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大步走到人群中去了，她來不及說！我派她一路從米爾頓凱恩斯乘火車過來的。」

馬蒂點了點頭。他以前翻過一次那些地址，然後停下不看了，裏面有太多他沒見過的男人。

戴維在閃閃發光的黑暗之中，裹得嚴嚴實實地坐在輪椅里。他微笑著，為他自己和他準備的驚喜感到十分滿意。

「再見，戴維，」馬蒂大聲說，「謝謝你陪我一起來。」

「那只是工作。我在談生活。我們所有人的生活。」

馬蒂從樹上取下那顆心掛在脖子上。從那顆桃心上傳來輕輕的一股暖意湧向他的胸口。

那個下午，商店已經歇業。導購都已經回家去了。馬蒂知道仍有上百萬人在網上購物，但至少他們沒有堵在他前面，他可以沿著街道散步了——即便不是心平氣和，至少是安靜的。他喜歡散步。他喜歡城中漫步。他不想為了散步非得到那個叫郊區的地方去。他想把手插在口袋裡，將他體內的指南針大概定向東或南，然後漫無目的地走，直到他太累，得坐公交車回家。自從戴維死後，他經常這麼做。這是一種和他在一起的方式。

「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她。她是個瘋子。」

馬蒂煮了咖啡，熱氣騰騰的黑咖啡，一腳蹬進靴子，沒系鞋帶，然後拔掉門閂走進院子。空氣中有冰粒，一串貓爪印穿過雪地。他可以看到黃楊粗糙的錐形輪廓，還有工具棚如同娃娃屋一般的外形。

「傷感點怎麼了？」馬蒂說，「這是我們創造的。」

「這不可能。」

但馬蒂很靦腆，在那晚之後，他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才重新和戴維聯繫。

「你應該試著見見其他人。」莎拉說。

馬蒂有一個想法。「如果你沒有喉嚨，你是怎麼和我說話的？」

可以的話放進冰箱冷藏一小時。如果不能……

馬蒂在那個星期天的清晨穿著晨衣打開門，發現戴維穿著短褲和跑鞋，抱著一大捧花束倚在門鈴上，粉色的牡丹花球照亮了狹窄的門廳。

「別這麼多愁善感。」莎拉說。

而聖誕節的主要娛樂活動——童話劇中，永遠都有一個女扮男裝的女人，一個會變成王子或公主的普通小夥子或姑娘，外加幾個註定受辱的惡人。

我們聽過許多關於具破壞性的新興企業的事，比如優步或愛彼迎，它們都挑戰著現存的秩序。我們被告知這是創新而且是必要的。也許吧。

當馬蒂拿著酒瓶回來的時候，他上樓去找戴維。床上空蕩蕩的。他慌了神，跑著穿過整幢房子，大聲喊著戴維！戴維！那位朋友已經走了——通向後院的門敞開著。馬蒂聽見朱迪·嘉蘭的歌聲——「明年我們所有的困難都將遠離……」

馬蒂記得。他喜歡戴維的這個說法，似乎整個宇宙都在為他們的愛情喝彩。但他必須抗議。「浪漫，但並不對！」

T. S.艾略特有一首優美的詩叫《聖賢之旅》，講述了那三位國王前往拜訪聖嬰——途中發生了什麼——而他們見證了什麼？是誕生，還是死亡？

很快，戴維就把馬蒂狹長的後花園變成了一塊應許之地，種滿了攀爬的豆藤和紫藤，還有老英國月季和薰衣草，窗戶是朝街開的，生命就像音樂一樣流進屋子，流淌在每一個房間里。

馬蒂起身了。他可以看到發光的鍾錶指針——仍然是兩點差一刻，一定是鍾停了。街燈隱約照亮了卧室。而戴維正盤著腿坐在床上。他穿著睡褲和一件粗花呢夾克。他的雙腳和胸膛裸|露著。

「你喜歡我們相識的那個夏天我為你準備的螢火蟲。所以我為你做了這些。我把它們叫作螢火桃心。它們是我的，也是你的，我愛你。」

「不要哭，公主，」戴維說，「這就是我來這裏的原因。為了我們倆，你不能再這樣了。我得離開而你得留下。我會永遠在你身邊，但我希望你重新開始生活。生活美好而短暫。不要虛度生活。」

他現在正走過這棟樓。戴維的窗帘仍然掛在窗戶上，半掩著，他喜歡這樣拉窗帘。今晚，窗戶那裡還有聖誕節燈飾。戴維在的話會點一支蠟燭。單獨一支蠟燭。

「我都快絕望了，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我似乎失敗了。

馬蒂到家了。兩個躺在門口的醉漢正往天上指。馬蒂給了他們錢，並沒有抬頭看。他知道充氦氣的聖誕老人就在頭頂。現在它正在他的房子上空盤旋，就像故事中的星星一樣。

「尋找信號。」戴維說。

「抱抱我。」

我感覺，我們的外在生活可以更加穩定，這樣可以稍稍冒險攪動ｒeaｄ.９９ｃｓw.com我們的內在生活，如我們的思想、感受，以及想象中的生活。

「把我帶在你的身旁，」馬蒂說，「我不想獨自留在這裏。」

主顯節是一個奇怪的日子。一月五日或六日。這時要把裝飾取下來，並結束這個節日季。

「第一年夏天，夏至之後，我們在法國看見了兩顆彗星，我對你說，『那是為了我們出現的。』」

「早上起床，在院子里喝咖啡，我會在那裡。你會知道我在那裡。等等看。然後我們午餐的時候一起步行到唐怡餐廳，我會在餐廳外面和你道別；我現在不吃東西了，因為沒有胃。」

「我告訴了！你那天本來沒打算去大英圖書館，是我讓你去的。我站在你身後大喊去那該死的圖書館！當然，我不能喊，因為我沒有喉嚨，但你感知到了那個想法。」

「我必須先和某人道別，」馬蒂說，「我馬上就進來。給我在你旁邊留一個座位。」

一陣長久的沉默。然後馬蒂說：「我應該做什麼？」

在白色的雪花紛飛的天空里，他頭頂正上方飄浮著一個巨大的、慈祥的聖誕老人，有飛艇般大小，在他的身後留下一串「嗬嗬嗬」聲。馬蒂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黑色靴子和紅色帽子，還有挎在肩膀上的大口袋。他是從某個高檔寫字樓起錨的嗎？他是聖誕節的宣傳噱頭嗎？他安靜地飛過安靜的城市上方是要做什麼？

第一個平安夜，他整晚都和莎拉待在一起，在沙發上，蓋著厚毯子，毯子可以抵禦寒冷的空氣，但不能驅逐他心中的嚴寒。

切細碎的洋蔥——不要太多，足夠提味就可以了

國王們在馬廄里跪在嬰兒面前，遵循了基督教出現前慶祝仲冬節日的顛倒模式。

馬蒂睡著了。當他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正好剛過早上八點，雪已經停了。他向窗外看過去。沒有任何充氣聖誕老人的跡象。他揉了揉腦袋。

在厚底鍋中將橄欖油燒熱，然後加入一點大蒜。我會放洋蔥，但你不一定要這麼做。我有時也會放一些新鮮的辣椒，這要看我當時的心情，以及我是否有辣椒。

「然後，」戴維說，「我希望你重新開始。」

「你一直都在嗎？」

「這是一個信號。」戴維說。

戴維說：「五五開。我們中有一個對，一個錯。我們死了之後，在意識尚存的那個臨界時刻，我們其中一個會說，『哦，該死。』」

他一個人住是因為他喜歡。他有過男人，但沒有確定關係。戴維是他愛上的第一個人。

大量混合魚肉——這取決於你想做多少魚餅。我用的是新鮮鱈魚和三文魚，還有約百分之二十的煙熏黑線鱈魚。如果你不喜歡煙熏黑線鱈魚，就將它省略。我試過用鱈魚和小蝦，非常不錯。

馬蒂喜歡準時。戴維總是會遲到。馬蒂覺得，戴維體內有一個加速度。他的身體跟不上他的思維。他的思維沖在了前面，而他的身體沒時間了。

馬蒂不相信陰世。戴維相信。「這個沒什麼意思，」馬蒂辯駁，「為什麼我們還要討論這個？」

馬蒂對著那支蠟燭大聲說。戴維喜歡小小的一閃一閃的亮光。第一年夏天，他為馬蒂建花園，他在夏至那天晚上帶馬蒂去一家酒吧吃飯，並且堅持要到黃昏時分再回家——那天晚上的黃昏接近十一點鐘，而馬蒂第二天還得去上班。但戴維不知為什麼感到很興奮。他們回到家的時候，他跑在前面，門都沒關，大聲喊道：「別開燈！」

螢火桃心。

那麼戴維呢？一個夢。

馬蒂搖了搖頭。「我該走了。」

「你不會忘記我——你會緬懷我們曾擁有的東西、曾做過的事情。愛情不是監獄。你不能把自己困在對我的愛里。帶上我們的愛情，它與你同在；你不會忘記我，或是丟開過去，或是任何類似的胡說八道，你會把我帶在你的身旁。」

我們有了「跟隨你的星星」的代用版。但如果那顆星星將我們引向一個破舊小鎮里滿是臭蟲、骯髒不堪的馬廄，我們穿著我們最好的衣服期待掌聲，結果卻不得不跪在稻草上，為某些我們並不理解的東西呈上禮物（我們最好的禮物），那麼會發生什麼呢？

「郵政服務和廉價印刷，」戴維說，「是的，你是對的。亨利·科爾一八四三年在英格蘭發明的，他在新成立的郵局工作，負責便士郵遞。在美國，第一張市售聖誕賀卡出現在一八七四年，終於有一次，我們佔了先機。」

馬蒂繼承了這幢房子，繼續將房間出租，自己則住在只有一個冷水龍頭的地下室，直到他不再需要靠房客收租金。

馬蒂跪在戴維的輪椅旁邊，把頭埋在戴維膝蓋上的毯子里，他把憋住的眼淚全都哭了出來。戴維也哭了，打濕了馬蒂的頭髮。戴維說：「有一位公主生活在冬天，那裡從來沒有夏天，她因為她所失去的東西哭得太厲害，所有的眼淚都凍成了珍珠，而小鳥們把這些珍珠搬走裝飾它們的鳥巢去了。一位王子騎馬經過，就像童話里的王子們所做的那樣，看到了飾滿珍珠的鳥巢，便詢問小鳥它們是在哪裡發現這些珍寶的，然後小鳥和他一起飛到公主那裡，公主哭得太厲害，身邊圍滿了珍珠。然後他親吻了她，故事就此結束，當然，從那一天起，冬天也不復存在。」

戴維相信信號。「尋找信號。」當需要做決定的時候，他都會這麼說，而馬蒂則嘆著氣，企圖估量出概率。

「是啊，那是個糟心事，但你不能重寫歷史。」

然後，他回到房子里，倒上一杯飲料或沏一杯茶或拿一本書坐下來，然後有小小片刻，他ｒｅａd•９9ｃsｗ.ｃｏm感覺好些了。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在太多的夜晚孤枕難眠，在空蕩蕩的床上輾轉反側。

「我們創造了基督教，但它對我們有什麼好處？數百年的迫害。」

麵粉

將魚肉剁碎，洋蔥切得更碎一些。

「那就是問題所在——你總是在想我，死去的那部分我，所以我沒法聯繫上你。我已經發了那麼多的信號。」

取一些味道好的個頭很大的西紅柿，將其放入熱水裡約半小時後去除外皮。

「我怎麼會知道她是你的先知姨媽？她為什麼不說？」

「我忘不了你，」馬蒂說，「我不想忘掉。」

晚餐后，馬蒂正要從他的朋友莎拉家離開。莎拉總是在平安夜辦聚會，並像他們認識的所有猶太人一樣，在聖誕節當天去一家中餐館吃飯。馬蒂是最晚離開的。他站在公寓的窗戶邊往外看。雪正安然落下。街道很安靜。

他們並非截然相反，而更像身處不同時區。馬蒂晚上工作到很晚。戴維早上很早就起床去花園。戴維睡著了就不會醒。馬蒂每次都要在一片漆黑中盯著天花板至少兩個小時。

宗教探險故事和遊戲使一切看起來十分簡單——挑戰、怪獸、挫折，然後成功。麻煩在於真正的探險沒有終點或大團圓結局，也沒有可以追尋的步伐。承諾保持清醒，富有創造力——不管那對於你來說意味著什麼——承諾去愛，渴望改變；這是一生的功課。

「我不喜歡切花。」馬蒂說。

「明天唐怡餐廳坐我旁邊吧。」

我不在魚餅里放土豆，因為我喜歡配薯片吃。如果你想要清淡營養的一餐，試試擠點檸檬汁或青檸汁搭配魚餅，再來一大碗時令蔬菜沙拉，或一盤熱騰騰的黃油圓白菜。

他在往東飛，跟著馬蒂。

「我沒有隨身帶衣服，」他說，「人死了就不用帶了。這些是你的。」

「不，你沒有忘記任何事情。如果你想討論心靈的發明創造，對我來說，那就是宗教，宗教是心靈的發明創造，然後猶太人發明了精神分析，因為每一個猶太人都想改變過去：哎呀天哪！她吃了那蘋果……當然，那食物是好的，但你應該在洪水發生前在這裏吃……你是說那裡就是應許之地？我們回埃及能共享一輛優步嗎？也許每個人都想要改變過去，那些悔恨、失敗、錯誤，但你無法改變。」

馬蒂把手更深地插|進衣兜里，然後加快了腳步。他喜歡聖誕節，他真的喜歡，但難道這就意味著自己得被一個充氣聖誕老人一路跟到家嗎？

戴維望著他，眼裡充滿了無限愛意。「你得信任我，就像一直以來那樣，好嗎？」

在莎士比亞時代，主顯節是重要的節日。莎士比亞的喜劇《第十二夜》用戲劇表現了地位顛倒的傳統——一個女孩打扮成男孩，一個僕人幻想自己和一位出身高貴的小姐結合，一場將過往一掃而光的海難。黑屋裡上演了一出混亂童話劇。

戴維？

那麼我們呢？

「我們創造了它，但我們不信仰它——我們太講究實際了；當故事來看，它也挺荒謬的，做木工的彌撒亞從死者身上升起，天堂則在路的盡頭。但想想看，我們要是保留了故事版權。」

在案板上撒一些麵粉。用雙手捏出小而扁平的魚餅，將每面都放入麵粉里拍一下以定型，再把每一面都放進麵包屑里拍一下。

「不是，但我會來看你。」

「這是我聽過的最深情的故事。」馬蒂含著淚說。

「所以我又發送了一次，好提醒你。還有在大英圖書館那天，那位女士直接走到你跟前說，『你好戴維。』」

星星將我們引向它們要去的地方。而當我們抵達不期而遇之地后，要做些什麼由我們自己決定。

當大蒜、洋蔥和辣椒變軟后，加入已經去皮並切成大塊的西紅柿，然後將其均勻攪拌。在這個階段，我有時候放一支花園裡摘的迷迭香。

「等等——你不是精神科醫生嗎？還是我忘了什麼事情？」

馬蒂伸出手去碰戴維。但某個東西像是一道輕盈的屏障隔在他們之間。他的手發著光。他收回手，擦了擦眼睛。他突然間既害怕又疲憊。

「謝謝你讓我高興。」

對任何既定情況的顛倒使新的可能得以顯現。

戴維經常鍛煉，滿意自己的身材，打了一個耳洞。馬蒂在見面后不久就給他買了一顆鑽石。

陰世，馬蒂思索著，然後對著空氣大聲說了出來，因為街上沒有人，馬蒂說：「於是我對他說，那麼你也相信聖誕老人嗎？」

馬蒂笑出了聲，但他並不想笑。

這座城市的聖誕節倒計時終於結束了，彷彿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專屬航空火箭，而聖誕節是他們的專屬九_九_藏_書星星。

在蘋果樹上，從掛鏈上垂下來，是馬蒂在他們共度的最後一個聖誕節留下來的最後那顆螢火桃心。

「只有不可能的事情才值得努力。」

「家讓你頭疼，」莎拉說，「聖誕節前後工作的事情很考驗人。人們變得更糟了，而不是更好。不過你呢？你過得怎麼樣？我很抱歉我們今天晚上沒有時間聊聊，人太多，又都那麼吵。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嗎？」

馬蒂進屋后直接上床了。這時約是凌晨兩點差一刻。他睡著了，睡得很沉，但過了一會兒，他醒了，聽見戴維說：「我告訴過你，尋找信號。」

總會有下一個機會。

但他要找的那個孩子已經離開了，由他母親的雙臂呵護著，小跑著穿越沙漠，直抵天命。

然後他看見了。

「我不能沒有你，戴維。這樣活著就像是一個影子。你是我的太陽。」

如果你想做番茄醬，需要提前製作。下面的食譜非常簡單，而且同樣適合搭配意大利麵或米飯，正如適合搭配魚餅一樣。

馬蒂拿出了手，伸向戴維的胸膛。沒有任何固態的東西。他曾經有那麼多肌肉，直到肌肉開始日漸衰弱——但或許它沒有衰弱，或許它成了它需要成為的東西。能量而不是物質。

「好吧，為什麼不是你來告訴我？」

主顯節又叫作顯現節。顯現節意味著「顯示」。一些事情顯露出來。顯露出來的事情將成為對舊秩序的挑戰。

「我不去了。我想和戴維一起。他喜歡聖誕節。」

馬蒂感覺到他的手指刺痛，他的手也暖和起來了。他伸出另外一隻手，就像戴維是床上點的一團火。他開始哭泣。

多麼安靜啊。大家都已經上床等聖誕老人了嗎？聖誕節真是令人興奮的一場混亂。聖誕老人、雲杉樹、精靈、禮物、彩燈、裝飾、魔法，一個奇迹的誕生。白晝最短的一天——冬至——剛剛過去，而對某些事情比如希望的渴求，就在此刻。

在最後一刻，戴維攥著他的手輕輕說：「我會給你發送信號。」

「她是我的姨媽，」戴維說，「她是一位先知。她看見我就走在你的身旁。」

平安夜。

愛是悔恨，他想。最終極的「但願」。在時間線上轉一個誘人的彎而生活軌跡將有兩次改變。一次是你們相遇。一次是你們分離。

「我喜歡你給我講這些事。」馬蒂說。

莎拉看起來有些驚訝，但她進去了。

戴維就是戴維。為什麼我們因某些人身上的閃光點而愛上他們，然後又立馬想改變他們呢？

「不要愧疚。」戴維說，彷彿他可以讀懂馬蒂的心思。

「馬蒂……這樣不好……」

在一隻大碗里混合，然後加入一枚或幾枚雞蛋，由此得到一碗黏稠的混合物。加入歐芹和調味料。

但沒有信號。從來都沒有，不是嗎？

作為回應，馬蒂吻了吻莎拉的臉，拿起了他的大衣。他忘了拿手套。

戴維去世了。這是他走後的第二個平安夜，馬蒂要一個人從莎拉那兒走回家。

悲哀的是沒有政治體制（資本主義是一種政治體制）能滿足絕大多數人的基本需求，好讓我們可以用未被開發的百分之九十八的大腦去探索會發生些什麼。

在平底鍋里加熱葵花籽油。充分加熱后，將魚餅依次滑入，約四分鐘后翻面。

「我在做夢，」馬蒂說，「但不要把我弄醒。」

他們曾一起散步穿過倫敦，而現在對馬蒂來說，散步是和愛人共處的一種方式。

主顯節紀念的是三位國王前來拜訪聖嬰耶穌的這一天。在愛爾蘭以及義大利的一些地區，三位國王的模型會在主顯節這一天擺在耶穌誕生的馬槽旁。

「螢火蟲，」戴維說，「因為今天太陽一直停留在天上——那就是夏至（solstice）的含義。來自拉丁語的sol，太陽，還有動詞sistere，停留。我希望我們的太陽停留，此地，此刻。就讓這成為我們無止境、不停歇的世界吧。」

馬蒂感到懊悔。他忽略了他的愛人，而且對他愛人從米爾頓凱恩斯來的先知姨媽野蠻無理。

「你以為我整天在辦公室里幹些什麼？『嘿，我們能不能違反合同？』『嘿，我們能不能阻止這些人違反合同？』」

「我有你的全部注意力。我們在通過思維交流。」

我們知道，在聖經故事中，接下來是希律王對所有兩歲以下男嬰的屠戮。他雙手沾滿鮮血，只為抓住權力，強硬地推行現有秩序，扼殺新的未來。

「那太好了；她的地址在我的iPhone里，存在PA下面——通靈姨媽。你還留著我的iPhone吧？」

「聖誕節耶誕節，」莎拉說著，放下摞在洗碗池裡的一堆盤子，過來站在他旁邊，微微靠在他身上，「耶穌是一名出生在伯利恆的猶太人。為什麼這一天總是下雪？」

「我應該給你的姨媽寄一張聖誕賀卡嗎？」

戴維剛跑完步回到家，看到信息之後，把手機一丟就又跑出去了。他一路跑到馬蒂家旁邊的哥倫比亞路花卉市場。

國王們屈膝于某些高於權威的東西——他們屈膝於一個可能的未來，一個基於愛而非畏懼的未來，一個滿是富足沒有貧困的未來。

這是關於顛倒的故事，你在所有童話故事中也可以發現這read.99csw.com個規律，財富或境況顛倒了，潦倒變富有，富有變潦倒，結尾實際上是開端，一個美麗新世界只是一處活墓地，失去某些珍貴的東西讓我們得以發現仍然存在的珍寶。

戴維是那個不切實際的人，那個享受園藝的人，那個有運動細胞的人，那個熱衷戶外活動的人。馬蒂更喜歡看部電影，和朋友們吃頓飯。戴維不吃熱食，除非別人去做。他自己的話，就吃乳酪三明治或是罐頭沙丁魚，再加一瓶最好的葡萄酒。他吃一些沙拉和花園裡種的生胡蘿蔔。馬蒂提出抗議，想把農產品帶進廚房試試新食譜。戴維覺得應該憑直覺做飯——「那是因為你從來不做飯。」馬蒂說。

他們初次見面時，戴維把馬蒂帶回公寓，點燃了那支蠟燭。他們在冰箱前接吻，馬蒂從此對冰箱產生了一種詩意的感覺。有時他在經過某台冰箱時會拍拍它，彷彿各處的冰箱都在他們的愛情故事中扮演一個善意的角色。

莎拉住在卡姆登鎮。馬蒂住在位於肖迪奇的一幢喬治亞風格的老房子里，房子以前是他父母的。他們沒有賣過這幢房子——這房子在那時也值不了多少錢。他們只是搬了出去，離開坑坑窪窪的城市街道去到郊區，然後將這幢房子出租，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租給學生，所有房間都共用一個洗手間。

「去年夏天沙灘上的兩顆彗星，還記得嗎？」

「這就是我在這裏的原因。對了，你竟然連上周那個湯的信號都沒收到。你在『亨利之家』和丹一起，丹點了我最喜歡的湯，而侍應生過來時，他誤把湯端給了你。當時是我調包的。」

「但你可以改變過去，」馬蒂說，「不是說大歷史，而是小歷史。作為普羅大眾，我們承受劫數和失望，我同意你的觀點。作為個人，事情可以改變。我知道你同意這點。」

走過狹長的門廳，進入狹長的花園，那裡有一道晃動的亮光。馬蒂跟著它。他站在花園裡。這裏被一些像中國燈籠一樣的東西照亮了——不過是長的，而不是圓的——在所有地方，在牆的最高處，在月季花之間，在閃著奇異綠光的如同火星蔬菜的生菜中。

馬蒂抬頭看窗戶里已經不見的蠟燭。然後他轉過身從克勒肯維爾穿過，背著沉重的包袱，這包袱就是他的心。

天主教會在把自己的宗教節日嫁接到已存在的非基督教節日這一方面可謂天賦異稟，而主顯節也有一部分算是翻新改造。

羅馬人的農神節和凱爾特人的薩溫節都尊崇一位失序之王。節日期間，一般情況下嚴格的階級、財富和性別秩序被翻轉。義大利人在狂歡節時稱之為il mondo reverso——顛倒的世界。高成為低，低成為高，女人告訴男人要做什麼，還有很多易裝。

雞蛋。因為不用土豆，將雞蛋作為黏合劑使用。

「聖誕賀卡是什麼時候發明的？」馬蒂說，「維多利亞時期，是嗎？一定是的。」

馬蒂的確記得，但他並不想被哄騙。「彗星是天象，不是信號。」

「幸好我們不是通過約會網站找伴的，」馬蒂說，「不然我們永遠都不會相遇了。」

平葉歐芹

如果所有原料都融合到一起，而且嘗起來味道不錯的話，取出那支迷迭香（如果你放了的話），加入調味料，並將醬汁收干到需要的黏稠度。

他們在工具棚下的沙發床上親熱。

「我一直在想你！」

「你派的？」

如果你喜歡的話，可以在最後扔進新鮮羅勒。這份食譜十分簡單多變，還快手。請享用！

他嘆了口氣然後去淋浴，刮臉，給自己裹上晨衣。咖啡。在後院里。那是戴維在夢裡告訴他的。在後院里？那裡冷透了。

戴維親自畫畫，並手寫了他們的聖誕賀卡。他在最後一個聖誕節時太疲憊了，但他讓馬蒂出門去買五十枚那種纖薄的圓形手錶電池，然後他花了一天的時間在床上裁紙。他的一個朋友過來探望，於是戴維讓馬蒂去買香檳給大家喝。

「嘿，」戴維曾經說，「你喜不喜歡在同一張聖誕賀卡上看到駱駝和知更鳥？」

用舊麵包做的麵包屑

「不要離開我。」馬蒂說。

就好像他也在那裡。在門口，在家裡，馬蒂會說再見——有時他在公交車站告別他死去的戴維，吻他，向前走，不回頭。

馬蒂懷疑戴維和其他男人幽會，但他沒有問。戴維喜歡泡夜店。他更勇敢，更惹眼。「手拉手到底有什麼惹眼的？」他這樣問過馬蒂，夜裡走路回家的時候，馬蒂會為此緊張，白天則感到尷尬。

「好吧，是在下雪，對此沒有爭議，」馬蒂說，「我喜歡白色聖誕節。賓·克羅斯比，朱迪·嘉蘭，『自己度過一個愉快的小……』什麼的。」九_九_藏_書

戴維知道馬蒂在想什麼。他把馬蒂緊緊摟住。「這是為了當下，」戴維說，今夜，今時，「『應許之地』從不屬於未來，也不屬於過去——它永遠只屬於現在。」

「你喜不喜歡我派的聖誕老人？」

馬蒂憎恨死亡是因為你幾乎所有時間都會想著另外那個人——那種感覺來勢洶洶而且肆意蔓延，讓人精疲力竭。你不會再約到晚上六點見面，然後嘗試一家新餐廳。你不會再急匆匆地忙完工作，好早點下班去共度周末。從來都沒有那種徹底忘記某人的欣喜的迷亂——因為你享有過那種奢侈——抬頭看鍾，體會由情慾和情感上的期待引發的震動，知道你即將擁有它們，放下工作，和成千上萬人一起湧向街道，但心裏確定地知道你們倆在一起。

戴維去世后，馬蒂又開始經常出沒於他住的那棟樓。他至少一周一次路過它，這讓他又生氣又難過。這對他沒有好處，絲毫不能使他釋然，但他仍然這樣做。

「比如說？」

這裏的關鍵是魚餅很小——太大太鼓的話，魚肉無法熟透。大一些的加了土豆的魚餅需要提前把土豆和魚煮熟——我們不那樣做。所以要做小。

旅行需要食物。我喜歡魚，簡單的煎魚餅可以晾涼以後做午餐便當或野餐晚飯。或者趁熱食用，配上家庭自製的蛋黃醬或你自己做的番茄醬。

「這才叫絢爛奪目，」戴維說，「這個詞的意思是像跳躍的火焰一般波動起伏，瞧瞧現在我身上的光！」

馬蒂站在那裡看聖誕老人在午夜凍結的氣流中盤旋。聖誕老人似乎在向馬蒂招手致意。馬蒂沒有任何理由招手回應，但他這麼做了。而當他揮手的時候，聖誕老人似乎改變了方向，他不再往西飛了。

把鍋蓋蓋上，中火烹飪約30分鐘。不要燒煳了。

「多麼美好啊!」戴維說，然後他們開始放聲大笑，馬蒂打開了香檳，他們一起坐在讓整個聖誕節都煥發生機的螢火桃心之中。除了一枚。馬蒂偷偷把它的電池摘掉拿走了，這樣它對他來說就永遠代表戴維了。

「平安夜，難道不會有點老套？」

白雪皚皚，明亮耀眼。落雪深深，嘎吱作響，表面平整，映照著街燈。但馬蒂在空寂中環顧四周為他的問題尋找答案時，察覺到光線的變化，一個巨大的陰影讓白色暗了下來。他抬頭看過去。

他年年都翻新這房子，大部分的活兒都自己干。

「我還沒有準備好。」

「現在，自己度過一個愉快的小聖誕……」

「我做不到，這是因為愛因斯坦的那個理論，E=mc2。所有的物質都是能量，但能量並不都是物質。你是物質形態的。我是能量形態的。我沒有損耗，沒有衰弱，但我沒法抱住你。不過我可以讓你暖和起來。感覺一下，這裏，重新拿出你的手。」

如果我們像動物一樣，只關注食物、領地、生存、交配、成為群體的首領，那作為人類的意義是什麼？

做好一個魚餅后，將其放到一個大盤子里備用。確保每一個小魚餅都定好型。

馬蒂打開門。「他們似乎在播你的歌。」莎拉說。

馬蒂開始唱起朱迪·嘉蘭的歌，是《相逢聖路易》的插曲嗎？「馬上有一天我們將在一起，如果命運允許。在那之前，我們不得不慌忙應付……」

聖嬰的誕生宣告了現有秩序的死亡。

馬蒂走進院子里。點亮了的桃心剪紙掛在棚架和挂鉤上，串成一串穿過門眼，固定在每個花盆和苗床上，有白色，紅色，和淡綠色。

鹽和胡椒

馬蒂曾在一個晚上偷偷守在戴維的公寓外面。他看到一個年長些的男人和戴維一起進了屋。大約一小時之後，男人出來了。馬蒂那晚本來要和戴維看夜場電影。他給戴維發了條信息取消約會。沒有理由。他從來沒告訴過戴維他做了什麼，但那個晚上，他意識到要麼繼續監視他的愛人，要麼就立即停止。

然後永遠都是那相同的微笑、問好、親吻，他的手放在你的肩上，感慨這天過得怎麼樣，你們要做什麼，哦，看見你真好。晚些時候也不用各自回家。在夜晚的寂靜之中，他翻身面向你，酣睡著，你摸著他光光的後背，這張床是你的時間之筏。

「你太難接近了！我沒法聯繫上你！」

那顆螢火桃心在風中稍稍擺動了一下，但沒有風。

晚些時候，他到達了餐廳，他比過去更加輕快，至少看起來是這樣。莎拉正要進去，她張開了雙臂。

顯現節是一個振奮人心的翻轉，權力結構和等級制度、階級體系和現狀顛倒過來，這提示我們，生活方式如同命題，我們以某種方式塑造了它，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重建。

戴維一直沒有搬過來和他一起住。房子里的房間綽綽有餘，但戴維喜歡他在國王十字車站租的小而敞亮的單間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