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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怡諾淺笑著乖乖聽訓，等葛衛說完了，她仰起臉問：「葛老師，需要我做什麼嗎，我可以去醫院探望兩位受傷的同學。」
「爸，你有事情要交待我們嗎？」李怡諾又問。
這幾天李怡諾放了學就直接回家，不是因為臨近考試。奶奶扭了腰，每天李立都盼著姐姐天黑前帶他去公園玩一趟。家旁公園的兒童樂園很小，只有鞦韆、滑梯、蹺蹺板和一匹固定的斑駁木馬，但已經足夠李立翻來覆去地折騰，那勁頭不比去錦江樂園時差多少。
葛衛真心不想找李怡諾談話，談了也白談，但作為班主任，出了這樣的事情，不談又不行。
李立的精力還沒發泄完，回家路上一蹦一跳走在前面。
老頭的頭髮亂成一蓬，依舊駝著背。這是他的職業習慣，總得注意看看地上有啥可撿的破爛。長年日晒令他的皮膚鬆弛，一道道皺褶裡布滿了斑點，但皮膚下的肌肉精瘦有力，青筋一條一條暴凸在手臂上。他的實際年齡要比看上去年輕得多，也許還不到六十歲。
四中水淺，你不去戲劇學院可惜了，葛衛忍著沒把這句話說出來。其實他知道李怡諾真想演不會這樣子，她是肆無忌憚。
警察還會留給自己多少時間？
「他們有臉說？」葛衛反問。
可在他的計劃里，王海波是關鍵一環，一定要九*九*藏*書把他找出來。李善斌又聽見了冥冥中有一搭沒一搭的篤篤聲，這恍恍惚惚的聲音不能細聽，否則讓人煩悶。它像是一根走向最後時刻的秒針，又像是警察逼近的腳步。
李善斌一怔，回過頭，看見女兒的眼圈是紅的。
「又是那個神經病。」李立小聲說。
李善斌苦笑起來，王海波和自己這個技術工人印刷機長可不一樣。技術工人就像螺絲釘，如果沒有意外，鉚在了一個地方一輩子都不會變。
李善斌騎車到路口，停下來。他有些不想去那個窩篷，自然也不會去廠里加班。他一時不知該去何處了。
以往李怡諾會覺得很有趣，或許會對這頭新加入的小鬥犬說一句充滿光芒的話，比如「你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嗎，一個能成為更好自己的人」，然後將他徹底收歸麾下。但是今天，她忽然一陣煩悶。這些每天對著鏡子觀察嘴上絨毛，輕輕易易就可以作出承諾，準備隨時品嘗甜美多汁愛情的傢伙，如此輕鬆地生活著，彷彿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李怡諾長發一甩，說：「沒事兒，走啦。」
李怡諾一進辦公室就對著窗外出神，在葛衛不得不開口之前已經放空了好一陣，這時把視線移到班主任身上，慢悠悠變出一個羞羞怯怯的笑容，小意九-九-藏-書地輕聲說：「葛老師。」
李善斌站起來，忽然對女兒說：「小諾是大姑娘了呢。」
「他們兩個自己沒說嗎？」
李善斌出門，李怡諾拎了垃圾袋也走出來。李善斌伸手去接，李怡諾搖頭。
李善斌跨上自行車，李怡諾在後面問：「爸，你接下來……要去哪裡嗎？」
李立也被嚇到，一路上格外安靜，連走樓梯的腳步都放輕了。往二樓走的時候，二樓半傳來李善斌的聲音。
李怡諾很少對人凶神惡煞，她明白那不是女人的優勢所在，尤其是她這樣的女人。所以她總是笑，她會各種各樣的笑容，對付不同的處境，像是武器或者工具。可是這一刻，對著不遠處老頭的笑容，她手足無措。
「千萬別！」葛衛咬著牙說，「你想讓他們再干一架？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立立！」李怡諾吼了一嗓子。
等在教學樓外的七八個女生把李怡諾簇擁在當中，問怎麼樣。
嘻嘻哈哈走過操場的時候，這個小團體已經變成了十幾個人。
學期第一天，葛衛聽完李怡諾的新生自我介紹，就知道自己攤上了個麻煩。第一周和幾個同事一起出去唱歌時，王胖子說你們班有個小姑娘漂亮得像個明星胚子啊，葛衛開玩笑說眼紅的話讓給你帶。現在恐怕轉給哪個班，哪個班都要hｔtｐs://rｅaｄ•９９ｃsｗ•com敬謝不敏，李怡諾是上寶四中高中部零五屆學生里最麻煩的一個，這已經是公論。
葛衛心臟通通跳著，揮揮手讓李怡諾趕緊走。
李怡諾看著老頭，她忽然意識到，老頭沒有像前幾次那樣轉身快步離去，而是慢慢把背挺直起來，脖子、腦袋和雙手全都舒展開，對著李怡諾咧嘴一笑，露出殘缺的黃牙，活像頭老年的雄猩猩。
這絕對是他當老師十八年來，遇上的頂頂麻煩的學生！
李怡諾向後微微一縮，彷彿柔弱不堪地受到了驚嚇。
他意識到李怡諾剛才其實啥都沒答應，不禁苦笑。他忽地興起了暑假去李怡諾家家訪的念頭，他想看看李怡諾在家會不會有一副真實的面孔。
李善斌看見兒子女兒從樓梯口出現，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然後說了一聲「謝謝」就掛斷了電話。
李怡諾咬著牙，盯著一棵梧桐樹。
李怡諾拉著李立，從樹前疾步走過。
「方便問一下最近一次有他的消息是什麼時候呢？」
老頭沒有跟上來，但哪怕已經走過了幾個街區，走進居住的破樓里，李怡諾都覺得那道視線還粘在自己的后脖頸上。
葛衛在心裏罵了聲「我去」。
葛衛進修過心理學，知道單親家庭的女孩會成熟得更早，往往也會更有女人魅力，那是因為她們不得不面臨比別人更九九藏書複雜的處境。可是像李怡諾這樣妖孽的，也算絕無僅有了。
「姐我們快走。」李立說。
「知道為什麼叫你來嗎？」葛衛板著臉問。
「爸你又要出門？」
李怡諾坐在鞦韆上，看著李立一遍又一遍從滑梯上滑下來。有一瞬間夕陽忽然大放光芒，蜇得她眯起了眼睛，她抬眼望去，落日又掩入雲中。李怡諾跳下鞦韆，走到滑梯下口，一把接住弟弟，按著他上上下下把土拍掉，最後在他屁股上揍了一下，說回家了。
「你有他的父母或者朋友……」
李善斌在過道廳里的小餐桌前回過神來的時候，李怡諾已經把碗筷都洗乾淨，開始擦桌子。
李怡諾收回輕蔑憐憫的目光，她的指尖在男孩臉頰上拂過。
「嗨，找個隨便什麼人干一架吧。」
女兒和爸爸一起走下樓。
葛衛板著臉說了一套話，什麼考大學有多重要，高中三年要以學業為主，同學之間要處好關係注意好分寸。他沒說戀不戀愛的事，對那兩個躺在醫院里哼哼的男生來說是戀了，對眼前的李怡諾來說壓根兒就不是。
男生憋紅了臉，但還是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整話。
「歐陽勵勤和三班的易鋒打架的事你知道了吧，後天期末考，現在兩人都進了醫院，家長來學校問為什麼打架，你讓老師怎麼說？」
「過兩天。」他艱難而含混地說ｈtｔps://ｒｅaｄ.9９cｓｗ.cｏｍ。
他趕在眼淚流出來之前把頭轉了回去。
「所以你現在也沒辦法聯繫上王海波？」
樹后慢慢露出半張臉，然後整個人都轉了出來。
李善斌下意識要搖頭，脖子卻動不了，想點頭，脖子也動不了。
整頓晚飯李善斌都吃得心神不寧，以至於沒能發現李怡諾和李立的話比往日少。他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目標竟然消失了，通過幾條線都沒辦法獲得確切消息。也許他並不是現在才消失的，而是已經消失了很久，但無論如何，這都是李善斌沒有料想到的情況。他覺得自己還是把事情想簡單了，憑著過往印象和聽到的隻言片語，憑著本子上記錄的過往細節，生出了目標觸手可及的錯覺。其實想想目標是個什麼樣的人，做過什麼樣的事，他的消失並不讓人意外。
李立停下來回頭，李怡諾上去一把拽住他胳膊。李立一齜牙，不知道自己哪裡惹毛了姐姐，卻發現李怡諾的注意力並沒在自己身上。
「謝謝葛老師，給您添麻煩咯。」李怡諾深深鞠了一躬，腰彎到最低的時候，才用手把T恤的圓領輕輕掩了一掩。
她像頭馬一樣脫離了身邊的女孩，把愣怔的男生拋在原地，走出校門。
「對，要去加班。」
校門口，一個抱著籃球的高大男生被夥伴一腳踹在屁股上，踉踉蹌蹌在李怡諾跟前站定，女生們開始起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