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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又咧嘴笑了。
「夠傷腦筋的。」
「對不起。」
吧台邊除了和美沒有別人,她卻故意在和美身邊坐下,忽然問道:
夏日的傍晚,透一邊擦玻璃一邊眺望東京塔。房間里有一股清潔劑的味道,好像是檸檬味的,但與真正的檸檬味道不太一樣。
耕二鬱悶地說,根本就沒有瓜葛。
「晚上好!」吉田說。
「不是。」
就在這時,映入眼帘的場景讓耕二大驚失色,像凝固一般僵在那裡動彈不得。
「算了。」
由利繼續用警覺的眼神盯著他。
晚上九點左右,有七成球台都來了客人的時候,吉田出現了。那時,耕二正在和客人說話。那個客人叫和美,是高三學生,也是耕二喜歡的類型。和美暑假里和家人一起去了夏威夷,膚色曬得很健康。她和往常一樣,是和一個中年男子一起來的,但偶爾也獨自坐在吧台邊,喝喝烏龍茶。
她那挑染成綠色的頭髮,隨著頭部的動作左右搖擺。
透帶著微笑道歉,心想,對我來說那就是條件。是接受這個條件,還是失去詩史,只能選擇一個。
前天晚上,吉田走後,耕二知道自己賴不掉了,只好向由利、橋本以及他的女友道出事情的原委。他盡量誠實詳盡地說出了事實。說了同學聚會那天的久別重逢,說了從那以後吉田一直纏著他,讓他很苦惱。還說了雖然曾經和吉田交往,但現在絕對沒有再和她交往下去的想法。
橋本覺得自己多多少少還是有責任的,便說:
還拼個高下,耕二嘟囔道。
吉田居然說了這麼一句,還咧開嘴笑了。
「她是誰?」
耕二提前三個小時到了打工的地方,寫完了一份報告。他引用了好幾本書里的內容,把它們改頭換面,巧妙地組合成了這份報告。雖然得不到「優」,但也不會不及格。
透開始說起那本《沉默》,又說到《白色的人》。詩史微微點頭聽著,並沒有停下手中的美食。
耕二坐起身,點上一根煙。
耕二離開公寓時,昨晚扔到垃圾桶里的烤章魚還在那兒。那個白色的塑料袋被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能看出他是多麼無所謂。袋子上read•99csw.com還貼著吉田的留言條。
自從開始和詩史交往,透覺得什麼都很新鮮。比如說和美麗的大齡女人約會,詩史基本不坐電車的出行方式,她在各種各樣的場合向各種各樣的人介紹自己,酒、美食與音樂,詩史和丈夫不同尋常的生活空間(他們居然在客廳里擺上一尊觀音像),這一切都是那樣新鮮,前所未見。一切的一切都讓他目不暇接,竭盡全力去接受。
一向美麗成熟的詩史,偶爾露出的柔弱表情;為了掩飾內心的動搖,她在加重語氣那一瞬間的猶豫……想起這些,透臉上露出了笑意。
「她是誰?問你呢。她到底是誰?」
「對不起又能怎樣!」
三個人分別和他打招呼,但耕二像沒有聽到似的,拿起賬單帶他們到了一個空球台。
吉田沒有說話,表情略微有些膽怯,又想表現出反抗的樣子,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緊盯著耕二,眼神很複雜,卻透著一絲嫵媚。
耕二還沒想好該怎麼辦,就已經開始採取行動了。他大步走向服務台,根本沒看吉田,開始列印寫有客人進店時間的記錄單。
如果是這樣,也沒辦法了。
吉田沉默了,卻不像要走的樣子。能看到和美站在場地中間檯子的一側,擔心地向這邊張望。
橋本繼續辯解道。
大廳的雜事很快就做完了。有些職員胸前戴著胸牌,上面寫著「隨時教您打球,請不必客氣」。耕二胸前也戴著這樣的牌子,但是客人通常不會真的不客氣地上前請教。看了一眼吧台,吉田還一個人坐在那兒。
語氣很粗暴,他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
透覺得自己很幸福。僅僅像眼前這樣,已經是極致的幸福了。
耕二小心翼翼地把報告放到夾子里,點上一根煙,考慮如果今天吉田再出現的話怎麼辦。如果今天吉田再來,一定要逼她說出實情。還要果斷地告訴她,以後別再接近自己了。
「初次見面。」
「嚇一跳吧?」
「什麼好主意?」
「哼!」這是由利聽他說完后的反應。她看起來半信半疑,後來又用絕不僅僅是質疑的口吻問,「就這些?」
「吵read.99csw.com得這麼厲害,都說要離婚了,這不是給大家找麻煩嗎?」
「可是,不能怪我呀。你說過那個年紀大的女人不會去你打工的地方,沒想到你跟其他女人還有瓜葛。」
耕二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耳朵。吉田最後一句話,讓由利的疑惑頓時增長到了十二分。
「不能一起生活,但可以一起活著,我接受這樣的條件。」
耕二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橋本靠著牆壁,伸直雙腿坐著。
真無聊。本來抱著要下跪道歉的心理準備,想認真地和她解決問題,一切卻變得如此可笑。
耕二一句「笨蛋」還沒出口,和美已斷然否認。
辦公室的空調效果很差,聲音有些吵。窗戶半開,潮濕悶熱。讀過的漫畫周刊、裝在袋子里的零食,還有不知是誰從遊戲廳贏回來的布偶和看起來一百年沒洗的球鞋(耕二想,可能是因為太臭才沒放在儲物櫃里吧),全都一片狼藉。這裏的人基本是打零工的,可能都把這兒當成路過的地方,髒亂也無所謂。
「我讀了遠藤周作。」
「你真是病得不輕!」
「你胡言亂語什麼呢,真煩!」
「你對這位客人太失禮了。」
沒辦法,耕二隻好補上這麼一句。
「沒什麼了不起的!我根本就不在乎。有本事就拼個高下好了。」
這樣不是挺好的嘛,透想。至少就目前而言,這樣就足夠了,不是嗎?
「和我上一次床,一次就行。然後我保證不再糾纏你。順便告訴你,我沒有什麼怪病。」
除了詩史,透覺得其他事情都無所謂。詩史就是一切。
「怎麼了?」由利警覺地問,「像平常那樣坐在吧台那兒就行。今天店裡人挺多的。」
「不太正常的女人。」
萬般無奈之中,打了十五分鐘的電話。母親最後說:
「我沒有懷恨在心。」吉田用撒嬌的語氣說道,「戀愛是自由的,對吧?我為什麼要懷恨在心。」
詩史說這樣的話並非無理取鬧。當時自己只想把詩史奪過來。而且還以為奪得過來。真是夠愚蠢。
「沒關係,算了。」
兩人分著吃了素淡的番茄意大利麵,肉類的主菜被透一個https://read.99csw.com人獨享了。
「難得你們三個人一起來,偶爾打打球不是挺好嗎?一會兒我教你們。」耕二說。
耕二決定今天絕不原諒她。
「非常有趣。他是位寫作技巧嫻熟的作家。我現在在讀《武士》。」
「對不起!」
母親對他下達這種命令,本來就和哥哥不那麼親密的耕二真是煩透了。
也許除了詩史和自己,誰都無法了解這些。
「謝謝招待!」
詩史聽了,揚了揚眉。
「不是你總唆著要見我的女朋友嗎?」
「聽你的,我回去。你欠我一次。」
「你是耕二的女朋友嗎?」
「你在想什麼呢,真是受夠了!」
這話起不到任何作用。
五秒鐘的沉默。
「對不起!」
透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道。他想盡量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準確一點。
在三個人的注視下,耕二一邊結賬,一邊感覺渾身都在冒汗。他無法直視吉田的眼神。
耕二馬上向和美道歉,然後瞪了吉田一眼。他想催促吉田道歉,吉田卻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旁邊沒了別人,耕二的最後一絲克制也轟然斷裂。
吉田不情不願地說道。
「喂,說點什麼吧。學校還沒開學嗎?」
母親的話確實在理,但耕二覺得除了煩還是煩。
「我沒有提什麼條件啊。」
吉田一口氣說完,用期待的眼神望著耕二,彷彿願望可以實現似的。
透回憶到這兒,苦笑了一下。在詩史身邊的人看來,自己大概還像個孩子。直到現在,這樣的看法都沒有改變。其實自己也有點無能為力。
詩史聊到了卡瑞爾的戲劇,說前不久和「店裡的女孩子們」一起去看了。
耕二丟下這句話,離開了吧台。他拿著一摞煙灰缸,轉到各個檯子邊把髒的煙灰缸換掉,然後收回空杯子,把球杆放回指定的地方。耕二希望吉田趕緊離開。如果她是個精神正常的女人,現在肯定會馬上離開。
兩人不說話的時候,透喝著紅茶,詩史喝濃縮咖啡。
三個人好像剛剛進來,還站在門旁。門口緊鄰著吧台。
聽橋本這麼說,耕二頓時火起。
至於同學聚會的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睛發現吉田躺在身邊的事,九九藏書還有厚子的事情,他都省略掉了。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耕二,你沒有必要怕成那副樣子啊。」由利說,「你應該坦然地向她介紹一下我,不是更好嗎?」
當然,和美已經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她端著烏龍茶,急忙回到中年男人的球台那兒去了。
耕二不由得心頭一驚,隨即催促道:「說吧。」
由利說著,碰都不碰眼前她稱為「檸檬雞尾」的雞尾酒。
「那,你要不要搬到我們家來住?」
「那又是為什麼?你到底想得到什麼?」
「女人都這樣,真受不了。」
外面下著雨。
「我不是說算了嗎,還說什麼呀。」
嗯,對呀對呀,那兒就行。
是啊,是啊。只有橋本的女友在點頭。橋本露出厭煩的表情。由利卻異常堅定地說:
讓他心煩的不止這些。今天早上又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嘮叨了很多哥哥和新婚妻子的事。兩個人好像重歸於好了,但還是不肯說吵架的原因,這讓母親耿耿於懷。
「你開玩笑吧?」
「不行。回去吧。別再來了。」
擦家裡的窗戶,從小就是透的工作。到了暑假和年底,他總是無可奈何地被母親叫去擦玻璃。上了高中,不用母親說,他也能主動擦了。他不喜歡玻璃臟乎乎的樣子,那總給人一種邋遢的感覺。習慣以後做起來就簡單了。幾年來,家裡的玻璃一直保持得很乾凈。他不知道母親有沒有注意到。
就在這時,吉田站起身,拿著賬單走過來。
和詩史在一起的時候,時間總是甜蜜而緩慢地流逝。
隆志從小就不懂人情世故。夫妻之間吵嘴,不該把父母也卷進去。
她問得很直接。
喝完啤酒,拉上窗帘,打開燈。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透把目光從電話上移開,彷彿自我激勵般想。有那一件就足夠了——詩史很清楚,無論自己在周圍人眼裡多麼像孩子,但對她來說,自己肯定不是孩子。透對這一點很有自信。
「可以說嗎?說出來,你會讓我得到嗎?」
詩史問,一隻手端起咖啡杯往嘴邊送,另一隻手伸向煙盒想拿根煙。透拿起來抽出一支遞給她。
外面在下雨。詩史愉快地切著蛋黃烤蘆筍。
「讓我https://read.99csw.com在你的店裡工作吧。」透說。
鏡片後面,橋本的眼神頗為冷淡。
吉田還沒有走出店門,由利馬上開口問了。
「如果她是個危險的女人就麻煩了,會連由利你一起恨的。」
聽到這句話,詩史好像忘了手中的杯子和煙,靜靜地凝視著他。
他熄了煙,起身對著鏡子理理頭髮。該去店裡了。接下來會有個何等難熬的夜晚,他此時還一無所知。
「給我一杯朗姆可樂。」
「你呀,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就直接說出來。你是有什麼話想說吧?因為過去的事情對我糾纏不清,那樣不好吧?要我道歉,我就向你道歉;讓我下跪,我就向你下跪。對於我來說,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他最先看到的是由利。由利見到他,開心地揮了揮手。她旁邊是橋本,用表情向他打著招呼。再一看,還有一個沒見過的女人站在橋本的旁邊,應該是橋本的女朋友,她輕輕躬身,向耕二問好。
不知是因為壓低了聲音,還是因為對方沉默無語,他粗暴的語氣聽起來反倒像哽咽了。
此刻,透的情緒莫名地高昂起來。到雞尾酒時間了。他從冰箱里拿了罐啤酒,眺望著天邊淡淡的晚霞,一個人小酌。至少自己已經到了可以飲酒的年齡,不再是個孩子了。
對著矮樹叢的玻璃門大開著,黑色的門框透出古典的韻味。烤乳酪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喂,我有個好主意。」
耕二說:「多謝惠顧!」
「回去吧。別給我添亂!」
就在這時,吉田出現了。
橋本的女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也補了一句:
「行了,您就別管了。」耕二說。
「啊,如果能應了『下過雨後,土地更結實』的老話就好了。馬上就是早紀的生日了,準備請大家到家裡吃頓飯。耕二你也要回來啊,雖然知道你事情挺多挺忙的。」
「怎麼能不管呢?早紀娘家也很擔心,還給我們家打了電話。可是你知道,我們都不了解事情的原委,根本沒法說什麼。」
「學校後天開學。」
透回答道。她一身T恤配牛仔褲的簡單裝扮,反而給人奢華富有的感覺。透注視著詩史的側臉。冰涼的白葡萄酒,喝在嘴裏讓人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