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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轉過頭,又咧嘴一笑。
透在鄰座坐下,點了啤酒。詩史的背影嬌小而美麗。
電話另一端再次陷入沉默,但沒有剛才那麼長。
「我一直都喜歡旅行。」
店裡有一半的檯子有客人。擊球聲此起彼伏。
吃飯時始終都在閑聊。耕二偶爾被問到的也只是喜歡哪個足球隊,有女朋友嗎之類無關痛癢的問題。此前已經提交過簡歷了,現在他們想知道的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哥哥隆志剛結婚三個月,便面臨離婚危機。他本人也不解釋,似乎誰都不清楚原因。他從新居里被趕出來,現在寄住在父母家。
「昨晚她還打電話給我,說了不少關於早紀的話。」
耕二回答時,特彆強調了自己「不會」,這本來是為了和她保持距離,卻反而讓人有種親密感。的確用了老朋友之間才用的語氣。
「回你的公寓嗎?」
吉田故意生氣地鼓起腮幫給他看。
吉田轉了轉椅子,背對耕二望著店內。那個頂著娃娃頭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耕二一無所知。
「好吧,那算了。」
「今天不打遊戲了。下次我帶朋友來行嗎?」
「都想住在這兒了。」透說。
「啊,接下來就是考試了。」
窗外是新宿寂寥的夜景。吉田從包里拿出薄荷煙抽起來。煙灰缸就在不遠的地方,她自己卻不拿,反讓耕二幫她拿。
詩史笑了。
下午五點。天空依然湛藍,蟬鳴聲響在耳邊。倒帶后再按播放鍵,傳來的音樂是一直在聽的比利·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這時詩史打來電話,約好三十分鐘后在芙拉尼見面,便掛斷了。
「不行嗎?我們也是客人啊。」
耕二的父親穿了一身西服,裏面配淺色絲綢襯衫,噴了古龍水,戴金色的手錶和戒指,顯得不太穩重。他告訴耕二,只要有了能力,人就能獲得自由。
沖完澡,read.99csw.com兩人一起在俱樂部的咖啡店吃了早上的套餐。由利說想買一雙新球鞋,讓耕二陪她去,買完兩人就分開了。由利說下午約了女友一起看電影。耕二剛好也有不能告訴由利的安排。像這樣一大早就開始打網球,一天內和兩個女人見面,耕二覺得是學生才有的特權。
耕二嘻嘻一笑。這笑本來想帶著感謝的意味,可是不由自主地變成了同情。從開著冷氣的飯店裡走出來,感覺夜晚格外溫暖。
「一眼看到,就覺得適合你。」詩史說。
耕二問。由利猛地搖了搖頭。
透已經無法再忍受現在這種狀態。該讓她表態了。
她看到透進來,問道。
和「呀老頭」他們分手后,父親問。剛才在場的人都沒有抽煙,忍了很久,終於能抽上一根了,於是耕二深深地吸了一口,「嗯」了一聲。
要和詩史再好好聊聊這件事。他下了決心,走到陽台上。天邊群星閃爍。如果詩史也像我這樣想,無論別人怎麼看都沒關係,不是嗎?
詩史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再給你打電話吧。」
詩史說,是的。她直直地看著透,說了句「好想你」,然後用手臂摟住了透的脖頸,沒有吻他,只是貼了一下他的面頰。他聞到了詩史最近喜歡的聖羅蘭情竇香水的味道。
「越來越厲害了。」
「要來看哦。」
在透看來,詩史今天好像早就準備好了結論,早就決定不聽他怎麼說。
耕二回答,不行,一點也不行。
「我不是說了嗎?一起生活和一起活下去,不一定是同樣的事。」
「從店裡來的嗎?」
才剛剛八點,太陽就明晃晃的了。
芙拉尼的吧台曾經讓透覺得那樣親切,那樣熟悉。深褐色的吧台有光滑的木紋,雖然厚實,卻顯得很柔和。
吉田咧開嘴笑了。她穿著一件綠九_九_藏_書色的背心,幾乎沒有胸,怎麼看都讓人覺得品位不佳,差到慘不忍睹。
「不行嗎?」
當時,透的意思不是要一個人活下去,而是渴望一起生活。但對詩史而言,他可能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人。一想到這裏,他就憤怒得幾近瘋狂。但很奇妙,他的憤怒並非衝著詩史,而是衝著自己。
吉田是一個人來的,她向耕二點了酒,說:
經過這樣的時刻,當然沒有辦法立即說出分手的話。耕二覺得無法失去她。自己不能失去喜美子。即使有朝一日和別的女人結婚,他也無法捨棄和喜美子的肉體關係。
「我想見你,行嗎?」透說。
透無可奈何。
厚子則太拘謹,知道自己和耕二不合適。耕二那時也因為她的拘謹難受得夠嗆。耕二說過許多次,沒關係的,厚子你別想那麼多;沒問題的,我都會處理好。這並不是敷衍了事,耕二當時的確是認真的。
在床上,耕二和喜美子都熱情無比,對彼此肉體的貪戀高漲到無法自控。喜美子曾形容說,就像在吵架。耕二很擅長在床上甜言蜜語,但在做|愛時,他那份從容就會被喜美子奪走,根本沒有機會說甜言蜜語了。每次到了最後,兩人一定是呼吸困難、氣喘吁吁地滾倒在床的兩邊。只有那一瞬間,只有那個時候,耕二才會覺得世界上他最愛的是喜美子,是全心全意地愛著她。
透看著面前排列的酒瓶,覺得這根本是無稽之談。
「明天傍晚吧。」詩史說,「我大概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不管和誰一起生活,我要和想一起活下去的人一起活著。我已經決定了。」
耕二不高興地問道。他不喜歡糾纏不清,何況對方還是吉田。
枕邊亂糟糟地擺著詩史喜歡的七本書。
她點上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再緩緩地吐出來。
由利少女時代喜九-九-藏-書歡上了打網球,而且還是讓人意外的硬式網球。在球場上跑來跑去,即使要摔倒也能把球打回去。因為力量不夠,教練讓她雙手握拍,所以是反手擊球,擊打的力量很大,速度也很快。她很擅長網前截殺,對手因為她搖搖晃晃分心的時候,往往會忽然被她打得落花流水。
筆挺的白色棉布襯衫,是詩史以前送給透的。
飯局差不多快結束的時候,「呀老頭」說道。
本來還想著今天要和她說分手,一見面就半途而廢了。雙方都慾望高漲,總是想著先做|愛,分手的話等做完再說。事情就這樣陷入怪圈。
詩史微笑著說。這時的她,是個洋溢著幸福的女人,似乎待在透完全無法觸及的地方。
「吉田!」耕二簡直要哭了,「別再找我麻煩了。」
「真是難啊。大的被趕了回來,小的又面臨找工作。」
這句話沒有經過思考便脫口而出,等回過神來,已經晚了。對於現在的透而言,這是最渴望的現實,也是最好的方案。為什麼不能這樣做呢?
「明知故問。」透盡量讓自己別陷入幸福的感覺,並沒有看詩史,說,「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過得好。」
「陪我打遊戲吧。」
由利聽到誇獎,開心地笑了。
還是一如往常的詩史。聽她的語氣,好像此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不會打你說的那種遊戲。」
由利語氣中透著堅決。她有一種很乾脆的霸道。耕二喜歡她這一點。
「有什麼事嗎?」
「今天就打到這兒?」
耕二省略了主語「老媽」,說道。
「還有……」他接著說,「我不是青澀的毛頭小子了。」
和貿易公司的董事「呀老頭」第二次吃飯,是在一家法國餐廳。除了董事,還有兩位部長也來了。耕二把麵包撕成小塊,抹上厚厚的黃油放進口中,想著自己也許會去這家公司就職。九-九-藏-書不是想去這家公司,也不是非去不可,而是也許會去。既然志向和努力的方向已經確定,接下來就要發揮所長了。
這句話沒有像透預想的那樣對詩史產生影響,至少看上去沒有。詩史又向服務員要了橄欖,開始說起自己在旅行中發現小羊的故事。小小的玩偶掛飾,完全用羊毛製作,未經任何染色,詩史為展示會買了一百個。
透沒有說什麼。過了一會兒,詩史又輕輕地說:
一起生活吧。
同樣是這個時候,透正在自己的房間里迷惘地思考未來。他覺得自己又一次被關在這兒了。九月里,詩史沒有任何聯繫。
耕二自己也不明白。坦白地說,連和她見面都覺得心煩。她的脾氣太直了。比耕二大那麼多,卻完全沒有年紀大的人該有的樣子。
詩史穿著襯衫和褐色皮褲,正在喝伏特加。
「和想一起活下去的人一起生活不就行了?」
「再打一局吧。」
耕二和由利打完網球、在惠比壽和喜美子做完愛之後,那天晚上,吉田再次出現了。她忽然去了耕二打工的檯球廳。
她又問了一次。
思考。耕二命令自己的大腦思考。吉田到底想幹什麼?她在期待什麼?又希望我做什麼?
父親用無可奈何的表情作答。那不是苦笑,也不是微笑,只是徹底的無奈。
「我在很勤奮地練習啊。」她氣喘吁吁地說,「可是耕二你夠壞的,專門往離我最遠的地方打。」
他們的關係被吉田知道、引起軒然大|波的時候,耕二不知為何反而長舒一口氣。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厚子肯定這樣想。厚子說自己沒有問題,她畢竟是個成年人。
「什麼時候?」
「還好嗎?」
「會很生氣吧?」
大概是因為天氣好,耕二的心情也不錯。打網球出了很多汗,頓時覺得身體輕盈。和喜美子約好在惠比壽見面,他要在車上打個盹九九藏書
至於喜美子……耕二不禁長嘆。
透看著詩史問,但馬上就後悔問這個問題了。
他約了由利早上一起打網球。父親說,是嗎,那就只有我一個人回去,會被嘮叨死。
「東歐有很棒的傢具。樣子質樸,價格也不算貴,很適合冬天拿來展示。還找到了很多別的東西。」
詩史反問道,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臉上浮現出美麗的笑容。
為什麼要去討她的歡心呢?
「明天還得早起,我約了人。」
第二天一早,天空萬里無雲。
透帶著和以往不太一樣的心情出了門。還是想把詩史奪過來。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奪過來。
為了這一個小時,此刻透正等在電話旁。時間不是問題。因為即便有三個小時、五個小時,甚至十個小時,他依然感覺遠遠不夠。時間到了,詩史總是要回去的。這才是問題所在。
透還沒有穿著它見過詩史。他覺得穿上別人給的東西,就好像在暗示什麼,挺彆扭的。但今天他很想穿。襯衫已經洗過幾次,接觸到肌膚,感覺很柔軟。
下次。
「真熱啊。夏天怎麼還不結束?」
昨天晚上,透給詩史打了電話。他實在忍不住,也不能再等下去了。詩史剛好在家,說正在和淺野喝酒,還說上個星期一直在出差。
同學會那個夜晚已經過去兩周,耕二再也沒見過吉田,但因為很久沒理喜美子,這兩個星期為討她的歡心真費了不少勁兒。
詩史露出寂寞的微笑,說道。
耕二用「頑皮的弟弟」該有的事不關己的口吻說:「就是啊。」
「還好嗎?」
「但旅行時一直思念著某個人,不斷地想啊,怎麼會這樣,我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這種心情還是頭一次。」
詩史的話從未離開過腦海——我和那些為了孤獨而孤獨的年輕人不同,我不想再孤零零一個人了。
「那麼,你要不要搬到我們家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