回答，不知道。說完又怪異地笑了。
「這麼晚打擾您，對不起。」
但是，透和詩史無處可去。詩史的公寓里還有淺野，透的公寓里還有母親，這個時間他們差不多該回去了。人行道、車道、十字路口、紅綠燈和斑馬線都散發著濕潤而模糊的光。
「對不起。」
「還是直接回去比較快。」
「對了，你見到橋本的女朋友了嗎？」
「昨晚喝多了。我又是負責人。」
語言總是背叛他。
透說，對不起。
透脫口而出。沉默忽然降臨，詩史像外國人那樣高高地舉起雙手。
詩史用既明朗又悲傷的聲音，反覆低語。
父親說，這回是真正的苦笑。
詩史又說了一遍，把咖啡杯放在地上，站了起來。
「要在外面過夜的話，記得跟你媽媽說一聲。」
熱熱的速溶咖啡，帶來一種許久沒有過的安心的味道。
吉田準備離開的時候，站在玄關處說：「read.99csw.com謝謝你收留我。我們還是好朋友，對吧。」
事務所狹小而雜亂。一到這裏，他們就在皮沙發上做了愛。片刻也不願等了，他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
「總之，是躲雨對吧？」
「知道嗎？」詩史說，「如果吃飯時弄掉了口紅，再擦一次馬上就會恢複原樣。但像我們剛才那樣弄掉的口紅，不管怎麼修補，都不會恢複原樣了。」
由利用紙巾擦了擦嘴，用嬌俏的語氣說。
吉田並沒有回答耕二的問題，但他仍然覺得如釋重負，也不再想吉田剛才為什麼露出那副表情了。
事實上，同學會自始至終並沒有出過差錯。
雖然穿著衣服，但兩人卻睡在同一張床上。耕二不知該怎麼解釋眼前的情形。
門外，空氣清新涼爽，天空一片湛藍。四處還滴著水，但顯然是個好天氣。他把鑰匙按父親交代的那樣放到了信箱里，和詩史一起走到有車的路上，兩人始終十指交握。有些孤獨也有些滿足，很奇妙的感覺。
「一起這樣活下去吧。」
「我會打電話給你。」
黎明之際，市內繁華街區的道路看上去乾淨而寂靜。
詩史沒有理會，微笑著搖搖頭說，不行。
「其他人呢？」耕二問。
詩史在車中等待。
出了芙拉尼，兩人散了一會兒步。雨依舊下著。在同一把傘下面，詩史的香水氣息淡淡地縈繞在透的鼻端，他不想像從前那樣，乖乖地與一萬元鈔票一起被塞進計程車。詩史今晚好不容易又回到他身邊，他不想做諸如把她送回丈夫那兒之類的事。
這樣的話在透聽來簡直幸福至極。詩史根本沒有擦口紅的必要。
坐在旁邊的人被她一問，大吃一驚，趕緊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怕的。
「你饒了我吧。」
詩史微笑著接過杯子。她的妝已經脫落，露出一張素凈的臉。
雨刷唰唰作響，透過淋濕的前窗，能read.99csw.com看到半個東京塔閃爍著紅色的光芒。
大蝦飯已經吃光了。耕二心想，這下糟了。
透問。詩史搖搖頭。
透將地址告訴司機后，向詩史解釋。詩史什麼都沒說。車裡瀰漫著雨的氣味。
透仍然閉著眼睛。詩史用手臂抱著他的頭。
「是的，現在。」
他感到異常煩悶，便點上一根煙。
「早上好。」她說。
「設計事務所？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呢？我們到底為什麼要去那兒？」
透又道了一次歉，覺得自己就要哭出來了。
打開車門之前，詩史微微一笑。她直視著透，說：「我和那些為了孤獨而孤獨的年輕人不同。我不想再孤零零一個人了。」
「讓我看看。」
「那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嗎？」
「為什麼？」於是他問道，「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說完，把煙在煙灰缸里掐滅。
吉田喝著「由利專用」紅茶，毫無停頓、喋喋不休地解釋著，得費點力氣才能跟上她的話。即便沒有她喋喋不休，耕二也已經頭痛欲裂。快到中午了，他還約了由利呢。
她欠欠身子，告訴司機自己的目的地，然後繫上安全帶，沒有再回頭。門關上了，計程車疾駛而去。
詩史輕聲說：
那天早上，吉田的娃娃頭有點凌亂。
到了大三，橋本終於第一次交了女朋友，這成了最近的重大新聞。耕二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很感興趣，一直揶揄橋本，讓他帶來給大家見見，可現在已經一點興緻也沒有了。
然後她又說：
詩史低聲說。已經快午夜兩點了。
罪惡感和成就感在透的體內漸漸膨脹，左衝右突。他還是第一次這樣把詩史帶走。無論去飯館還是酒吧，一直是詩史把人帶走，透除了等待別無他法。參加宴會或是看畫展也是一樣。
「放心吧，什麼都沒做。」
「謝謝你打電話來。」
由利依然喋喋ｒｅad•9９ｃsｗ•ｃom不休地說著。
「到第三家店喝完酒，已經沒有電車了，大家說怎麼辦啊，耕二你說打車回去吧，然後問大家有沒有錢，我說我沒有錢，要搭你的便車，你就說到你家沒問題，所以我就在這兒了。」
「要打個電話嗎？」
詩史接過鑰匙，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撲哧笑了。
吉田露出怪異的笑容。
無法自拔的幾分鐘過去，親吻停止了，但誰都不想起身。
「設計事務所？我們現在要一起去那兒對吧？真不敢相信。這實在太可笑了。」
「雖然我不是個好妻子，但也不能隨便在外面過夜。」
走出芙拉尼的時候，透對詩史說「跟我來」，他們就一同走了。可是透沒有說去哪兒。他只是不想讓詩史回去罷了。
他們不時變換一下位置，親吻著對方的臉頰和額頭，小睡了一會兒。雨已經停了。窗外的天空慢慢開始變藍。沒有別的飲料，他們又一起喝了速溶咖啡。
坐在開著冷氣的咖啡店靠窗的位子上，由利吃著由大蝦飯、海鮮蔬菜沙拉、麵包和咖啡組成的九百八十日元的午餐，邊吃邊開心地聊天。
「重不重？」
「太狡猾了。」
詩史面帶不安，可還是上了車。為了讓傘遮住詩史那邊，透身子左側已經濕透了。但就算這樣，詩史的衣服看上去也不再是那種彷彿剛從烘乾機里拿出來的樣子了。他把詩史從安全的地方硬拉出來，有種罪惡感，同時也有種粗暴的成就感。
「好像挺急迫的樣子。」
「我們快點去你的房間吧？」
熒光燈太白，也太亮了。拉起百葉窗，只能看到狹窄的路面。辦公桌和製圖台上到處是散亂的紙張。大型複印機很礙眼。
「喝完這杯咖啡，我得走了。」
父親的聲音中含著苦笑。透不知怎樣回答才好，只好說：
透環抱著詩史淋濕的雙肩，想讓她安心似的吻了吻她的頭髮，彷彿被不安和興奮https://read.99csw.com折磨的不是自己，而是詩史。
「啊，也就那樣。」
透也跟著笑了。
沙發看起來是便宜貨，但大小剛好可以容納兩個人的身體。
「對不起！」透忽然回過神來。
這一次，透沒有挽留。
她大概是聽到了耕二接電話的聲音，所以才這麼問。耕二為了擺脫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丟給她一句：
透又說了一次「跟我來」。計程車停在了眼前。
「你先上車。」
透沒有那個打算，不過還是點點頭。父親把鑰匙借給了他。鑰匙掛在一個磨損得很厲害的衝浪板鑰匙圈上。
「打工是從傍晚開始吧？」
透沒有回應。
透一反常態，說出了這樣的話。
「我想借用一下您的辦公室。」
耕二感覺由利的話中，憐愛的成分要比撒嬌的多。他實在不太想回今早那個房間，可又沒辦法說清為什麼不想回去。
透和詩史無處可去。
詩史的乳|房豐|滿渾圓。保養得很好的肌膚白皙細膩，散發出淡淡的甜香。屋裡的一切都和詩史的身體很不協調，這反而讓透亢奮。他掀起白T恤，把臉緊貼在詩史胸前摩挲，到最後都沒有完全脫掉T恤。和詩史家有柔和燈光和精緻擺設的房間里那張大床上的感受截然不同。
「去哪兒？」詩史問道。
透沒有去過所謂的情人旅館，但也知道那是粗糙簡陋的地方。他不想帶詩史去那樣的地方。因為他和詩史與那些人不一樣。被世人唾棄的偷情行為與他們之間的關係完全不一樣。
奧莉維亞·紐頓-約翰的《朱蓮娜》，是詩史喜歡的歌。
後來他們開始親吻，一次又一次地吻著。兩人躺在沙發上，透把詩史抱在自己的臂彎中，擔心這樣會不會弄傷她。詩史的手捧著透的雙頰，詩史的唇毫無防備。親吻之時，她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我愛你」，說她已愛到瘋狂，愛到難以置信。
「這個沙發真不錯。」
耕二啊啊嗯嗯地敷衍著，望九_九_藏_書著窗外。昨晚的雨就像謊言一樣，此刻萬里無雲。氣溫很高，空氣中能看到有氣流飄過。
「你累了？」
走廊的牆壁上掛著針織的匾額。透並不准備解釋，繼續沉默。
路邊有計程車停下來時，透說。詩史當時的表情印在透的腦海中。當他待在母親不在的自家客廳里，聽著奧莉維亞·紐頓-約翰的歌時，那表情也不曾離去。那樣寂寞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這種表情只會出現在詩史臉上。
「沒有啊，見到你怎麼會心情不好呢。」
「咖啡，請吧。」
灶台上只有一個灶眼。透用水壺燒了熱水，拿了兩包速溶咖啡。
午後，透獃獃地在灑滿陽光的客廳里聽CD。
詩史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頭髮和衣服都一片凌亂，和平日的她完全不一樣。
「做什麼用？和誰一起呀？」
「我父親的事務所就在附近。這個時間應該沒有人了。」
那是恢復了原來面目的詩史。雖然衣服滿是褶皺，臉上的妝已經脫落，但那就是原來的詩史。美麗、沉靜而成熟。
他站在玄關前，只說了這一句話。父親穿著睡衣，一副慵懶的樣子，頗為吃驚地問，現在嗎？
「沒，沒見到。」
詩史問道。透拿出鑰匙。
耕二泡好「由利專用」的紅茶，遞給她。
玄關處放著女式拖鞋和兒童運動鞋。鞋柜上擺著十二生肖玩偶。
透問道。詩史笑笑說，不了。
那天詩史最終沒有回家。他們在沙發上相擁而眠，直到天亮。沒有做|愛，就像字面上的意思那樣，只是擁抱著彼此躺在那兒。此外沒有什麼可以做的。透很憂傷，他知道詩史也一樣憂傷，不想分開。
「真過分啊。太粗魯了。」
透做不到。他不想把詩史放回淺野身邊。兩人都站在那兒，直直地盯著對方。透無論如何都不想讓她回去。
「這個真好吃。」
詩史低吟著說：「這種時候說道歉的話，真是太狡猾了。不是都已經回不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