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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窺福原家

第一章 初窺福原家

「話雖如此……」
「啊!」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由美子百思不得其解。但不管是什麼,肯定是窮酸、低俗的東西。
3年時間里,可奈用盡各種手段,希望能夠跟她們享受同樣的待遇,但現在幾乎已經徹底放棄了。單憑女子大學的名號,聯誼會的日程確實很快就能排滿,但即便同樣是慶應大學,聯誼對象的層次也不能同日而語。而且,一旦知道你是從大學才進來的,那些男生的態度就會明顯不同。
「什麼?」
母親,最近東京還是持續低溫,您那兒過得怎麼樣?
「你們不是打算想辦法勸他,阻止他們結婚嗎?拜託你們啦!翔有他的軟肋,現在只是一味地順從那個女孩而已。媽媽,您跟翔相處的時間更長,一定要堅決果斷!堅決果斷!弟弟不上學,老婆再是個不良少女,我就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關係到我的人生,求求您了,媽媽!」
由美子穿上外套,拿起包走出了房間。門前擺放的鞋子又增加了幾雙。這裏面肯定都是一些年輕男女吧!他們到底是些什麼樣的孩子呢?或許都是跟翔一樣的孩子?
但是她並沒有那麼做。不是出於寬容,而是不想將懷疑婚外情之類的事情小題大做,破壞整個家庭。
一直被灌輸這樣的信息的由美子,形成的男性觀也確實會存在偏頗。
可奈的第一志願是富士電視台,可惜這個想法僅停留在夢想的階段便結束了。充滿期待地在網上報了名,結果連初試都沒過。其他電視台也是同樣的結果。只有一次通過了初試,可奈非常慶幸當時自己臨時換了家照相館,用的照片比本人還要漂亮很多。
「總之,就是那樣的生活方式。但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被扯進去。我們家的孩子可是受過良好教育的!」
「當然!」
「你今天不在家嗎?還想讓你看看翔的女朋友呢!」
如今由美子明白了,母親當時真的是豁出去了。為了不讓自己的女兒們永遠成為「大雜院里的孩子」,決定要竭盡一切所能。她拋掉作為醫生妻子的自尊心,做起了塑身內衣銷售講座。母親想要通過上下左右拉扯別的女人身上的贅肉,來贏得姐妹倆光明的未來。
「啊!石垣島!」珠緒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喊道,「那兒可以說是一個大城市了!有好多大型酒店,人也很多。我住的地方可比不上那兒。」
「那,你有幾個兄弟姐妹呢?」
「算了!不上學然後早早地結婚,也許就是那種人的生活方式。」
這種「選學校還有合算不合算」的說法,讓由美子總覺得有些彆扭。而且後來她絲毫沒覺得翔考上那所中學是賺到了。因為翔在剛剛升入那所初高中直升制學校的高中部時,就提出了想要退學。
由美子開始默不做聲,目光卻愈加犀利。
「啊!真的?」
漫畫咖啡館的房間太過狹小了,坐下一個人之後就只剩一點點空間,根本不能把身子伸直。而且左右兩邊的牆不是整面的,頂部是互通的,完全能夠聽得到周圍的聲音。右邊隔壁似乎有人,因為能夠清晰地聽到呼吸聲。由美子簡直無法相信竟然真的有人會住在這種地方。
之後,由美子發現這一招並不管用,於是便改成苦口婆心地勸導:
「我們就不客氣,收下您一直以來的這份心意了。」
以前被問及弟弟時,可奈總是含糊其辭地回答:「在家閑著呢。」大多數朋友都能夠很快理解,回應道:「是在復讀呀。」「我們家也有這麼一個。已經復讀兩年了,還沒考上一所像樣的大學。」
「嗯,應該沒問題。她在這方面很懂規矩。」
由美子認為這並不是開玩笑。雖然現在稍稍有些受挫,但是翔這個孩子擺到哪兒都是體面人家的孩子。為什麼非要現在就跟一個22歲就想結婚的女人在一塊兒呢?這樣的話,翔就會一輩子被扯進那個世界里去。
由美子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走了出去。也許是眼睛已經稍稍適應了環境,這時注意到門前擺放著幾雙鞋子。大部分都是運動鞋,也有幾雙很時髦的女鞋。
不可思議的是,由美子的心情反倒逐漸變得輕鬆起來。她曾經在閃念間想過,假如兒子帶來的是一個很棒的女孩,那該怎麼辦?就像電視劇的結局一樣,自己不得不為之前的偏見和先入為主感到慚愧,還要向兒子和那個女孩賠禮。那樣的話該怎麼辦?
「那孩子肯定是被壞女人纏上了。他不諳世事,一定是就這麼讓人給騙了!」
珠緒不緊不慢地在一旁說道:
「他都20歲了,不用那麼擔心!肯定是住在朋友那兒了。」
「不了。」由美子若無其事地面向女孩,「請問,翔工作認真嗎?能幫上大家的忙嗎?」
一輩子一直不停地努力是不可能的。真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那些被稱為大天才和高材生的人。普通人既沒有那份毅力,也沒有那種體力。所以只要在關鍵時刻,在每一次關鍵的時刻拿出足夠的幹勁就可以了。
「如果是一個人的話,要生活下去可能有些困難,但是夫妻倆的話不管遇到什麼事總是會有辦法的。我的父親和母親結婚時就只有20歲,那還是在種甘蔗之前。聽說他那會兒很討厭種地,一直騎摩托車在那霸遊盪。但是,母親就認為總有辦法能過下去的,於是就結了婚。母親鼓勵我們說,兩個人在一起是需要勇氣的。」
茶具用的是進口的威基伍德。大部分家庭都沒有專門的紅茶茶具,很隨意地用咖啡杯給客人端上紅茶。但是這個家庭不同,用的是專門的紅茶茶具,端上來的是上等的格雷伯爵紅茶。由美子心中暗自念叨,這就是你現在交往對象的家庭。
由美子逐漸明白了自己的兒子絕非特殊的個體。但「關於兒子的苦惱是個普遍現象」的說法並不能安慰到由美子。
由美子看了看表,約好的是2點整,已經過了5分鐘。這一點肯定要減分。當然,還要看接下來初次來訪時的禮節。
「趕緊回家吧!不許玩兒啦!」
也許是由美子的聲音太大,使得坐在旁邊的兩個女人不由得往這邊瞥了一眼。兩個女人各自拿了兩三個大紙袋,裝束打扮相當考究。那種感覺與百貨商場里的茶室這樣的環境很搭調。
「是的,我出生在南琉球島。」
這次輪到由美子提問了。
健治似乎已經不耐煩了。他取出一根七星煙點燃。由美子一直想讓丈夫戒煙,兩個人在這5年裡一直進行著激烈的拉鋸戰,最終由美子不得不放棄。可是丈夫戒煙和兒子考大學的重要程度完全不是一個級別。比起眼前這個已經看膩的中年男子的健康,兒子那閃亮嶄新的人生更為重要。
「以翔的成績,選擇偏差值在60以上的高難度學校肯定不現實。但選擇偏差值在52、53,大學升學比例在不斷提高的學校,就會比較合算。」
「初次見面,您好!我是宮城珠緒。」
「請進吧!」
婚後不久,面對丈夫的變化,由美子感到萬分困惑,最終忍不住爆發了。
由美子每次聽到這句話,心裏都會感到一種無法抑制的不快,彷彿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懂規矩的女孩怎麼會22歲就要跟20歲的男孩結婚?!怎麼能還沒見對方父母就談婚論嫁?!想說的話堆成了山,但由美子暫時還是把一切都壓在了心裏,準備迎接4個人的見面。日期定在了下周日,但地點始終很難確定。翔說,想在女孩打工的澀谷找個地方見面。
可奈是比翔年長一歲的姐姐。
由美子和公寓里的孩子們吵架、爭搶東西時,母親總是非常嚴厲地強調:
在她眼裡,在地方國立大學上學的由美子簡直光彩奪目。
確實如此。那天望著中午才起床,起來就要看電視的兒子的背影,由美子心裏覺得兒子很醜陋,看他像是在看一個不中用的東西,於是開始叫嚷起來。
幸運的是,母親滿津枝那時也忙於創建自己的團隊,晚上還要應酬重要的客戶。經濟上有了餘裕之後,「好好學習!好好努力!」之類的語言就不再帶有悲愴的色彩,說服力也變得微弱了。
「有啊!當然有啦!」
由美子已經無法忍受了,身體開始瑟瑟發抖,下意識地又喊出聲來。
女孩深深地點了點頭。
儘管是大白天,每段樓梯上都有一個圓形的照明燈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通向地下的樓梯很長,需要轉過兩個樓梯平台。由於太過緊張,由美子的心跳開始加速。她覺得自己彷彿是在走向無法預知的深淵。這樣的地方不可能沒有可疑之處!
一想到這些,可奈就非常痛恨自己的弟弟。而他現在竟然還提出要結婚!可奈輕而易舉地就能想象出會跟自己這個沒有固定工作的弟弟結婚的會是什麼樣的女人。那樣的女人就要成為自己的弟妹了。天哪,弟妹!可奈不禁打起了寒戰。
母親的確是一個非常努力的人。她挨家挨戶地拜訪,通過舉辦小型茶會來展開塑身內衣試穿活動。
「怎麼可能。颱風預報時不是經常會提到嗎?」
乍一看非常平凡的一個男人,沒想到該出手時就出手。當被健治強行靠近的那一刻,由美子只覺得頭暈目眩。在由美子的人生當中,還是第一次遇到敢做出這種大胆行為的男人。
「我覺得大學可有意思了。媽媽如果被人問到至今過得最開心的是什麼時候,肯定會回答是上大學的那4年。當然,除了翔和可奈出生的時候以外。」
「是么?」
珠緒從心底發出驚訝的聲音。她的眼睛大大地睜著,這樣一看,眼角稍稍下垂,那形狀很奇怪。由美子心想這個女孩確實不好看。
「你……」
「要是你父親還活著的話…」
那個所謂需要努力的關鍵時刻不就是現在嗎?現在努力的話還來得及。現在努力的話,還能夠想辦法趕上。參加大學入學考試考上大學,如果不喜歡的話,也可以去某所專科學校。不管選擇哪種形式,關鍵是要學習。
從一位醫生的妻子突然跌入不幸的深淵,母親卻沒有認輸,最終又重新贏得了自己的幸福。母親成功的故事如今在那個鄉村小鎮已經成為了一個傳奇。
丈夫最終還是與出人頭地、發大財之類的際遇無緣。由美子經過這麼多年,已經蛻變成一個成熟的中年女子,自然也能夠坦然接受這一切了。而她之所以能放下很多心結,歸根到底是基於妹妹妙子的一席話:
但是,6年之後一切都發生了改變。從公立初中升入公立高中的可奈考上了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富家小姐才上得了的學校,說是無論如何都要去上。其實有些偏差值相仿的學校離家很近,而且與身份更相符。不過,由美子能夠看出女兒的心思,至少4年也好,她想要把這種學校的牌子附加到自己身上。
「我不想上什麼大學。而且我覺得打工也挺好的。」
「長相呀!他上中學那會兒的偶像組合,5個人的那個,大家都說翔很像最邊上的那個呢!剛開始悶在家裡閉門不出的時候,他稍稍有些發胖,當時我還擔心這可怎麼辦呢!現在又瘦下來了,外形還是很帥的!至少是女孩子們喜歡的類型。」
「網路遊戲?!」
不對!肯定是對講機的顯示器有問題!由美子重新打起精神。也許是攝像頭鏡頭的緣故,在那個正方形的小畫面上,就連女兒可奈,那個大家公認的美女,看上去也像個可疑的傳教分子。
由美子有些躊躇,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口。她回想起以前經過鬧市街區時曾經看到過的酒館廣告牌,上面印著半裸的女性和「基礎特惠套餐只需5000日元」的字樣。
那封情書是用這樣一句話結束的。任何人都會有一次成為電視劇主人公的機會,但往往在興奮與熱情的頂峰做出人生抉擇后,冷靜下來便開始後悔。
「可是,讓一個這樣認識的男人到自己家未免也……」
可奈開始明白這樣一個理所當然的道理。不過這件事並沒有讓可奈否定自我。她認為:「播音員也許確實不是一般人能考上的,但我長得漂亮,大學也是聽起來很不錯的女子大學,就算成為播音員有些困難,想進一流的企業肯定沒問題。」
可奈總擔心,面試到了最後關頭,面試官會突然問她有沒有兄弟姐妹。
「我跟你爸說過了。你爸想要見見那個女孩。」
由美子每次帶年幼的翔回娘家時,母親總是熱情地親親孩子的臉頰:
「那隻能在你們那個小島上行得通。」
由美子拋出了「胡蘿蔔加大棒」中的胡蘿蔔。
對由美子那個年代的人而言,高中退學就相當於放棄人生,從此就再也不可能回歸正常的社會生活。
好不容易進來,最終由美子還是決定要看看漫畫。剛才看到書架時,由美子發現禁煙區似乎女性居多,其中有專門放置少女漫畫和女性喜劇的書架。
「我弟弟很沒出息,高中就退學了。更不像話的是剛剛20歲就說要結婚,把整個家都搞得亂七八糟。因此,我才必須要努力進一個好企業,讓父母高興。我們家的希望就全在我身上了!」
翔回電話時已經是當天晚上10點多了。夫妻二人正一起看《時空報道》。
珠緒低下頭,淺茶色頭髮垂到肩膀。由美子估計這個女孩恐怕沒在什麼正式的地方工作過,還不適應大人們用嚴肅的口吻訓斥。談及自己的事情時滔滔不絕,溝通對話就不大擅長了。事實證明,由美子的盤算落空了。珠緒再次開口說道:
翔露出明顯的厭惡表情。
「所以置辦寬袖和服和西裝也是當家長的一種樂趣。」
這件事總是在快要被忘記的時候又被提及。這是由美子最大的、也是最後的希望。
「『你就是一個人渣,沒資格活著。看著你這種最低級的人,我心裏就會煩躁!』任何人聽到這樣的話肯定都會離家出走的!畢竟我也是個有自尊心的人。」
「怎麼不同?」
由美子的母親曾經說過:「成人禮並不是為孩子,而是為父母舉行的。」
「那這裏的基礎套餐是…」
「你們兩個人都要好好努力!雖然將來你們也許會因為父親不在而感到痛苦,或者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正因為如此才要更加努力。」
「完了……弟弟成了不良少年,我找工作的事情肯定也會受影響!」
「我是翔的母親。歡迎,歡迎!」
可是,翔卻依然反覆地說,想要退學。他把自己關進了房間,除了吃飯洗澡之外從不出屋。由於翔這樣閉門不出,由美子和丈夫商量之後迫於無奈只好提交了休學申請。但一年休學期滿之後,事態並沒有任何改觀。
小時候我並不理解什麼是「那個世界的人」。但是現在我明白了,那是一群生來就放棄努力的人。他們祖祖輩輩、子子孫孫都過著同樣的生活,不覺得痛苦也不覺得可悲。您從小就教育我們要有自尊心,要積極向上地活著,我覺得自己也九*九*藏*書是這麼努力過來的。
「我說過很多次了。你這種想法會把翔逼得走投無路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也沒有辦法。」
「是么。原來你有自尊心呀!」
回到前台,剛才那個女孩向由美子微微一笑,感覺很好。
「是很大的一片地。能用收割機快速收割的那種。」
我們小時候,曾經在公寓里住過一段時間。也就是父親去世后您把房子賣掉,很困難的那段時間。去公共浴室洗澡的日子很開心,但是您經常跟我們說:
他要結婚!才20歲!
「說什麼呢!世界上哪有人一輩子打工呀!」
當然,這種攝像頭總是會把人照得很奇怪。即便如此,這個女孩也稱不上是美女。兒子那熟悉的身影旁邊是一個五官扁平、臉形寬大的女孩。
翔緊緊地盯著這邊,由美子決定無視他。過分!太過分了!雖然多少也預料到了一些,但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奇怪的女孩!
「生活方式」這個字眼脫口而出時,由美子覺得這是一個略顯陳舊的詞彙。以前,電視、雜誌上經常會用這種說法,如今卻很少聽到了。大概是因為現代人的活法多種多樣,再也無法用這樣的詞彙去概括表達的緣故。
「嗯,那看看珠緒怎麼說吧。」
年過50歲的健治,身體已經發福。平常由美子總是嘮叨不停,但是此刻給人的感覺還不錯。身材魁偉的中年男子,身著質地上乘的便服,很自然地顯示出這個家庭的富足。
「你竟然能找到這兒!真不敢相信!簡直……」
由美子喘著粗氣,周圍的一切似乎一瞬間都變得模糊不清。頭暈目眩就是這種感覺吧。由美子調整呼吸,端坐了身體。
那家漫畫咖啡館在地圖上是以拉麵店作為標誌的。那是一幢商住兩用的公寓,一樓是一家有名的拉麵連鎖店,漫畫咖啡館在地下。
點的紅茶遲遲不到,由美子有些不耐煩了,終於用責備的口吻開口說道:「這段時間你都去哪兒了?打電話也不接,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由美子的父親是當地醫院的兒科醫生,伯父在市區經營一家醫院。如果父親還活著的話,由美子肯定是在醫生家庭長大的孩子。
聽到兒子說想退學時的驚訝和絕望,由美子至今還記憶猶新。在那之前的確也有過一些徵兆,但由美子從沒想過他會真的不上了。
「我們家有一個那麼不爭氣的弟弟,連高中都沒上!他將來沒準就會妨礙到我的婚事。我父母也挺可憐的,所以我才想當播音員。當上了播音員,感覺就能夠扭轉乾坤,我們家也會變得更幸福。」
翔的表情也一下子緩和了很多。趁此機會,由美子說了幾件必須要談的事情。
「哦,好吧。」
可奈想讓自己的最終學歷顯得華麗一些,才選擇了這所有名的女子大學。雖說是名門,跟偏差值很高的學校相比還是存在些許差異。這所學校從以前開始就是以良家女孩、富家小姐就讀而聞名。雖然可奈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同班同學里還是有幾個社會階層與可奈完全不同的工薪家庭長大的同學。可奈不怎麼和階層差距大的人來往,但周圍幾乎都是富家女。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些家庭的父母多數都沒什麼文化,有的甚至只是高中畢業。從這方面來比較,可奈的父母一點也不差。父親畢業於早稻田的理工科,母親也是地方國立大學畢業的。從這個角度看來,可奈的家庭至少還能確保一種定位,那就是「學歷和教養都相當不錯的工薪家庭」。如果不是弟弟變成那樣,可奈絲毫不曾覺得自己的家庭有哪裡不足。
由美子從沒有想過自己的兒子會只讀到初中畢業。也許每個只讀到初中畢業的孩子的母親都是這樣的心情吧!當然,覺得「初中畢業就足以了」的家長另當別論。
「真的堪稱現代版的『孟母三遷』了。」
「你呀!總是誇大其詞!」
上小學的時候倒是有過朋友,一群小男孩一起到家裡吃零食、玩遊戲。不知道那些孩子們現在怎麼樣了,恐怕大家都順利地從高中畢業,如今已經成為大學生了吧?那時弓著髒兮兮的膝蓋,在那痴迷地玩遊戲的那群孩子們。
「有工作和打工有什麼區別?」
這到底是什麼呀!好像剛才還有人似的。
「這種談心,以前但凡有點什麼事都會進行,可沒有一次談成的不是嗎?您不覺得這樣做沒有意義嗎?」
「所謂『穩穩噹噹地結個婚』是什麼意思?」
可是在翹首期待的第二輪考試中,可奈很快被刷了下來。她終於開始面對現實。
「你怎麼來了?」
「即使是正式員工,不也是說被開除就被開除嗎?與其那樣,還不如打自己喜歡的工,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工作呢!我和珠緒,不怎麼花錢也沒事兒。兩個人在一起感覺很好,很開心。這樣一直下去完全沒問題,所以想結婚。」
可奈穿著一件和玫瑰同色,充滿春天氣息的夾克,正準備要出門。
「是的。」
由美子絲毫聽不懂這些。
「但是,那女孩馬上就回應了你的搭訕,不是嗎?」
由美子下意識地提高了嗓門。
「嗯,是打工不合乎常理嗎?」
由美子試圖通過令人感動的回憶來說服兒子。
「翔,你不會是在什麼可疑的地方打工吧?」
也許若干年後,自己的兒子也會說出同樣的話。由美子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叫媽媽還早著呢!還是叫我福原好了。」
「那是肯定的!」
就在這時,由美子忽然感到牆壁有些晃動,一個年輕人出現在眼前。由美子輕輕地倒吸了一口氣。真沒想到這裏竟然是房門,認真看去,才發現屋裡的書架之間也是房門。定睛一看上面確實寫有號碼。由美子終於回過神來,開始尋找43號房間。她打開房門,一個超大號運動背包映入眼帘,它幾乎佔據了整個不到一疊大小的房間。
「你就老實地說出來吧!我不會生氣的。」
「哦,吃了晚飯才回來嗎?」「翔說不會待太久。要是時間長的話,我打算訂些壽司的。」
由美子介紹道。珠緒再次起身打招呼。
她從一開始就打算平凡地去養育自己的孩子。既沒有強迫過他去上輔導班,也沒有禁止過他玩遊戲。早飯肯定監督他吃好,周日還會帶他去參觀博物館、美術展。
如果翔的結婚對象從事的是一份有社會意義的工作,我絕對不會像以前的婆婆那樣阻撓。肯定會從各個方面協助他們,為她創造一個能夠繼續工作的家庭環境。
由美子越想越氣憤。22歲,大好人生才剛剛開始的年紀!上個正規大學的話,是剛剛畢業要找工作的年紀。這可倒好,想要結婚!
「不是開玩笑吧!」
可是自己的兒子在這方面的表現也很平庸,更準確地說,應該是低於一般水平。
談話突然直奔主題。
由美子不想因為這次的事情再讓母親擔心。話雖如此,翔退學時母親肯定已經感到非常痛心了。
此時,由美子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
這裡有電梯,住在這裏的人們裝束打扮也講究了很多。住在公寓時常常能聽到的夫妻吵架,也被厚厚的牆壁隱藏起來了。
正如母親所說的那樣,3年之後,滿津枝把家搬進了高級公寓。
「啊!」女孩突然喊了一聲,「福原君來了!」
「但是,總會有人能當上吧!挑戰嘛,不就是這樣的?」
可是,翔帶回來的這個女孩,同樣是一個沒有固定工作的女孩。儘管好像是高中畢業,但一點也沒有知性的感覺,而且長相醜陋,說話無禮。完全是母親過去曾經說過的「那個世界」的人。
翔是典型的現代年輕人,有著瘦小的臉龐。女孩站在翔旁邊更顯得臉大了,臉頰的一側還殘留著未治愈的粉刺的痕迹。
但要是眼前這個女孩的話,就可以毫無顧慮地反對了。丈夫健治一定也會很吃驚,勢必完全站在自己一邊。
「是的。我父親的農場里還生產黑砂糖,在機場還開設了專賣店。」女孩沒有用「爸爸」,而是用「父親」這個字眼,這多少緩解了由美子之前想象的一切。眼前這個女孩至少出生在一個正經農戶人家,她稍稍放下心來。就在這時,珠緒很坦然地說出了下面一席話。
「雖說氣候已經變暖,但是年底從來都是持續低溫。您的身體還好嗎?」
健治提出,不管怎樣還是要先跟那個女孩見上一面。「要是在我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把戶籍手續辦了就麻煩了。」
兒子為什麼會中途退學,為什麼要跟一個那麼差勁的女孩結婚?他為什麼要把自己推向「那個世界」?我始終在一旁守護著翔,一直相信一切都還來得及。但是這次的事情恐怕會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最初由美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女孩爽朗地說道:「媽媽,您別張羅了。」
「我們的孩子也沒那麼差呀!」
前些日子翔的成人禮,您寄來的那份心意我們收下了,非常感謝您。一想到之前還穿著小短褲背著小書包的那個孩子,這會兒已經20歲了,我就會感慨萬分。當然,我們家的情況,不是用感慨這樣的隻言片語能夠說盡的。
「這樣的話,翔豈不是一輩子都結不了婚了?」
後來,母親曾經說過:
一定是這樣的。對於兒子而言,只是這一天還沒到來而已。即便退了學,將來早晚也會迎來那麼一天。
「媽媽好好努力,由美也要好好努力。如果由美說想當醫生的話,媽媽一定努力供你上學,肯定的。」
儘管是自己的母親,由美子在寫信時還是會選擇一些非常客氣的套話。因為前天母親給由美子的長子翔匯來了10萬日元。
「啊!真的嗎……」
「那時候,由美和妙子已經聽慣了鄰居們激烈爭吵和訓斥孩子的聲音,這讓我感到必須得做個決斷了。考慮到你們將來升學的問題,你們的父親留下來的保險和錢我本想絕對不動用的,小心翼翼瞻前顧後地過日子。但是再那樣下去,你們就真成大雜院里的孩子了。所以我最終下決心搬到高級公寓去。」
總而言之,與中途入學的學生相比,女子大學直升學生的規格更高,關係網也更穩固,還經常會接到同東京大學或者慶應大學之類的名校學生聯誼的邀請。
當然由美子並沒有忘記要努力。可以說她的確付出了很大程度的努力,跟自己的兒子相比甚至要努力上千倍。去輔導學校補習,非常認真地備考。也正因為如此,由美子應屆便考取了地方國立大學的文學專業。
「為了孩子,肯定會變執拗。這就是母親。」
她希望兒子能夠搶先回答自己無法開口的一些問題。翔也確實回應道:「雖然說是住在她家,但我們不是戀人關係,而是分住在不同的房間。沒做您想象的那種事。」
打開正確的房門,由美子看到屋裡鋪著地毯,鞋子似乎要脫在外邊。即便如此,還是會感覺空間太狹小了。由美子很久以前坐過火車卧鋪,因為長度不如卧鋪車廂,似乎感覺這裏的空間更狹窄一些,甚至連腳都伸不直。
「那就謝謝了。」
由美子拿著房間的號碼牌,向樓下用走去。這裡是禁煙區。樓下用黑色金屬牆壁隔開的空間里,書架、木板架,到處閃爍著霓虹燈。樓上也是如此,怎麼看都像是以前的迪斯科舞廳,但一個人影也沒有。
「通過考試,進到某所大學,現在的話還來得及。花一年的時間複習,21歲考上大學,咱們孩子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還能混在十八九歲的年輕人中間。再在某些方面追趕追趕。當然,沒必要一定要超過別人,能夠趕上就可以了。」
「啊!不要!」
「在這有很多人不遵守時間,不好好打掃衛生。但是福原君從來不會。他工作很認真,在同伴中的評價也非常好。」
那時候滿津枝說的那些話,對方似乎也感覺到了。
「在家裡,作為長女,你承擔著怎樣的角色?」
「所以……」由美子終於說出了那個詞,「你們打算同居?」
「哦,那還挺不容易。」
由美子年輕時,也曾在晚上去過兩三次歌舞伎町,但近些年一直沒去過。不,應該說3年前去過那兒的獨樂劇院,當時是朋友邀請一起去看石川紗由理的個人秀。那是由美子時隔許久再度踏上歌舞伎町的街道。因為是白天,並沒有感覺有多麼恐怖,望著拉下捲簾門的娛樂場,散落在馬路上的宣傳單,多少有些頹廢感。由美子心想,這裏就是經常會在電視上看到的紅燈區。
由美子故意很爽快地回答。丈夫一再囑咐絕對不能太過強硬。
可奈參加成人禮時,由美子的母親也匯來了相應的錢。當時由美子想把那筆錢存起來,但可奈說什麼都要做一套新衣服。說其他同學都是穿著精心挑選的和服,只有自己穿著租來的普通和服,感覺簡直太悲慘了。
「這麼說,確實……但是……」
由美子終於找到了關鍵詞。對,就是不合常理這個詞。想想看,眼前這個女孩的常識就有些偏頗。用一句話來概括這種狀態就是:「不合常理。明白嗎?不符合常理,這是我們最討厭的。」
「哦,翔呀!」
即便如此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實上,大多數母親期盼的都只是孩子能夠擁有一般水平以上的生活就足矣。繪畫稍微差一點也沒什麼大礙,學習上能夠出色一些就可以了。
兒子從高中退學,過著打零工的日子,甚至還離家出走。由美子一想到以後等待著自己的兒子的將會是怎樣的人生,就會黯然神傷。對,「黯然」這個詞正符合她現在的心情,彷彿進入了一個昏暗的死角。
兒子表現出的略帶強勢的態度令人吃驚。
僅僅因為沒有錢或者住在公寓里就歧視別人是不對的。當時還是小學生的由美子結結巴巴地向母親說道。
鬧市街區、電車上經常能看到這種打扮的女孩。因為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由美子從來也不覺得怎樣。但是當這種女孩站在一米以內,與自己近距離接觸時,由美子簡直要氣炸了。
「確實如此,我也這麼想的。」
「那肯定也是一個好地方。我曾經去過石垣島,那就很漂亮,大海美得讓人震驚。」
由美子無論如何也無法向自尊心極強的母親吐露兒子離家出走的事情。即使到了現在這個年紀,她還是會因為讓母親失望而感到非常痛苦。由美子從小就是這樣。不用別人說,由美子比誰都清楚這跟自己的成長經歷有關。
「是的。我來自南琉球島,從那霸需要坐一個小時的飛機才能到。」
「其實,我和你爸認為男孩早晚都會離開家,但那是在真正自立之後,起碼得是有能力自己租房子住的時候。你既沒有工作,又沒有錢,離家出走只會讓父母擔心。當然,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肯定有它的原因。咱們就借這個機會好好談談吧!」
「我也是這麼覺得。不過如果他們一直一塊兒生活下去,是不是需要問候一下對方的家長呢?可沖繩也太遠了……」
由美子和丈夫健治屬read.99csw.com於職場婚姻。由美子認為自己的戀愛還是很轟轟烈烈的,也許是因為丈夫是自己的第一個男人吧。那個年代的女孩都比較晚熟,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至少在由美子當時居住的小鎮,很少聽說哪個女孩在結婚之前和別的男人交往過。
這個家如今真的淪落到非得跟那種女孩結婚的地步了嗎?母親,我現在是明白了。孩子將來和什麼樣的人結婚,是對父母構築起的這個家庭的一次打分。
10分鐘過去了。玄關的門鈴響了。兒子像客人一般按響了門鈴。看到對講機上的畫面,由美子瞬間大叫起來:「啊!醜女!」
就這樣,4年過去了。臨近成人禮時,由美子的怒火終於爆發了。
「您不會認為是名取吧!她已經25歲了!人家可是早稻田大學的研究生!我跟她什麼關係也沒有。」
「翔啊,這個女孩可不行!」
「怎麼可能!我接下來要工作到10點呢!」
現在由美子看來,女兒這種好面子的性格反倒有了出息。兒子那麼不爭氣,也難怪由美子會這麼想。
被女兒擊中要害的由美子沉默了。
「我母親說了,同居可不行。她說不能做不檢點的事。」
當然,由美子也並不總是給母親寫信,通常只是打個電話簡單地問候一下。但即便是親人,彼此間一旦涉及金錢或物質上的往來,也需要通過信件來正式地表達一下謝意。這一點是今年馬上就要73歲的母親一直以來的教誨。
由美子做了一件教育評論家認為最不可取的事情,那就是在孩子面前大嚷大叫。
就是這樣,兩個人最終還是在原地兜圈子。關於兒子的事情夫妻二人已經不知道像這樣爭吵過多少次了。最初,丈夫健治還稍稍佔據一些優勢,因為丈夫手裡有張王牌,那就是懷疑「或許母親以前的做法是錯的」。可如今已經快過去4年了,丈夫漸漸地開始沉默,相反,由美子說的越來越多。因為由美子在這段時間里吸收了很多各種各樣的知識。
由美子的話還沒說完,女孩就已經把鞋子脫掉了,而且還是用兩隻腳相互蹭著把鞋脫掉的。正如所料,女孩並沒有彎下身子把鞋子朝外擺放整齊,而是非常靈活地邊脫邊用腳把鞋尖的方向轉了一下。這一點是該減分,還是該稱讚她那動作實在是靈活呢?
「8個……」
「嗯,心理準備?」
面前的架子上寫有注意事項。
由美子又重新提筆寫起信來,但她始終無法向73歲的母親講出實情。
「哦,怎麼呢?」
這一刻,丈夫看起來非常值得依靠。
「我們只是偶爾一塊兒打打遊戲,覺得很談得來而已。她叫珠緒。」
「福原君估計一會兒就到。您願意的話,可以去飲水區喝點什麼。」
「那個南琉球島,真有那麼偏僻么……」
可奈想象了一下被將來的戀人問及家庭時的畫面。
其實,自己的母親並不是那種意義上的偉大。由美子聽到這種反應時有些不快。
「別那麼激動好不好。」
「媽媽!」
緊跟著丈夫,由美子也發起了進攻。
伯母也確實履行了這項承諾。妹妹妙子的丈夫就是伯母給介紹的,是一位婦產科醫生。如今,母親就是和妹妹一家住在自己蓋的房子里,安享晚年。
「大家一起開派對,一起去旅行。同樣是打工,學生時代打工時的心情要從容得多,周圍的人也會給予更多的關照。」
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淡淡的臭氣。既不是汗臭,也不是廁所的氣味,而是一天24小時都開著暖氣,24小時都有人在的特殊氣味。對!那是一種終日不見陽光的地方所獨有的氣味。
「嗯,麻煩你,我也要同樣的套餐。」
「福原君,沒關係。」站在前台的那個女孩,適時地開口道,「我來替你一個小時。你就放心地去吧!」
那段時間,由美子非常沮喪。對兒子感到失望,更對丈夫感到失望。
聽到弟弟要結婚的消息,可奈最先想到的是:「不好!糟了!」
由美子爬上樓梯,覺得自己現在還是想要賭一把。
可奈的這個願望,只跟高中時的朋友說過。
「簡直不像話!你們五六十歲的時候也打算一直打工嗎?」
「估計不會待到那會兒的。」可奈露出一臉壞笑,「祝你們度過愉快的時光!我猜她是媽媽最討厭的那種連筷子都用不好的女孩。肯定會出醜的,還是別訂壽司啦!」
兒子上小學五年級時就曾經這樣抱怨。當時,由美子愕然一驚,同時,又有一種如臨大敵的感覺。「啊,真的來了!」儘管她認為自己不是一個熱衷於教育孩子的媽媽,但也讀過不少關於教育方面的書籍,有時甚至會親自到現場去聆聽名人演講或參加研討會。於是由美子耐心而明確地告訴翔:
「宮城小姐的父親在島上從事什麼工作?」
「這種事,沒必要說謊吧?」
「翔依舊過著家和打工兩點一線的生活。不過,最近好像開始認真考慮將來的事情了。我和丈夫都決定把這4年就當作一次悠長假期。即便繞了很大的彎路,我還是相信翔一定會沿著既定的方向前進的。一直以來讓母親也跟著一起擔心,我感到非常抱歉。下次回去的時候,再跟您好好地聊。」
大家到底是在哪兒看漫畫呢?
母親回答。
「留宿」這個詞由美子怎麼也說不出口。兒子住在一個女人家裡!面對這樣一個偌大的事實,由美子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
有一本書里記載了一個高中退學,後來卻通過了大學入學考試,最終考取了一流大學的年輕人寫的手記。
「我想和你談談。」
即便運氣好,能進到一流企業,但是考慮到5年之後的事情,可奈還是很擔憂。她想要從同事或者之後建立的人脈中物色一個優秀青年的願望應該能夠實現。以前每次參加聯誼會時可奈都是最受歡迎的。只要是她看中的男孩,無一不主動來打聽她的電話號碼和通訊地址。
「怎麼看,那小子也不是塊學習的料!各種方法、手段都用到了,不還是沒有用嗎?!你就死了心吧!那小子的事你就別管了。也許在這個過程中,他能找到自己喜歡的領域。我覺得只能相信他自己了。」
由美子簡直馬上就要哭出來了。雖然兒子越來越沒有出息,母子之間不斷爭吵,但畢竟是自己唯一的寶貝兒子。翔對於兩邊的家庭來說都是長孫,也因此備受重視。出生后第一次過兒童節時,兩邊的老人都送來了非常漂亮的五月人偶,當時由美子特別自豪。
這才是關鍵!珠緒這個女孩是正式從高中畢業,還是中途退學了?自己兒子的情況暫且不提,但對於女孩的學歷,由美子還是很在乎的。
丈夫深深地嘆了口氣。
「好的。請問您吸煙嗎?」
嚴禁攜帶有強烈異味的物品。
「也許會很窮,但我不覺得這會是多大的問題。」
健治使勁吸了口煙。這是他在思考問題,或尋找合適措辭時的一種習慣。下一句話一旦說出來,就必然會引起一場爭吵。這種爭吵已經重複過幾十次了,但始終是沒有突破口的爭論。
「哦,是嘛。」
見面當天,由美子精心地打掃了房間。平時她都是去附近超市裡的花店,這一天特意跑到車站前面的大商場買了一束粉色的玫瑰花。
「不會是……不會是前台的那個女孩兒吧?」
要說我是否按照這種方式教育了自己的孩子,也許我認為沒有必要去這麼教育他們。父母雙全,無憂無慮的孩子,要讓他們擁有強烈的上進心是很難做到的。我只是希望他們能夠好好地成長。人們常說,父母想要把孩子培養成什麼樣,他們就會長成什麼樣。難道我真的犯了這樣的錯誤嗎?
「是的,當然還有其他理由。」
高二第一學期退學之後,翔開始打工。便利店、咖啡館的店員,搬家公司的幫工等,都是些由美子無法想象的工作。
「不行!絕對不行!」
一個非常明快響亮的聲音。
「真的有這種事啊……」
由美子簡直受不了丈夫的這種態度。兒子高中就退學了,而且經常更換打工地點,怎麼可能會有朋友!這麼多年,由美子從來沒有見過翔的朋友。
「反正有翔帶她過來呢!要跟一個20歲男孩結婚的人肯定也不是什麼好女孩。一想到這種人有可能成為我弟妹,頭都暈了。我提前說清楚,儘可能別讓我跟她有任何瓜葛!」
重新確認了門牌號之後,由美子才弄明白,因為號碼寫在一個不易分辨的地方,她誤進了隔壁房間。
「16歲的媽媽。」
「那小子第一次碰到這種事,一時頭腦發熱而已。別管他!過些日子被那女孩甩了,肯定就乖乖地回來了!」
「那個女孩22歲了,比翔大兩歲,也在打工,應該也沒什麼經濟實力。但是,據說她來自沖繩的離島。在她出生的地方,22歲結婚可不算早。他們那兒只要相互喜歡上對方,很快就會結婚。」
「這不是很明顯嘛!由美跟佳美、裡子那些孩子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那些人是公寓里出生長大的,由美可不一樣。由美是醫生的女兒,暫時住在公寓里只是偶然,從根本上就跟那群人不一樣!」
丈夫健治出乎意料地滿不在乎。
可奈誇張地噘起嘴。
「什麼嘛!原來就是一個『粉飾女』呀!」
就要成為自己兒媳婦的女孩馬上要來到這裏了,這種氛圍應該很適合吧。但是倘若差距真的太大,由美子說什麼都要阻止他們!
「其實,翔從去年年底就離家出走了,至今聯繫不上。他來過幾次電話,好像是住在朋友那兒,靠打工混日子。這次的成人禮恐怕他不會出席,您讓我給他置辦西裝的好意恐怕也會白費了。我不敢想將來翔是否還能夠擁有穿著西裝的體面人生。」
「先見見本人,如果真的很差勁,那就輪到做父母的出馬了!」
也許是察覺到了由美子的不安,健治馬上問道。
因此,由美子在兒子從高中退學時最想說的也是這句話。
由美子並不清楚「那個世界」具體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可以肯定的是,那必是一種受人蔑視的存在。父親過世后,母親賣掉房子,帶著由美子和妹妹住進市區的公寓里。在那兒有幾個年齡相仿的女孩,由美子很快就和她們成了好朋友。但是母親滿津枝經常在背地裡說:
「對對對!那裡的銅鑼燒,真的非常好吃。下次一定給媽媽,哦!不,是給福原夫人買來嘗嘗。」
「其實,我們只是偶然間一塊兒打過一場遊戲,瞬間感覺特別投緣。這跟那些交友網站完全不同。我覺得她在進攻時,一點也不像一個女人,超厲害,於是便攀談起來。」
但總這樣閉口不談也不是個辦法,畢竟兒子是真的離家出走了。「離家出走」本身曾經被視為青少年的必經之路。它是青春期一次光輝的冒險。由美子上高中時,周圍但凡有點個性的男生都有過一兩次離家出走的經歷。其中有個男孩拎著提包就去了北方,還有一個人去的是在書里看到過並很嚮往的歷史名城。最讓人看不起的是一個離家出走跑去東京的人,說是在那兒找了家經濟型旅館住了兩天左右就回來了。
由美子大聲說。
在試穿活動上,會在現場請一個人來當模特,然後把已經堆成三四褶的贅肉塞進內衣調整好,讓那些女人羡慕不已。這時,母親就會慢慢說道:
「可疑?什麼可疑?」
「由美子從小腦子就聰明!你在家裡也常看書學習吧?我媽也經常說,由美子跟我們不一樣……」
由美子雖然不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但畢業之後還是選擇到東京發展。從地方國立大學畢業后,大多數人都選擇了當老師或者考公務員。由美子覺得這些都太沒有意思了。
由美子本想在附近找個咖啡館,但是新宿的繁華地帶根本沒有這種地方,最後只好選擇了商場里的茶室。
「基礎套餐3小時800日元!」
「啊,歡迎,歡迎。」
「但是,你,怎麼……」
剛才印象還不錯的那個女孩突然浮現在了由美子腦海里。打工地點和家兩點一線的兒子所能接觸到的對象也就只有她了吧?這樣的話,也難怪剛才會那麼熱情。
兒子快要退學時,由美子眼含著淚水責問過丈夫:「你自己是早稻田畢業的,之後順利地步入了社會,為什麼就不能給兒子同樣的人生?!讓兒子擁有跟自己差不多的人生之路,應該是一個父親的責任!更是一個父親的義務!」
「如果不能和由美結婚,我的人生將毫無意義!真的!」
由美子厭惡地盯著點燃第二支煙的丈夫。每次跟丈夫談話時,由美子總是不由得生氣。因為她切實地感到自己在丈夫戒煙和兒子人生問題上的無能為力。年幼喪父的由美子很討厭過度強調父親的作用,人們總是認為當孩子誤入歧途時,只要父親一出現,問題便能夠迎刃而解。
「我最近在一本書上讀到的,特別感動。那時候,所謂武士教育在18歲之前完全是由父母進行管教,絕對不允許反抗或頂嘴。學習方面也相當嚴格,18歲之後才脫離父母的管教。正因為這樣他們才能成為有能力有志向的大人。就像坂本龍馬,其實也曾是一個柔弱的孩子,都挺大了還尿床呢!但是,通過嚴加管教,真的就成了一位相當優秀的大人物!」
翔把杯子里剩下的一點冰咖啡一下子吸了個乾淨。
可奈這孩子到底像誰呢?在她身上有特別好面子的一面。小時候帶朋友到家裡來玩兒,也會提出類似鋪好桌布、烤好蛋糕等一系列要求。到了小學高年級之後,可奈主動要求要參加私立中學入學考試。可是她選擇的學校都是些千金大小姐上的學校,對此由美子從心底里感到震驚。當時,丈夫也曾耐心地勸說過:那種學校不是我們工薪階層上得起的,還是去別的學校吧!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們從小學,甚至從幼兒園像坐直梯似的升上來,從中學插|進去沒有意義,只會讓你感覺更痛苦。
她在學生時代就讀過《玻璃假面》。那是20多年前的事,當時由美子很不屑去看少女漫畫之類的書,但是朋友極力推薦說非常有趣,後來一讀起來就著了迷。幾個人甚至還組建了一個小型俱樂部。興趣相投的4個人一起出錢把當時發行的全套書湊齊時,大家別提多興奮了。在家時也非常著迷地讀,甚至到了捨不得花時間去吃飯的地步。
「真是田園詩歌一樣的地方呀……」
「吸煙。」
「什麼事?」
女孩認真的口吻讓由美子有些不知所措。在這種地方幹活的女孩竟然能如此規矩地使用日語!
由美子大吃一驚,生硬地擠出一絲笑容。
由美子稍稍放下心來,起身到廚房吧台泡起了紅茶。由美子通常都是煮咖啡,偶有比較在意的客人來時才會好好地泡一壺紅茶。
「有呀!很重要的事。」
上大二時,可奈開始去澀谷的專業播音員學校上課。在那兒可奈搜集到很多信息。一些電視台會為甄選出來的學生集中舉辦播音主持研修。進不了研修班,即便參加了就職考試也沒戲。
「這就是很多家長會進入的誤區!比我們年長的,嬰兒潮時出生的那一代人,有很多人都陷進去read.99csw.com了。因為自己經歷了激烈的競爭,當時升學也非常困難,所以不希望孩子也經歷那種痛苦,希望發展他們的個性、選擇自己喜歡的道路。可孩子們呢?都成了無業游民!無業游民哪!我最近終於明白了!孩子最關鍵的就是要管教。在打好基礎之前,父母必須嚴加管教。所謂的個性,是在打好基礎之後養成的。你知道幕府末期那些仁人志士的故事吧?」
「但我父母之間似乎還是有一些芥蒂。我母親經營著島上唯一一家咖啡酒吧,簡單地說就是開酒館的。可是我父親一次也沒有去過。島上的人都說他太小心眼了。」
就在這時,健治走了過來,稍晚些出場才能夠顯示出家長的權威。他脫掉了平時經常穿的略顯陳舊的黃色開衫,換了一件藍色名牌上衣,頗有當年打高爾夫球時的感覺。
「嗯,宮城小姐啊!」由美子像在教育一個無知的人一樣,耐心地發出和藹的聲音。「我們呢,對這樁婚事肯定不會興高采烈地表示贊成。父母就是這樣的。剛才也已經說了好多遍了,翔現在還沒有穩定的工作,只是一個打工仔。這種人怎麼能結婚?在你們那個島上也許很普遍,但我們肯定是不會允許的。一直打工的人要結婚,這完全不合乎常理。」
嚴禁用火。
翔仔細留意著談話氣氛,並在一旁補充道。兒子以前就是這樣,一個大男孩卻為人柔和、心思細膩。由美子認為這一切都是翔的性格導致的。
由美子漫不經心地表示了謝意,隨後便直接切入正題。
當然,別人的事怎麼都無所謂。這次兒子的出走似乎和他們的性質完全不同。翔的出走並不是為了反抗父母,而是出於對父母的恐懼。這種離家出走的結果應該不會是一種成長。
請您不要感到太吃驚。翔突然說要結婚了。開始我和健治也都沒有在意,翔才剛剛20歲,正常的話也就是上大學的年紀。您也知道,他連個固定的工作都沒有。可是兩個人已經在一塊兒生活了,還說要結婚。我和健治都極力反對。
「我相信還來得及。那孩子絕對不是腦子笨!只要有機會,肯定能夠重新再來。我堅信這一點!連這一點都不相信的話,就不配做父母了。」
可奈搖晃著打理得非常漂亮的捲髮,露骨地蔑視著自己的弟弟。看著女兒,由美子心中泛起淡淡的苦澀。21歲的女兒,年近50歲的自己,竟然擁有完全一致的人生觀。
「你們的父親要是還活著,你們就能夠當醫生家的大小姐,不吃半點苦頭了。」
翔爽快給出的回應並非由美子期待的答案。
但兒子似乎一點也不理解。更準確地說,他根本就沒有把這些話聽進去。既不否定,也不排斥,完全像是一個不通日語的外國人似的在那兒發獃。看著他那副困惑的表情,由美子心都碎了。
但現在的兒子卻與外婆的期待、母親的希望背道而馳。即便如此,由美子也絲毫沒有想要放棄。她一直在祈禱,不管等到什麼時候,不管變成什麼樣子,總有一天,兒子會有所改變。可是,日本的法律又是那麼無情!20歲明明還是個孩子,怎麼能夠隨隨便便就結婚呢!
「你,你說的這都是什麼呀!」
「這孩子長得聰明伶俐,將來肯定愛學習。你父親的外孫肯定會有出息的。」
「喂!媽媽!你不會真打算讓他們結婚吧!」
針對由美子的問題,滿津枝的回答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她用清晰有力的聲音說道:
雖然當時兒女年紀都還很小,但由美子還是自然而然地想象了他們結婚時的情景。將來總有一天他們會帶著各自的結婚對象來家裡,也許還會在家裡舉辦訂婚儀式。為了到時候方便,必須留出足夠的空間,所以當時還特意精心設計了一下客廳。本想設計一個獨立的客廳,但由於面積有限,只在十五疊大小的房間里做了一個吧台式的廚房,還放了張餐桌。整面大玻璃窗旁邊擺放著一套高級組合沙發。壁爐式裝飾架是由美子最得意的部分,上面掛著夏加爾的版畫,始終裝飾著鮮花。這裡是能夠充分表現出這個家庭的富足、有教養和嚴謹的一個角落。
「將來我一定給由美或是妙子找一個好人家。」
「什麼來不及了?」
「那樣的話,要結婚豈不是很荒唐?我家翔也沒有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的。這樣的兩個人要結婚是不可能的呀!」
剛剛撤掉門松后的一個星期天下午,福原由美子在客廳里寫起了信。她特意選用鋼筆而非圓珠筆搭配白色的信箋。現如今,與人聯繫時不用電子郵件反而選擇寫信,想必信的那一端應該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沒錯,由美子是在給自己的母親寫信。
「沒什麼!漫咖店肯定有基礎套餐嘛!」
「怎麼能這樣……又不是街邊的野狗,隨隨便便拴在一塊兒就行了!」
聽到這些,作為家長由美子感到很高興。但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不去找一份像樣的工作或是參加大學入學考試呢?由美子想來想去,又繞回了抱怨的原點。
「你又開始了!」
然後母親會重複一些說了無數遍的話。
直到現在,由美子每次想起母親滿津枝,還會禁不住留下淚水。這種情感是出生在東京近郊的工人家庭,沒有經歷過任何苦難成長起來的健治所不能理解的。
「我們家由美和那群孩子不一樣。她原本不是該住在這種地方的孩子。」之後接著道,「你們的父親突然不幸患病,過早離世,這些都屬於特殊情況。人呀,只要付出十分的努力就能夠有二十分,甚至是三十分的收穫。我們由美是醫生的孩子,腦瓜一定很聰明。剩下的就是好好努力了。明白嗎?」
「宮城小姐,」健治開口說道,「你在澀谷打工,是吧?」
「帶她來家裡!要談這麼重要的事情呢!」
「其實,便利店的店員或許也是一項很了不起的工作。不管怎樣,既然做了就要拿出想要成為正式員工、將來要當店長的態度。翔,你難道想打一輩子工嗎?這樣下去,恐怕連結婚都困難。那也無所謂嗎?」
即便是年輕時夫妻之間吵架,由美子也未曾那麼激動過。她隨手抓起旁邊的紙巾盒、茶葉罐,用力地向兒子擲去。兒子用雙臂護住臉,由美子透過兩隻胳膊的間隙看到了他那悲傷的眼神。
「比起整天站著工作,搬運沉重的行李,當4年學生,邊玩邊學,還能到處旅行簡直太美了!這一點你肯定明白。」
由美子也極力反對女兒報考,其原因是出於打算讓翔去參加中學入學考試。僅憑健治在工廠里上班的薪水根本無法同時供養兩個孩子上私立學校。由美子也很苦惱,可能的話她還是想讓當姐姐的女兒做出讓步。這種想法大概出自男尊女卑的思維模式。
所以即便父母不嘮叨,可奈的學習也還算過得去。只是比起學習,可奈更願意把自己的熱情傾注在時尚服飾,以及頭髮和皮膚的護理上。
「那又是誰?在哪兒認識的?」
「這是什麼理論?」
「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估計現在還沒大學畢業呢。22歲的姑娘,要跟一個20歲的男孩結婚,這種女孩多不像話!」
丈夫健治的意見也一樣。
「到時候,即使那樣也沒關係。」
有人還想盡辦法參加學校里的選美比賽。校花的稱號對於想要成為播音員的女大學生來說是一個非常有利的條件。遺憾的是,可奈就讀的女子大學沒有校花選美大賽。校方認為「那種活動有悖于神的教誨,是低俗的活動」,不允許舉辦。
在全縣優秀人才雲集的高中,無論由美子怎麼學都沒辦法提高。在這裏與其說由美子知道了自己的極限,不如說對學習有了些許厭倦。高中時,由美子開始熱衷於手球,還交了男朋友。成績一直徘徊在中下游的由美子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校園生活。
嚴禁猥褻行為。
由美子儘可能用最自然的方式讓孩子們學習地理和歷史知識。這一點也是受到教育評論家們的影響。
這幢房子是由美子與健治婚後第五年購買的,當時剛剛建成,10年前又重新改造了一下。因為10年前健治父親去世,給他們留下了一筆遺產,這才下了好大的決心重修房子。
「翔,你接下來還要活六七十年呢。將來還會遇到自己喜歡的女孩,組建起家庭。高中就退學的話,這些都會變得非常困難。等待你的就只有昏暗、慘淡、一無所有的人生。媽媽是心疼你才這麼說。你不能這麼早就放棄,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5年之後,也就是自己26歲的時候,相差一年的弟弟也已經25歲了。20歲的話,「復讀呢」「還沒考上呢」之類的話能夠矇混過去。但是,「25歲已經結婚,加上高中時就退學了。」對方聽了這些會把這個家庭想象成什麼樣子?要是再生個孩子的話……
「再過一年,兒子就21歲了。那時候就已經沒時間走彎路了!已經來不及了!」
怎麼說呢,也許是母親瘦削而又嚴肅的長相讓人產生了強烈的信賴感,銷售額不斷攀升。5年之後,母親作為優秀銷售員應邀去了法國旅行。
「我父親在種甘蔗。從爺爺那一代開始就一直在種。我們那個島上種植的甘蔗很有名。」
由美子上大學時見過在公寓住時一起玩兒的裡子一面。雖然年紀一樣,可她已經是孩子媽了。那個孩子當時3歲左右,正是可愛的時候,一直圍著媽媽的手邊轉。但由美子絲毫沒有覺得羡慕。長袖毛衫配牛仔褲的裡子顯得很窮困,也很憔悴。頭髮沒有打理過,那種蓬亂和由美子作為學生的隨意是不同的。沒有造型又缺乏光澤的頭髮正影射了她那隨便又不順心的人生。
「我沒打算怎麼著呀?不是您說的要我離開那個家嗎?」
珠緒、珠緒、珠緒……
這句話是母親滿津枝的口頭禪。由美子的父親是在她10歲時去世的。據說是因為胃癌迅速惡化了。
但是為了不讓別人覺得自己太輕浮,至今可奈真正交往過的男孩兒只有兩個。第二個男朋友在私立大學學醫,可奈和他交往了兩年。原本繼續交往的話,很可能就要談及婚嫁,但是後來沒有緣由地分手了。當然,只有可奈認為是分手,其實應該是比較體面地被甩了。不過,確實有很多人都認為那所醫科大學的男生都有些薄情寡義。
「住朋友那兒。」
補習學校的老師給由美子看了各個學校的偏差值列表。令由美子吃驚的是,東京竟然有這麼多所中學。老師表示:
「當然是考大學了。」
「翔,現在還來得及,重新開始肯定沒問題。咱們家給你請個家庭教師的錢還是有的。你就從現在開始努力,去參加大學入學考試,考上所大學就好了。」
由美子又重新檢查了一下起居室。透過整面的玻璃窗,晚冬時節柔和的陽光照射在木質地板上。
「現在,現在不採取措施,要等到什麼時候?現在正是兒子的人生岔路口!」
由美子並沒有去過石垣島,只是在電視節目里看到過而已。印象中那兒沒有什麼高樓大廈,只有綿延不斷的沙灘。
「不會吧!還是別了!」
「那是所謂的交友網站嗎?是通過網路認識,發生過很多罪案的那種嗎?」
「當然了!」由美子使勁兒抑制住自己想要怒吼的心情。
「那可不行。」
「宮城小姐出生在沖繩,是吧?」
「別管他,別管他!」
「喂!!船家!」
之後,母親便下定決心賣掉房子,搬進公寓。由於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沒法從事全職工作,母親就開始做保險銷售,後來又干起了塑身內衣的買賣。
由美子小聲地喊出來。
這些已經過去的事情,可奈覺得都無所謂了。縱觀周圍,幾乎沒有人是跟大學時代的戀人結婚。大家都深信即將開啟的人生「新篇章」,認為進入社會之後,肯定能夠找到比學生時代高出一兩個層次的交往對象。為了這個目標,可奈正拚命努力在激烈的就職考試中拼搏,弟弟卻在這個時候要來拖後腿。
丈夫放聲大笑,這對由美子來說是一種極大的救贖。幸虧這樣,才讓由美子把兒子要結婚的事情想象成一場心血來潮的兒戲。
難不成會是那樣一個地方……
「後來,我發現高中生活並不適合自己。於是便選擇逃避來反抗,也正因為這樣才會更加努力。」
「喂!喂!你也不能憑空認定翔的對象就是個壞女人。」
由美子戰戰兢兢地問道。石垣島都堪稱大城市的話,南琉球島到底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翔有些不耐煩,把吸管從嘴邊吐了出來。
「我是長女,父親那邊有4個,母親這邊有3個,總共是8個兄弟姐妹。」
鞋子是白色的。離春天還早呢!這時候穿著白色的鞋子,審美真讓人費解。當然由美子原本也絲毫沒把珠緒這個女孩想象成時尚幹練的形象。廉價的羽絨服下面是一件淺色花紋的連衣裙。不過,到底是不是連衣裙還看不出來,因為她在薄薄的衣裙下面套了一條緊身褲。由美子想起了剛才女兒可奈穿的那件粉色夾克衫。單從裝束上來看,女孩和這個家就不是一個類型的。
「但是競爭肯定很激烈,六七千人才招四五個,概率跟中彩票差不多!」比可奈要理智一些的那位朋友勸道。
如果遇到這種情況,由美子也沒有信心一定能分辨得出來。嘰嘰咕咕說話的年輕男孩,聲音聽上去都一樣。關鍵是,這幾年自己好像從沒有和兒子好好地談過話。
「和喜歡的人結婚,為什麼還需要做好心理準備呢?」
在兒子休學期間,由美子讀過的很多書里都寫著:「人生可以重新來過。」
「辛辛苦苦、拚命努力終於迎來了今天!」
「媽媽已經受不了你了!已經厭煩了!你給我滾出這個家,隨便去什麼地方都行!我已經不想再看到你那張臉了!」
「是的。島上還有氣象台呢!據說是日本很重要的一個氣象觀測點,有很多人在那兒。」比起剛才和由美子的談話,這時的對話進行得似乎更順暢一些。坐在一旁的翔表情放鬆了很多。
「不會是女的吧?!」
母親滿津枝用抑揚的語調說著:「明白了嗎?這個世界上有始終住在公寓里的人,也有暫時住在這裏的人。由美原本不是住在公寓里的,早晚有一天會從這裏走出去。這一點絕對不能忘記!」
「我們由美子本來是醫生的女兒…」
由美子無語了。與其說是意見無法統一,不如說是根本沒有共同語言。
「是我跟珠緒說不用了。我跟她說我們家人都不怎麼喜歡吃甜食。」
「一年?!開玩笑呢?!」
「20歲的無業游民,這小子拿什麼結婚?!但凡想想就知道了。」
由美子回頭望去,只見翔正走下樓梯。他還穿著離家出走時的那身衣服,黑色夾克、牛仔褲、運動鞋,九_九_藏_書裝束極其普通,有著現代男孩特有的大長腿。他與眼前的光景異常合拍,這一點讓由美子感到很失望。
翔突然說道。
「又不是單純的交往,要是翔想最近就結婚的話,我們必須得見一見那女孩。」
丈夫健治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
其實,出於對個人信息的保護,現在就職考試中並不需要填寫家人信息。公司也不被允許問及父母的職業,基本上不可能知道可奈弟弟的事情。儘管如此,可奈還是很擔心。
由美子終於走到了入口。狹窄的門廳閃爍著各色霓虹燈,這令由美子想起了很久以前去過的迪斯科舞廳。前台有一位個子很高的女孩,戴著眼鏡,穿一件黑色毛衫,看上去沒怎麼化妝。她那認真的態度多少讓由美子有些吃驚。因為之前由美子還在想象是不是這裏所有店員的鼻子上都戴了鼻環。
「這是翔的父親。」
店員端來翔點的冰咖啡。接過咖啡時,翔的目光仰起,眨著眼睛。翔有著一般男孩少有的長睫毛,上中學時,周圍的人經常說翔沒準能進傑尼斯事務所當明星。那怎麼可能呢……
到時候回答得語無倫次該怎麼辦?太緊張的話,會不會把實話都說出來?
「你們和住在這裏的那群人是不一樣的。你們只是因為父親去世,暫時住在這裏而已。」
由美子嘴裏不停地念叨著這個女孩名字,這個兒子初戀情人的名字。這個名字聽起來既有古典雅緻的感覺,又略帶現代時尚的氣息。不管怎樣,通過網路遊戲之類的方式認識終究是不合常理的。這跟那些交友網站有什麼區別?一提到交友網站,很多都是以賣淫為目的。在新聞里經常能夠看到類似的報道,嚴重的甚至會引發凶殺案。
「我們那個島上只有300人左右,遊客也很少會來。每天只有兩趟飛機。要說偏僻的話確實很偏僻。」
「那小子第一次經歷這種事,頭腦發熱心血來潮也是沒有辦法的。這也是他跟現在的其他男孩不一樣的地方。」
由美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兒子,感覺連自己的兒子都在不知所云。由美子並不喜歡翔那張瘦小的臉龐,眉毛修剪得像女孩一樣整齊,更顯五官端正。翔和旁邊的這個年輕女孩,很明顯是完全不同的,就像有工作的人和打工的人完全不同一樣。你跟身邊這個醜陋的女孩是不同的,不同的呀!你怎麼就不明白呢!由美子真想大聲地責問他。
一個人的社會評價完全取決於他能否經營好自己的婚姻生活。父母雙全,父親嚴厲,母親可以是家庭主婦也可以從事一些有意義的工作,這樣的家庭是由美子長期以來一直憧憬的中產階級家庭範本。她一直在為維護這樣一個中產階級家庭而努力著。
「這個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繼續這麼遊盪下去而已。」
這種強勢性格的一個重要表現,就是經常會跟周圍的人發生爭執。
由美子緊緊地盯著翔的方向,心想你不是真心那麼說的,對吧!
女兒可奈在留下不快和不安之後,走出了家門。
由美子想象中的漫畫咖啡館應該像圖書館一樣,擺著幾張大桌子,大家各自隨意地看自己的書,還允許偶爾吃些零食。這裏既沒有桌子也沒有椅子。大家到底都去哪兒了?號碼牌上的房間又在哪裡呢?
母親啊,請您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那時候的痛楚至今仍在由美子內心隱隱作痛。她經常覺得已經不再對丈夫抱有任何期待了。可是真正能夠吐露心聲的也就只有這麼一個人。
「很抱歉,我們確實很難贊成。你也早有心理準備了吧!」
面對自己的母親,由美子更是說不出口。母親是那樣一個自尊心極強又很努力的人。怎麼能夠向一個堅信即便人生有再多苦難,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夠克服的人說齣兒子現在這副樣子呢?由美子的母親一直信奉「孩子是否有出息完全取決於母親的努力」。
女孩微微一笑。
於是可奈把目光鎖定在了商業機構和廣告代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間冒出來弟弟要結婚的事,確實讓可奈有些焦慮。
「明白了,我明白了。」
「問題就在這了!」
那時候,可奈確實充滿了信心。
由美子暗暗決定,這次的事情一定要跟丈夫一起解決,絕對不能讓寶貝兒子成為那個世界的人。
「不可能呀!她要是真的嫁給你弟弟呢?」
「我們是通過網路遊戲認識的,兩個月前見的面。我跟她說我沒地方去了,她提議『不然就來我家吧』。」
「貧窮本身當然不是錯事。」
「喜歡就馬上結婚,不喜歡了就可以馬上離婚。這隻是你們島上的習慣,即便最近社會上流行這樣,我們也沒法贊同。我們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穩穩噹噹地結個婚。」
由美子認為自己絕非一個不通事理的母親。因為自己也曾經有過那樣的階段,所以對於兒子玩遊戲、看漫畫,她還是抱著理解的態度。當然,不會讓孩子無休止地玩,而是在規定的時間內盡情享受。這樣看來,自己難道不是僅僅做了一個受過教育的母親必然會做的事情嗎?可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她開始翻看起《玻璃假面》的第一卷,勇敢的天才少女,嚮往著北島瑪雅的容顏。可是她怎麼也讀不進去,於是合上書,決定不讀了。
「不是!」
「南琉球島,我好像沒聽說過。」
由美子不由得叫出聲來。
「要個套餐!」
丈夫一副面試官的口吻說道。雖說是借調,但畢竟也是擔任「部長」級別的職務,眉宇間就帶著一股威嚴。由美子對丈夫有了新的認識。
「你現在住在哪兒?」
「我來好好勸勸他們。告訴他們,兩個人要交往的話我們沒法阻止,但是,沒有固定工作的兩個人要結婚簡直不像話。不容分說一味阻攔的話,依照那小子的脾氣反倒會更執拗。只能這樣慢慢來,先讓他冷靜冷靜。」
由美子沒有想到兒子竟真的就這麼離家出走了,現在反倒是她自己後悔得想要放聲大哭。可48歲的由美子卻沒有一個能夠哭訴的對象。丈夫健治最後肯定會責備自己。
「宮城小姐是沖繩人吧?」
「哦,坐吧!」
即便是在這樣一個低俗的地方隨處可見,又能說明什麼?
由美子一下子從容了很多,表現得也格外溫文爾雅。她想要向眼前這個女孩展示一下一個有品位的東京主婦形象。
丈夫健治無意去逼迫兒子。可由美子卻忍不住開口:
母親以前總是說:「你們的父親晚上總是學習。」
這讓由美子心裏產生了一種危機感。與丈夫商量之後,她決定讓兒子去參加私立中學的入學考試。教育評論家也說過,要給孩子創造第一次鍛煉的機會,這能夠讓他們在很大程度上獲得成長。
「我是宮城珠緒,請多關照。」
「當然了!」
「這樣說可能有些失禮,宮城小姐的父母是很早就結婚了,可是不久不就離婚了嗎?」
「這跟不良少年有什麼區別!」
但是自己的弟弟實際上連那個水平都沒有。他從高中就退學了,現在竟然還要結婚。
由美子對兒子並不曾有過過高的期待。她從來沒有想過東大之類的名校,但總覺得至少也得從一所一般水平以上的大學畢業,然後進一個相對有名的公司上班才行。由美子心裏不明白,對自己的兒子寄予這點期望到底哪裡錯了?!
「你們的父親很喜歡古典音樂,還收集了很多唱片。搬家處理那些東西時,真是難過極了。」
當初覺得心胸豁達的地方,如今看來只是做事嫌麻煩而已;當初認為穩健踏實的地方,如今也變成了吝嗇小氣。與此同時,健治的外貌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40歲前後時髮際線明顯后移了許多。其速度之快,連女兒可奈都嫌棄說:「爸爸,您可不要來我們學校參觀呀!」
由美子心想總不能就在這兒等一個小時,不然去伊勢丹逛逛?正在猶豫時,突然進來了一位披著外套的女孩。
由美子最初的態度是憤怒加威脅。
女孩一般到了中學階段基本上就清楚自己屬於哪個層次了。初中二年級時,就有男孩追求可奈,一些女孩還略帶嫉妒地欺負過她。
成人禮是為了認可和讚許父母一直以來的努力成果而舉辦的。
「這不是明擺著的嘛!一個靠打工勉強度日的男人,早晚有一天會被嫌棄!」
當時由美子覺得自己珍惜的朋友被否定了,對母親產生了一些反抗心理。於是她用學校里老師教的話來反駁母親:「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真的!」
「開玩笑呢!是吧?假的!對吧……」
這是母親當時經常掛在嘴邊的話。當然,由美子為了不辜負母親的期望也非常努力。她學習很用功,高中選的也是當地最好的學校,以優異的成績考取。再能夠順利地考取醫學部的話,母親的名聲就會更高了。可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順利。
「但是現在卻淪落到這般田地……」母親嘆著氣念叨說。當然也並非經常這樣。這究竟是母親性格本就是如此,還是寡婦的境遇使然呢?她雖然偶爾會發發牢騷,但更多的時候是一個積極向上、勇往直前的女人。
「就是選擇一個一旦在一起就不會分手、能夠得到周圍人祝福的婚姻。」
這句話是丈夫健治經常用來說由美子的口頭禪。所以這次,由美子打算儘可能冷靜地說給他聽。但說到一半,她還是因為太過激動下意識地加快了語速,絕非故意想要誇大其詞。
「不知道。」
「被甩了?你怎麼就知道呢?」
電話里傳出的是最近年輕男子特有的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每次發生匯款詐騙案時,電視台的評論員總是一副吃驚的表情說:「怎麼會連自己兒子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呢?」
聽到這裏,由美子有些啞口無言。兒子似乎對那女孩言聽計從。
「我最討厭學習啦!為什麼非得要學呢?一拿起鉛筆我就心煩!」
「那位小姐要是懂事兒的話,」稍稍緩了一會兒,由美子才說出這句略帶挖苦的話,「當然會來見見結婚對象的父母!」
就真的成了「不良家庭」。
這件逸事由美子曾經略帶自豪地向丈夫健治提起過。他的反應總是一樣的:
高中一年級時在澀谷被星探發現的事可奈一直引以為豪。這件事被母親由美子斷定「只是騙錢的演藝公司」。但是每次跟別人提及這件事時,可奈還是會覺得自豪。可奈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可愛之處,也清楚自己是那種會被稱為美女的類型。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執意選擇富家小姐上的女子大學。可奈也查了一些偏差值差不多的其他大學,但沒有一所中意的,所以最終才根據知名度和豪華程度選擇了這裏。富家小姐上的那些學校原本就被列在偏差值的排名之外,將來面對的肯定是令人羡慕的目光,就業情況也相當不錯。
珠緒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咯咯地笑了起來。這讓由美子聯想到曾經在歌舞伎中看到過的「俊寬」的形象。那個年輕人在背叛平家之後,好像是被流放到了鬼島。他追著拒絕讓自己乘坐的船隻一直跑到了海岸邊的懸崖上,衣衫襤褸,可憐兮兮地朝著大海不停地招手呼喊著:
由美子提高了嗓門。該是她生氣地質問對方「你在說什麼呢」才對吧?
「第一次經歷」只是委婉的說法,實際上是說「第一個女人」。翔高中退學后,每天在家和打工地點之間兩點一線,別說戀人了,就連女性朋友都沒有。據父母所知,他應該是沒有和異性|交往過。這樣的翔到了20歲的今天卻突然提出要結婚。即便丈夫不說,由美子也能夠想象得出這一切都是第一次性經歷帶來的痴迷和恍惚造成的。正因為這樣,由美子才會更加生氣,更加不快。
「想成為播音員真的很難。」
健治擺著手說道。他每次做這個動作時都看起來很老氣。52歲的健治比由美子只大4歲,但看上去遠不止於此。
親自向校長和班主任提交退學申請時,由美子顧不得旁人的目光,潸然淚下。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完全放棄。
「你認為我會同意嗎?!告訴你,不可能!作為母親,我絕對不會讓你那樣做!要退學,你就離開這個家,去外面流浪!」
憑兒子的相貌,要是個普通學生的話,肯定會有很多女孩主動接近。真是一個笨蛋兒子!由美子也因此總跟他嘮叨學習、努力都是在增加自己人生的選擇機會——包括戀愛和結婚。即便如此,兒子也絲毫沒有要努力的意思。結果就是現在這樣,不假思索地撲向了第一個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女人。
在這方面,由美子可以說是相當純真。也許是因為對父親幾乎沒有任何記憶,由美子既沒有看到過在邋邋遢遢的家裡隨便躺下就睡的男人,也不清楚男人這種動物一下子就會迅速衰老。
「初次見面。我是翔的母親。今天,歡迎你來家裡。」
母親靠自己不僅供養兩個孩子上完了大學,還蓋起了自家的房子,令周圍的人讚嘆不已。
「你也太執拗了。就是因為這個,翔才離家出走的!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我最早也要晚飯過後才回來。」
「雖說是有些早,但是我母親就是在19歲時結的婚。跟翔的事情,我已經和母親商量過了。母親也說一個人可能過不下去,但兩個人怎麼著都能過。」
翔的嘴角隱約可見剛剛長出的胡茬,說話時,嘴形基本沒有變化。
有一個不良少年的弟弟意味著什麼?也許朋友們會在背地裡議論。即便不會,在女子大學讀書的可奈也感覺臉上無光。校園裡有一群像乘坐直梯一樣從小學直升上來的女孩,她們是可奈這些人無法匹敵的。甚至還有關係更密切的一小撮人是從幼兒園就一直在一塊兒的,當然,很難具體把她們區分開。
「那請您去28號房間。」
由美子微笑著。當然這微笑並不是因為這個女孩,只是為了自己的兒子。之後要是被挑毛病,說「太冷淡了,感覺很不好」之類的話,翔肯定就為難了。
「確切地說是可以的。翔今年已經20歲了,即便沒有父母的應允,也是可以結婚的。」
隨後的幾年,健治主管的半導體部門由於業績不好,被從總公司分割出去,與一家大的生產商合併。4年前健治以借調的形式被分配到那裡工作。
「翔的成人禮讓您費心了。非常感謝!」
剛剛考上大學時,可奈希望將來能夠成為一名播音員。這也是很多女孩夢寐以求的職業。它既像是職業女性,又不同於職業女性,也不算是藝人。作為一種非常知性的職業深受人們追捧,而且還可能有機會跟名人結婚。
「父母肯定會反對,肯定會很辛苦之類的思想準備!」
「我母親和與父親再婚的阿姨都是PTA的成員,現在關係很好。我們兄弟姐妹幾個人也經常在一起,相處得都很融洽。」https://read.99csw.com
「哦,那個地方經常在天氣預報里出現呀!每次颱風警報時最先提到的地方。」
跟保險相比,內衣銷售似乎更適合母親的性格,而且做得也相當出色,甚至擔任了很長時間的區域負責人。這期間,母親取得了令周圍所有人都驚嘆的業績。一點一點地攢錢蓋起了房子。
女孩接過寫有號碼的塑料牌,迅速地離開前廳向裏面走去。由美子看著女孩那副輕車熟路的樣子,突然充滿了好奇。她很想去裏面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儘管能夠想象出擺滿漫畫的書架,卻不知道人們到底是怎樣痴迷地讀著。最終,由美子決定進去看看。
大家都嘲笑他:「那不就是去玩兒了一趟嘛!」
翔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由美子有些坐立不安了。她想要立刻離開這裏,但只剩30多分鐘兒子就來了。前台連個沙發都沒有,總不能一直在那兒等著。
意外的是對方也站起身來表示問候。這樣一來薄薄的衣角輕輕晃動。由美子不能理解這種女孩為什麼要穿小女生的衣服。
您知道那女孩是怎麼說的嗎?簡直太不像話了!那就是一個野蠻粗魯、厚顏無恥的女孩。明確地說,她跟我們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那個女孩回去之後,我有好一陣都感覺很茫然,甚至感到絕望。
但由美子的兒子確實是一個讓人捶胸頓足的孩子。他上小學三四年級時,絲毫沒有積極性或好奇心之類的感覺。雖然也會按照老師說的完成作業,但除此以外從來沒有主動翻閱過圖鑑或提出過問題。
「不讓他們結,他們也結不成。」
可奈也沒找到其他參加社會上選美比賽的機會,只好就這樣匆匆迎來核心電視台的播音員考試。這裏的考試比其他就職考試的時間要早很多,來自全國各地充滿自信和野心的女孩們蜂擁而至。
「但是,媽媽討厭貧窮,更討厭安於貧窮的人。媽媽不是出生在那樣的家庭,也絕對不會按照那種方式去培養由美和妹妹。」
聽到這些話,由美子不禁想要袒護一下自己的兒子。即便是丈夫,但凡兒子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個人侮辱,由美子都會感到很難受。
「可我不覺得……」
大多數情況下,她們的丈夫也都是年輕男孩,凈是些頭髮染成金色,修剪了眉毛,從事不明職業的人。在由美子看來,那一切都與中產階級家庭相去甚遠。可是,自己的兒子翔卻主動想要加入那個行列。
「人生可以重新來過。」
「當然啦!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到時候你會想了解更多更深奧的知識,也會想要到一些專業性大學去學習,為此還要參加考試。你肯定會明白這一切的!」
由美子深深地點了點頭,終於踏實下來,眼眶裡噙著激動的淚水。不愧是做父親的!儘管平常讓人著急的時候很多,可到了關鍵時刻還是能做出正確的判斷。這次肯定能幫忙說服兒子。
「我們兩個是之後才在線下初次碰面的。對於那次見面,感覺我和她似乎都沒有什麼期待。但見面后我們兩個人聊得很起勁兒,也很開心。」
「他今天是從兩點開始上班。還有一個小時左右應該就會到了。」
「結婚?太荒唐了吧!」
每次都要玩到由美子訓斥才捨得走。由美子既不覺得那些孩子有多好,也不認為自己的兒子有多差。可為什麼現在卻變成這個樣子?由美子坐在小田快線的電車上,陷入了深深的感慨。
「打工,只是十幾歲、二十歲的人乾的。一個男人到了五六十歲還在打工的話,就意味著根本沒有參与到社會生活當中去。明白嗎?」
雖然不清楚接下來具體怎麼做,但由美子聽了丈夫這一席話還是連連點頭。
「但是,我們的住處附近有一家特別好吃的銅鑼燒店。從家裡搬出去之前,我也覺得自己很不喜歡吃甜食。可是那家的銅鑼燒出人意料的好吃。我們倆偶爾會買兩個邊走邊吃。」
讀名人訪談時,會發現大部分人幾乎都經歷過挫折。升學失敗、中途退學等司空見慣,其中不乏走投無路,甚至想過自殺的人。當然,這些大多是畫家、作家、音樂家之類的藝術家,並不是由美子所喜歡的類型。她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成為這些特殊人群,也不認為他能夠成為這樣的人。站在家長的角度理性地去分析,翔其實就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年輕人。繪畫、作文、體育,從小沒有一樣特別出色。
「也就是說,翔,你覺得現在這樣已經很開心了,對吧?這樣的話,不結婚也可以呀!兩個人只是一起生活的話,媽媽也不會特別反對。」
在由美子看來,早婚只是一部分體力勞動者的習俗。電視里偶爾也會播出類似題材的紀錄片。
「沒有父母的允許怎麼可能呢?!」
聽到這些,由美子多少有些受打擊,但不久也理解了其中原委。她明白了男人就是這樣一種動物。雖然沒有抓到證據,但5年前,健治也曾經有一段時間很不對勁。在由美子記憶當中,丈夫曾經一度心神不寧地注意著自己的手機鈴聲。如果由美子再倔強一點,或者說再愚蠢一點的話,絕對會去尋找證據。
由美子想和兒子說的就是這些。
「並不是打工本身不合常理。我是說,只能打工還要結婚這件事不合乎常理。」
「現在可以在一起玩兒,但是由美和那群孩子可不同。這一點可不能忘記呀!」
夫妻二人異口同聲地重複道。
「這麼說,是不是您二位不贊成我們的婚事呢?」
由美子在心裏對一旁的兒子念叨著。
由美子突然回想起剛才那個超大運動背包。以前她在電視上曾經看過一期專題節目,講的就是在漫畫咖啡館里生活的人們。那個大背包裏面放著他們所有的財產。
對於兒子口中「漫咖」這個簡稱的發音,由美子莫名地感受到一種無法忍受的可疑。漫畫原本是個略帶田園風情的詞彙,為什麼竟讓人感到如此煩悶呢?放在這裏,它似乎就被賦予跟酒館一樣的印象了。深感不安的由美子決定把這張宣傳單好好地收起來。從地圖上看,那家漫畫咖啡館是在伊勢丹附近。還好沒有在馬路對面,這讓由美子略感放心。因為附近就是歌舞伎町。
「一點也不稀奇。小學和中學在一塊是因為島上只有一所學校,基本上都有可能是同學。對了,我父親那邊最小的弟弟和媽媽這邊的妹妹在小學也只相差一個年級。妹妹是4月10號出生的,再早點的話就能是同學了!真挺遺憾的。」
由美子緊緊地握住手包,走到少女漫畫的書架前。漫畫按出版社排列,由美子在其中發現了《玻璃假面》。
「我是福原翔的家人,請問他在嗎?」
「母親總是說你們的父親怎樣怎樣,你們的父親怎樣怎樣,講述一些美好的回憶。那只是因為父親已經過世了。如果父親還活著,肯定也是吵架拌嘴地過日子。父親年輕時受不了這些。據說姐姐剛出生時,他還跟一位護士搞過婚外戀呢!伯母說的,我覺得應該是真事。」
「雖然稍微有點難受,但如果穿上這種內衣,一個月的時間就能夠真正地改變體型。」
「一起生活實際上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又沒其他地方可去。珠緒也在打工,不過她的工資要比我高很多,兩個人的工資加在一起,怎麼也能滿足基本的生活需求。」
「看這個,這可是江戶時期的人們用過的地圖哦!這裏的日本是不是描繪成了非常有趣的形狀?」
在由美子出生和成長的地方,新房的上樑儀式搞得非常隆重。儀式上會邀請很多親朋好友,擺酒設宴。酒席上伯母跟母親和解,還向和母親做出了一項承諾。
由美子清楚地知道,就因為自己和妹妹都是女孩,母親滿津枝一直感到非常遺憾。但凡自己或妹妹有一個是男孩,母親肯定會排除萬難把他培養成醫生的。外孫的出生讓母親喜出望外。
女孩似乎沒感覺到什麼,只是淡淡地微笑。仔細一看,確實是南方人特有的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只可惜因為臉大,每個部分看起來都大。鼻子很肥大,嘴巴也很大,嘴唇還很厚。也許是因為所有五官都很大,就會感覺缺乏某種韻味。配上廉價的服裝,這個女孩怎麼也沒法得到及格的分數。
到這裏,由美子無法再繼續寫下去了。如果按真實情況,內容就會變成這樣:
肯定有的那個到底是什麼,由美子始終也沒鬧明白。當然,也沒有理由繼續再追問下去。
「那麼,也就是說翔一直在打工,是不合乎常理的,所以反對我們結婚,對吧?」
把花插到花瓶里時,女兒可奈取笑道:「哎呀!夠緊張的呀!」
由美子發現兒子的語氣中略帶羞愧,自己卻感覺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
「島上沒有高中,所以島上的孩子都要到那霸去上高中。」
「您好!打擾了!」
「翔,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和珠緒打算結婚。」
見兒子開口說話,由美子便開起了玩笑。
「不是啦!」
健治打了聲招呼,比想象的要親切,但由美子還是可以透過那副眼鏡看到丈夫那冷酷而毫無表情的雙眸。丈夫肯定對這姑娘也很失望。
「下次我會仔細地看看颱風預報。那,你是在那兒一直上到高中畢業嗎?」
兒子依舊用最簡短的語言回答。
由美子最終在大型家電生產廠找到工作時,別提多高興了。她被分配到整個總公司中精英雲集的企劃開發部。在那裡,健治在年輕單身女孩中的評價屬於「過得去」的一類。當然,他倒不是那種中等體型、中等身高、不夠帥氣的醜男。健治的大學是在早稻田讀的理工科,老家在埼玉縣邊上,有一塊土地,是獨門獨院的小樓。他是家裡的次子,性格比較溫文爾雅,女孩們給出的評價是「不會讓人主動追求,但也不是很差」。就像很多故事一樣,他們也是從一起去喝酒,之後男孩送女孩回家開始的。
翔有些憤然,由美子看到兒子那氣勢略微感到有些掃興。
她撥通了翔的手機,不出所料,轉接了留言信箱。兒子似乎一次也沒有接過電話,讓人懷疑是不是故意看清楚是誰來的電話才不接。
「翔,學習其實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它能夠讓自己了解之前不知道的事情,學到新的知識,真的非常有趣。」
「不過,雖說是父親,其實他已經和我的母親分開了。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因為海島很小,所以還是能經常見到。父親再婚後生的弟弟,和母親再婚後生的弟弟,在島上上學時是同一個年級。」
由美子喊出聲來。
「當然有區別!而且是完全不同!」
「這都是翔瞎編出來的吧!」
由美子的父親去世不久,她母親曾到由美子伯父的醫院工作過一陣子,但沒持續多長時間。好像是因為和由美子伯母相處得不好。
「很抱歉,這次是空著手來的。我本想去買些點心之類的,可是翔說不需要。」
「家庭」在自幼喪父的由美子看來,是一個人經營社會生活基礎中的基礎。母親從小也是一直這樣教育自己和妹妹的。
對48歲的由美子而言,眼下最頭疼的不是贅肉堆積的小腹,也不是眼角處五元硬幣大小的雀斑,而是自己的兒子沒有出息。為此由美子已經快走投無路了。當然,任何人都會為子女的問題而苦惱,像大學的偏差值如何、目前還沒確定工作等,但在由美子看來身邊的人談論的這些苦惱聽上去只是在炫耀。因為由美子的兒子只是初中畢業。
玄關的門打開了。由美子期待著女孩比畫面上可愛……但事實上,沒有什麼差異。女孩給由美子的第一印象就是臉大。
10年之後的今天,自己不得不跑到新宿的漫畫咖啡館去尋找自己那個既不是大學生也不是公司職員的兒子,這種境況是多麼可悲啊!由美子是如何知道兒子打工地點的呢?那要從之前發現的一張宣傳單說起。她看到了兒子無意間放在工作服口袋裡的一張宣傳單,上面印著一行大紅字:
新建的房子比當初還是年輕醫生的丈夫蓋的房子要大得多。那是一幢將來能夠和其中一個女兒一起生活,可以供三代人一起居住的大房子。
「跟長相相比,最終還是靠金錢說話。年輕人說什麼喜歡呀、愛呀,黏在一塊兒過家家而已,不出一年肯定散!你就再等等看,到時候肯定就回來了。」
儘管如此,兒子還是掉了隊,這個家庭的一角一下子崩塌了。這四五年間,由美子想方設法,拼了命地想將一切恢復到原樣。可現在,兒子又提出更不像話的事。
也就是說有人會在這裏做出猥褻行為,有人會把熏香劑帶進來。到底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做出那種行為?!由美子不由得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為什麼會這樣,自己也搞不清楚,只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些與她一直以來的認識和道德觀完全不同的東西正在蠢蠢欲動。而她的兒子似乎馬上就要被捲入這樣一個世界,再也無法回到普通的正常世界……
由美子附和道。翔聞言瞅了瞅由美子。這句話既不是譏諷也沒有別的含義。兩個世界間相差太過遙遠,根本譏諷不著。
由美子盯著自己的丈夫。
「翔不是說,自己一輩子就這麼打工嘛!」
作為母親,我也曾對兒子的結婚對象抱有各種各樣的幻想。我們家是普通的工薪階層,所以沒有想過對方會是有錢有勢的富家女。但即便沒錢,也得是一個有修養、家教很好的女孩,這是我為翔勾勒出的結婚對象的形象。可能的話,再從事一項比較知性的工作,能夠自立,就更好了。我自己就是好不容易上了大學,但最後也沒有掌握什麼一技之長。所以如果翔能夠和一個職業女性結婚的話,我會在家務方面多多幫助他們。這些如今都像是一場夢了。
「喂!喂!翔和龍馬可完全不一樣!」
健治就沒能改變自己的兒子。雖然沒有痛打過兒子,但當時幾乎每天都能從兒子房間傳來怒斥的聲音。就算這樣,也沒能改變兒子退學的想法。
翔厲聲問道。
可奈懷疑有人會在背後這樣議論自己。所謂的「粉飾女」指的是那些小地方出身、之前讀的都是公立校,只是最後在大學階段為了吸引男性的眼球專門選擇東京有名的女子大學就讀的女孩。她認為自己之所以淪落到這種地步,全都怪母親。可奈從小就一直接受這樣的教育:「一定要好好學習。考不上好學校,就只能跟沒本事的男人結婚,了無生趣地過日子。」
那時,儘管《男女雇傭機會均等法》已經出台,但是綜合管理類職務的概念還相當遙遠。正相反,那個時代「女人只能在家上班」的說法更為普遍,女性找工作相當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