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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的孩子 Ⅱ

不哭的孩子

這是個有趣的地方,想在這裏小住幾日。我心想,回到賓館后,要寫張這樣的明信片。
她們遞給我一把菜刀,要我切蔬菜,可是沒有砧板。正猶豫不決時,三個人卻告訴我就這麼切。西班牙人似乎不怎麼使用砧板。我左手牢牢抓住蔬菜懸空切。與其說是切,感覺更像是削,彷彿野營時做野餐。廚房寬敞乾淨,陽光透過窗戶射進來,早晨的雨就像謊言一般。
儘管如此,在大吵大嚷對孩子是好還是壞之前,自己先讀一遍不就行了嘛。其實,格林童話有趣到了令人心跳的地步。不管是自由剛強、所演奏的風笛彷彿回蕩在心裏的《刺蝟漢斯》,還是馬馬虎虎不聽聖人言的男人,最後帶著美好的回憶去了天堂的《風流和尚》,保證您讀一遍就會著迷。簡潔的文章構築出極其豐富的世界,那印象美麗而又不可思議。真的,您自己去看一看就行。
十分鐘以後,我用發軟的手握起了鋼筆。
說是從前有過一件事。
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是暫且什麼書也不看,但在無法如此奢談的時候(也就是說,無論如何希望讀些什麼的慾望——即便是錯覺——根深蒂固的時候),我也有打破僵局的辦法。那就是讀《日本傳說百選》《綠色小鳥》《不眠樹》這一類的書。一個個故事都很短,馬上就能讀完,每一本收集的都是民間傳說。當然,這是《稻草富翁》的教訓在發揮作用。
《小鹿斑比》在書店歸類在兒童書架,但是在整個兒童書架上,《小鹿斑比》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成人味的書。倘若有人覺得意外,那也許是因為迪士尼動畫片的可愛印象太強烈。我完全習慣了迪士尼的斑比(不僅繪本和電影,我甚至還擁有迪士尼斑比圖案的玩具和一套餐具。盤子、茶壺都是有纖細美|腿的可愛的斑比,尾巴上蝴蝶在飛舞),第一次閱讀真正的《斑比》之後,大吃一驚。從個人的角度而言,我非常喜歡沃爾特·迪士尼,但是不得不承認,迪士尼的斑比與沙頓的斑比完全不同,從歪曲原作的風格方面來看,不得不說迪士尼罪孽深重。
「不行,不許塗得像個女流氓似的。」
妹妹想了一會兒,以驚人的冷靜替我做出了安排。
記不清什麼時候了,我在伊東屋購買了二十四色裝的深淺不一的灰色蠟筆,還有居住在牢房裡的十四隻老鼠的畫、雨天的清晨死在巴黎的畫等,心想這可以掛在牆上欣賞,一時衝動就買下了,這些便是多餘購物的代表。全是灰色的二十四色蠟筆,可不是非專業人士能運用自如的。但是,我非常喜歡這蠟筆,至今依然不時悄悄地畫畫二十四位煙囪清掃工、二十四顆石頭。
不一而足。最後,針對妹妹的工資在新員工中相對較高這件事,我甚至還聽到過這種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話:
學習弗拉明戈,這是在出發之前就讓我害怕的計劃。連小學運動會的民間舞都跳不來的我,究竟是什麼厄運作祟,居然得去學弗拉明戈。我站在用質地粗糙的帘子隔開的昏暗狹窄的女子更衣室里,不知所措。
我之所以喜歡銀座,也是因為銀座是可以漫步的地方。所謂可以漫步,亦即道路錯綜複雜,小道上有有趣的商店,交通網路也非常發達。對我來說第三點尤為重要。因為有好多地鐵經過,任怎麼瞎走,都可以在某個地方坐上某條線回家,不怕迷路。有公園有電影院,可以消遣時間,這也是可以閑逛之地的要素。如此說來,電影也是多餘的事物之一。
那是老早老早的事。
正如副標題「森林的故事」所昭示的,《斑比》是一部描寫野生動物日常的生與死的故事,同時也描述了小鹿的成長。不,不是同時,而是在那之前。每種動物的描寫都非常寫實。比如松鼠是這樣的:「松鼠非常禮貌,風度翩翩,愛說話,而且能精彩地做體操、攀登、跳躍。看到松鼠不時地調節身體的平衡,斑比覺得十分有趣。於是,松鼠即便在說話時,也若無其事地在光溜溜的樹榦上忽上忽下,還筆直地坐在搖搖晃晃的枝幹上,優美地高高翹起毛茸茸的尾巴,輕鬆地倚靠在上面,露出雪白的胸脯,小小的前爪瀟洒地動來動去,小巧的腦袋東張西望,快活的雙眼微笑著,口若懸河地說些詼諧有趣的話。」甚至他們交談的細枝末節里,也流露出動物們的社會立場、異類之間的力量關係以及處事哲學。即便用通俗的語言淡淡地道來,沙頓的觀察也絲毫沒有含糊。看看松鼠被貂咬死、漂亮堅強極受歡迎的野雞被狐狸撕裂、暴躁的紅角鴞把鼷鼠啄碎后吃掉等清晰的描寫,便清楚這一點。這些描寫毫無傷感,讓我由衷地感到高興。
味道美妙的首推咖啡(香濃的意式濃縮咖啡),還有叫「菲諾」(辣味)的烈性雪利酒和叫「帕恰朗」的利口酒,以及巨大如盆的盤子中堆積如山的裹上麵粉的油炸沙丁魚(剛出油鍋,非常燙)。肉質肥厚的甜椒剝了皮烤一下,也十分美味,即便與番茄一起燒湯,也是「muy bien」(非常出色)。
鞋後跟有很多釘子,響聲大得驚人。踏踏踏踏、踏踏踏踏。大家撇下我,舞步整齊劃一前行後退。提起裙擺,唰地扭頭轉向側面,再轉向正面,表情極其嚴肅。
最精彩的是在體育新聞方面,阪神隊奪冠的那一天,只消把遙控器給她,這振奮人心的比賽一個晚上能看五六次。妹妹把所有新聞報道中的體育新聞時間全部印在腦子裡,說:
大家都在凝視著自己映在鏡子中的姿態。我內心一驚。這是在確認美。每一個姿態、每一個動作,究竟有多美多正確,大家都直勾勾地盯著看。連男人和小孩也個個如此。
但是,這與讀書的快樂是截然不同的。讀書是通過自己翻動書頁閱讀下去,把封存於紙張里的另一個空間釋放出來,它擁有這樣一種能動性的工作所帶來的快樂。

無處不在的變態們

有時候我會念出聲來,這樣就能清晰地感受到語言擁有的力量。由於《日本傳說百選》等是用各種方言記敘的,念出聲來既新鮮又十分有趣。光是開頭就有:
為什麼?我問。妹妹條理清晰地說道:「這不,從雜誌的發行時間來考慮,B不是還有時間嗎?A不是比D和E先約稿的嗎?你總是給C的某某先生(報出責任編輯的名字)添麻煩,所以這次可得優先。」

關於《小鹿斑比》的事

「首先是C了,今晚就能寫出來吧。然後是A。把D和E收拾完以後,B放在最後就行啦。」
這時,我看到了剛才那個女孩,大為震驚。她滿臉艷麗的表情,正在舞蹈,高揚著下巴,挺著胸,目光和動作充滿挑戰性——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我興read•99csw•com奮不已。
「這不就是拋磚引玉嘛。」
我小聲地(有時是抽泣著)回答:
蒂亞斯非常開朗,指著周圍的東西說「這是阿斯卡魯(砂糖),阿——斯——卡——魯」,如此這般地教我西班牙語。這是「灑入」(鹽),這是「別比吶」(黃瓜)。對啦,來,說一遍試試?學到的詞語中,我覺得「問敲李特」(少許)最有趣,就像唱歌似的說了好幾遍。對了對了,蒂亞斯女士點頭表示讚許。
比如,天氣晴朗的正午,這裏一派恬靜。夏日離宮的庭院里,即便是隆冬,依然鮮花盛開、絢麗多彩。一片寧靜中,不由得便會在藍天下發起呆來。我心想,這風景過於完美了。此時此刻情緒居然變壞,這究竟是為了哪般?處處光彩奪目,不知該欣賞哪裡為好,陡然想起了洛爾卡的詩:
「我們真是愛工作的姐妹啊。」
是許久許久以前發生的事。
父親是個好惡分明的人,並把好惡直接等同於愛憎。我覺得他就是那種體質。他熱愛語言,憎恨使用錯誤的語言;熱愛平和的事物,憎恨過激的事物。這是他本質的性格,因此父親的牢騷沒有商量的餘地。
因為這種種原因,妹妹不在時,誰都不願吃年糕。
「今天吧,如果想從舞之海開始看的話是四點四十分,想從寺尾開始是五點零五分,要是貴鬥力的話就是五點十五分。」
從前,據說國王與四個正妻和三百個愛妾生活在這裏,還讓三十五個男寵在一旁侍候。陰謀的旋渦、錯綜複雜的愛恨與如此美麗的地方非常般配。這是個氛圍極佳的宮殿。枝繁葉茂的一棵棵樹木,屋頂上的一尊尊雕塑,奢侈地流淌的嘩嘩水聲(據說水是引自內華達山脈。那清涼的聲音在沙漠之民聽來該是何等美妙舒適啊),默默地環擁著中世紀的氣息,具有誘人的力量。
雖然在念中學的時候,對於父親這些沒有商量餘地的牢騷,我曾經感嘆他是個何等非民主、何等非文化的父親,但最近開始覺得,能認真地發些沒有商量餘地的牢騷,難道不是一位非常有文化(或許該說如古董般)的父親嗎?
人們經常認為:既然是寫書的,那也一定喜歡書吧。我的確喜歡書,所以不介意這種看法。還每每有人認為,兒童書(我卻不清楚兒童書是憑什麼來界定的,這世上充滿了謎團)你寫了不少,那麼對孩子一定很了解吧。這也讓我困惑。而且這兩點還莫名其妙地合而為一:你一定是從小就喜歡書的。這更讓我困惑不已。
在橘樹的蔭涼下
餐桌上排列著菜肴。坐在椅子上,我滿懷幸福。在別人家的廚房用餐真開心。
傳說是強有力的,簡短精練,骨架非常之美,而且精彩無比,隨意翻閱便能喚醒對故事的信賴。
因此,工作時我不來銀座。我只希望和喜歡的人來這裏,只希望為了多餘的事情來這裏。所謂多餘的事情是什麼樣的呢?比如下午茶。無論是「葡萄樹」精美的點心、資生堂專賣店的蘇打水,還是「千疋屋」的桃子芭菲,都是非實質性的。我喜愛非實質性|事物的奢侈,覺得這與銀座很般配。只有我所愛的木村屋的紅豆餡麵包是例外,那是既實質又有些奢侈的幸福的例外。
這一天,我去洛佩斯家,打算不是跟著餐廳的大廚,而是跟著普通的家庭主婦,學習西班牙冷湯的烹飪方法。
從斑比的成長故事這個側面來看,也完全可以這麼說。沙頓並沒有僅僅描寫因為長出角來而自豪的心情。為長角感到自豪,同時也將遭受被其他雄鹿欺負的痛苦,也必然會對雌鹿的氣息感到興奮,進而甚至說:「你一定明白,我知道,我感覺得一清二楚,知道自己喜歡你,已經到了發狂的地步,費琳。所以這次你得說清楚,你究竟是否喜歡我……」面對如此熱情追求的戀人,一旦時機成熟,便輕描淡寫地描述道:「僅僅這些,他已經無法充分得到滿足。」當費琳問他:「為什麼?已經不願待在我身邊了?」他卻答道:「我不得不獨自一人了。」「我覺得已經說了許多安慰的話。那些話聽上去帶有薄情的餘音,連我自己都聽得出來。」於是,費琳終於(也是這本書中我尤為喜歡的場面)注視著斑比,用輕微的聲音問:「你,還愛著我嗎?」斑比也用同樣輕微的聲音回答:「不知道。」
在那以前,我明白故事的樂趣,是個雖然討厭看書,卻喜歡有人讀給我聽的刁鑽的小孩子。睡覺前,迷迷糊糊地聽相聲磁帶,聽父親講拿手的自編故事——我愛聽「在漆黑漆黑的森林中」遇到了危險,陷入絕境時父親登場化險為夷這種一成不變的故事。
最近,和她見面總是在拂曉時分,在這個時候終於各自結束了工作,眼圈熬得黑黑的一起泡進浴缸。我家對面那位太太不知為什麼總是起得很早(在我們看來是這樣),不到六點已經在門口掃地了。我們一泡進浴缸,便傳來清晰的掃地聲。
還有!
所謂成人味,即挺直腰板,不撒嬌不獻媚。換言之就是我行我素。所謂有成人味的書,只消翻上幾頁,便能感受到其中有獨特的時間在流淌。僅僅是排列在書架上,便能生出深深的安心。
我愛我的家人。當然,也差不多同樣地憎恨他們。愛、被愛,僅此就已經是一種憎恨了。
六歲的我是何等的失望。我垂頭喪氣地往書房外走,父親衝著我的背影追著又說:
父親發牢騷的原因不可理喻,完全是根據他的喜好和心情。我是在父親的牢騷中長大的。
比如看大相撲。妹妹把當天一組組比賽弄得一清二楚,一到下午便來到我工作的房間,告訴我什麼時候去樓下客廳看就可以了。
糟糕的不是不想看書,而是養成了以為自己想看書的習慣。
問題不在於哪一方是正確的。我認為父親所發的牢騷是不合邏輯的。但是,父親在發這些不合邏輯的牢騷時緊鎖雙眉,充滿過於認真的苦澀,讓女兒在啞口無言的同時又不得不苦笑:這便是所謂父親的哀愁嗎?
孩提時代便對無用之事充滿熱情的我,和家人一起去銀座,到了商量該去什麼地方吃飯的時候,便硬拉著父母去不二家食品店。目的是「舔舌頭女孩」聖代,那量多個大的點心對小孩來說已經夠甜蜜的了,但我一心想要的,只是插在頂端的巧克力(做成「舔舌頭女孩」的形狀)。
西班牙冷湯的烹飪法在不同的家庭略有差異,因此三人經常發生意見衝突,每次都互不相讓。菲爾南德斯最後悄悄地對我說:「回頭我教你https://read.99csw.com更好吃的做法。」(後來我才知道,她討厭黃瓜,所謂更好吃的做法就是不加黃瓜而已。)
「這是什麼呀?又不是巴布亞紐幾內亞!」
大家都是如此。手的動作,腳的舞步,強勁的腰背,而且毫不畏懼,保持目不斜視地與自己對峙的姿態。踏踏踏踏、踏踏踏踏。我也忘我地踏著舞步,儘管步法跌跌撞撞,轉身時手忙腳亂,總得慢上個兩步左右。
夜晚的阿爾罕布拉,空氣比白天更為濃重。打著燈光的城堡看上去十分親切,彷彿微笑著在招手。一旦走進去,是否會返回十四世紀?我半是認真地想象,感到在同一個空間里,似乎有多種時間在同步流淌。大柱子後面彷彿有人似的,我在黑暗中一再凝目注視。而且,這裏的柱子多得過分。要與三百個愛妾同居,這麼些柱子恐怕也必不可少。在林立的柱子後面,究竟發生過怎樣驚心動魄的傳奇故事呢。

妹妹的不在及其影響

這是老早以前的事。
洛佩斯女士是主婦聯合會會長,稍有點可怕的感覺,處理事情麻利爽快。年紀稍大的是事務局長菲爾南德斯,身著綠色衣服的是蒂亞斯女士。三人只管自顧自地說話(而且是同時說),廚房立刻陷入混亂氣氛之中。
最後若要補充的話,就是打扮成「偽巴布亞紐幾內亞人」、被父親說成講一口「雜亂的日語」、喝酒喝到深夜才回家的女兒,即便到了現在,也絕對不會以「今天」作為日記的開頭。
我產生了強烈的同情感,在心裏對那個孩子說:其實我也對這配有飾邊的鮮紅緊身衣感到羞恥,不願意穿。視線一對上,那個微胖的五歲左右的女孩便嫣然一笑。我心想,哦,是這麼回事。我幾乎都忘記了,這是學習課外技能的孩子特有的不安。他們茫然地凝神注視牆上的傷痕和排列在房間一側的小椅子,這樣的心情我深有體會。
但是,三歲看到老,缺乏忍耐力的我還是常常覺得與其看書,不如到門外去吹肥皂泡玩。至今依然時常有不想看書的時候。
我喜歡有成人味的書。儘管興趣愛好改變了不少,唯有這一點從孩提時代起就不曾改變過。我始終喜歡有成人味的書。
妹妹工作已經一年。去年的現在,我曾經百般勸阻哄騙,說別找什麼工作啦,結果無濟於事。在妹妹樂此不疲地拜訪公司期間,我常常嚇唬她:一旦工作,會很辛苦哦。還不時誘惑她:工作什麼的就別幹了,一起快快活活過日子吧。但妹妹要工作的決心很堅定,每晚把西裝、皮鞋(分明在家總是穿著運動裝)放在枕頭邊,對以怨恨的目光盯著這些的我說:「不許(把衣服)藏起來啊。」然後才睡覺。由於這種執著,她總算如願被心儀的公司錄用了。
我想看櫪乃和歌,他什麼時候出場啊?今天比較忙,只想看琴錦的……這些問題她也能很快給我答案。
儘管有時也會自問,何苦要如此激發讀書的慾望呢?但是,讀書時心跳不已的興奮、其所具有的某種毒癮已經侵蝕到了骨髓。看來,還是不要「讓孩子喜歡書」為好。
我試著想象當上了愛妾的自己。我是個快樂的愛妾,不會躲在柱子後面痛哭流涕。正這麼胡思亂想時,剛才為我們詳細講解的日語很棒的男導遊說道:
於是乎,《稻草富翁》出現了。
真是一張出色的節目單。
我喜歡女人,尤其喜歡已婚女人,她們有不可思議的力量(美國小說時常漫不經意地以催人傷悲的方式來描繪這種力量)。但是,這種不可思議的力量一旦聚集了三個人的,那就不得了啦。
她那綠色的眼睛
洗滌棉布襁褓的羅拉
就是這一句。色彩鮮艷的毛衣、圓圓的大耳環、寬鬆的連衣裙,全被我父親說成是巴布亞紐幾內亞風格的東西,但是他對巴布亞紐幾內亞風卻沒有明確的定義。更耐人尋味的是,他經常把這話作為「像個女流氓」的同義詞來使用。比如我抹了鮮紅的口紅,父親便會說:
吊起讀者胃口,吸引讀者欲罷不能地閱讀下去,就這一點而言,推理小說與傳說一樣值得期待,具有同樣的效果。儘管有風險較大的難點,但是為了防備閱讀慾望減退,我有時還搜尋一些精彩的推理書,買來備讀。有個四五本還沒看過,就暫且放心了,與Makiron、MMSC及SEDES一樣。

比吃人更可怕的事情

這期間,菜一一做好上桌。不愧是手腳麻利的人。大家邊做菜邊喝葡萄酒,就著生火腿下酒。我吃過各種地方的生火腿,就屬這裏的味道最佳。柔軟,鹽味並不是很重,不切成薄片而是小方塊,也相當不錯。
倚著石壁向外眺望,陰沉的天空下,冷漠的赤褐色屋頂延綿不斷。這是從阿爾罕布拉宮遙望的格拉納達城。耳邊響起了按快門的聲音,不習慣被拍攝的我,視線忍不住東飄西盪。一處赤褐色的屋頂上晾曬著衣裳。
我之所以喜歡銀座,或許就是為了這些。
妹妹有一個「烤年糕女」的綽號,如文字所示,是我家專門負責烤年糕的(順便說一下,我是泡紅茶女)。把烤年糕的金屬網放在電熱器上,排放好年糕塊。不能烤得黏成一團,得烤到中間柔軟得像融化似的,外側則焦黃香噴噴,四角還不能硬,否則就前功盡棄了。年糕要烤得好是非常不容易的,大小尺寸也很重要。我家的人吃得不太多,卻希望吃各種風味的年糕。所以要烤上許多塊小年糕,變換著味道品嘗。切年糕又是一個重體力活兒,不僅需要體力,還需要耐心。因為刀立刻就變得黏糊糊的,得邊切大蘿蔔邊切年糕。像我這種意志薄弱的人馬上就會打退堂鼓,只見大蘿蔔切成了白白的碎片,關鍵的年糕大小卻絲毫不見改變,而且還逐漸減少(生年糕也是很美味的)。
「不許這樣,又不是巴布亞紐幾內亞女人。」
甜點的種類也極其豐富,喜歡點心的我逐一嘗過,其中味道最好的是在一家叫「拉斯·麗娜哈斯」的餐廳吃過的加入蘋果的硬布丁。焦糖烤焦了,味很苦,一點都不甜(這在西班牙近乎奇迹),堪稱極品。讓我吃驚的是名產「Tocino de Cielo」。這點心深黃色,形狀介乎瓊膠和奶油糕點之間,味道雖似蛋黃,但甜得幾乎讓人暈倒。這可真要命。這「Tocino de Cielo」的意思就是「天國的脂肪」,我是後來才知道的。
然而,我們擺脫不了這種九九藏書奇妙狀態。猶如《百年孤獨》中的布恩迪亞家族、《新罕布希爾大酒店》中的一家人那樣。連充滿活力的「海螺小姐」一家也同樣如此。
「可是糟糕啊,公司一定不同意她辭職。」(父親)
「A和B,還有C,啊,對了,還有D和E。」
儘管如此,這裏簡直就是個魔幻城堡,凝聚了所有的奇思妙想。取名為「女王之瞳」的美麗窗戶位置極低,據說是為了橫卧時也能眺望風景;桑拿室頂部鑲嵌的紅色玻璃,是為了烘托和強調炎熱的氛圍。至於在這面牆邊細聲低語、對面的牆邊便可聽到聲音的「秘密之屋」,為它的奇妙倒吸了一口冷氣。那是間濕潤的石造客廳,把耳朵貼在牆上,真的感到牆中似乎有低聲細語。究竟有多少秘密曾被耳語道出過?這冷颼颼的石牆究竟聽到過什麼樣的秘聞?
但事實上,要是問父親巴布亞紐幾內亞這個國家究竟在哪裡,他也肯定答不出來。更何況巴布亞紐幾內亞女性口紅的顏色什麼的,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對父親而言,那個國家只是一片十分遙遠的異文化的大地,只有這樣一個模糊不清的概念而已。從他對就職于商社的朋友說的話里可以得到佐證:
格林童話是殘酷的、是封建性的、是與納粹一脈相承的、是非科學的,針對這四種指責,這本書逐一有禮有節但直率尖銳地予以反駁。根據普羅普、呂蒂的理論對傳說進行分類和分析,與弗洛伊德、榮格等心理學家所說的「潛意識」之間的關聯等,內容雖然專業,但通俗易懂。還穿插具體的故事、歷代插圖、治療自閉症兒童的醫生的證言,逐步刻畫出作為「反映從未成熟發展到成熟的某個階段的魔鏡」的傳說。這本書從各個角度加以關注,用鮮明精湛的手法引出了「口傳文藝的綜合性」的論點,十分精彩。
不能使用的詞也多得不計其數。「因為」和「但是」是代表性的,這一類的詞剛出口,立刻就遭到訓斥,不再聽我繼續說下去。
我經常在和光百貨店前面等人。我喜歡從這裏眺望銀座,一般總是早於約定時間來到這兒,站在大大的櫥窗前,茫然地眺望眾多走過十字路口的人們,眺望慢慢落下的夜幕與霓虹燈奇妙地融為一體的風景,感到很幸福。

為多餘之事而存在的地方

快門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我把視線從晾曬的衣物上挪開。黃昏的天空,彷彿頃刻之間大雨就會傾盆而下。
儘管如此,我卻是個喜歡獨自坐在灰暗的樓梯上發獃的小孩。冰冷的彷彿發光似的白牆,盡頭的柱子,還有從大門漏進來的光線,我都記得一清二楚。客廳里傳來的微弱的電視機聲音,還有光溜溜的腳趾尖,那時內心深處真切感受到的孤獨,還有以出奇的冷靜享受著孤獨的自己,我都清晰地記得。
我被《稻草富翁》深深吸引住了。但凡圖書課時間,我只借這一本書翻來覆去地看。因為是短篇故事,一節課內可以閱讀無數次,可是,與其說是閱讀,不如說是在觀賞。驚訝的是竟然看不夠,我一心一意地愛上了這本書。結果,老師在「聯絡簿」上寫下了「也要看稍微難一點的書」的批語。
於是,這一年妹妹每天(何止是從早到晚,是從早到第二天早上)去公司上班,星期六和星期天也去公司。她天性是極端熱愛工作的人,當然也認真地去出差。我這個長期依賴妹妹過日子的人,生活便轟然崩潰了。
牢騷自然淘汰的結果,是最精彩的牢騷保留了下來。
「公司招到像這孩子那樣有才能的新員工太幸運了。」(母親)
伊東屋也是如此,一步跨進去便走不出來、如同迷宮般的店家,在銀座還有許多,比如耶拿書店。精美的畫集、寫|真集,不計其數的平裝書、時裝雜誌等,看著從不會生厭。法國的繪本、義大利的雜誌之類,這些不會去閱讀的多餘的東西,我不知不覺就買了下來。
其實,我從小就極度缺乏忍耐力。沒有忍耐力的人總愛走捷徑。我是個與其看書,不如在院子里吹肥皂泡玩的小孩。

父親的牢騷

還有,與父母吵架后,自己聲嘶力竭地號啕大哭;還有,對「家人」這個字眼討厭得起雞皮疙瘩;還有,想孑然一身去浪跡天涯。這樣的事情不計其數。
茫然地來到走廊,剛才那個小女孩有點難為情地靠過來,拉著我緊身衣上那紅色的飾邊,說了句什麼什麼琳達。我因為不知所云,便重複那個勉強聽到的「琳達」,說:「琳達?」女孩高興地說:「四(是)。」那時,我若是知道「琳達」就是「可愛」之意,說不定會把那女孩的頭髮摸得亂七八糟。
另一種說法是:
下課後許久,腦子裡依然一片空白。說是跳舞,其實不過是模仿基本舞步而已,居然已經是面紅耳赤,大汗淋漓,手和腳的肌肉都疼了起來。
外出玩耍之前,父親說:把和誰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碰頭、去哪兒玩、什麼時候回來,都說清楚了!當我全部彙報完畢后,父親又訓斥道:早已定好的事情,為什麼現在才彙報?儘管我還是個小孩子,也覺得不合邏輯。
啊哈。
「日記不能用『今天』來開頭,因為肯定是寫今天的事情。」
……我無趣地沉默不語,把視線收回赤褐色的屋頂上。
啊,愛情喲
除了肥皂泡,喜歡的還有繪畫、摺紙、軟不邋遢——趴在疊好的被子上嘮嘮叨叨地聊天,不知不覺之中便睡著了,我和妹妹把這個叫軟不邋遢。「我們又軟不邋遢啦」,「最近好久沒有軟不邋遢啦」,「玩什麼?」「先軟不邋遢一下再想唄」——然後,我們就創造幻想中的城鎮、玩KEY HUNTER遊戲等等,每天玩得不亦樂乎。
自從妹妹工作以後,我明顯不看電視了。
自然,對於家人的意圖,妹妹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現在依然在好好地工作。就連我寫這篇稿子的時候(凌晨二點四十五分),她也沒有回家。

擁抱安達盧西亞

對於舉重若輕地描繪出這種場面的沙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在斑比和費琳的故事之前,通過他們父母的身影,沙頓已經對野鹿的配對進行了簡潔冷靜的描寫。「父親們」一詞出現了無數次。父親們!與母親共同生活的小鹿們眺望著遠處的雄鹿群,將他們統統稱為「父親們」,表達敬愛和畏懼。至於哪一頭才是親生的父親,在此全然不成問題。)
不過,烤年糕女和泡紅茶女之間是有約法三章的。比如不管是深夜還是凌晨,一旦妹妹想喝紅茶了,她有權把我喊起來為她泡紅茶,而我有義務去泡。不管是深夜還是凌晨,如果我想吃烤年糕了,我有權把妹妹喊起來為我烤年糕,妹妹有這個義務。這就是我們在很久以前非常認真地訂立的https://read.99csw.com條約,還不時加以確認。
多麼豐富多彩。相當於結尾的套話「可喜可賀」的說法也非常多,讀著讀著,單單是節奏也足以令人快樂。
鮮花盛開的橘樹蔭下!
這是本粉紅色封面的繪本。有一次漫不經意地拿在手上,被其文字之少所吸引,開始閱讀起來。這本書真有趣。接下去會怎樣?勾起了好奇心,把書頁翻過去。讀書最基本的快樂,我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第一次體會到的。
據說這種緊張是會傳染的。我依樣畫葫蘆,也試著踏起了舞步。衝到隊列的前面,緊跟在跳得好的人旁邊。
安達盧西亞料理是很濃烈的。油、鹽、大蒜三位一體,必須認真對待。西班牙人非常重視飲食(午休竟有三小時,據說正餐一日五次,委實驚人),與熱情奔放的他們十分般配。料理也充滿激|情,甜便甜得徹底,辣則辣得痛快。
巫女也罷吃人也罷,與之相比,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還必須由大學教授來說明,我認為這樣的社會更加可怕。
我覺得,所有的家族都是變態的。「家族」這個排他性的集團居住於一處,以他們獨有的節奏,生活在他們獨自的光環之中。僅此就足夠奇妙了。
有關妹妹的能力還有許多可寫的,正因為有如此出色的妹妹,為妹妹不在家而嘆息的當然不只是我一個人。父母親也在暗暗期待著妹妹寫辭職報告。三個人圍著餐桌吃晚飯的時候,父母彷彿在競相展示盲目的溺愛:
「不過,對情人是有年齡限制的。據說不能超過十七歲。」
「什麼和什麼是必須要寫的,都先說來聽聽。」
提問接著就轉變成了諮詢:我家的孩子已經幾歲了,根本不看書。我家的孩子呀,挑書沒品味,凈想看××××(寫出具體的書名很失禮,就不寫了)那樣的書。我家孩子吧……
妹妹小聲說。就這樣,我們倆又是自我表揚,又是自我慰勞。
小學二年級時,有一門名叫「圖書」的課。我喜歡圖書館,卻不喜歡看書,所以那門課對我來說真是無聊透頂。不管什麼書,抽出一本來攤在桌上,擺出一副讀書的模樣,其實什麼也不看,在那裡發獃,每次凈做這種愚蠢透頂的事情。倒是算術課上還有些可做的事情,居然讓我覺得有趣得多,簡直不相信這是我。
我還記得從前洗澡時,父親用毛巾給我們做的饅頭,還有親臉時父親下巴那粗糙的感覺。「再來一下,現在可是滑溜溜的。」按照父親說的話親一下,那驚人的光滑和飄散著的柑橘清香讓人記憶猶新。記得自己喜歡在咖啡色的小鏡台前為祖母梳理長長的頭髮。還有母親的遮陽傘映在地上的圓圓的影子,每晚為我們讀書唱歌時那清脆的嗓音,母親擁抱我們時的胸脯,那被吸附住的感覺,以及柔軟雪白的肌膚,這些我全都清清楚楚地記得。我覺得自己是沐浴著愛成長的。
至於我為什麼會如此依賴妹妹,那是因為我缺乏的許許多多能力,妹妹一樣樣都擁有。
在這本書的最後,野村氏寫道:「倘若父親、母親或者是充當父母角色的人們親自為孩子講故事,那麼無論多麼恐怖的故事都不會對孩子產生傷害。大人必須得注意的,是很少有人能親如家人般為孩子們講故事,而不是故事里那一個個殘酷的措辭。」
比如計算能力。從平時買東西計算消費稅開始,到三月那恐怖的申報個人所得稅(不是因為稅恐怖,以我的收入,還有一些稅金可以退還給我。恐怖的是申報過程,是複雜的計算),沒有妹妹幫忙,我會被逼入窘境。
「首先看十點十五分的新聞站,然後看NHK,再回到十頻道看《霹靂一聲響》,接下來是職業棒球新聞。中間插入四頻道的掛布先生和六頻道筑紫先生的報道,最後是十二頻道的古澤先生。」
我覺得,我要是接受了誰的諮詢,那真是世界末日了(但是蠻有趣的,不妨姑妄聽之。我可真夠壞的)。
我認為有愛的地方就有戰爭。所謂家庭,就是愛與恨的波萊羅舞曲。
坐電車、泡在浴缸里以及在牙醫的候診室,看書已經成為習慣,不帶上一本書便感到坐立不安(或者覺得浪費時間)。其實我是一點都不想看,就心情而言,分明是與其看書不如玩肥皂泡,卻深信自己一定想看,陷入了飢餓的窘境:想看些書,卻沒有想看的書。
那是誘惑,是禁果。欲罷不能。這樣一種閱讀的興奮,稱為肉體的快樂也未嘗不可。

不想讀書的時候

父親的牢騷實在是名目繁多。關於服裝、回家時間自不待言,甚至對說話的方式、笑的方式都毫不留情地挑毛病。結果,父女之間總是進行沒完沒了的戰爭。
接下去會怎樣?
在我家,曾有一段時間流行做「家庭組合」遊戲,那是一種收集四張同一種牌的單純遊戲,我們四人(父親、母親、我和妹妹)喜歡得入了迷。旅行時也帶著,直至深更半夜還玩得興高采烈,遭到神戶一家老字號賓館的管理人員訓斥:「請稍微安靜一點。」試想一下全家人的手都被染成藍色的染坊一家子、每個人都胖得滾圓的肉鋪一家子。表情怪異誇張、嘴裏交替喊著「給我油漆鋪的兒子」「給我雜貨店的女兒」的我們這一家子,真是足夠恐怖,更何況那只是暑假家庭旅遊中司空見慣的場景。
小學一年級暑假的時候,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記繪圖日記。畫完第一頁,立即喜滋滋地拿去給父親看。哦,我看看啊(即便在工作,父親也絕不說待會兒再說)。父親說罷,把視線移到日記本上,表情立馬嚴肅起來,說道:
不斷有學生走進更衣室。小孩子都由媽媽幫著更換衣服,其中不乏討厭緊身衣的孩子,在媽媽的責備下勉勉強強換著衣服。
中學的時候,校規規定的髮型是有劉海的短髮。父親說劉海把額頭遮住了不許留,必須把額頭露出來。我說什麼也無濟於事。在父親眼中,似乎沒有違反校規之類的事情。
瑪利琪加小姐的弗拉明戈舞蹈學校位於坡道頂端的左邊,這裡是個條條細徑錯綜複雜、很有氛圍的地方。
那時候與母親去銀座,有一家必定要去的小店。雖然忘了店名和地點,但記得在一座大樓里,是一家既不雜亂也不太高級的和食屋,那裡的「千代田便當」是我們固定不變的午餐。菜肴的容器做成抽屜形狀,好多配色絢麗、煮透入味的素菜和甜味魚等,一層一層塞得滿滿的,精細可愛。
銀座影院眾多。包括日比谷有樂町在內,到處都是。瑪麗恩影院一千七百元的票價和香特影院一千六百元的票價等,最近這些電影院價格有點貴,但不是在荻窪或高田馬場,而是在銀座看電影,這便是某種妙趣所在。喜歡銀座的人,也許就是愛好無關緊要的事情的人。
現在也沒有太大的改變。時常有人問我:九_九_藏_書小時候讀什麼書?怎樣才能使小孩喜歡書呢?
我由衷地感到,家人這玩意兒,真是夠奇妙的。
兩種說法的幾率幾乎各佔一半(諸位巴布亞紐幾內亞的公民,真的非常抱歉)。
譯者在後記中寫道:沙頓是出生在布達佩斯的詩人,除《斑比》之外還寫過幾部其他動物的故事。而我只讀過《斑比》,至於沙頓是位詩人,這隻需讀上一本就足以明白。有生以來第一次涉獵寫到草原、白雪的文章,以及對「神秘的黑暗力量」的描寫等等,到處點綴著詩的力量、詩的要素,恰是這本書最大的魅力所在。像「斑比走出洞穴,活著就是美好的」這些出眾的佳句,毫不費力地就可以從書中找出許多來。
妹妹工作以後,我常常這麼想:「如果我現在想吃年糕的話,該怎麼辦?」
很久很久以前有過一樁事兒。
儘管原本對名勝古迹沒有多大的興趣,但在這次旅行中,我到阿爾罕布拉來過好多次。每次前來,宮殿都越發妖艷,把我的時間概念搞得亂七八糟。
父親的牢騷突然減少,是我到了二十歲的時候。不知是承認我已長大成人了,還是認為我無藥可救了,總之從那時開始,父親不再像從前那樣愛嘮叨了。我深夜三點回家,父親也不發火(但是不睡覺等著)。
大約四年半以前,我在一家專賣兒童書的書店裡打過工。我在這家總是播放著莫扎特音樂的舒心的小書店裡,看到過許多熱心教育的媽媽和期盼孩子熱愛讀書的老師。他們都竭盡全力,可是(正因如此?)常常認真地說一些非常可笑的話,比如「這種書中有主人公和朋友打架的場面,會讓孩子們變粗野的」,「山羊刺中巨怪的眼睛把它推落到山澗里,這種描寫太殘酷了」等等。每逢此時,接著第二句話必定是:不適合孩子,不希望給孩子看,對孩子如何如何。(引起爭議的《小黑人桑布》問題也是如此,不知何故,蒙受莫名其妙、吹毛求疵的災難的總是兒童書。)真想把這本《格林童話——讓孩子聽行嗎?》(野村泫著)作為禮物送給他們。
女人結伴是最適合銀座的。前面寫到我不是為了工作,只希望和喜歡的人來這裏,但所謂喜歡的人不是男性,最好是喜歡的女性。也許是因為男女之間多少總有些算計或是策略,散發著實質性的氣息。
她還是調節音量的高手,比如觀看NHK的大河劇時,因為這劇目的音樂和效果聲(馬蹄聲和刀碰撞時的聲音等等)格外響亮,妹妹總是一手拿著遙控器,在相應的時刻把音量提高或下降,還考慮到每個演員聲音的大小,把音量調節到最佳狀態。更不用說妹妹是我家唯一能正確使用錄像機的人才了。
可是,當我提議在和光百貨店前碰頭,時常會招人皺眉反感。無論寒冷還是炎熱、雨天還是晴天、等待還是被等待,露天約會都有諸多不便。對我而言,若是在其他什麼地方,比如在新宿或澀谷、青山或六本木等地,不至於產生在風吹雨淋的地方約會的奇怪念頭。銀座對於我,是為非實質性的事物而存在的地方。
那是從前的事。
紫羅蘭般的聲音
重要的是這一點,即安心感的問題。我再怎麼樣,也不會在半夜把睡著的人喊起來讓他烤年糕。我喊你,你一定會起來吧?會給我烤年糕,對吧?萬一家裡沒存貨,你會跑去便利店給我買年糕,對吧?就是這樣一種可以確認的安心感。更何況這安心感的來源毋庸置疑,恰恰是因為我們把約定當真。當我對妹妹說:半夜喊你,你肯定會給我烤年糕吧?妹妹是知道我不會做那種事情的。但是,我知道倘若這麼做了,妹妹就一定會給我烤年糕。這種傻頭傻腦的信賴可以讓人生充滿快樂,讓生活變得舒暢。
麵包房送來了三根剛出爐的法式麵包。據說只要預訂,每天都會在同一時間送貨上門。我們立即把麵包咔嚓咔嚓地切開(一切裏面便冒出熱氣來),就著生火腿一起吃。
倘若從嗜好多餘事物與銀座的關係來考慮,腦子裡首當其衝冒出來的字眼是「逛銀座」。是母親最先告訴我這個詞的,我為這無所事事閑逛散步、成人般的從容而激動。
教室是一間很大的鋪著地板的房間,正面鑲有巨大的鏡子。下午七點,瑪利琪加小姐進來說了些什麼,開始用手打拍子,原本嘈雜的空氣嗖的一下便凝聚為一體,大家開始了舞步的練習。
西班牙冷湯味道清新,與在餐廳吃的完全不同。裏面撒有冰屑,冰涼冰涼的,那味道夏天喝了一定能醒腦提神。對不起菲爾南德斯女士啦,那黃瓜的味道棒極了。
這是發生在老早的事情啰。
荷葉邊、花樣圖案、粉紅色等都是我幼年時的嚮往。每當母親給我買新衣服,父親總是不開心。他認定只有藏青色或白色,要不就是灰色,才是有品位的兒童服裝的顏色。
父親基本是討厭閑逛的,偶爾全家外出,他不是說太冷啦太熱啦,就是說太累啦腰痛什麼的,情緒馬上就壞起來,因此,閑逛銀座是我和母親的樂趣。話是這麼說,卻並非特意跑去,至多是有事順便去一下,而且還有像灰姑娘那樣必須回家做飯的規矩。即便如此,「逛一下銀座再回家吧」,這對那時的我來說,是女伴之間多餘的小小奢侈。
「對了,也不能用『我』來開頭,因為肯定是寫自己的事情。」
因為想看所以買來、其實還沒看的書有一大堆。以前看了覺得非常有趣、打算近期一定要再看一遍的書,也有一大堆。加之因為工作關係必須得看的書,還有別人贈送的書,打算看了后寫一封表達謝意的信,卻就此擱在那裡的書等等,總之不乏必須得看的書。儘管如此,掃一眼書架卻唉聲嘆氣,嘟囔著:沒有想看的書。
購物也是如此,衣物、食品、化妝品之類的在新宿那一帶就可以買齊,在銀座買的都是多餘的物品。山野樂器行的CD、索尼廣場的巧克力、春天百貨公司的進口雜貨、鳩居堂的千代紙、黑澤的套裝信箋……
必須說些劃時代性質的書,就是《稻草富翁》。
還有:「今天是星期天,所以看了十頻道栗山先生的節目后再看十二頻道的藏間先生,看了六頻道的定岡先生之後再看八頻道田尾先生的節目。」
這一類的事情不知可以寫多少,但是,我最佩服妹妹看電視的本領。
再比如處理事務的能力。一旦過了交稿期,還有尚未寫好的稿子,我便會驚慌失措,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因為無法忍受面對稿紙上一片空白的恐慌,有時會在浴缸里待上五個小時。如此一來,妹妹就出現了。她首先會這麼說:
「如果把你派到巴布亞紐幾內亞、阿布扎比之類的地方去,那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