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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媛首山

第03章 媛首山

剛鬆了一口氣,斧高馬上又想到,眼下藏身的這棵樹豈非同樣令人生疑。
大腦一片空白的斧高,猛地閃到近旁的樹木背後。原先打算藏身的石碑,是怎麼也來不及躲過去了。
兩尊祭祀神正是那位可怖的淡首大人的原型,世世代代守護著秘守家——又不斷作祟。
所謂首無究竟是什麼?形態如何?為什麼在這裏出沒?這些問題其實無人能答。如此懼怕卻誰也不能對它的真面目進行圓滿的解釋。
不一會兒,燈籠的朦朧亮光自右側的參道徐徐而來。雖然明白被發現就糟了,卻還是想去瞧一眼。他匍匐在地面上,在對方通過之前的一瞬間,從樹后探出了臉。
但德之真揮出的刀砍中了阿淡的髮飾,沒能一擊斬落她的頭顱。刀身陷入脖頸,阿淡在痛苦中輾轉翻滾,直至氣絕身亡。
強有力的呼喝和腳步聲,讓斧高感到他已不是自己熟知的長壽郎,而是一個能獨當一面、充分意識到自己是一守家的繼承人、且不久就會成為秘守族長的男子。
東與南則設置著神社中常見的手水舍。不管是井還是手水舍,一旁都有祭祀祓戶神的祠堂。參拜者在此洗盡污穢后,再穿過前方的小鳥居。
媛首冢最早的傳說可以追溯到天正十八年(一五九零年)。據說是年七月,建造在媛神鄉的媛神城遭到了豐臣氏的攻擊。最終城主氏秀自盡;兒子氏定越過媛鞍山,經由西側的日陰嶺,總算逃到了鄰國。但緊隨氏定逃亡的淡媛,卻在山中被豐臣軍追兵的弓箭射中頭部跌倒,隨即遭斬首身亡。
(還、還好……沒躲在那裡。)
不過,或許是長壽郎查完石碑背後就滿意了,藉助燈籠的亮光張望片刻后,他回到了井邊。想來和高屋敷一樣,他沒想到這裡會躲著一個六歲的孩子,所以才未曾特意追查成年人不可能藏身的樹后吧。
他不由自主地長舒了一口氣,把腳步放得更輕,謹慎緩慢地走完了參道的剩餘部分。記得在離井不遠的石板左側,應該有一塊足以藏身的大石碑,不一會兒他就找到了。躲藏之前他無意間朝井的方向瞥了一眼,頓時吃了一驚。因為長壽郎全|裸的背影,突然躍入了他的眼帘。
疲憊不堪呀來不了
再說另一個御淡供養碑的故事,比淡媛的傳說晚了兩百年左右。
德之真的口信讓兩人吃了一驚。商量一番后,最終決定讓阿淡獨自回去。男僕大概是因為叛主奪妻,自認為事到如今已無面目返回。
村民急中生智,迎著向自己撲來的人頭猛衝。在撞中人頭前的一剎那,從正下方迅速鑽出,飛也似地逃到山的南側,好歹算是撿了一條命。只是打那以後,每天晚上他都會不停夢囈:人頭從山裡來,從山裡來。據說一個月後,他就突然失蹤了。
商量商量吧問問那個孩子吧
他在長壽郎的裸體上感受到了不可想象的男性特徵,因而瞠目結舌。同樣,之前從未進入過他的意識的——妃女子身上的女性特徵,也讓他不禁大吃一驚。
(真、真美啊……)
媛首山名為山,其實卻是一座巨大的丘陵。橢圓的外形猶如向左右(即東西)延伸開去的高聳龜背,而且整個兒都被鬱鬱蔥蔥的樹木覆蓋著,所以還不如說成廣袤的森林地帶。
關於淡媛此人,歷來就有種種奇妙傳言。譬如恣意虐殺侍女,生食鳥獸的肉,熱衷奇異秘術,只要是男人就拉入卧房——云云。因此,村民為氏定的平安逃脫而高興時,似乎誰也沒有對淡媛的慘死表示哀悼。
秘守家的媳婦來一下喲
(要是被發現可不得了……)
沒多久,嘩嘩地澆淋井水的聲音傳了過來。
九*九*藏*書這是秘守家獨有的儀式。孩子出生,以及滿三歲、十三歲,成年以後滿二十三、三十三歲時的中秋,舉行者要祭拜媛神堂,祈禱自己能夠平安長大。儀式對象沒有男女之別,而二守家和三守家的孩子也同樣要參加,因此就某種意義而言,這是全族共有的儀式。不過受恩惠最多——或者說最需要恩惠的,無疑是一守家的嫡子。僅憑下述事實就能清楚地證明這一點。女子大多隻舉行三夜參禮和十三夜參禮,二守家和三守家的長子也只到二十三夜參禮就告終,唯有一守家的繼承人必須執行三十三夜參禮、完成整套儀式。
燒炭人嚇得幾乎癱倒,這時突然下起了小雨,無邊無際的惡寒向他陣陣襲來。他心驚膽顫地一回頭,只見身後站著一個身披爛甲、滿身血污的落難武士——還向他揚起了下巴,像是要他再去瞧瞧窯的內部。由於恐懼而渾身顫抖的燒炭人,再次向內窺去,眼前頓時出現了慘絕人寰的一幕:烈焰裹著一顆女人的頭顱,齜牙咧嘴面帶可怕笑容,在吱吱作響的怪聲中漸漸焦爛。
不過,阿淡倒是成功翻過了山嶺。她和情人手牽著手,從媛首村、秘守家……從丈夫身邊逃脫了。
贏了真高興呀~花一錢
悵然若失的斧高在樹后蹲下了。就這樣別無他事的話,也許他會在這裏呆到翌日清晨。
雖然領悟到了這一點,但斧高怎麼也無法從瞥到長壽郎裸體時遭到的衝擊中恢復過來。並不是因為目擊裸體才震動,而是因為那裸體竟意外的粗壯,令他大受打擊。
然而,媛神城破不久,就開始有人遭遇可怕的事情。
斧高試圖強作笑臉,但嘴角僵硬怎麼也笑不出來。
細看歌詞,可以看出秘守家的女孩比男孩強壯長壽的意思。只是男孩「去得快」、「來不早」這些詞語義模糊,令人摸不著頭腦。據說其實是因為原先的歌詞被改掉了。在原來的歌詞里,「去得快」是「死得快」,「來不早」是「活不長」。另外,「疲憊不堪呀來不了」的原詞是「弱不禁風呀來不了」,「脖子痛痛呀來不了」的原詞是「首靈怕怕呀來不了」,至於「問問那個孩子吧」,原詞則是「問問首靈大人吧」。當然在裏面兩次出現的「首靈」指的都是淡首大人。但這麼一來畢竟對神明有所冒犯,所以自然演變成了如今的歌詞。
媛首村中最可怕的自然是淡首大人。不過在這箇舊稱「媛神鄉」的地方,自古就有許多村民深為忌憚的異類,譬如位牌山或山魔等。而其中最讓當地人厭惡的就是被稱為「首無」的怪物。
很久以前在媛首村流傳的遊戲兒歌里,就有這麼一首奇妙的童謠。
沒錯,她沒有頭。
他的父親兵堂傲慢無禮的神態,及其祖父富堂翁自高自大的模樣,又一次在斧高的腦海中浮現,和長壽郎的身影重迭在了一起。
拋開主僕這層關係,長壽郎可以說是一守家,不,整個媛首村裡唯一讓他感到親近的人。這並不意味著斧高把他看作年歲相差頗大的哥哥,更不是父親……當然亦非母親或姐姐。和朋友也有所不同。如果硬要用言語來形容,那就是各種親友的混合?但這麼說就簡直等於什麼也沒說。
斧高總算看清了那個圓圓的、朦朧模糊的東西,確實是燈籠。原來火光的奇妙搖曳是長壽郎在確認周圍的情況。
對斧高來說,長壽郎是一個極度不可思議的存在。從世俗的眼光來看,長壽郎是主人,斧高是侍候他的傭人。斧高非常清楚這一點,也不會對自己的職責有絲毫懈怠。不僅是長壽郎,對妃女子也一樣,因為這是在一守家食宿無憂的代價。初來乍到的時候,甲子婆就三令五申地把這個道理灌輸給了他。
有個燒炭人,在窯場用媛鞍山的原木燒炭時,總覺得窯的情況有些古怪。他心下生疑,於是透過小窗向窯內凝神望去,望見那原木竟似人骨模樣,而周圍甚至飄起了炙燒人肉的惡臭。
輸了真不甘呀~花一錢
然而,斧高看見的其實不是她的全身。在他意識到這一點的剎那間read.99csw.com,嘴裏迸發出了壓抑的慘呼。
然而媛首山的氛圍在日落後會變得極為不同,面對這座山必須做好相應的心理準備,把這裏設想為別的地方。
然而,即便對淡首大人禮至於此,也難保一守家的男子不會哪天突然暴斃。明明二十三夜參禮舉行完畢的那一刻,已算自動完成了家業繼承的流程,為何又有三十三夜參禮呢?可想而知,歷代繼承人對於突然而又不可理喻的死亡,是如何抱有充滿現實感的恐懼的,他們的顫慄之情簡直是撲面而來啊。
斧高感到,從少年成為青年的儀式所蘊含的意義,如今已然清晰地顯現在自己眼前。現在連他也充分理解了,這對秘守的一守家繼承人而言的確是至關重要的通行儀式。但一想到長壽郎就這樣長成了凡夫俗子,而且可能會變成他父親兵堂那樣的無聊男人,斧高就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
把一守的權位世世代代平安無事地傳於嫡子,有一樣「工具」起了很大作用,那就是被稱為「三三夜參禮」的一系列儀式。
井邊燈籠的朦朧亮光下,妃女子的裸體隱約可見,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夢幻之美。
(為、為……為什麼!)
要男娃
最初,人們稱淡媛(AOHIME)為媛首(HIMEKAMI)大人,所以把淡首(ENKAMI)大人的稱號給了阿淡(OEN)。但由於發音不順口,而且兩人身份雖然有別卻都受著供奉,使人萌生了兩者同為神靈的意識。於是村民們自然而然地開始把兩人合稱為淡首(AOKUBI)大人了。漢字採用「淡」,多半是因為兩人名字里都有這個字。至於「淡」的讀音為什麼會選「AO」舍「EN」,除了後者發音不易外,還有兩人地位懸殊的緣故吧。
映入眼帘的竟是妃女子的裸體。想想井邊的祓禊儀式吧,完全應該能預料到如此場景。但斧高還是嚇壞了。而且,他遭受了比窺視長壽郎時更為劇烈的震撼。
燒炭人慘叫著撇開臉,原本在身後的落難武者已然消失,一個上身鮮血淋漓的無頭女正向他逼近。他險險保住性命逃回了村莊,但從此高燒一病不起,數日後就去世了。
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斧高深為吃驚。他不得不承認,無論外表如何變化,自己還是最喜歡長壽郎。
村裡陸續有人發生類似的奇異經歷。相傳村民有心亡羊補牢,可惜找到淡媛的屍首準備安葬時,發現軀幹被野獸啃食過,而且腐爛得不堪入目,唯獨頭顱毫髮無傷、保存完好。
(不,不會的!只有長壽郎少爺絕對不會變成那樣!)
隨著斧高不斷成長,自幼對長壽郎抱有的心意越發難以處理。處於思春期的他回憶起那種初戀一般的情懷時,總是感到十分煩惱。不過六歲的他當然不會明白自己此刻的複雜情感。他只知道對自己來說,長壽郎是無比重要的人,僅此而已。
幸運的是,提著燈籠搜索四周的長壽郎走向了石碑。稍加思索就能明白,在參道的盡頭,看起來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就是這座石碑。
眾說紛紜,但一切終究是一個謎。「很久以前就有首無的傳說」、「留下了好幾個怪談」、「我爺爺認識的人曾經見過」——這就是首無,如此這般成了媛首村的一部分,徹底融入了村民的生活中。直至今日,發生了什麼不可解的怪事,人們還多半會風傳「一定是首無乾的喲」。這無疑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哈,哈……不會吧……)
朦朧的火光下,是異常白皙的裸足,稚嫩卻又嫵媚的腰與胸,還有完全無意遮掩嬌軀的雙臂,然後是,暗夜一般漆黑、空空如也的頸……
那是因為——
問題還不止於此。夜晚的媛首山十分寂靜,走在石板上,無論怎樣小心都會回蕩起腳步聲。因此為了不被發覺,他必須和前面的人拉開一定的距離。然而,或許是因為十三夜參禮這一特別的儀式讓長壽郎十分興奮,他的步履似乎比平常快了很多。登上石階也好,走過參道也好,都與平時的穩重步伐大相徑庭。原本看來就朦朦朧朧的燈籠光,一不留神已離得越來越遠。弄不好會孤零零被拋在這一片漆黑里……read.99csw.com斧高陷入了這樣的恐懼。
細想下去就無法再挪步了,他總覺得在前方的黑暗中搖擺的那玩意兒,隨時都會驟然停滯,旋即向他迴轉過來。
德之真徹底陷入了恐懼,他從亂墳堆里挖出阿淡的遺體,厚葬于秘守家的祖傳墓地。但怪異現象仍不平息,最後德之真只好在媛神堂內為阿淡修建了供養碑。之所以這麼做,或許是因為他已察覺阿淡和淡媛之間非比尋常的因緣,譬如她倆的名字里都有一個「淡」字。據說此後不久,席捲秘守家的恐慌之潮就漸漸平靜了。
雖說已被奉為神明,但直到現在村民們仍然認為,淡首大人還在不斷地給秘守家——尤其是一守家帶來災禍。淡媛頭部中箭后被斬下頭顱一事,大約發生在四百年前;而阿淡慘遭刀劈距今也有二百年的歷史了。可惜任憑歲月如何流淌,關於淡首大人作祟和降災的傳說卻從未中止過。
在某某地遇見、擦肩而過或被附體之類的傳聞,現在是不太聽到了,但也不能說絕對沒有。換言之,連成年人都那麼怕,置身於黑暗之中開始疑神疑鬼的孩子感到驚恐並不奇怪。
接近山的中心處,人們供奉著媛神堂。通往媛神堂的道路有三條,第一條在一守家對門的山之北側,那裡有一座祭神用的祭祀堂,人稱北鳥居口;第二條路位於山的東側,與二守家遙遙相望,叫做東鳥居口;而第三條則在與三守家對峙的南側,稱為南鳥居口。
(啊,妃女子小姐!)
但即便焦慮至此,他也不曾加快步伐,只是以勉強看得見燈籠的速度,在後面追隨。雖然最初也曾盼望離長壽郎更近一些,至少把距離縮短到能看清他的背影……
脖子痛痛呀來不了
女娃是強壯啊一守家難保
(莫非是首無……)
事已至此,膽戰心驚的村民只得厚葬淡媛的屍骨,並豎起石碑,敬其為媛神大人。而不知從何時開始,媛鞍山改稱為媛首山,沒多久,「媛神大人」也自然而然地被記載為「媛首大人」了。
山裡碰上這種事還真奇怪,村民想。由於當即又萌生了懼意,遂決定折返而回。不料朝後轉身就看到,後方竟也有一個打扮詭譎的女子。頭上倒是戴了草帽和頭巾,但下面只穿著薄薄的長襯衣,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
他感到心跳得厲害,但凝神平息了片刻后,又忍不住好奇心,想要仔細瞧瞧妃女子的模樣。這次他從樹的左側向外望去。
但事實上在秘守家族的漫長歷史中,權力寶座替換的好戲一次都未上演過。雖然多次面臨後繼無人的危機,卻每次都如履薄冰似地保住了一守的地位。體弱多病但依舊在世的富堂翁也許就是最好的證據。當然兵堂也是。
男娃來不早啊女娃好不好
(長壽郎會變成大人……)
(長壽郎少爺不害怕嗎……)
媛首村人的這種想法——不,應該說是畏懼吧,決非無憑無據。村裡人都知道一個不爭的事實,即秘守家的男孩很少能平安長大。所以這首讓人毛骨悚然的童謠,才會在孩子之間無意識地傳唱開來。
孩子們會一邊唱童謠一邊做「花一錢」式的遊戲。把「男娃」和「女娃」處替換成小夥伴的名字,分成兩組玩換人遊戲。
斧高想到前方那玩意兒隨時可能向這邊飛撲過來,就禁不住打算掉頭逃跑。但他還是用盡所有的勇氣,好歹堅持了下來。凝神望去,片刻之後,那停下后兀自搖個不停的東西,靜悄悄地向右側移去。
只顧長壽郎的他,全然忘卻了妃女子的存在。
斧高拚命鼓勵自己,不可因為過度恐懼,而在漆黑的參道上屢屢止步。他還把自己的膽怯心緒轉換成了長壽郎的感受,因為如果不這麼做,他隨時都可能哭出來,並坐倒在石板上一蹶不振。
(對啊,已經到井的所在了)
斧高馬上加以否定,那樣的聯想無異於褻瀆長壽郎。然而,再看那個身影那個裸體,也讓他難以忍受。
然而,處於風口浪尖的一守家偏偏養不出男孩。男孩大多都在幼兒時期夭亡。即便能長成少年或青年,也會疾病纏身或不斷受傷。偶爾出一個可以貫穿始終健康成長的男子,也照樣消除不了弱不禁風的形象。倒是女孩,據說就算放任不管也能平安長大。可見傭人們在暗地裡針對長壽郎和妃女子嚼的舌根,還read.99csw.com有村民那些有關妃女子命名的說法,決非單純的揶揄、戲言或信口開河。
秘守家的少爺來一下喲
女娃是長壽啊一守家絕後
然而——
諷刺的是,雖然他好不容易改變了想法,卻很清楚不可能再往前行進了。他放開捂住耳朵的雙手,就聽到了嚓嚓簌簌的響亮腳步聲。
(啊,如果不一直守護到堂內……)
村民慌忙再轉身向前……前方女子的衣物正輕輕揚起……然而衣下空空如也,只有一顆人頭浮在半空。那人頭正緩緩地把臉向他轉來,他回身想往後逃,就在此時,身後的女子草帽與頭巾剛巧滑脫……其中竟也空無一物,僅存身軀行在半路。前有無軀頭,後有無頭軀,不斷地緊逼過來。
要男娃
算啦算啦你要哪個娃
斧高哆嗦起來,自知此事非同小可。總之,他只能期盼妃女子儘早進入媛神堂了。
當初那份希望守護長壽郎完成儀式的心意,業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這麼辦吧
三三夜參禮中,被視為從少年向青年過渡的十三夜參禮格外重要。而這正是今晚長壽郎將要執行的儀式。
這一衝擊比目擊裸|露的背部更為深重。他甚至忘記了長壽郎年僅十三的事實。長大后的長壽郎繼承了一守家,轉眼間就像父親兵堂、祖父富堂翁那樣,蛻變成一個傲慢、自大、好色的醜惡男人……此時此刻的斧高,腦海中閃現的儘是這些情景。
沒過多久,德之真和前妻生下的長子德太郎被橡餅哽住喉嚨窒息而死,接著次子德次郎被馬蜂蜇中頸項后猝死。然後德之真和新娶的妻子接連生下兩個無腦兒,夫人很快就發瘋自盡了。此外,家中還不斷有人訴說自己的頸部、手腕或腳踝不適
男娃去得快啊女娃好不好
片刻之後,耳際又傳來腳踩碎石產生的細微聲響。斧高猜想這是長壽郎在向媛神堂走去。就在這一剎那——
假如一守家生養不出男孩,就要在二守家和三守家的長子中挑選繼承人。一旦大權落入二守家之手,兩家的關係就會完全逆轉。換言之,過去的二守家將使用一守屋號,而原來的一守家則降為二守。同理,三守家之子若能成為族長,也會這樣變更。
至少對年幼的孩童來說,夜晚的媛首山不是一個可以隨便獨闖的空間。
回家就得知妻子與僕人私通的德之真自然怒火中燒。他一擲千金,向四面八方派出人員追查兩人的下落,此舉果然見效,區區數月便查明了兩人的落腳點。然而,或許是因為時過境遷德之真的心情也有了變化。他沒有把兩人強行抓回,反而託人捎話說:既往不咎,總之先回來再說吧。似乎不打算追究兩人的醜事。
直到此刻,斧高才認識到自己正在妨礙一場極為重要的儀式,而如今的長壽郎也決不會饒恕這種行為吧。
長壽郎的喝問聲當即響徹神堂,緊接著,斧高就聽到了向這裏走來的腳步聲。
他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響,心裏雖然在想是不是長壽郎從媛神堂出來了,但聲音卻是從相反的方向傳來——
不過只要把該做的事做完,對某人抱有什麼樣的心意還不是個人的自由么?斧高雖然年幼,卻也有這樣的想法。這大概是出於他那特殊境遇的緣故吧。
雖然在心裏這樣嘟囔,但斧高還是決定躲到石碑後面去。就在這時,他好像不小心踢到了散落在參道上的碎石,四周迅速回蕩起圓礫石滾過石板的乾澀聲響。
要走到媛神堂,必須踩過鋪滿此境的玉砂利。在境內行走而不發出任何聲音,基本上不可能吧。一旦靠近神堂,就會馬上被長壽郎發覺。
儘管身姿尚未完全綻放,但那略帶彈性感的纖腰,微微隆起的雙乳,還有那唯美之極、細膩得近乎妖冶的肌膚……斧高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她的美,甚至改變了長久以來對她的看法,一時之間竟看得入了迷。
(啊……)
還有一件事。一個村民在如煙似霧的細雨中趕路,打算自北向南翻越媛鞍山。不知何時起,九*九*藏*書他發覺前方有個裝束奇異的陌生女子,只有一長串繁複的衣物披在她肩后——這一刻明明無風,衣物卻輕飄飄地鼓著。
「啊啊……」
數周后,阿淡乘坐的轎子抵達秘守家。轎子停在了正門后,阿淡正要下來。這時,一直藏身暗處的德之真突然舉起日本刀,想在阿淡探頭出轎的一瞬間,就讓她身首異處。
眾所周知,只要對淡首大人禮數周全,村裡人就不會遭受災禍。但「首無」不一樣,只要遇到它或被它附體,就再也不能逃脫。簡直給人一種壓倒一切的恐懼感。
秘守家在歷史上有很長一段時間,由當代戶主的嫡長子繼承家業,延續家族香火。雖然後來分為三家,各使用一守家、二守家、三守家作為屋號,但依然遵循這個規矩。一守家的長子會成為秘守一族之長,這就是秘守家傳下的不成文規定。
(但今天是十三夜參禮,所以很正常……)
妃女子的赤紅褲裙正好從眼前一閃而過。斧高慌忙縮回頭。
這時的斧高才深切體會到,夜間的媛首山比想象中更可怕。白天他來過好多次,而且,從北鳥居到媛神堂不過是一條沒有岔道的路,他覺得自己即使閉上眼睛也能走到,所以有點掉以輕心了,認為黑夜也不足為懼。
算啦算啦你要哪個娃
長壽郎沒有檢查樹后的理由,斧高自然是一無所知,他只是單純地慶幸自己未被發現。可惜就在斧高稍稍探頭,想要目送通過樹旁迴向井邊的長壽郎時,剛剛產生的安心感又瞬間蕩然無存了。
(或許我壓根就沒有守護少爺的必要……)
但斧高蹲下身子以兩手掩耳,不讓自己聽到。也許他以為只要聽不到這些聲音,長壽郎就能永遠不變樣。
與平日要幫家裡幹活的村童較之而言,長壽郎的身子還只能說是纖瘦。但這一幕讓人充分意識到了長壽郎的男性|事實,斧高一直以來對他持有的印象:既非男性,自然亦非女性——而是可謂中性的魅力,於一夜間轟然崩潰。
斧高擔心主人是否對儀式過於緊張,所以精神失常了。但他立刻想到主人是要用水灑身潔凈軀體。單純的參拜只要洗手即可,但十三夜參禮畢竟有所不同吧。
在德之真的授意下,飽嘗痛苦而死的阿淡被葬在了村裡的亂墳堆。埋葬屍骨時在場的只有無量寺的僧人和小沙彌。
據說滿地打滾的阿淡,瘋了似地吼叫著:「我一定會降災於你,到你的孫輩……不,到第七代……」
(被、被看到了么?)
「誰啊!」
(怎、怎麼辦……)
無論選擇哪座鳥居,都必須從登上石階開始,然後埋頭走過一條蜿蜒曲折的石板參道。不久還會看到一口井——但僅限於使用北側參道的場合。
從「首無」這一稱謂出發,有人聯繫上了淡媛與阿淡的怪異故事。還留下了這樣的傳說——和主人淡媛一樣被斬首的隨身侍童,才是首無的原形,而他如今仍在淡媛身邊。此外,很多年事已高的人傾向於將首無和淡首大人視為一體。
正是因此,斧高才會獨自來到這裏,他才會在目睹最心愛的長壽郎身上所起的此許變化時,感到很痛苦。
算啦算啦你要哪個娃
大約是在寶曆年間(一七五一至六三),秘守家的戶主德之真有事外出時,半年前才娶進門的填房阿淡和男僕私奔了。兩人從東方出發,穿越媛鞍山逃往西邊的日陰嶺,正好與二百年前淡媛想走卻沒走成的逃亡路線一致,這還真是個詭異的巧合。
穿過第二座鳥居就到了鋪滿玉砂利的媛神堂境內,北側配有格子門的媛神堂坐鎮中心。堂內祭祀著相傳是媛首冢的大石碑,以及其後方一座名為「御淡供養碑」的小石塔。
從地表隆起的媛首山,莊嚴地坐落在村莊的正中央。
(不……我不要少爺變成這樣……)
(只能到此為止么……)
因為將手巾隨意纏在腰間的長壽郎,下腹部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斧高沒那麼做,是因為緊盯著前方的模糊亮光、在潑墨般的黑暗中行進的時候,心裏突然掠過一個念頭:那真是燈籠的火光嗎?要說是燈籠……會不會太圓了?是不是太模糊了?